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树枝上好像有鸟在啼叫，弄得夏海的心情也变得浮燥，他清楚现在所讲的事情有多么恶劣，他本人的心里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虽说是为了替妻子遮掩罪行，可是让自己年老的父亲来做这个替死鬼，早已背离了他人伦道德。他知道自己肯定要下地狱的，然而他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来摆脱目前的困境，如果杀人犯是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老头子，也许世人对他们的批判应该也会有所减轻。这一切会被解释成老龄化社会所招致的悲剧，也许他们一家人还能得到别人的同情。
虽然夏海并不了解老年痴呆患者犯罪后的司法程序，可他知道，平时街上那些疯子伤了人都不能判刑，有些人明明是清醒的却犯了法甚至为了逃避刑责，千方百计去精神科医生那里开张证明，所以有句话形容人倒霉就像被疯子砸了砖头一样。他觉得警察应该会酌情判刑的。毕竟他的父亲已经失去了行为能力。他听说过没有行为能力的人是很难对其罪行进行处罚的，而且父亲如果清醒着的话，他也一定很乐意通过牺牲自己来救儿媳，救自己孙子的母亲。
如此一想，夏海的头又重新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是能原谅他们的。
“想再跟你确认一下，还有别人知道其中的内情吗？”
这个问题也是夏海事先料想到的，他抛出了一个早有准备的答案。“只有我们两个，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呢。”
“可是你们还有一个儿子吧，他不知道吗？”
“我儿子他，”慧敏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后说道，“什么也不知道，我们都瞒着他。”
“可他不会一点都不知情吧？妹妹死了，你们的悲伤，很难想象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对了，他现还在楼上吗？”
像是被戳到了夏海他们最大的痛处，慧敏解释着说，“孩子正要考试，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升学考了。”
这话很有说明力，大家都清楚，家有考生真是大过天。
听她这么说，左风便离开了刚想上楼的脚步，他的身后是慧敏焦灼的目光。
夏海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向她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仿佛是在说，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请问是不是要逮捕我父亲？”
“当然了，”左风回答道，“凶杀可是最严重的罪行。”
“可是他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道这不算是没有行为能力吗？”
“当然，精神状况鉴定之类的工作，我们警方是会做的。不过法院将如何对其结果施加判断，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警察的职责是抓捕罪犯，对方是否具有行为能力则无关紧要。”
“也就是说法院也有可能判他无罪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用无罪这个词，或许连起诉都不用。但这不是我们可以下结论的，而是由法院来负责。因为死者又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肯定又起诉他。”
“是的，怎么能起诉他，我父亲已经失去行为能力了，他不清醒的，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的。”夏海又极力替父亲辩解着。
“应该会酌情考虑的。”
听到此时，夏海愧疚的心才算有了一点点安慰，他舒了一口气后立马又问，“我父亲年龄大了，行动又不方便，脑子这里又生病，请你们不要让他太受罪了，我想他在你们拘留所恐怕是待不下去的。”
“关于这个问题，可能还需要借助医生开证明，毕竟老爷子现能自己吃饭，也可以自己上厕所。”左风的意思是老爷子的生活自理能力一点都不差。
“不过，我的父亲，唉，老了还受如此罪，我总是看不下去的，我能怎么办呢？唉。”
“嗯，对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受罪的事，应该说是相当痛苦吧。”左风继续说，“当然，他对进去后那些痛苦能有多少认知我们是无从了解的。”
夏海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他咬着自己的嘴唇。
“同时，你们作为他的赡养人与证人也需要跟你们去警局协助办理相关手续。”小林说完就取出了那一副银晃晃的手铐。
“请等一等，我父亲都这样了，不需要给他戴手铐吧？”夏海觉得那副手铐深深铐住了他的心。
“请理解。”
他只能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父亲被戴上手铐的双手使他感到一阵心酸，而父亲浑然不知自己要去哪里，目光不再吊滞，倒像是去奔赴观看一场戏剧般开心，这让夏海的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就在小李把手铐戴在父亲手上的一瞬间，慧敏却突然叫住了他。“等等，带上它。他需要拐杖。”
“哦……对。”
不过，等拐杖递到老人的手中时，他的双手被禁锢着，好像此时的拐杖又显得很多余。李慧敏只能替他拿在自己的手中。
“那走吧。”夏海看了一眼屋内，似乎急着想把父亲送出去。他连那一声爸都始终没有叫出口，又或许他觉得自己不配如此称呼他。
警车呼啸而去，风通过车窗开启的小小窗口吹了进来，因风而凌乱的不仅仅是车里夏海父亲的头发，还有夏海的内心。
他担心自己因为包庇“凶手”而会有什么处分，同时也担心年迈的父亲无辜受累而自责。
他缓缓抬起头，先是和妻子对望了一眼。她也已经坐在车子的后排位置上，面部肌肉痛苦地扭曲着，目光因绝望而变得昏暗。
左风的手机信息响了起来，他迅速开了一眼，摸着车子方向盘的右手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敲打了几下，在离小区的第三个红灯处，他又转了回来，示意后面押着警车的同事先停一下。
“夏先生，你孩子的尸体不需要解剖了吧？那是不是麻烦你过会到警局后去处理下孩子的后事。”左风盯着他特别体贴地提醒。
夏海点点头，他刚才慌张得几乎都忘记了死者是自己的女儿，而她小小的身体正在边上另一辆警车上安放着。
“还有，你父亲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呆在里面的，是不是你应该先帮他整理一些衣物与日用品带回去，刚出来太匆忙了。”
左风这番话，倒让慧敏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都只顾着伤心了，那麻烦你们的车子能调个头吗？”
警车又重新返回了小区，好事的邻居们并没有散去，更随着他们的车子到来，又围得水泄不通，生怕错过什么新闻一样。
“怎么又回来了？”
“是不是抓错人了。”
“人老了，以为不中用了，想不到，会如此坏到这份上啊。”
邻居的手指纷纷指着夏海父亲坐得那辆车子说着什么，夏海不用听，也肯定是指责父亲残忍杀害孙女，可这种背后被人戳脊梁骨的对象本应该是他自己才对呀，夏海把头低到快要伸到胸口处了。
“你去帮你父亲整理下用品吧。”左风这话是对着夏海说的，而不是作为家庭主妇的慧敏，这倒让在场的人都有点意外。
“老爷子操劳一辈子了，你尽孝的时间也不多了。”这话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只觉得左风考虑得甚得人心。
而车里的老人，突然像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大声叫了起来，“全家福，全家福，我要全家福。”
夏海知道父亲是要看全家福的那张照片了。所以他进屋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整理衣服，而是在翻找相册，可看到相册后，他的双泪直流。父亲的柜子里满满全是他这个儿子的回忆，从儿童时代的照片到上学时给他写的每一封信件，还有，床头放着一台早已经不用的旧手机，他无意中点开一看，发现居然还有电，手机里的每条信息都完整记录着，虽然这一年来，他的父亲已经不能使用手机了，但老人机里的信息保管得很是完整，夏海还发现了父亲的备忘录里，竟然复制着前几年自己发给他的所有信息。
“爸，天冷了，给你卡里汇了点钱，自己买件衣服穿。”
“这个节日可能过不去了，你跟妈自己好好过节。”
“妈的病怎么样了？你多照顾着点啊。我忙完这一阵子会去看你们的。”
“不好意思，今年又回不去了，单位要加班。”
......
原来父亲换手机前，老是吵着要回他的旧手机，原来是把这些信息都重新复制到了新手机里，他平时很少打电话给父亲，而一年之中发信息更是少得可怜，但父亲却视为珍宝一样收藏着。夏海的眼眶里再也控制不住湿润了。
他都可以想像父亲是如何靠这些信息来度过那些无数的寂寞的日子，那种期盼与孤独才有可能导致了他的老年痴呆，原来他并不仅仅是怀念母亲的逝去，更多的是失去了儿子的陪伴而变得无助。
谁说他的父亲脑子糊涂了？明明这手机都是刚充满电量的，这明摆着他的父亲时时查看这些信息啊。所以说，一个老人哪怕真的脑子病了，但牵挂孩子的心永远日复一日，也许父亲一直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有母亲，更有他这个儿子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