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多钟从省政府出来,回到峡川时已经是华灯绽放了。
一进家门,薛明汉整个身子就陷入沙发中,保姆小惠给薛明汉泡了杯茶端到薛明汉面前,薛明汉接过品了品,说:“小惠,去弄点吃的吧。不要炒太多菜,就我们四个人吃。”
雪依凡今天去星光县检查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工作去了,现在还在县里吃饭,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吃饭时,郭小勇的秘书刘平给王一名打来电话,问薛明汉回来没有。王一名说回来了,正在吃饭,问刘平有什么事。刘平嚅嗫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出来,王一名有些不耐烦,说在吃饭呢,有事就说。
“市中心医院出事了。”
“市中心医院出什么事了?”王一名一听医院出事了,马上紧张起来。雪依凡刚到峡川不久,这个时候医院出事,对雪依凡对薛明汉都不好。
薛明汉也皱起了眉。
王一名按下免提。
“我们也是刚得到消息的。大概是十分钟前吧,有群众给市政府打来电话,说有一个一中的女学生生病在中心医院打了一天针后,回到家中突然死了。”
“啊……”王一名不禁叫起来,一看薛明汉紧锁眉头,赶紧闭上嘴,问刘平现在什么个情况。
“现在家属是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抬着尸体去了市中心医院,一路人马到市政府这边来了。”
“郭市长知道这事吗?”王一名问。
“知道,他已经安排相关领导去处理这事去了。我们想联系雪局长,可是打电话打不通。”
“雪局长去新光县检查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工作去了,还没回来。司机及其他随行人员的电话你都打了吗?”
刘平说都打了,但没一个打得通的。
“这样啊,那我试着联系一下吧,看能不能联系上雪局长。”
“好。一名,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那个给死者看病的医生……”说到这,刘平没再说下去。
“那个医生怎么啦?是不是跑了?”王一名以为医生跑了,要是跑了,这事就难办了。
“不是,是…是…”
“有话就说吧。”
“算了,这事还是不说吧,等下你自然会知道的。”刘平说着就挂了电话。
王一名放下电话,王一名说:“这个刘平不知是真笨还是装笨,这么多人的电话都打不通,肯定是星光县的网络出了问题。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他自己不急急到别人。”
“你别光顾发牢骚,快联系依凡吧。”薛明汉说。
王一名从包里找出《峡川市党政干部通讯录》,拨通了星光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一问,还真如他说的,星光县的移动基站出了问题,目前正在加紧抢修。
王一名把情况一说,薛明汉说:“一名,你一定要想办法联系以依凡,让她务必尽快赶到市中心医院妥善处理这事。”停了会儿,又说,“市政府和市中心医院你和汪良都过去看看,有什么情况马上打电话给我。对了,你打电话问问少柏同志和朝平同志在不在现场,不在的话要他们快点过去,在的话让他们打电话给我。”
“好。”王一名应着,和汪良出了门。边走边打雪依凡的电话,可就是打不通。上车后,王一名再拨了一遍,这下接通了。事情紧急,王一名也不罗嗦,把女学生意外死亡的事和薛明汉的意思简要地跟雪依凡说了下就挂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雪依凡还在吃饭,一听说出了这样的事情,再也坐不住了,跟星光县政府、县卫生局的领导说市局有急事需要马上回去。星光县政府及县卫生局的领导见雪依凡接了电话后脸色都变了,便知是很紧急的事,也就没作虚假的挽留。
联系上了薛依凡,王一名又分别给苏少柏和李朝平打了电话。苏少柏在中心医院,李朝平在市政府,他们接到王一名的电话后,马上跟薛明汉打了电话汇报了所在现场的情况。
王一名和汪良先去了市政府。
群众不是特别多,也就二十来个人吧,李朝平和几个干部在做群众的思想工作。见王一名来了,李朝平把王一名拉到另一个办公室,说目前这些群众的情绪还稳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又说医院那边情况糟一些,一是群众很多,尤其是围观的群众很多,估计事情会扩散得很快,招致更多的群众涌向医院看热闹。 二是家属不愿做鉴定。王一名问家属为什么不愿做鉴定。李朝平说具体的他也不是特别清楚。
“李局长,这边的群众你们好好安抚一下,我去医院那边了。只要医院那边调解好了,这边的群众也就不会闹事。对了,核实好群众的身份,凡是与死者非亲属关系的一律劝其离开。”
医院的情况确实很糟。从医院的大门口到停车场再到候诊大厅,都有不少群众围观。
女学生的尸体就停放在候诊大厅的正中央,尸体旁有一个妇女在嚎啕大哭,从年纪上看,应该是女学生的母亲。在她的旁边,有几个信访局和卫生局的干部在做那妇女的思想工作。在做工作的信访局干部张家韩看到了王一名,走过来跟王一名打招呼。王一名问张家韩那妇女是不是死者的母亲,张家韩说是。王一名嘱咐张家韩要耐心负责地做好那名妇女及死者其他家属的思想工作,对个别亲属要寸步不离 ,防止意外事件的发生。王一名是市委书记的秘书,他说的这番话,代表的自然也就是市委书记薛明汉的。张家韩频频点头说一定照办。王一名又问苏少柏书记和家属代表在哪里谈判,张家韩说在行政楼的会客室。
张家韩叫住一个路过护士,指着王一名说这是市委薛书记的秘书,他要去会客室,你给他带个路。
那护士看看王一名,说你跟我来吧,就带着王一名去会客室。
“王秘书,你来了。”卫生局的刘涛在会客室外面打电话,见了王一名,忙过来打招呼。
“你们怎么站在外面呢?”王一名问。
“雪局长还没到,我们出来打电话催催她。”刘涛放下电话,说,“雪局长到现在还没到,刘书记和韩市长都生气了,叫我们出来问问怎么回事。”
刘书记?韩市长?王一名一想,明白了,刘涛说的刘书记就是市委副书记刘会南,韩市长就是分管卫生工作的韩启生副市长。这两个人都是郭小勇一手提拔起来的,常委会上表决的时候,总是看郭小勇的脸色行事。峡江大桥讨论新方案的时候,这两人从始至终都是坚决反对的。薛明汉心里不舒服,但初到峡川,也不好发作,只好忍着。
“打通雪局长电话了吗?”王一名问。
刘涛说打通了,雪局长马上就到。
王一名说你们不是还有副局长在家吗?就这点事情还非得把下乡的雪局长追回来,算是怎么回事。王一名这句牢骚话表面上是在批评刘涛,实际上是对刘会南、韩启生不满。
会议室内有些乱哄哄的。家属情绪很激动,叫着,嚷着。
韩启生在跟家属做思想工作,但他的声音明显压不过那些激动的家属。刘会南在跟一中年男子低咕着什么,估计是在商量解决方案。他看到王一名进来,朝王一名招了招手。王一名走过去,刘会南指着王一名对那个中年男子介绍说这是薛书记的秘书小王,又说这位是中心医院的院长庄宗恒。
“我听李局长说家属不愿做尸体鉴定,怎么回事?”王一名问庄宗恒。
刘会南答了话,说病人家属在等雪局长呢,说雪局长不到场坚决不让做鉴定。
庄宗恒说是这么回事。
刘会南又问雪局长什么时候到,王一名说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刘涛先进来,用身子压住门防止门弹回去。
雪依凡走了进来。
随雪依凡一同进来的,还有卫生局的其他几名干部。
会议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不少家属纷纷站起来。
刘会南和韩启生朝雪依凡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庄宗恒走过来,抻出手想跟雪依凡握手,雪依凡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庄宗恒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庄院长,还不给雪局长汇报一下情况。”刘会南说道。
庄宗恒就把事情的经过和目前家属的诉求跟雪依凡作了简要汇报。
听了汇报,雪依凡弄清事情的大致眉目。
死的那个学生叫汪雪涵,峡川市区人,在峡川一中读高二。今天早上汪雪涵因为身体不舒服,就没去学校上课,请假在家休息。九点左右,汪雪涵感觉越来越不舒服,就在家长的陪同下到中心医院看病。经诊断,汪雪涵患有低血钾症。医生建议汪雪涵住院治疗,但汪雪涵母亲觉得家就在附近,没必要住院,跟医生说每天来打针就可以了。上午十点左右,医生把汪雪涵安排在门诊的输液大厅进行静脉补钾。下午二点左右,医生再次对汪雪涵作了一次检查,当时汪雪涵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神志也很清醒,医生就继续给她输液,一直输到六点多钟方才回家。回家后一个小时左右,汪雪涵突然出现抽搐、大小便失禁等症状,其家人赶紧拨打120。待120急救中心的医生赶到时,汪雪涵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汪雪涵的家属认为汪雪池的突然死亡与白天的输液有直接关系,就叫来亲戚朋友,抬着汪雪涵的尸体上中心医院讨公道。同时,为了给医院施加压力,死者家属又派了一批人前往市政府。
“雪局长,你可要为我家孩子做主啊。”汪雪涵的父亲汪汉良“扑通”一声跪到雪依凡面前。
雪依凡和卫生局的刘涛赶紧过去把汪汉良扶起来。
“大伯,有话您坐着说吧。”雪依凡说。
刘涛便给汪汉良搬了把椅子,说大伯,您坐吧。
“我家孩子一向学习好,身体好,我们还指望着她上大学呢,可生个小病被他们一治就治死了,你叫我们怎么活啊。”汪汉良边说边用手抹眼泪。雪依凡看了眼刘涛,刘涛会意,赶紧跑出去拿了包纸巾递到汪汉良手里。
雪依凡问先行到达的副局长陈涛祥,负责诊治汪雪涵的医生和护士是不是在医院?原始的病历、处方等重要资料是否保存完整?陈涛祥说给汪雪涵看病打针的医生和护士还在医院等候调查,并说他们来医院时已经对他们问过一次话了。至于处方和病历这些重要资料他们也已经派人进行了查验和封存。
陈涛祥说的时候,雪依凡边听边点头,同时,还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进行记录。
汪汉良看雪依凡坐下后只字不提医疗赔偿的事,火了,“蹭”地一下站到了椅子上,大声说道:“雪局长,我们等你也等了这么久了,这事到底怎么解决你说句话。否则的话,我们就要在医院设灵堂了。”
汪汉良是死者的亲生父亲,他的话无疑具有很大的号召力,随他一起来的那些亲属也纷纷站起来说如果不给说法,就在医院设灵堂,搞它个几天几夜,把媒体记者也请来,看市委、市政府的脸面往哪搁。
刘会南和韩启生的脸色就很难看。
几名干部去劝汪汉良有话下来说,但汪汉良就是不肯下来
刘会南走到雪依凡身边,轻声说:“依凡同志,这事拖不得,事情闹大了,市委、市政府的日子都不好过。”
雪依凡心想真是好笑,市委副书记和分管卫生的副市长都在这里,事情怎么解决你们拍板,我这个局长遵照执行就是,干吗总是把我往前推呢?
韩启生也说拖得越久,群众的情绪就越激动,事态就越难控制。
死者家属开始有**的迹象。
“刘书记,您是代表市委来处理这事的,您最有发言权,您说的话也最有份量,您讲几句吧。”雪依凡说。
雪依凡这么一说,刘会南没了退路,说那我就讲几句吧,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各位乡亲,大家都坐下,大家都不要激动,先听我说几句……”
“我们不听你的,我们要雪局长表态。”汪汉良打断道。
“对,要雪局长表态。”
“要雪局长表态。”
……
刘会南尴尬地朝雪依凡笑笑,说:“他们不买我的账,还是你来跟他们说吧。”
雪依凡对站在椅子上的汪汉良说:“大伯,您先下来吧。”
“你别管我下不下来,先说这个事情怎么处理吧。”汪汉良一口回绝。
“汪雪涵今年18岁,她死了,你们家属难过,这我理解。我也是一个18岁孩子的母亲,和你们一样,也对雪涵同学的死深感惋惜。出了这样的事情,吵、闹都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把责任分清楚。请大家相信我,我们卫生局一定会秉公处理这件事情的,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雪依凡说。
“事情是明摆着的,是医院治疗不当把我闺女害死的,我要他们赔钱。”汪汉良指着院长庄宗恒说道。
“对,要医院赔钱!”
“不给一百万,休想了结此事!”
……
雪依凡示意大家安静。
“汪伯,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这件事情,责任在谁一方,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经过医疗事故鉴定后才可以认定谁有责任谁没责任。”雪依凡又说,汪伯,你还是下来吧,站久了容易脚麻,别摔着了。汪汉良就下来了。
雪依凡转向刘会南和韩启生,说刘书记、韩市长,我们出去一下。雪依凡说完站起来,对庄宗恒和陈涛祥说,“你们也出来一下。”
汪汉良看雪依凡他们要走,赶紧用身子拦住他们的去路,并招呼其他亲属也过来帮忙。
“雪局长,你这是干嘛?”汪汉良问。
“汪伯,您别误会,我们出去只是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处理方案,就几分钟,马上就回来的。”
“雪局长,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你不仅是峡川市卫生局局长,你还是峡川市市委书记的老婆,你要是想耍什么花招,薛书记也要跟着倒霉的。”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家属说道。
这话雪依凡听着很不舒服。这事跟她老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他也扯出来。雪依凡说:“你们放心吧,这事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的,但你们也要答应我,别闹事。”雪依凡说着,和刘会南他们走出了会客室。
王一名没有跟出去。
庄宗恒把雪依凡他们带到旁边的一个办公室。
“把门关了。”刘会南说。
庄宗恒就去关门。
“刘书记,韩市长,关于这件事情,我的想法是先说服做鉴定,由我们卫生局牵头,提请市医学会医学会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工作办公室对汪雪涵的死亡进行鉴定。尸体呢,暂时放到医院太平间去,那里有冰冻设备。现在这样放在大厅里,影响实在是太不好了。”雪依凡说。
“雪局,关于汪雪涵的死,我们调查了一下,初步判断是补钾不当和监测不力造成汪雪涵死亡的。”陈涛祥说。
“说详细些。”雪依凡说。
“医生和护士在给死者补钾时,没有使用输液泵补钾,在病历中也没注明具体的补钾量,这是其一;在给死者补钾的过程中,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对死者进行电解质、心电图等检查,发现问题及时调整治疗方案,这一点,医生也没到,此其二;像死者的这种病,应该是入院治疗的,但死者的家属认为离家近拒绝住院,医生没有尽到劝阻说服的责任,此其三。有这三点,基本可以断定汪雪涵的死与医院是有因果关系的。当然了,这只是我们初步判断,最终结果还得看医学会的鉴定。”
雪依凡听完陈涛祥的叙述,对庄宗恒说:“负责诊治的医生和护士都是实习生吗?怎么会犯这种常识性错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看你怎么收场?”
庄宗恒被雪依凡一吼,面红耳赤,说:“雪局长,能不能不做鉴定呢,市委、市政府还有卫生局从中协调一下,让医院和家属私下达成一个协议,把这件事了结了。”
“什么意思?不作鉴定怎么认定责任?”
“我们承认是我们的过错便是。”庄宗恒额头的汗珠不断往外冒,“雪局长,一旦启动鉴定程序的话,家属肯定会和我们打官司的,并进行高额索赔的,闹得沸沸扬扬,对医院的声誉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马上就要进行全国百佳医院评比了,一旦吃了官司,那中心医院和这次评比就无缘了。
明白了庄宗恒的意思,雪依凡更气愤了,说:“都出这样的事情了,你还在惦记着你的百佳医院评比。”
“我,我不仅是为医院着想。输了官司,连医生和护士都要进行处理的,弄不好,还得下岗。”
“下岗不下岗先不说,但处分是一定要的,就是不打官司,卫生局也要对其进行处分。”
韩启生看雪依凡火气那么大,说:“依凡同志,不要发火,有话好好说嘛。”
“他这个态度让我没办法不发火。”
“依凡啊,有个情况你可能还不了解吧,负责给死者诊治的那个医生郭新谋是郭市长的一个亲戚,而那个护士呢,是郭新谋的女朋友。”
雪依凡没想到这里面会有这么一个情况,这个情况太特殊了。韩启生把这个情况告诉她的用意很明白。她终于明白庄宗恒为什么不愿做事故鉴定了。她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刘会南,问:“刘书记,您看这事怎么处理好呢?”
“要不,先按庄院长的意思办吧,不行的话我们再研究。”
这样处理,自然不会是庄宗恒的意思,那会是谁的意思呢?是刘会南的意思,是韩启生的意思,还是郭小勇的意思,雪依凡摸不透。她不同意这样做,但又不得不同意这样做。一个市委副书记,一个副市长都同意了,她一个卫生局长,能有什么办法。何况,在刘会南和韩启生的背后,还有郭小勇。
回到会议室,雪依凡把处理意见一说,病人家属不同意了,说要先做鉴定。
“刘书记、韩市长,雪局长,我家闺女怎么死的还没弄明白,你们就想花钱草率了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我坚决不同意!”
家属们又闹了起来。
这次,雪依凡、刘会南、韩启生、陈涛祥、庄宗恒和其他干部一起,同时上阵做家属的工作,但是没用,家属的意见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切按照程序来。
借着混乱的场面,雪依凡说要上卫生间,出了会议室。王一名跟了上来。
“雪姨,怎么会这样处理呢?这样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啊。”
雪依凡把刚才开会的情况简要说了下,然后说这没你什么事,你回去吧,老薛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王一名明白了雪依凡的意思,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薛明汉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就是遇到群众集体上访、群众聚众闹事这类的事情时,他就没办法入睡,每次都要等到事情控制住了或者调处完结了才能安然睡去。这个毛病,是他当乡党委书记时患上的。那个时候,一旦事情发生这类事情,哪怕是深更半夜,哪怕现场有乡长有其他干部在调解,他也要起来赶赴到单位坐镇指挥,必要的时候,还会亲临事件现场进行调解。
我们知道,在医学上,但凡是毛病,它就会有并发症,比如高血压病,就常常伴有冠心病、心力衰竭、高血脂等这些并发症。薛明汉的这个毛病,也有并发症。什么病发症呢,就是无论事情什么时候调处完,哪怕是凌晨三点、四点,也要跟他进行汇报,决不能等到天亮,否则就要挨批。薛明汉当县长的时候,有过一次学生中毒,学生家属聚集闹事事件。事件发生后,分管教育、卫生、信访的三个副县长赶到现场进行指挥调处,一直忙活到凌晨六点才结束。三个副县长一商量,觉得这个时候薛明汉应该还没起床,心想反正再过两个小时就上班了,三人就决定上班之后再行汇报,结果呢,三个副县长都被薛明汉狠狠地训了一顿。
王一名接到刘平的电话走后,薛明汉一直在书房看书,他不是在雪依凡回来,他是老毛病又患上了。
出现医疗事故,群众抬尸索赔,这样的事情在薛明汉从政的生涯当中,已经见识过很多例了。一般而言,只要当地政府和主管部门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对医院不偏袒不护短,对群众不恐吓,不欺诈,矛盾就不会激化,也就不可能出现什么大的乱子。总体来说,群众还是非常老实、本份的,你不逼他,他根本就不会跟你叫板。总结近些年来发生的几起群众骚乱事件,我们会发现,之所以引**乱,有这么两个原因,一是信息没有及时公布,致使不明真相的群众被利用;二是个别领导在处理这类事件时不够公平、公正,激起了民愤。
薛明汉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家属闹什么呢?闹的这么两个东西,一个是精神上的公道,一个物质上的赔偿。只要这两点满足了,家属们也就不会再生事了。这话概括得很精辟,曾一度是薛明汉下面干部处理这类事件的指导思想和基本原则。
“王大哥,回来了?”
听到保姆小惠和王一名说话,薛明汉从书房出来。
“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难说。”王一名答道。
“一名,坐下说吧。”
保姆小惠给王一名泡了杯茶。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麻烦?”薛明汉问。
王一名就把医院的情况跟薛明汉说了。
薛明汉听完后嘀咕了这么一句话:怎么又跟郭有关?
“不经过鉴定就直接跟家属谈赔偿,这很不合适。”薛明汉说,“这种事情,一定要先经过调查、鉴定,分清了责任之后,再去谈赔偿,这样才公平,也才人让人信服。不经过鉴定,直接谈赔偿,这算什么?这不等于告诉家属医院已经承认了是他们的过失造成了患者的死亡,有理亏、心虚之嫌疑。家属当然不愿接受这种公不公、私不私的赔偿方案了。他们会觉得,既然医院理亏、心虚,打起官司来自然是稳操胜券,一旦起诉,很可能能得到高额的赔偿金。”
“薛书记分析得对。这样一来,即便到时说服了家属接受这种方案,在赔偿问题上,家属也可能会漫天要价的。开口如果过高,庄院长肯定不愿接受。到时很可能就会出现僵持的局面,弄得不好收拾。”
“郭市长有什么动静没?刘平去现场了吗?”
王一名摇头。
“刘平都知道这件事了,郭市长肯定也是知道的,更何况连会南同志都知道那个医生跟郭市长的关系,那个医生的家属也肯定早就到郭那边去求援了,郭市长不可能不知道。”
“会南书记和启生市长应该就是他派去医院的,这两个人,他信得过。”王一名说,“薛书记,目前的处理方案肯定是不行的,到时出了什么事情,雪局长作为主管单位的第一责任人是要担责任的,而会南书记和启生市长他们则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是啊,这就是他们的阴险所在,方案是他们定的,却要依凡去跟家属表态。”薛依凡说,“一名,这个事故到底是怎么造成的?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事故的。”
“我大概了解了一下,郭新谋和那个护士正处于热恋期,上班时间在办公室也老是打情骂俏。据说今天在给汪雪涵输液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是嘻嘻哈哈的,一会儿聊天,一会儿出去买零食,一会儿又猜拳什么的,根本没把患者当回事。就是汪雪涵母亲提出不住院治疗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做劝说工作,直接就答应了。”
“混蛋!这样的医生跟屠夫还有什么区别?等这件事情处理完了,定叫他们两个待岗,回家想明白了再考试上岗。”
“是该这么做,只是郭市长可能会不高兴,觉得没给他留面子。”
“已经够给他面子了,要是换了别的医生,就不是待岗了,而是直接开除。”薛明汉说,“一名,这样吧,你先回医院去,看看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如果双方谈得拢,能平息这件事,那就随他们去。如果谈不拢,并有激化矛盾的迹象,你就打个电话给刘平,把医院那边的情况告诉他,包括把郭市长那个亲戚的情况也告诉他,那个时候,他自然会去请示郭市长。”
“好。”王一名说,“薛书记,那我就回医院去了。”
王一名走到门口,薛明汉又把他叫了回来。
“一名,如果死者家属同意会南同志他们所提出的方案,一定要写一份协议,医院、死者家属,还有鉴证方都要签字按手印。依凡要签,会南、启生同志也要签。”
王一名说知道了。他不得不佩服薛明汉的高明。在官场,好事情,每个人都巴不得往上凑,但处理纠纷矛盾,就个个都往后躲。即使去了,也是凑个数,不表态不签字,出了事情也就不用担责任。所以,但凡是处理纠纷矛盾的协议,很多领导都是能够不签字尽量不签字的。
王一名回到医院,发现医院的情况居然比刚才要好,觉得有些奇怪。
雪依凡走到王一名身边,说家属接受那个方案了,目前就是在赔偿金额方面还存在分歧。家属索赔60万,但医院能承受的底线是20万元左右。二者悬殊太大,工作比较难做。
王一名闹不明白,死者家属怎么会突然放弃鉴定呢? 他想问雪依凡,但雪依凡被刘会南叫到一边去商量事情去了,他就把卫生局的刘涛叫了出来,问他怎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这种事情,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钱字,鉴定、起诉,也是为了赔偿,既然医院同意赔钱,那谁还愿意花那么多精力搞鉴定、打官司呢。”
“但是没经过鉴定,责任划分就不明朗,赔偿多少也就以认定。”
刘涛说确实是这样,医院既然主动提出用赔偿来解决问题,那么家属就会认定医院负全责了,索赔的金额自然也就高些。
“你觉得谈得拢吗?”
“不好说。看怎么做工作吧,工作做得好,赔20多万是可以解决的。原来也出过这样的事,都是这样解决的,多的赔了30多万,少的也赔了20万。”刘涛说,“其实,死者家属提出60万的索赔也没有指望就能拿到60万。他们也非常清楚,这其实就是一笔交易,把价开出去之后对方肯定会还价的。要想拿到得多一点,那就得慢慢磨。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者。”
“那医生和护士呢,追不追究他们的责任?”
“王秘书,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可能会追究吧,但也可能只是批评教育一下。”刘涛怕王一名再问他问题,说他还有事,进会议室去了。
王一名打了个电话给薛明汉,把这边的新情况作了简要汇报。
“出了这么大的医疗事故,只是简单地批评教育一下,群众会怎么看?医院的其他医生、护士会怎么看?如果下次再有哪个医生出了这种事故,是不是也只是简单的批评教育一下就了事呢?”薛明汉气呼呼地说道。
薛明汉生气,既是生郭小勇、刘会南、韩启生的气,也是生雪依凡的气,他怕雪依凡因为顾虑太多,反而丧失了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