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麻将馆》长篇小说张宝同2003.4.7
老方一回到自己的屋里,就像一捆柴草似的倒在了**,把被子往身上一盖,就睡了起来。可是,不知啥时,就做起了噩梦。醒来时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头脑发晕,就知道自己病重了。他朝着窗外看了看,夜色很深,约摸着已是午夜时分,就想起来往医院去。可是,他马上想起身上已经没钱了。本来,他手里还有五百元钱的机动钱,可是,前几天凤女老家来人说她男人病了,让她赶紧回去,就让她把那些钱都带走了。现在,他身上满打满算才只有一百元钱,这点钱根本没法让他去医院看病。
但更糟糕的是他现在已经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要起身去医院了。凤女回老家去了,破烂王正在住院,他只能去请姜项来帮忙了。可是,他鼓起全身的力气却也没喊出来,就只能使劲地拍着墙。也许是外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就把他窗子的塑料布捅开,把手伸进来把门闩拉开了。
门一开,就见一片白亮的光在屋里一闪,然后,就钻进到了他的被窝里。老方知道是蓉蓉来了。蓉蓉听到老方拍墙,以为是老方要跟她干那种事了,因为他们过去曾有过这样的约定。蓉蓉光着身子跑来了,进到了他的被窝里,见他还没脱衣服,就说,“咋不脱衣服呢?”说着,就要给他脱衣服。他想说啥却觉得有些说不出话,就迷迷糊糊地抓着蓉蓉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蓉蓉把手在他的额头上一摸,觉得滚烫滚烫,这才明白老方拍墙让她过来,不是想要跟她睡觉的,而是要对她说他病了。蓉蓉惊叫了一声,说,“你发烧了?”然后,就起身用手摸着窗台上的火柴,点着了灯。
有了亮光,老方这才费力地睁开眼睛,见赤身**的蓉蓉正在把他搂在怀里,用手捂在他的额头上,神情焦虑不安。此时,他真想安详地依偎在她的怀中,尽情放声地叫她一声娘。蓉蓉把他搂过一会,就对他说,“你病成了这样,咋办呀?要不,咱们马上去医院。”可是,她马上又说,“可姜项不在,我一人怕背不动你。”老方知道蓉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这大的气力,一时不知所措,就对她说,“要不,你去村里打个电话,让120救护车过来。”
蓉蓉说,“要不,我送你去村里的医务所?”老方说,“没用,村里医务所的医生都是二把刀,看一般的小病还凑合,我这样的病他们根本看不了。”蓉蓉听着老方的话,就把老方抱着放在了**,用母亲哄小娃的口气说,“你好好地躺着,我这就去村里打电话叫救护车。”老方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就躺在了**。蓉蓉光着身子出了门,回到自己的屋里穿好了衣服,又跑了过来,一边扣着衣扣,一边对老方说,“我这就去了。”老方嫌蓉蓉太磨蹭,就说,“你快去吧。”
老方虽然身体不是多么壮实,但却从来没得过什么大病,但现在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从阎王殿那边飘来的青烟迷雾。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五十多岁的时光太短暂了,回想起来就跟一道流星从脑际中划过。于是,他就想着人越老越是怕死,因为世界让人留恋的东西真是太多了,而生命的时光又非常短暂。要不,破烂王都病成了那样,还念念不忘要打麻将。
不知过了多久,蓉蓉把姜项给找回来了。因为蓉蓉到村里转了一圈,见所有的商店都关了门,找不到打电话的地方,就找到了路管所。因为天正下着小雨,没法扫路,姜项正在路管所的小屋里跟其他几个人在一起挖坑打牌。见蓉蓉急急忙忙地跑来,说老方病得不轻,姜项给负责的组长打了个招呼,就赶了过来。
姜项是条壮汉,把老方抱起,往背上一背,就大步地朝着村子那边走去。天下着小雨,路面上有些湿滑,但姜项大步流星,走得很快,一鼓作气把老方背过了村子,来到了太华路口。这时,一辆出租车刚好从路口经过,蓉蓉一招手,车就停了下来。姜项把老方塞进车里,扶着老方,朝着北城医院驶去。
进到了医院,连门诊都没去,医生就让姜项把老方背到了急救室里。这边量着体温,那边就给老方挂起了吊瓶,并让姜项先缴上五百元钱的押金。姜项和蓉蓉身上哪有这多的钱,就问老方身上带钱没有。老方轻轻地摇了摇头,对姜项说,“你明天一早给凤女打个电话,就说我病得很重,让她无论如何要快快地回来。”
姜项和蓉蓉因为没钱,也就没给医院缴钱。第二天一早,姜项就给凤女打去了电话,让她赶紧回来。医院里见蓉蓉他们还没有缴费,就要给老方停药。蓉蓉对医生说,“你放心,中午就把钱给你们缴了。”医生这样才继续给老方下药和治疗。
到了中午,凤女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这时,老方已经从急救室转到了普通病房。蓉蓉正坐在老方的床边吃着一碗凉皮。凤女来到老方床边,见老方正在睡觉,就问蓉蓉,“方师的病咋样了?”蓉蓉说,“医生说危险期已经过去了,但病情还不太好,还要再住几天院。”听到凤女的声音,老方睁开了眼睛,对凤女说,“你回来了?”凤女就闪着泪光说,“你看,我才走了几天,你就病成了这样,要是知道你会这样,我咋说也不会回去。”听着这话,老方不禁有些感动,说,“也不知道是咋搞的,不知不觉地就病成了这样。要不是病成这样,我咋也不会让姜项给你打电话把你叫回来。”然后,又问,“你男人的病咋样了?”凤女说,“就那样。”
因为蓉蓉和凤女之间仇气挺大,谁也见不得谁,也一直不搭腔说话,老方就怕她俩在一起会觉得不自在,就对凤女说,“昨天夜里,要不是蓉蓉和姜项,我怕这条命早就保不住了。”凤女朝着蓉蓉看了一眼,想说话却又没说出口。老方就对蓉蓉说,“你在我身边守了一整夜,也够辛苦了,赶快回屋睡上一会吧。”蓉蓉马上对凤女说,“人家医院一直在催着缴费呢。可我们身上都没带钱。”凤女问,“要缴多少钱?”蓉蓉说,“先缴押金五百元。”凤女说,“我身上刚好有五百元钱,是方师让我带回去给我男人看病的钱,我还没用呢。”
老方正在为缴费一事发愁呢,听说凤女把那五百元钱没有用,又给带了回来,心里就非常的感动,因为这五百元钱是老方支付给凤女的这五个月的工钱。见蓉蓉离开后,老方就乘病房里没人,动情地拉着凤女的手,说,“凤女,真是不知该咋感谢你。”凤女不解地问,“感谢我啥?”老方说,“我这一病,一打电话你就回来了,还把我给你的钱都给带了回来。”凤女说,“你身边没个亲人,我要是不管你谁还能管你?”老方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啥时能娶到你这样的女人,该有多好!”凤女也感叹不已地说,“就怪咱们相见和认识得太晚了。”老方对凤女说,“这钱就当是我借你的,等我有钱了再还你。”凤女说,“咱俩是啥关系,还讲啥客气?”老方说,“关系归关系,钱归钱,两者分明,关系才能长久。”这时,医院的护士又跑了过来催着老方说,“你们赶紧缴费,否则,医生就不再给你们开药和治疗了。”凤女一听,马上就跟着那位护士去缴费了。
五百元钱才缴过两天,住院部又来通知,要凤女再去缴三百元钱。凤女就问老方咋办。老方也一时觉得没啥办法,就让凤女去到徐康泰那里借上五百元钱。凤女就来到了康泰公司找到了徐康泰,说老方病了,没钱住院,想借五百元钱。徐康泰一听,二话没说,就掏出五百元钱给了凤女,还说这两天要抽空去看看老方。
但是,没等徐康泰去医院看望老方,老方就已经出院了。本来,医院说老方的病还没完全恢复,要老方至少再住上一个星期,可是,老方已经给医院缴了八百元钱了,实在是没钱了,而且,老方也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了,没必要再给医院送钱了,就强行要求出了院。
得过一次大病,老方虽然没啥大的变化,但体质明然地虚弱了许多。过去,拉一车粪从野地那条小路上过并不觉得费多大的劲,可现在要把一车粪拉回来,就要歇上好几次。人们对衰老的认识有许多观点,其实,人衰老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体力不行了,过去能干的活,现在干不动了;过去能做的事,现在已经做不了,也就是力不从心了。
过去,老方总是一大早就去了养牛场,把牛圈一扫,把牛粪一倒,再回来把肥油一炼,顶多也就到了十点钟,这时,就可以去康乐麻将馆打牌去了。可是,这天,老方费了好大的劲把牛粪倒了,把肥肠拉了回来,在大铁锅里炼完,把废渣再倒掉,冲洗完三轮车,就已到了十一点钟。他怕这时再去麻将馆,恐怕已经赶不上趟了,因为这个时间刚好是不前不后,因为前一波人已经早就开打了,而后一波人要等到吃过午饭才开打。
老方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康乐麻将馆,进到活动室里一看,两个活动室里竟然是空空****,没有一人。他见女老板正在小商店门前坐着看《华商报》,就问,“今天是怎么啦?两个活动室里怎么连一个人都见不到了?”女老板长叹了口气,说,“你这几天不在,咱这打牌的人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蒋三的手指让机器轧断了,再是王老板骑摩托车时发生了车祸,差点把命没了。”老方一听,大惊失色,就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女老板说,“蒋三给冉村的塑料厂打工,干的是扎切塑料的活。这活本来就很危险,哪是咱这样的人干的活?可是,蒋三的父母嫌蒋三整天没事,光知道打牌欠账,就非要让他在塑料厂给人家打工。可是蒋三这人你也知道,一打起牌来,什么事都给忘了。前些年他在城里的一家国营大厂里给人家烧锅炉,就是因为在值夜班时,擅离职守,跑出去给人家打牌去了,差点造成锅炉爆炸的重大事故,所以,被单位给开除了公职。这次,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上夜班之前,人家规定要提前睡好觉,上夜班时才能精神饱满,注意力集中。可是,他一打起牌来就把正事给抛在了脑后。那天晚上上夜班,他不说提前休息,就去麻将馆打了一整天麻将,晚上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匆匆忙忙地上班了。结果,上班时一犯困,注意力不集中,就让机器轧刀把右手的食指给轧断了一节。”
老方的体质本来就弱,一听这话,当即就要犯晕。但他还是硬支撑着身子,继续听着女老板的讲述。女老板接着又说,“出了事后,蒋三让人用摩托车送到了医院,可医院说要把手指接上,最少要八万元钱。蒋三的父亲就去找厂里的老板要钱。可老板说是蒋三违反规定,不执行作业规程,坚持不支付这笔钱。你也知道蒋三家本来就穷,盖房子借人家的钱还没还清呢,哪有钱给蒋三做手术?所以,手指也就没法接。人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呢。”
老方好一阵叹息,又说,“王老板可是个细心人,那他咋就能出车祸?”女老板说,“那天早上,王老板打了一夜麻将,回家洗了把脸,正想睡会觉,可是,厂里有人打电话说有个客户说有批家具质量有问题,要求退货。王老板一听,就骑着摩托车赶往厂里。因为这几天下雨,路上有些湿滑,他骑摩托车来到太华路口的拐弯处时,就没注意有辆拉货的小型卡车突然从侧面开了过来。王老板见自己的车就要跟那辆卡车撞在了一起,就一转车头想要避开,可是,没想到路面一打滑,连人带车一下子钻到了路那边的一辆卡车下面。要不是他的摩托车把卡车的后轮卡住,恐怕王老板早就没命了。”老方又问,“王老板的伤势咋样,伤得厉害吗?”女老板说,“伤倒是没伤到啥,就是小腿在地面划了几道擦痕,不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