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麻将馆

第一百三十章节.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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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乐麻将馆》长篇小说张宝同2003.4.7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是从中午开始飘落的,开始只是稀稀零零,飘飘洒洒,到了两三点钟,雪越下越大,雪花像四月天的棉絮一般纷纷繁繁密密麻麻地落在地上,很快就在地面上铺下了一层薄薄的银毡。可是,到了傍晚时分,雪下得更大了,大朵大朵的雪花满天空地迷茫着飞落着,已经把地面上积下了厚厚的一层雪。

老方从吃过午饭就开始打牌,到了五点来钟该结束时,他们却没有停下,只是在麻将馆里让小保姆给他们做了碗肉丝面一吃,接着又打晚场。所以,他一直呆在温暖的麻将室里没有出来,也不知道雪已经下大了。可是,等他打到夜间十点钟,从麻将馆里出来时,才发现大雪已经快要没到脚跟了。

他踏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地朝着住处走去。走到村外的小路上时,就见黑呼呼的夜幕下,荒野和小路上被白雪覆盖着,连个脚印都看不见,也看不见小路。但老方早已把这条小路走熟了,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摸着回到屋里。回到自己的门前,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只是寂静的无声和洁白的积雪。老方站在门前,不禁长叹了一声。过去,这里有蓉蓉,有破烂王,还有姜项和凤女。可是,现在蓉蓉走了,姜项被抓了,凤女回老家了,破烂王又住院了,只剩下他老方孤家寡人了。所以,再回到这里,就感到了一种无奈的孤单凄凉。

他打开房门,进到了屋里,点着了油灯。油灯的火光在冰冷的屋里忽闪忽闪地像要熄灭。老方把屋门关好,可是,屋里的温度比屋外暖和不了多少。他知道热水瓶里没有热水,因为他已经两三天没有生炉子了,也没有做过饭。所以,这屋里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呆得住,那就是被窝里。实际上,他甚至连这被窝里都不想呆,只是现在麻将馆都关门了,打牌的人都回家睡觉了,他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只能躺在被窝里睡觉。不过,他从中午到晚上一直在打麻将,也实在是累了。于是,他把油灯吹灭,只把罩在外面的衣服和裤子一脱,穿着羊毛衫和羊毛裤就进到了被窝里。

这就是光棍单身的生活情景,要么人们都想要结婚成家,结婚成家了,人就不再孤单寂寞了,即使再晚回到家里,家里也是温暖祥和的。哪怕进到了被窝里,也有人给你暖被窝,跟你抱团取暖,逗乐欢笑。可以说,如果不是一天能打着麻将,这样的生活他一天都不想过。其实,打麻将也是光棍单身们消除孤单寂寞的最好良方。

因为这两天麻将打得太多,太乏太困,老方一倒下就睡着了。一直睡到了早上九点来钟才起床,起床后,便急急忙忙地蹬着三轮车到养牛场去拉粪。可是,当他来到了养牛场,却发现大门上着锁。他就朝着门房里喊着让人开门。可是,喊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这时,他才发现门房也上了锁。他只好蹬着三轮车回到了屋里。

回到了屋里,他又躺在了被窝里继续睡着觉。可是,因为没有困意,他半天都没睡着,就躺在被窝里消磨着时间,因为这时间去康乐麻将馆实在是太早,恐怕麻将馆还没开门,就是开门了也不会有人。而且,他在本地又没有亲戚,也不喜欢去别人家串门,怕打扰了人家,让人家嫌烦。所以,他除了整天呆在康乐麻将馆里,就没别的地方去。

他躺在**,眼睛望着房顶,脑子里却是一会想起了彩云,一会想起了小四川,一会又想起了姜项和胖子,一会又想起了蓉蓉和凤女。围绕着他们,他就想着人这一生到底是图了个啥,要活出个啥模样?这个问题虽说简单,却没有一个固定而切实的答案。其实许多人都是这样,活了一辈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啥而活着。

在被窝里躺了好一会,他觉得有些饿了,而且,屋里也有些冷,就决定到街上吃上一碗羊肉泡馍,好暖暖身子。于是,他就出了门,来到了街道上的羊肉泡馍馆里,要了两个饼,就坐在火炉旁开始掰馍。吃羊肉泡馍,味道好不好,不只是要看厨师的手艺,还要看你掰馍的功夫。如果你缺少耐心,把饼掰成大块大块的,而不是细小细小的,那么厨师就没法把那种独特的风味做出来。老方常常吃泡馍,深谙吃泡馍之内涵。所以,他能把那两个干饼掰得细细小小,而且是大小一致。这样,吃起来感觉滋味也就非常地不一样。

吃过羊肉泡馍,打了个饱嗝,老方一边用牙签挑着牙,一边朝着屋外走去。刚出门,就见小青从门前的街道上走过。老方马上追了几步,朝着小青喊道,“小青。”小青回过头,停住脚步,朝着老方叫了声,“方师。”老方就问,“你这些天去哪了,怎么就没见到你?”小青叹了口气,说,“我去了趟宝鸡,给胖子送了些衣物和生活用品。”老方就问,“胖子咋样?”小青说,“被关在了宝鸡那边的监狱里,听说最少要判上两三年。窝窝和马匣因为年龄还小,只被关在了少管所里,要不了一年半年就能放出来。”

老方用规劝的口气对小青说,“你是一个好女娃,别跟着胖子那种人呆在一起,也别学着打麻将,多挣些钱,以后给自己找个好对象,好好地过日子。”小青说,“我知道。”老方问道,“你现在干嘛呢?”小青说,“我在南郊那边找了个活,给人家当保姆,管吃管住,每月给两百元钱。”老方说,“好,像你这样的女娃,最好不要呆在这徐家湾,在徐家湾这里呆久了,就是再好的女娃也要学会打麻将。你看彩云姑娘就是这样。”

小青马上说,“我听说彩云出事了,让人给骗到了陕北。”老方说,“她已经从陕北回来了,前些天,小保姆还在含元殿那边见到过她。可是,她离开后,就再也没来过徐家湾。”小青若有所思地说,“徐家湾这个地方让人想起来,有时让人痛恨,可有时却让人留恋和怀念。”老方说,“徐家湾对有的人来说是乐园,可对些人来说却是倒霉之地。”小青却说,“可是对我们这些外地女娃来说,不论在啥地方都是一个样。”听着小青这话,老方就觉得小青像是长大了,就说,“都快过年了,你也不回老家?”小青说,“我刚从老家那边过来,才雇了个小面包车,好把东西搬到南郊那边。”老方说,“以后有空过来,咱们这些相识的故人,许久不见,有时还真是挺想念的。”小青点了点头,就说,“你今天没去打麻将?”老方说,“刚吃过饭,马上就去。”

两人说了几句话,小青说车子在那边等着呢,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老方一看手表,已是十二点半了,正是麻将馆开始找人掷摊开战的时间。他就顺着街道的巷子朝着康乐麻将馆那边走去。走到了巷口,他听到巷子东头有放鞭炮和吹唢呐的声音,就知道村子里又有人驾鹤西游了。徐家湾村本身就挺大,人口也多,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特别是这种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因为温度太低太冷,许多老人都过不了这个年关。

老方见有个本村的中年人从巷口走过,就问那人,“这是哪个人又死了?”那人朝着老方看了一眼,反问道,“这是谁死了,难道你还能不知道?”老方莫名其妙地说,“我又不是神仙,谁死了我就能知道?”那人就说,“是你的老伙计破烂王。”老方一听,当即就觉得天昏地转,眼前一片黑暗。他赶忙扶着身边的院墙,好让自己能安定下来。他在墙边靠了许久,就想破烂王实际上就是他的依靠,现在破烂王已经倒下去了,他觉得自己也有些支撑不住了。是啊,他跟破烂王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可是现在破烂王走了,让他以后该咋活呀?这样地想着,泪水便从他的眼眶里哗地一下滚落下来。

他靠在围墙边上,镇定了好一会,才让自己的泪水忍住。他擦了擦泪水,就朝着鞭炮声和唢呐声响起的地方走去。走过巷口,就能看到徐家大院门前摆着一些花圈。巷子中间已经用军用帐篷搭起了很大的棚子,里面正中摆着破烂王的遗像和灵牌。旁边放着一些用彩纸做的汽车、彩电、冰箱和房子。一班人马正围坐在一个四方桌旁时续时断地吹着唢呐。但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些吹唢呐的人吹的并不是悲哀伤感的曲调,吹的却是诸如《真是好想你》和《外面的人儿想念你》等流行歌曲。

从大棚门前再往里面走,就见到了破烂王的小女儿穿着白衣,戴着黑孝,站在大棚里面灵堂门前接待来人,老方就问,“徐哥不是做过了手术,而且手术又是非常的成功,人怎么就不行了?”小女儿一下子跪倒在老方的面前,哭着说,“方叔,我们真是后悔没有听你的话,让我爹临死之前又挨了几刀。要不是给他动手术,他还死不了这么快。我们真是有罪啊!”老方马上拉着她的袖子,让她站起,劝着说,“你们那样做也是为了救你爹,你爹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们。”

说着,徐康泰也从灵堂里出来了,见到老方,就哭着说,“我真后悔不该听那医生的话,让我爹死了死了,又挨了几刀。这让我爹就是去了阴间也不会好受。”老方说,“你们也是想让爹多活几年。”徐康泰说,“我当时也看出我爹有些不行了,可是,一听那医生的话,也就相信了。其实,那手术就没起啥作用,表面上看着那心脏波长还正常,手术过后没多久,我爹就咽气了。这让我爹白白挨了几刀不说,也让我们白白地花了三四万元钱。那个医生真是可恶,只想从病人身上多赚钱,根本就没把病人的死活放在心上。”老方就说,“人要是活不下去了,就是再先进再高明的医术都管不了啥用。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了。徐哥不管咋说也活了七十岁了,俗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要是我能活到七十岁,就是让我天天给菩萨烧香磕头我都愿意。”

给破烂王烧过香磕过头,老方就问,“啥时给徐哥送葬?”徐康泰说,“后天下午埋人,地点都已经选好了,就在村子南边的那片坟地边上。”老方问徐康泰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徐康泰说他对操办丧事不是太懂,想让老方给他们兄弟姐妹们做些指导。于是,老方就成了操办破烂王丧事的主持。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对操办红白喜丧之事可谓是行家里手。他问徐康泰这事是要大办还是小办。徐康泰说父亲辛劳一生受罪一辈子,没享过福,自然应该要大大地操办一场。大办有大办的方式,那就是把场面和声势造大。

老方见徐家的兄弟姐妹们分两排站在灵堂的门前,只要一有人来灵堂哀悼,他们就得要一起跪下,放声大哭。由于来人太多,徐家儿女们就不停地跪下和哭泣。所以,很快,徐家儿女们的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最后连说话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老方就让徐家儿女们分成两班人轮流守灵。因为这些天一直在下雪,地上非常的潮湿,徐家儿女们虽然在裤腿下部都扎着塑料布,可是,膝盖和腿部也都被泥水弄湿弄脏。老方一看这种情况,就派人来到破烂王的住处,把破烂王用过的被褥和枕头拿来铺在地上,好让徐家儿女们跪在上面。

为了给破烂王的葬礼大操大办,老方让人买了两百个请柬,把村里几个书法字写得好的人请了过来,赶着写请柬,并派人把请柬送至亲朋好友和乡里乡亲的家中。当然,遇到这种红白喜丧之事,请的人都是要随礼的,按照徐家湾的规矩和风俗,一般有送二十、五十、还有送一百二百的,别看这钱不大,但那么多积在一起,也就不是个小数目。所以,老方自己亲自担任账房总管,委托下属三人一人记账,一人收钱,一人负责接待。

其实,大办喜丧之事最重要的接待,要让人家吃好喝好。但这个前提是要知道将会来多少人。如果送出的请柬是两百个,要来的至少会是四百多人,再加上帮忙操办丧事这二十来人,还有一些未能通知到的熟人和牌友,最少也该有五百来人。这些人都得要安排吃饭,如果一桌安排八人,那么,三十桌就能安排二百五十人。要把这三十桌安排好,就得需要十个院子和三十个桌子,还得要两三百个凳子。这五百多人还要分成两波人吃饭。一波人安排在十一点半钟吃饭,第二波人安排在十二点半钟吃饭。此外,还要考虑买什么菜,上什么烟酒,请什么人来做饭。这些都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不过,老方没费多大的功夫,就把这些事安排得周周到到,顺顺畅畅。

等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已是深夜。老方累得实在是招不住了,吃了点饭,正要回去睡觉。这时,拉玻璃棺材的汽车来了,老方又忙着叫人给破烂王整容换衣,将破烂王的遗体安放在玻璃棺材里。等把一切事情都打理好,已是将近午夜时分,徐康泰见老方辛苦忙碌了这长时间,就要请老方守在破烂王的灵前打麻将。可是,老方实在是太累太困了,而且,明天还不知会忙成啥样,所以,就说不想打麻将,要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老方回到了屋里,并没有马上睡觉,而是把今天安排的事情都重新考虑了一遍,看是不是还有什么疏忽和遗漏。虽然他见多识广,但真正操办这种红白喜丧之类的事情还是头一次,难免会有一些疏忽和遗漏。但他考虑了好一会,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于是,就把头蒙在被子里开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