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要让爱情在两个处于不同状态的人之间自然落体,只有0.1%的可能,但如果有朝一日恰好在同一状态下相遇,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关浩和苏拉之间从一开始就有许多个恰好,可是,那许多个恰好并没有构筑起所谓情景相当的姻缘,绕了半天,两个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珍藏了那么久的原始本色原来是为了给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看的。
用一个通俗而夸张的说法概括就是,当一个男人看到了另一个女人不为人知的美妙**后,很难不爱上她。
那个原本为了解除冷战的夜晚被关浩的拥抱搅和了,这个拥抱一直持续到天亮,因为苏拉在他温暖的包围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关浩一直没有闭上眼睛,因为那样可以时不时地欣赏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姿态,他相信那一定是苏拉期待了很久的,不容打扰的安详睡眠。
原以为通宵思考问题会死亡很多脑细胞,关浩显然低估了人脑的内存和速度,苏拉只做了个开机的动作,就让他脑袋里长期处于休眠的愚钝物质争先恐后地赛起跑来,并且赶在黎明之前站到了智慧的前面,应验了一句老话——人是可以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的。
原来反省自我的感觉这么棒,就好像站在头顶上看自己,让你庆幸第一个看到丑陋的不会是别人。关浩几乎想清了所有的事情,从方婷到安安,从梦想到现实,从固执到顿悟,再细细咀嚼身边那几段或近或远的爱情,关浩第一次认清自己的失败——一个只懂得保护自己而不懂得保护别人的男人是没有任何资格谈情说爱的,而自己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去指责苏拉,简直昏了头了。
苏拉永远是对的,他注定要错过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然后把一辈子的时间都浪费在追悔莫及上面。
关浩终于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去做什么,可是,就当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洒向他肩头时,苏拉睁开了眼睛。
一种璀璨却无奈的悲伤向他们缓缓地聚拢过来……
关浩迟疑了,因为这束阳光在代表雨过天晴的同时,也代表着一份截然不同的情感在他和苏拉之间破土而出,还来不及新陈代谢就被它抽像突兀的光环眩晕了,就好像在刚学会素描的人面前突然放上一幅毕加索。
而此时此刻,苏拉也正和他一样迟疑着,眩晕着,他们只好任由那道光芒穿透隔夜的拥抱,将彼此玲珑剔透的躯体逐渐融化……怡园别墅就在这个烈日炎炎的早晨一如既往地快活了起来,那只栖息了很久的乌鸦终于决定再次远行,在晨曦洒满屋顶之前不知去向。
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夜晚,然而,同屋的两个人却被某种奇怪的尴尬牢牢地困住了。
关浩发现,苏拉任何一个无意的眼神都会让自己的心跳莫名地陷入飞快的紊乱,只要在同一个空间里,他就没办法集中精神。短短几小时的家教变得如坐针毡起来,即便是苏拉专注于书本的神情,也常常令关浩的脑袋一片空白,一个细微的动作、一抹清谈的微笑都会让他神经紧张语无伦次。
结果,只好又躲回MIDNIGHT。
这下总能随心所欲地放松了吧,偏偏又老在苏拉推门而入时出尽洋相。
就连王茂东说起要约庄克维一同到苏拉家庆祝他和大头鸭恋爱成功,也会让关浩吞吞吐吐心虚得不得了,好像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似的,最后连提都没提就婉言谢绝了。
失去自然状态的结果便是抑制不了**的涌动,关浩无法解释为什么素描背后会藏着一幅毕加索,可是又忍不住要拿到眼前来仔细观赏。一件好的艺术品赏久了自然就很难再放下,何况是埋藏了那么久的稀世珍宝,要扼杀据为己有的欲望简直是难上加难。
再看看苏拉,依然潇洒地到处游走,和往常一样做她该做的,只是用缄默地思考作为她和关浩之间最新的语言模式,神秘感在无法挽救的时候就显得有些不自量力,于是索性摆出大无畏的精神来,比如,大方地出没于MIDNIGHT听一听钢琴王子暧昧的情歌,或是在他愣头愣脑的时候忽然递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苏拉的温柔太有礼有节了,让关浩的思考陷入了异常艰难的困境——这个女人,她到底在不在乎那个拥抱呢?
其实,苏拉比谁都更了解那个拥抱的分量,只是她必须要冷静下来,否则就会和关浩一样不晓得应该先思考自己的问题还是先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强迫自己放弃平等站得比他更高,让苏拉的心壁滋生出另一种漠然的疼痛。
命运的安排总有他合适的理由,在该开始的时候开始,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刚好又应验了一句老话: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王茂东没有等到他的庆祝日,因为他不可能想到怡园别墅的同屋岁月就要在一场平凡的生离死别中悄然划上句号了。
有一股不知名的冷空气袭击了那年的仲夏,一些老人因为抵挡不住寒流的折杀而匆匆告别了这个世界,不幸的是,庄克维并不年迈的父亲也成为其中的一个。
苏拉和关浩赶到医院时,刚好亲眼目睹庄克维的父亲安详地在儿子怀里闭上双眼。
庄克维很平静地为他的父亲做最后的料理,他说,那是含辛茹苦了一辈子的父亲为他的人生所上的最后一堂课,为了要让他明白死亡的意义。
死亡是人生最安稳的栖息,始终等待着当你的生命在无怨无悔的疲惫中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
听护士说,庄克维的父亲直到临终前还在与儿子探讨未来的人生道路,他似乎很了解家庭负担对于儿子的前途意味着什么,他既不想折损他的孝心更不想成为他未来的牵绊,所以他是怀着对儿子无限的期待和祝福离开人间的。
庄克维对关浩说,他和父亲只是完成了一个漫长的告别,死亡仅仅代表彼此在不同的状态中存在,事实上,他们始终也必定永远是相依为命的。
不知道为什么,关浩第一次在庄克维的面前感到自己是如此地渺小与贫瘠,并且打从心底里羡慕他。
苏拉义不容辞地筹备了一个十分隆重的葬礼,那时候,她和关浩之间有条不紊的默契在庄克维和王茂东的眼中显得异常成熟,他们甚至觉得关浩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所有的犀利鲁莽都被踏实的稳健所代替,一丝不苟地让人觉得有点遥不可及。
在为朋友奔忙的日子里,关浩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潜移默化地沿袭了苏拉的冷静果断与处事圆滑,就在他进一步领悟到这个三十岁的女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净化了他的爱情,磨练了他智慧的同时,也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默契让关浩和苏拉的关系得到了升华,而关浩也在这样的升华中完成了最后的思考。
他知道,苏拉一定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失去苏拉并不会让关浩痛彻心扉,因为他始终坚信苏拉在任何地方都会活得很好,而苏拉也不会担心关浩,因为从邂逅的那天开始她就深深地了解,关浩只有离开她才能踏上真正的成功之旅。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爱,那么他们的确是彼此相爱的,而这样的爱是永远不会因**的消失而走向灭亡的,相反,在任何形式上,它都能够成为一种永恒。
因此,关浩得出的结论和苏拉一样。
他们早在爱情到来的之前就超越了爱情。
可是,关浩在葬礼上还是流了很多无声的眼泪,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很伤感,结束之后,他才回想起眼眶最初的湿润,正是来源于一闪而过的陌生白发和一张眉宇间能够时刻变幻出不同韵味的亲切笑脸。
晚宴开始之前,关浩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母亲问:“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过两天。”又问:“爸爸在吗?”
母亲回答:“正在看报纸,要不要和他讲话?”
他说不用。
母亲又说:“你爸最近经常失眠,昨天突然对我说,叫浩浩回家吧,以后我不会再管他,孩子大了,也该让他走走自己的路。我看这回他是真的想通了,你就早点回来吧!”
关浩在话筒前缄默了一会儿,想说要他注意身体,可又觉得有点做作,心里却有些许牵挂慢慢地浮上来。
挂断电话,关浩看见苏拉正坐在沙发上和庄克维聊天。
他知道,这女人又在闲着没事为别人日后的生活瞎操心了。
苏拉的笑容还是那么迷人,就连栗色的头顶也依旧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但是,关浩却在这烁亮迷人的恍惚中感到有些重要东西正在悄悄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