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汉跟丁志玲交换完意见后,王一名走进来说交通局副局长林泽厚来了,问他是见还是不见。薛明汉想也没想,说叫他进来吧。
林泽厚就进来了。
在薛明汉的印象中,这应该是林泽厚第三次来他办公室。第一次是跟林泽厚去峡江大桥选址点的第三天,林泽厚来跟他谈对峡江大桥建设的一些看法。第二次是开展机关干部思想作风整顿活动之后,林泽厚又来了一次,汇报了一下活动开展之后的一些所思所想。
“泽厚同志,坐吧。”
林泽厚就坐下,说:“薛书记,我今天来是来跟您汇报这么几件事的。您看,我们易局出了这样的事情,局里都有些乱了,所以有些工作想向您汇报一下。”
薛明汉明白林泽厚的用意,心想老林啊老林,易平和昨天才出事,你今天就来跟我汇报工作,也太心急了点吧。说道:“老林啊,如果你对市委的工作有建议有意见,欢迎你提出来,但如果是党建工作以外的事情,你还是多去去市政府,跟郭市长汇报汇报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林泽厚应着,跟薛明汉汇了一下交通局近期开展机关干部思想作风整顿所采取的一些措施和取得的一些成效,并跟薛明汉简单地介绍了交通局在接下来的干部思想作风整顿中将要采取哪些措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薛明汉甚为满意,跟林泽厚说平和局长不在,你这个副局长就要把担子担起来,把交通局的各项工作安排好,部署好,落实好。要狠抓机关干部思想作风整顿,扎扎实实搞好活动,切切实实搞出成效。
薛明汉最后的几句话,说得林泽厚心里暖滋滋的,从薛明汉办公室出来后遇到副市长江东台,本想打招呼的,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嘴巴张了半天居然没说出一个字来。
去找薛明汉汇报工作的,除了林泽厚外,还有建设局副局长白小易、财政局副局长罗亮海、市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副主任辛远。一个接一个的,就跟唱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三个人当中,又数白小易跟薛明汉谈的时间最长,足足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呢?白小易是建设局副局长,谈的当然是关于城市建设方面的问题。白小易向薛明汉提出了这样一个设想,那就是在大力开发东城、西城这两个新区的同时,加大对老城区改造的力度,逐步缩小老城区与新城区之间的差距,从而使峡川城换妆成一座颇具现代气息的宜居宜商宜游的都市新城。白小易的设想吸引了薛明汉。这样的设想,也是时常盘旋在他大脑中的构想,只是要把这一设想变成现实,需要大量的资金的投入。当前峡川开放型经济搞得并不理想,税收、财力都相当有限,想要实现这一构想可谓是困难重重。因此,说一千道一万,绕上一圈,最终还是必须回到了原点——狠抓经济建设。
尽管目前要实现白小易提出的这一设想不太现实,但白小易提出的“宜居、宜商、宜游”的理念还是让薛明汉刮目相看。白小易的这一理念,并不是在做文字游戏,纸上文章,而是有据可依,有情可遁的。峡川的自然条件非常符合这一理念。先说“宜居”,峡川位于北回归线以南,阳光充足,雨量充沛,霜少无雪,气候温和,年温适中,夏季平均温度28℃,冬季平均温度在12℃左右,年降雨量达1300余毫米。“宜商”,峡川交通、物流便利,铁路线通过京九线与全国各干线相连接,公路方面有211国道、323国道、326国道汇集于此,可通达晋水省各市、县和全国各主要城市、地区。离机场也特别近,距离省城晋安国际机场仅224公里,可通达全国各主要城市及港澳地区。再说“宜游”,峡川城依山傍水,自然风光秀丽,非常适宜开发野外漂流、农家乐等绿色生态旅游产品。白小易说,只要峡川的经济发展了,峡川要实现 “三宜”这一目标也就为期不远了。白小易对峡川的理解如此之透彻这是令薛明汉惊叹的,他看问题,并不仅仅是站在一个建设局副局长的角度,而是站在峡川市委、市政府领导高层的角度去发现去剖析去设想。站得高,看得自然也就远。
这次谈话,白小易这个人给薛明汉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怎么处分易平和、杨华成了薛明汉头疼的一个问题。
今天早上,他跟纪委书记丁志玲就这一问题讨论了四十多分钟,仍然没有拿出什么实质性的意见来。丁志玲的意思是严办,先是暂停杨华和易平和两人的职务,由市纪委牵头组成调查组,对杨华和易平和两人的问题进行调查。丁志玲所说的调查并不仅限于调查易平和他们在“百姓人家”赌博这一件事,而是指对他们进行全面的调查,比方说经济问题、生活作风问题等等,视问题的严重情况再予以相应的处分。当然了,即便杨华跟易平和最后没查出其他问题,仅凭赌博一条,就可以给个免职处分。薛明汉的意思也是严查严办,但是,他又有顾虑。杨华、易平和二人毕竟郭小勇不是一般的关系,如果一点情面不给将易平和、杨华二人查办了,他与郭小勇的关系会不会陷入更为僵冷的局面。这样一来,少了郭小勇的配合支持,以后要开展什么工作难度就会非常的大。即便撇开郭小勇不说,他也要顾及顾及梁省长的面子吧。下午梁省长就委托秘书打来电话,要他在处理易平和、杨华二人的问题上不要操之过急,更不要凭一时之气,要考虑得全面一些,细致一些,成熟一些。
“干部犯了错误要教育,要处理,但是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窥一斑而否定全貌。”这是梁省长秘书转达的其中一句原话。
梁省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老薛啊,依我看,易平和跟杨华的其他问题就别去深究了,给个警告,降职处理。不是马上就要进行人事调整了吗?给他们挪挪窝便是。这样的话,既领了郭小勇的情,又照顾了梁省长的面子,说不定,易平和跟杨华还能转性,弃暗投明呢。”雪依凡看到薛明汉回到家呆在书房愁眉不展,说道。
“可这样的话,那些原本就不服易平和他们的人就会说我慑于郭小勇的势力,不敢严惩他们,难以服众啊。”
雪依凡想想也有道理,如丈夫对易平和跟杨华处理太轻,底下的干部就会认为丈夫软弱,这样一来,要想在峡川把他市委书记的威信树立起来就更为艰难了,便说:“那怎么办?严了不行,宽了也不行,这可真是棘手的难题。”
“让我再想想吧。”薛明汉说,“算了,还是不想了,反正到时要开会研究这事,到时看大家是怎么个意见吧。”
“这样好,听听大家怎么说的,你依形势再作决定。”雪依凡说,忽然,雪依凡想起了曝光的事,便问薛明汉晚上还在不在市电视台曝光。
“曝光,坚决曝光!不曝光志玲书记带记者去干什么?当初在动员大会上我就强调了,这次干部作风整顿,不管抓到谁,即便是市委常委,也要坚决曝光。前些时候抓的那几个干部都曝光了,现在抓了两个市局的一把手,因为他们职务高,又跟郭市长有那么点关系,就得网开一面,连光都不曝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了,难以服众吧。”
雪依凡见丈夫态度这么坚决,便说:“老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谈恋爱的时候,雪依凡最喜欢以这种方式问薛明汉,但自从结婚后,便不再这样问话了,有什么问题都是直奔主题。
“什么问题搞得跟审犯人似的?”
“你别管,你就告诉我你会不会如实回答就行了。”
“我肯定如实回答。”
“易平和跟杨华原来在峡江大桥的方案和招标上那样跟你作对,当你听到他们被督查办的人抓了现形的时候,心里有没有那么一丝大仇已报的快感?在考虑如何处理他们的问题的时候,有没想过从严查处他们以泄心头之恨的念头?”
“没有,坚决没有。当时志玲同志跟我汇报这事的时候我心里只有气愤,真的,除了气愤再无其他。”
“那第二个问题呢?”
“有过,但只是那么一闪即逝。”
薛明汉没有撒谎,这种报复的念头他昨晚确实有过,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种掺杂有私人情绪的想法是极端错误的,是不可取的,也是极其不危险的,他可不想在这件事上栽跟头。
“依凡,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呢?是想试探试探我是不是官越大心胸越狭窄是吧?”
雪依凡笑着点头。
“官场中确实有这么一种人,官越做越大,心胸却越来越小,像历史上的朱元璋、洪秀全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们结局如何呢?惨惨戚戚。但是,也有一种人,官越大,心胸也就越大。我呢,既不属于前者,也挨不上后者,我只能算是居中吧。官不大,心胸也一般,不是很宽广却也不狭隘。像易平和跟杨华这样的干部,哪个地方都有,什么时候都有,即便这次严惩了他们,以后也还会冒出朱平和、赵平和、刘华、张华来跟我作对,若是都予以报复,那我哪还有心思抓党建,哪还有精力搞建设呢?我觉得,作为一个领导,一个想干事创业的领导,还是需要有一定的胸襟的,虽不要求达到‘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境界,但是容下一只小小竹排,还是十分必要的。”
“说得好。我真担心你有报复心理,结果失去直码的理智和判断力,那样的话,对你的前途是极为不利的,也是我不希望看到结果。你能这么冷静地处理易平和跟杨华的问题,我就放心了。”雪依凡说着把身子挪近了点,把头紧紧地偎在了薛明汉的胸前。
光最终还没能曝成。
罗高民的一个电话,彻底改变了这一事态的走向。
易平和是在当天下午七点多钟联系上罗高民的。当时离《峡川新闻》播出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罗高民听了易平和的一番诉苦后,表现有些冷淡,似乎并没有要为易平和出头的意思,但在易平和的央求下的,罗高民答应给薛明汉打个电话试上一试。
罗高民会为易平和的事打来电话,这是薛明汉没有想到的。放下电话后,他把郭小勇、刘会南、丁志玲、江东台、韩启生和宣传部尤金松叫到家里,在征求了他们的意见之后,薛明汉作出了撤消了原定在峡川电视台《峡川新闻》中播报易平和跟杨华赌博被抓的新闻的决定,改为在常委会商讨出对易、杨二人的处理决定后在电视台播发一条通报。
这似乎违背了当初薛明汉在动员大会上说的不管抓到谁、拍到谁,一律不留情面的在电视上曝光的许诺。
这件事,薛明汉也有些无奈。罗高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一点的,要不然就是对领导不尊。只能这么说吧,人在江湖,总会有身不由己时候。不过,不曝光是不曝光,但怎么处理易平和跟杨华,薛明汉还是心里有事,坚定不移的。在这一点上,除非林书记、梁省长他们亲自出面,否则谁出面他都不会买账的。
当然,要处理易平和跟杨华,首先必须经过常委会讨论。如果大家都赞成从严处理,那就从严,如果大家都赞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能说明他这个书记太过失败,但他也会遵从结果,而不会霸王硬上弓,置其他常委的意见而不顾。
第二天,常委会的气氛有些微妙。
常委们对于如何处理易、杨二人讨论得比较激烈,确切的说,不是讨论,而是争辩。一边是宽容论,主张一事归一事,不主张小题大做,用怀疑干部的眼光揪住易、杨二人不放,一边是严惩论,主张举一反三,成立调查组进行立案,对易、杨二人的问题查清查透。他们认为,易、杨二人犯的不是一般性错误,必须查清并进行严厉处分,而不能稀里糊涂的草草结案,引人质疑。
郭小勇没怎么发言,要么是侧耳倾听别人的发言,要么就是埋头做笔记。就是最后薛明汉要他发表发表看法,他也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那么几句不痛不痒,模棱两可的话。
争辩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如何决定还得薛明汉拿主意。薛明汉既没说要从严处理,也没说要放易、杨二人一马,他只是讲了一些自己这些天来的所思所感,用了许多诸如“气愤”“心痛”“惋惜”“震惊”之类的字眼,最后,他说,我们表决吧。
表决的结果是半数以上的常委赞成成立调查组对易、杨二人的问题作进一步的调查。
郭小勇的脸当即就变了色。在接下来讨论调查组成员的时候,郭小勇始终未发一言。
表决的结果也是薛明汉事先没有想到的,他觉得只要他不在会上煽动、暗示自己非要严惩易、杨二人,凭着郭小勇、易平和、杨华平日跟这些常委们的私交,那些常委们就应该会为易、杨二人说情的。谁能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散会的时候,薛明汉本想留下郭小勇谈谈的,但看到郭小勇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到他身上,只好作罢。回到办公室后,薛明汉把常委会的相关情况跟梁省长作了汇报,梁省长听了说你们怎么研究的就怎么办吧,但要把案子办铁办实。薛明汉会意,当即吩咐王一名把调查组的成员叫到办公室,将梁省长的话进行了传达。
“志玲书记,你留一下。”当丁志玲起身准备和调查组的其他成员离开时,薛明汉把她叫住了。
丁志玲就又坐回原位。
“易、杨二人在峡川工作时间长,又担当要职多年,关系颇为复杂,甚至可能牵涉到市委、市政府的某些领导。我说的是可能,当然也可能不会牵涉到。所以你们在调查的时候一定要谨慎、细心,不要遗漏任何线索,如有什么重大发现一定要及时汇报。”
“这个我知道。薛书记您就放心吧,按您说的,我们一定会把这案子办铁办实。”
“嗯,好,去忙吧。”
丁志玲便出去了。
“薛书记,外面有一个叫邹商的年轻人说要找您。”
“邹商?”薛明汉想了一两秒,问王一名:“邹商是邹放的小儿子吧?”
经薛明汉一提醒,王一名也记起来了,说:“是邹放的小儿子,在清山镇当副镇长。”
“我说怎么一听这名字有些熟悉呢,原来是邹放的儿子。我想起来了,邹放的大儿子叫邹权,是经商的,小儿子呢,叫邹商,却是从政的。哈哈,职业与名字正好相反,挺有意思的。”薛明汉心情似乎不错,说起来话笑眯眯的,“他有没有跟你说找我什么事?”
“我问了,但他说要见了您才说。”
“那就让他进来吧。”
见到邹商的那一刻,薛明汉不得不佩服人体基因的神奇。邹商除了比邹放显得年轻外,五官、身材、就连走路都跟邹放一模一样。
一个偏远乡镇的副镇长第一次见到市委书记,说不拘谨不紧张那是假话。邹商进来半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邹,坐吧,不必拘谨。我跟你父亲是老熟人了,他还多次跟我提到过你呢。”薛明汉指着墙上的字幅对邹商说道,“小邹,你父亲的字写得这么漂亮,你从小耳濡目染,应该也跟你父亲学到不少吧。”
“学是学了,但天生愚钝,只学了些皮毛而已,还不及我爸的三成水平。”
薛明汉突然想试探试探这个邹商是谦虚还是真的只学了些皮毛,说:“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你就不必谦虚了。小邹啊,我这有纸墨,可否写几个字让我开开眼界啊?”
邹商不知道是写还是不写好,有些拿不定主意。一旁的王一名给他使了个眼色,要他不要推辞。
“薛书记,那我就献丑了。若是丢了父亲的脸,您可要替我保密,千万别让我父亲知道。”
薛明汉说没问题。
铺好纸,磨好墨,邹商摆好架式,酝酿了那么半分钟,写下了一首苏轼的名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薛明汉很喜欢邹商的毛笔字。他的字,从书法角度讲可能离他父亲邹放还有一些距离,但薛明汉看着喜欢,可却说不出理由。
“薛书记,献丑了。”邹商把笔搁好,坐回到原位上。
“小邹,你这么年轻就写得一手好字,假以时日必成大家。”薛明汉说。
“薛书记就别取笑我了。”邹商见薛明汉看了好几次表,赶紧步入正题,“薛书记,我今天来,是想找您帮忙的。”
邹商来找他帮忙,薛明汉是猜到了的。
“有事就说吧。”
“我想从乡下调出来。”邹商说,“不是调市里,是调到县城,平调就行。”
“理由?”
邹商就说了他要调动的理由。
邹商工作的清山镇离县城祖山80公里,都是崎岖的盘山公路,乘车需要一个多小时。由县城进清山一天只有两趟班车,上午一趟,下午一趟。从镇里出来也是如此。而他家在峡川,到祖山还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来来去去非常的不方便,往往是星期天下午进去,到星期五下午才能出来。过去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父母年纪大了,哥哥又在外面经营生意,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趟,每一次去清山上班,他都特别地放心不下爸妈,生怕下次回来就见不到他们了。有时候甚至会做奇怪的噩梦,梦到星期五回到家中,看到家中摆着爸妈的遗相。
“你是考公务员考去吧?”
邹商说是。
邹商考上后先是在县机关待了近一年时间,提为副科级后就去清山镇当了副镇长。
薛明汉心想邹商今天来找他邹放肯定是不知道的,凭着邹放那点清高之气,是不会同意儿子利用他的关系来走后门的。
“你父亲知道你想调动的事吗?”
邹商点头,说:“我早跟他说了,不过我父亲这个人您也知道,他除了关心书法之外,对其他事情都是极为冷淡的。他知道我想调却调不出来,就要我在清山好好干,说等干出成绩了,组织上自然会把我调出来。”
“你父亲说得对,等你干出成绩来了,组织上肯定会把你调出来的。你父母身体都还不错,你就别多想了,专心工作,做点成绩,说不定年底组织上就把你调出来了呢。”
“但愿吧。”邹商站起来说,“薛书记,今天来找您有些冒昧,请您见谅。还有一件事我请薛书记务必帮忙,别把今天我来找您的事情跟我父亲说。我父亲跟我提起过您,但却一再嘱咐我不能去找您。如果他知道我来找您了,他会不认我这个儿子的。”
薛明汉也离开座椅,从办公桌后绕出来,拍拍邹商的肩,说:“小伙子,好好干吧,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谢谢薛书记鼓励。那我就回去了,今天还要乘下午三点的班车赶回清山呢。”
薛明汉笑着说慢走,回来了有空就过来坐坐。
他不是在跟邹商客套,他是在真心邀请邹商。他能理解邹商的那份心情,也非常感动邹商的那份孝心。真的,他看得出来,邹商没有撒谎,他这次来不是来跑官要官的,他来的目的正如他说的那样单纯,只是希望能工作的地方离爸妈近一些,好在父母的有生之年多尽一份孝道。
看着邹商写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薛明汉面带赞许地笑了笑,提起笔,蘸了蘸墨,在纸的空白处写下“点石成金”四个大字。
送走邹商的王一名正好进来,看到薛明汉写的字,便问道:“薛书记,您这是要点石成金啊?”
薛明汉摇着头说道:“不,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点石成金。石头就是石头,金子就是金子,二者不可能进行转化。不过,我们虽做不了点石成金的人,但我们却可以努力要求自己做一个善于发现金子的人。”
王一名若有所悟,记住了薛明汉这句颇有哲理的话。
刘涛去市委办上班了。
会被借调到市委办去上班,这是刘涛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当组织部的领导到卫生局找他谈话的时候,他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他现在还在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雪依凡会好端端地向他借字,为什么雪依凡会带他去见她那个任市委书记的丈夫,又是因为什么把他由从卫生局借调到了市委办?这些疑团,不管刘涛怎么开动大脑就是解不开。后来他干脆不去想了,不管雪依凡夫妇出于什么考虑帮他,反正去市委办上班已成事实,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好好表现,早日把“调”字前面的那个“借”字去掉。
借调干部的身份有些特殊。有些人因为借调从而平步青云,享尽荣华富贵;而有些人却因为借调陷入进退两难,半人半鬼的境地,从此颓废消沉。同是借调,但却两种境遇,两样人生。这与学识、能力无关,取决于他们结局好坏的是某种特殊关系。有特殊关系的,平步青云,没特殊关系,原地打转。对于后者,人们对借调又有了另一种诠释:借调,就是借过去吊死。
刘涛还这么年轻,当然不愿借过去吊死,他要牢牢抓住目前尚不完全清晰明朗的那层特殊关系,实现借调向正式录用的华丽转身。
不少卫生局的同事、朋友、同学祝贺刘涛走了狗屎运,纷纷向刘涛打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贵人。刘涛当然不会说。这种事情说出来不仅解不了那些人心中的疑惑,反而会勾起他们更大的好奇心。一旦传到雪依凡或者薛明汉耳朵里,麻烦可就大了。
在市委办上班,刘涛时不时地会遇上薛明汉。每一次薛明汉身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围满了人,有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有市委办的秘书,还有许多人是刘涛不认识的。刘涛想跟薛明汉打个招呼都没有机会。
这天市里召开信访工作会,刘涛是会务组的工作人员,负责发放文件。离开会还有十分钟时,薛明汉就过来了,和正在忙着分发材料的刘涛打了个照面。薛明汉走到刘涛身边,问他工作怎么样,习不习惯,问得刘涛心里暖烘烘的。
事后,刘涛仔细回忆那天的情景,从薛明汉的两问当中解读出一些不寻常的东西,那就是他被借到市委办上班是薛书记一手操办的,而且,薛书记还特别的关心他的工作和生活情况。这让他很是兴奋,因为这意味着他攀上了一棵大树。但有一点又是他十分不解的,薛明汉是峡川的市委书记,要从卫生局调个干部到市委办去那是易如反掌,干吗还要搞什么借调呢?想啊想,想了半夜,他想明白了,薛书记是在考验他。干得好,留下,干得不好,从哪来还是回哪去。这样一来刘涛就紧张了,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甚至怀疑在他身边就有薛书记的一双甚至几双“眼睛”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履薄冰地上了二十多天的班,刘涛工作上没出什么错,也没被哪个领导批评过,于是便没那么紧张了。让他欣喜若狂的是,有好几次偶然遇上薛明汉,薛明汉还冲他笑了笑。
经不住一些朋友的死缠烂打,“满月”那天,刘涛作东,在峡川酒楼摆了一大桌庆祝自己借调到市委办上班。
刘涛的朋友,不管是男是女,均一个接一个的给刘涛敬酒,预祝刘涛早日调入市委,早日加官进爵。这些朋友的马屁拍得都很响,他们感觉刘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借调到市委办上班,一定有贵人在帮他使劲。只要有贵人相助,那调入市委和日后步步登高都只是时间问题。所以,都想趁机拍拍刘涛的马屁,提前培养培养感情。
到底喝了多少酒,刘涛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服务员一件又一件的啤酒搬进来,一箱又一箱的空瓶搬出去。
“我跟你们说个秘密。”刘涛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酒瓶晃啊晃,一副醉熏熏的样子。
“什么秘密?”好几个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调到市委办去吗?”说到这,刘涛打了个饱嗝,继续往下说,“因为我遇到贵人,一个你们想都想不到贵人。你们想知道这个贵人是谁吗?哈哈,都想知道吧,就不告诉你们。”
“说吧说吧,刘涛,你就别卖关子了。”
“快说吧,大家都在等着呢,你就别吊大家胃口了。”
……
“来,我们大家一起敬刘涛一杯,祝他芝麻开花步步高。”其中一个人举起酒杯站起来,提议一起给刘涛敬酒。
“对,我们一起敬我们未来的市长大人一杯!”又一个人说道。
在座的喝酒的,喝饮料的,就都举起杯子向刘涛敬酒,刘涛笑呵呵地一一跟每个人碰了杯,而后一口把酒干了。
“看在你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那我就揭开这个谜底吧。你们说说,在峡川谁的官最大?”
大家都说是市委书记薛明汉。
“对,我的贵人就是薛书记,薛书记就是我刘涛遇到的贵人。”刘涛语无伦次地说道。
刘涛说堂堂的市委书记是他的贵人,自然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刘涛见大家都是一脸的怀疑,就把雪依凡怎么跟他借字幅,怎么带他去薛明汉办公室包括薛明汉说要拜他为师的过程详详细细,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
这一下,大家都信了。接着,又一番狂轰滥炸的敬酒。
刘涛的酒后醉话传到薛明汉耳朵里,已是刘涛酒后失言的第二个星期。
那天王一名跟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饭,其中一个朋友是市书法协会的会员,他问王一名薛书记最近是不是在勤练书法,准备参加市文联举办的建国59周年书法大展。王一名说没这回事,薛书记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闲情练什么书法啊。那个朋友说不对啊,外面都在传薛书记为了练好书法,把卫生局的一个干部借调到市委办,还不耻下问,拜他为师。王一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追问那个朋友从哪来听来的小道消息。那朋友就说了,是刘涛跟朋友喝酒时曝出来的。
第二天上班,王一名就把这事向薛明汉作了汇报,薛明汉很不高兴,说这个刘涛怎么这么不成熟。王一名问薛明汉是不是让刘涛回原单位上班,薛明汉想了想,吩咐王一名先去了解一下刘涛借调过来之后的工作表现,行,留下,不行,回原单位去。
这天晚上薛明汉夫妻二人亲热完后,俩人余兴未了,便聊起了天。雪依凡问起刘涛最近的表现。薛明说别提了,要依了他原来的脾气,今天就让刘涛回卫生局去了。雪依凡大吃一惊,问薛明汉刘涛是不是犯什么大错。薛明汉气岔岔地把刘涛酒后失言的事说给了雪依凡听。雪依凡觉得很吃惊,这个刘涛平时可不会这样的,说话、做事都是一个很沉稳老练的人,怎么会犯酒后失言这种大忌呢?看来还是了解得不够全面。便跟薛明汉说那你就他回卫生局吧,别让他在市委办再闹出什么事来。薛明汉说把刘涛留在身边肯定是不合适了,但他到市委办才这么点时间,就让他回原单位去,别人还以为他犯了什么大错被赶回去了呢,那他以后可就难抬头做人了。这样吧,先让他在市委办待着,我叫小王再从侧面了解了解一下刘涛的情况,如果其他领导跟同事对他的评价都还不错,那就把他正式调过来,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反之,便让他回卫生局去。
“也只有你对下属这么宽厚仁慈了,要是换了郭小勇,估计今天就让刘涛滚蛋了。”雪依凡到峡川没多久,就有人跟他说郭小勇是峡川出了名的冷血市长,下面的干部只有稍有差池不如他意,便会受到严厉的责罚,就连郭小勇一向器重的刘平、易平和、杨华他们也常常被他训得狗血淋头。
“年轻人嘛,犯错是难免的,不能人家犯了错就不给人改正的机会吧。我们也是从普通干部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个中艰难可以说是深有体会。如今自己了领导,看到刘涛这些年轻干部,就会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只能伸手拉他们一把那就尽量地拉他们一把吧,或许,我们拉他们一小把,改变的就是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一个家庭的命运。”
“是啊,想当初要不是易老欣赏你的才华伸手拉了你一把,恐怕现在你还在那个单位舞文弄墨,抱怨英雄不得志呢。充其量,混到现在也就是个副科级吧。”
“嗯,确实如此,所以我很感激易老。”薛明汉翻了个身,背靠着雪依凡,雪依凡便也侧过身去,揽住了薛明汉的腰。
“睡吧。”雪依凡说。
薛明汉“嗯”了一下,声音有些沉闷,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通过多方面的了解,王一名发现大家对刘涛的评价还是不错的,这样,刘涛便逃过了一劫。
可没几天,刘涛又因为喝酒惹了件麻烦事。事情是这样的,市委办的几个秘书加完夜班去夜宵摊吃宵夜,边喝边聊,结果刘涛又喝醉了,不断地说胡话。一个秘书就把刘涛的酒杯藏了起来,不让他喝。谁知这一举动把刘涛激怒了。借着酒意,刘涛便对这位秘书破口大骂起来。这事第二天就传到了薛明汉那里,薛明汉既愤怒又惋惜,作出了让刘涛回原单位的决定。刘涛后悔莫及,找到王一名说要见薛明汉,均被王一名拒绝了。回到卫生局后,刘涛又去央求雪依凡替他求求情,雪依凡怕刘涛想不通做傻事,没有批评刘涛,而是嘱咐刘涛先把酒戒了,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她自然会再次向薛明汉鼎力推荐的,让他安心工作,别做傻事。
刘涛开始并不相信,可见雪依凡对他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便信了,真的就安心工作并开始了艰难的戒酒。
其实,他哪里知道,雪依凡说的都是场面上的漂亮话,他即便真的把酒戒了,她跟薛明汉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就这件事情,会给薛明汉和雪依凡带来一些意想不到麻烦,成为他们心中的一段恶梦。
而他们曾经器重并想重用的刘涛,便是这场恶梦的实施者。
当然,这是后话。
自从市里决定调查易平和、杨华赌博这件事后,郭小勇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阴沉着脸,就像天空中挂着一团乌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倾盆大雨来,搞得下面的干部见了郭小勇就像见了瘟神,纷欲躲之而心安。而那些躲不了的人可就倒霉了,只要去了郭小勇那里,都少了挨骂,像刘会南、韩启生就被郭小勇骂了好几次,至于易平和、杨华就更不用说了,郭小勇几乎三天两头地在他们耳边念叨,念得易平和、杨华耳朵都要起蚕了。当然,最倒霉的当属刘平了。作为郭小勇的秘书,自然是一天到晚地跟在郭小勇的身边,这样一来,有些时候就少不了充当郭小勇的出气筒了。
这天,市计生委的一位领导来跟郭小勇汇报计划生育迎检的事,说计生委已经按照市里的要求做好了补救工作,这次全省大检查肯定是万无一失。说来也巧,这天上午就有几个群众因为计划生育罚款的事情围堵在了市政府门口,郭小勇当即拿这件事狠狠地把那位领导训了一顿。那位领导被训得是有苦说不出,上午群众上访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情况的,问题主要出在当地政府身上,与市计生委是毫无干系的,相信这一点,郭小勇也是知道的。
虽说这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但市长大人训斥,他还是要一声不吭的顶着的。满腹委屈地出了门,正好遇上刘平。刘平看他脸色不对,就知道他又被郭市长骂了,因为这些天来凡是来找郭小勇的,很少有不挨骂的。他跟那位领导说郭市长最近心情不好,让他不用放在心上。
送别那位领导后,刘平去了郭小勇办公室,刚进办公室,郭小勇就冲他发起了火,说他这个没做好,那个安排不妥当,还点了他一大堆的毛病,并特别强调,要他把烟给戒了,戒不了烟,就别在政府办待了。
看到郭市长那张愤怒的脸,刘平突然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他真想早点从郭市场长的羽翼之下脱离开来,去属天自己蓝天展翅翱翔。但很显然,在“亲郭派”的多难之际,郭市长是不会放飞他的,这个时候的郭小勇,狠不得把每一个下属都抓在自己手里,变成一枚枚棋子,前仆后继地置对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