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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OKINGDIARY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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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4日星期二

DinnerMenu

Soup:意式渔夫汤

Salad:主厨色拉

MainCourse:米兰蕃茄起司猪排

Dessert:法式水果薄饼

“下星期二,留下来陪我们吃顿晚饭吧。”

他意外地说出了那句话。

那天下午,他和平常一样在厨房里喝着咖啡,吃着Lotus焦糖肉桂饼干,随便闲聊,等到老周洗完车,我就该回家了。

在何家找到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对我而言,是件很新鲜的事,因此,总会忍不住想要回到那里去。而他,也总是在固定的老时间里等着,刚开始,厨房的琉璃台上,不是放着几本杂志,就是一台手提电脑,貌似为了让管家和佣人们感觉不到是在刻意等人。后来,他也不再介意他们的目光,索性把咖啡煮好了等我下来。他应该记得我说过的话,离开,是我和这个家必然也是必须的结果,所以,他根本无需避讳什么。

我们聊很多话题,大多和何家兄妹俩无关。

他解决了我对何家的诸多疑惑,例如,那些欧派的繁文缛节。

何礼仁告诉我,何家在旧历年间就是大户人家,近代的祖辈都是留洋回来的,回国后也大都在英国的大公司或洋行里担任要职,文革期间,何家跟随洋人去了欧洲,一呆就是十几年,后来,才又陆续回到中国。何家在欧洲也有庞大的家系,大多数亲戚都留在了欧洲,成为了土生土长的外国人,而何屹峰和何礼仁的父亲,便是早年坚持回国发展事业的少数家族成员之一。由于长期在国外生活的习惯已然形成,很难再改变,尤其是何氏企业有很大一部分生意版图在欧洲,其中不乏奢侈品、艺术品、以及古董豪宅物业的投资与销售,因此,何家每一代的长辈都会要求自己的下一代沿袭欧洲人的礼仪与习性,尤其是每一代的长子。

“可我是个纯老美。随性、开放、不拘小节,从小就这样,对我而言,生活必须是适度放纵和维持弹性的,我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也乐于给别人带来惊喜,何家那一套英国式的矫情,我可是一分钟也受不了。”

他无所顾忌地谈论着自己,好像,对何家而言,他从来就是一个外人。

“听陈太太说,之前那位英语老师倒是很喜欢这些礼仪和规矩,适应得相当好。”

我能够想像祝薇薇衣着体面,姿态优雅地穿梭在大房子里的样子,那的确是她擅长的。

“但是,你不一样。”他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无法回避。

“我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对我来说,这里,是另外一个国度。”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不是说你太平凡,相反,我倒觉得,你骨子里有种不卑不亢的贵族气质,也许,是你的美食迷惑了我们所有的人,但是,能做出这样食物的女人,绝对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很普通的女子。”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脸上呈现出一种怎样的表情,只感觉,有一股热力尾随着他毫无恭维之意的平淡语气徐徐攀升,从脸颊一直烧到了头顶。

“你的话太让人受宠若惊了。”

“受宠若惊?”他大笑起来,“这几句话就能让你受宠若惊?你可不是这样的人,除非,从来没有人像我这么坦白地对你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感受,你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难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么?

后面这句话,他是用犀利的眼神说的,让我简直有些无地自容。

没见过像他那样,思维简单到如同白纸一般的男人,仿佛,只要你手握彩笔,就能在他身上随心所欲地乱涂乱画,他不仅丝毫不会介意,还会告诉你这里画得不够好,然后和你一起折腾。

“既然美国那么适合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当话题从我身上又再度回到何家的时候,我大胆问了一句。

“一个月前,我输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场官司,心里郁闷之极,决定回国散散心,顺便处理一下我这辈子还不曾面对过的挫败感。”

他依旧很坦率,但是,那双一向自信有神的眼睛却因此而蒙上了一层灰雾。

“一场官司,就能让你有这么严重的挫折感么?”

我不太相信,他不是那种容易被现实打败的人。

“你不知道何家的男人个个都有傲慢自大目空一切的坏毛病么?有时候,我真希望我身上没流着何家的血,更何况,这桩案子关系到一个生存几经崩溃的家庭今后的命运。”

他忽然停顿,欲言又止。

“可是,我输了,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当事人被判死刑时,他坐在旁听席上的小女儿看我时的那种眼神,我想,恐怕这一辈子,我都忘不了了……”

我不得不沉默。过了很久,他忽然说出了那句话。

“留下来陪我们吃顿饭吧。”

我无比真诚地对他笑着,从心底里感谢他的好意。

“不行啊,我得赶回家给女儿做饭。”

“我的意思是,带你女儿一起来,下个星期二,可以么?”

他的眼底不知不觉又多了一份坚定。

我忽然间意识到,那不是一个单纯的邀请,他对我有一种难以表达的信任和期待。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需要,他需要借我一些力量,或者,更具体一点,借我的一些美食,来给这个家增添一点真正的“家的味道”,从而,让那对兄妹俩的生活有一些彻底的改变。

“好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晚餐必须由我来做。”

他酣然微笑,灰雾瞬间散去,那高高扬起的眼角的弧度,犹如两道镶嵌着金边的日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坦然,甚至没想过要怎么和马严解释这件事,我想,我是真的有些被他的日光眩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