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麻将馆》长篇小说张宝同2003.4.7
吹了几天口琴,这天早上,蒋三觉得喉咙有些发炎,说话都感到喉咙发疼,所以,他带着小凳和皮包又来到地道下面,只是皮包里没带口琴,带的是那副象棋。他还是坐在原来的老地方,把塑料棋盘一铺,摆起了象棋残局。这些残局都是他二哥留下的,因为二哥过去下棋就好,没事时就拿出那本破烂不堪的象棋残局的书,研究着琢磨着。蒋三受其影响,也看过这本书,并将这其中的一些残局走法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这些象棋残局看似简单,但真正走起来,却很容易走错。只有那种造诣很深的象棋高手,才能看出其中的门道,点破其中的奥秘。而对于一般的象棋爱好者来说,看到这些残局,常常会自以为得计,实为中计,为表面假象所迷惑,明明看着是一步绝杀的残局,到最后却是惨败。这种残局奇招,一般都是红棋先行,看起来是步步叫杀,一招毙命。但是,如果不能按照正确的步骤步步紧逼,刀刀见血,哪怕只有一步缓招,黑棋便能起死回生,翻盘制胜。
这天,蒋三摆下了一个名为“弃双车叫杀”的残局。只要红棋不走失招,就能以弃舍双车,单马强行卧槽,在马后架炮绝杀。如果红棋有误,就会导致丢车舍子,满盘皆输。棋盘铺摆好后,有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中年人蹲在了他的面前,把棋势看了好一会,就提出要给蒋三比划一下。于是,蒋三就让那人选边。那人自然是选红边先行,想走出一个“红先胜”的结果。
蒋三之所以敢在大庭广众面前摆下这些残局,并以这种残局来挣钱,是因为在广大的象棋爱好中,真正能看懂这种残局奥秘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甚至是寥寥无几。对于尚未读过残局棋谱的象棋爱好者来说,一般情况下很难把每一步棋都能走对,只要有一步棋没走对,那他也就败局已定。当然,象棋是中国的国棋,是个男人差不多都会下上几招,象棋高手自然不在少数。但是,这种棋局往往只有那些水平接近大师级水平的顶尖高手才能破解,而那些顶尖高手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摊残局面前显山露水,抛头露面,去跟蒋三这种摆地摊的人一论高低,更不会随便就把人家谋生的营生给一脚踢掉。所以,从残局行棋的胜负率上来讲,摆棋人至少能有百分之八九十以上的胜率。
那位穿铁路制服的人显然是个很能沉住气的人,象棋水平也在一般人之上。他每走一步棋都显得很谨慎很沉稳,很有点大师般的风范。但是,没走几步,就露出了破绽,暴露出了普通象棋爱好者的那种通病。而且,旁边还有不少的人在围观助阵,帮他参谋。其实,这种喊喊叫叫的助阵和参谋最容易打乱棋手的逻辑思绪,使他在行棋时只能看到两步或是三步以后的局势,却无法看到四步乃至五步以后的变化。所以,走着走着,步子就乱了,步子一乱,大车一丢,红方马上就露出了颓势和败迹。
输了一盘,那人还不甘心,就把输棋的原因归咎于旁观者的乱喊乱叫,就朝着身边围观者说,“谁要是再喊再叫乱参谋,我就跟谁急。”让他这么一说,旁边的人都不敢再吭声了。不过,他这次下得特别地沉稳,特别地专注,比刚才那盘下得好得多,曾经一度就要接近了胜利,但是,还是在一步关键性的步子上走错了。那人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提出要跟蒋三换边,也就是让蒋三执红先行。蒋三其实早就把这棋谱背得滚瓜烂熟,但他故意做出深思和长考,把每一步棋都走得很艰难,才最后取胜。那人觉得自己还是不行,就掏出了十元钱丢在了蒋三的面前。蒋三要给他找一元钱,可他摆了下手,说,“不用找了。”就悻悻地走了。
跟那位穿铁路制服的人下了三盘棋,就等于把“弃双车叫杀”的残局破招暴露无遗了,所以,蒋三马上在棋盘上又换了一种名为“三英战吕布”的残局。这种残局是黑方的三个卒子已经逼近红方主帅,只需一步便可叫杀取胜。此外,黑方还有一车一马缩在老将跟前保护着老将。而红方则是车马炮归边,单兵进入黑方河界。红方虽然可以连续叫杀,但非得要缓上一步再置黑方老将于死地。正确的走法是红方要毫不犹豫地弃车回头杀兵,先解后方之围,然后用马炮和单兵配合连续合理地将军,造成炮打老将抽车之势。这样一来,双方胜负的形势就比较明朗了。
象棋是种智力游戏,而且,在智力上较量和好斗又是男人们与生皆有的天性。所以,在旁边看着看着,就有人抵挡不住这种**,要向蒋三提出挑战。小伙子一看就是从农村来的民工,自我感觉棋下得不错,所以,几位一起来的同伙朝他一鼓动,他就神气十足地上了场。他执红先行,一上来就用车马炮围着对方老将,叫杀不断,吓得红方老帅东藏西躲落荒而逃,但是,走了七八步之后,见还是不能把对方老帅一步将死,就开始抓耳挠腮慌乱起来。
其实,自从他第一步把棋走错,就败局已定。以后的步子任凭他走得再好都已经是无济于事回天无力了。说起来,这种残局并非多么复杂,却带有很大的迷惑性和欺骗性,很容易让人以为黑棋三卒已呈“三车逼宫”之势,只需一步就可逼杀红方老帅,所以,红方现已车马炮归边,必须要三者配合,步步叫杀,直到将黑方老将致以死地,却不知无论你怎样连将,不但将不死对方老帅,反会丧失时机,造成败势。而且,这种局势本身就给你造成了一种可以连将连杀的假象,让你觉得只要路数步子走对就能绝杀取胜,殊不知这正好就是陷阱,是诱你往歧途上走。
小伙子败下阵来,另一个同伙上来要执黑与蒋三对垒。结果,简直不是蒋三的对手,被蒋三没走几步就杀得惨败。这时,刚才那个小伙子看着同伙跟蒋三的对局后,受到了启示,就要执红再跟蒋三下上一盘。蒋三当然知道如果再同他下肯定会是必败无疑,所以,就以去吃饭为名,要收摊离开。那几个人知道蒋三害怕再下会输,就把输棋的钱给了蒋三,然后一起朝着火车站那边走去。
到了中午,蒋三让旁边一位算命的老人帮他看着东西,就出了地道,到北边的童家巷饭馆去吃饭。此时,已是初冬季节,寒风清冷,渗着稀稀落落的细雨,所以,走在外面的人步子差不多都走得很急很快,让人觉得他们是在赶着回家。蒋三来到一家比较大的饭馆里,坐在一张靠近门边的餐桌旁,一边等着上饭,一边看着人们从门前街道上匆匆走过。
一会,饭店里的人把面条做好了给他端了过来。蒋三先是把冻得冰凉的双手放在碗边暖了暖,然后,就用筷子慢慢地吃着面条。突然,外面一阵狂风夹着暴雨从街道上横扫而过,人们都慌忙地从街道上跑到饭馆里避雨。蒋三一边吃着饭,一边朝着站在门前避雨的人看着。突然间,他眼睛一亮,看到了一位熟悉的女人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这一看,就惊得他一下子叫了起来,“爱玲,是你?”
爱玲穿着一件修长的蓝色风衣,头发飘飘地披在身后,神态专注而惊讶地看着蒋三拿着筷子的右手,问道,“你的手指咋了?”蒋三知道自己的断指已经让爱玲看到了,就赶忙起身,显出一副尴尬和自嘲的样子,说,“在塑料厂打工时让轧机轧断了。”爱玲赶忙上前用双手抓住蒋三的右手,细细地看着,看着看着就流出了眼泪,说,“谁让你去干那种危险的活?”
是啊,要是爱玲不离开家,他哪会去干那种危险的活?一股暖流一下涌进他的全身。他就用祈求和动情的口气说,“爱玲,跟我一起回家吧,咱妈咱爸白天黑夜都在想着你。月月也常常在夜里做梦在找着你。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打麻将了。要好好地挣钱养着你和孩子。”爱玲听着蒋三的话,放下了蒋三的手,沉默了好一会,说,“可是,你这话说得太晚了,我现在已经跟志先在咸阳城里开了家小餐馆,生意也不错,我这一走让志先咋办?”
这时,就听门外有人朝着这边喊道,“爱玲,咱走。”蒋三没见那人,但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志先,心里不禁冒起火来,就想冲过去把志先揪住给他几个耳光,再狠狠地跺上几脚。可是,他怕这样会伤了爱玲的面子,让她下不了台,反会让她铁着心跟着人家。
听着饭馆外面志先在叫她,爱玲应了一声,就对蒋三说,“代向咱爸咱妈问好,就说爱玲对不起他们。”说着,把手插进风衣兜里,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百元钱放在了蒋三的面前,说,“代我给月月买些吃的东西。”说着,把钱往蒋三手里一塞,便转身挤过人群匆匆离去。蒋一拿着爱玲给他的钱,急忙给店主结了账,就冲着出去要拉爱玲,可是,当他从后面追到自强路口时,却见爱玲已经跟着志先进到了一辆出租车里,不等他追赶跑过来,出租车已经飞快地朝着东边开走了。
看着那辆载着爱玲的红色夏利车一拐弯不见影了。蒋三呆呆地站在路边半天没缓过神来。他知道爱玲跟志先过去就很好,现在要让她离开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他必须要有足够的能耐和钱财,可他现在两者都没有。这样想着,他便仰天长叹了一声,慢慢地朝着地道口那边走去。
遇到这样的事,蒋三也就没有心思再在地道里摆象棋残局挣钱了,急急忙忙收拾着东西乘车往回赶。一进到徐家湾街口,他就朝着一些过去跟爱玲和志先关系比较近的店主打听,问他们见没见到爱玲和志先。因为他觉得爱玲和志先要来西安,肯定要是到徐家湾有啥要紧的事。可是,不知是真是假,大家都说没见到。
回到家里,他把见到爱玲的事给父母说了一遍,还把爱玲给月月的一百元钱拿出来给父母看。父母沉默许久,说爱玲没有变心,她早晚是要回来的。他觉得父母说的话跟他内心深处的感觉是一模一样,因为从爱玲看到他的断指时的那种表情,他就知道爱玲对他并不是没有一点感情,否则,她绝不会用手抓住他的断指,一边看着一边流着眼泪。
月月下午放学时,神情也有些反常,经蒋三再三追问,月月才说,“我们老师说我妈来学校看我了,可是,我问老师我妈在哪时,老师说我妈已经走了,她只在教室窗外看了看我,然后,不等下课就走了。”月月这话更让蒋三心情平静不下来。蒋三下午一直躺在**,关着门,在屋里吹着口琴。到底吹着什么曲子,他也不知道,反正是一支充满着忧伤和向往的曲子,没有名字,因为这是从他的感情深处发出的心声。
第二天一早,蒋三起得很早,到了九点钟时才起床,把屋里细细地收拾一遍,然后,给自己打了简单的背包,放在了**,来到了父母的屋里,见父母正在看电视,就对父母说,“爸妈,我想出去把爱玲找回来。”蒋母吃了一惊,说,“你是不是在说胡话?咸阳那么大,你知道她住在哪里?”蒋三却口气坚定地说,“就是大海捞针,我也要把她给找回来。”这种事情当然要老头子拿主意。蒋父把支烟吸了好一会,似问似说道,“咸阳那么大,得要找到啥时?天气冷了,你也不能老呆在外面。”
蒋三执拗地说,“天气再冷我也不怕,虽说咸阳很大,可是,我先去找找看,能找到啥时算啥事,直到找到她算数。”蒋父想了想,又说,“你就是找到她,又能咋样?她愿意跟你回来吗?”蒋三说,“她要是不跟我回来,我就死在她面前。”父亲又说,“可是,没有钱,你靠啥生活?”蒋三说,“我一边寻找,一边想办法谋生,反正饿不死我。”父亲半晌无言,一支烟吸完了,又换了上了一支烟吸着,最后才说,“那你就去吧。”蒋母见蒋父同意了,就责怪着蒋父说,“你怎么能让他干这种傻事?”蒋父吸着烟,眨巴着眼睛说,“你不让他去能行不?”
蒋母也知道不让他去不行,就来到蒋三的屋里,把蒋三要带的物品检查了一遍,然后,把蒋三一直送到院门外,谆谆嘱咐着说,“儿呀,你要去找爱玲,妈知道挡不住你,可是,干啥事不能没深没浅,也不能从白天一直走到夜里。现在是冬季,天冷多雨,外面不是久留之地,不管是找到找不到,找上个三两天,实在是找不到了,就赶紧回来。别在外面吃苦遭罪。有啥事了,就给家里来电话,听到没有?”蒋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为了不让街道的熟人和邻居们看到,蒋三把母亲挡了一下,便快步地朝着巷子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