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麻将馆》长篇小说张宝同2003.4.7
见小保姆给120急救中心打过了电话,又给破烂王的大女儿也打去了电话,老方就回到了麻将室,见小四川和彩云正在给破烂王的手背轻轻地按着摩,说着让他安静和宽心的话,心里就对小四川和彩云的做法很是感动。他走到破烂王的跟前,趴在老汉的耳旁说,“打过电话了,急救车马上就来。”可破烂王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是用呆滞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表明他已经听懂了老方的话。
不过几分钟,破烂王的大女儿和大女婿就开车赶了过来。大女儿见父亲成了这种样子,急着抓住老人的手,边叫着爸呀爸呀边哭了起来。老方连忙对女人说,“你别急别哭,让你爹的情绪稳定一下。”女人听着老方的话,也就不敢再哭了,只是一个劲地对老汉说,“爸呀,你别急,一会救护车就来了。”
接着,老人的大儿子、小儿子和小女儿都开着车赶了过来,本来就不大的小屋里一下子挤不过来了,叫叫嚷嚷地乱成一团。老方怕这样会对老汉不好,就让大家都到客厅里呆着。大家不敢不听,都去了客厅里。这屋里就剩下了老方,女老板、老汉的大儿子和大女儿。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一辆救护车鸣着笛声急速地赶来了。一名医生和两名男护工带着担架和急救用具赶来了。医生赶忙给破烂王插上氧气,接着就给老汉打吊瓶。不一会,老汉的神情就缓了过来,脸色也有了些光色。老方就问医生,“老徐这病情怎样?”医生说,“急性心脏病引发的心梗,幸好抢救及时,要不,人就不行了。”
医生问起病人的病史。大女儿说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大病,就问医生该咋办。医生说要马上送医院住院治疗。一听说老汉不是中风,而且病情已经稳定,大家都长舒了口气。大儿子到了客厅一叫,儿子和女婿们便一起过来,把老汉抱在了担架上,让护工们抬着出了房间,下了楼,进到了救护车里。
村里的人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以为是警察开车过来抓赌呢,都跑到了康乐麻将馆门前来围观。一看原来是辆救护车,见到邋里邋遢,瘦得一身皮包骨的破烂王被人抬着上到车里,又看到破烂王的儿女们停放在街道旁的那几辆高档的小轿车,就对这老汉羡慕不已,说这破烂王好有福气,嘘唏声不绝于耳。
破烂王一连在医院里呆了两个多星期。出院那天,是大儿子徐康泰开车把他送回了家。一进到自己的屋里,他就觉得屋里变了,堆积在屋里的破烂不见了,地面上干干净净,桌凳杂物摆放得规规整整,炊具锅灶也被擦得油光发亮,特别是**,床单干净得一尘不染,被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的一角,而且,还有个穿戴整洁的农村姑娘正从椅子起身过来,赶忙扶着他坐在**。这让他感到很是疑惑,以为是不是进到了别人屋里。
这时,大儿子徐康泰对那姑娘说,“除了管好我爸的吃喝休息,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要看住他,不能让他出外打麻将。他的病就是打麻将时犯的。”那姑娘极温顺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可儿子还是不放心,临走时又说,“你可要精心,出了事我可要找你是问。”姑娘说,“放心吧,徐老板,我肯定会把大伯照顾好。”
破烂王这才明白,这女孩是儿子给他雇来的保姆。所以,还没等儿子出门要走,就把儿子叫住了,“康泰呀,这女孩是你雇来的?”大儿子说,“是呀,咋了?”老汉马上板起脸来,说,“你是不是钱多得花不出去了?”大儿子当然知道父亲的秉性和脾气,就耐心地给父亲说,“爸呀,只要你的身体好,没啥事,我们花这点钱不算啥。”可老汉固执地说,“什么不算啥,别有点钱就穷烧起来,我一个人好好的,要什么保姆?赶紧让她走人。”
大儿子见父亲这般固执,有些急了,说,“爸,你真不会算帐,雇个保姆一月顶多才花三百元钱,可你在医院里只住了两个来星期,就花了将近一万元钱。花钱是小,万一你管不住自己,又跑到麻将馆去打牌,弄出个心肌梗塞或是中风偏瘫,就是花再多的钱都看不好。”可老汉却坚持说,“我的病好了,我能自己管住自己。不用花钱雇人,让人家赶紧走吧。”
保姆一听老人执意要赶她走,当即跪在了老人面前,恳求着说,“大伯,让我留下吧,我家在陕南山区,去年家里被洪水冲了个净光,一家人正等着我挣钱盖房呢。”破烂王从小没有爸妈,是个孤儿,受尽了苦遭遍了罪,见到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就狠不下心来再赶人家走了,但他老伴死得早,多少年都是一个人过惯了,现在屋里一下子多了个外人,他心里就觉得挺别扭,非常地不习惯,而且,这姑娘又是大儿子派来管制他和监视他的。这让他心里非常地不自在。
等大儿子刚离开,他就拿出一百元钱给那姑娘,说,“姑娘,我这里真地不用人照管,这钱你拿去吧,再去到合适地方找个活干。”姑娘摇了摇头,显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大伯,我不能随便要你的钱,再说没有徐老板的话,我不能随便离开。”破烂王知道这保姆是儿子雇来的,自然要听儿子的话,而且也觉得这小保姆人不错,很能尽责,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就凭这就让他对小保姆很有好感。要不,他干嘛要给小保姆一百元钱。
小保姆就这样地留下了。小保姆是个精明勤快的人,每天早早起床,开始打扫屋子和门前,用抹布把屋里的床头、桌子和厨房用具都要整整齐齐地擦上一遍。吃过早饭,问过破烂王想吃啥饭菜,便慌着去含元殿市场买菜。到了晚上,早早就把破烂王的床铺好,把暖水袋灌好放进他的被窝里。然后,边听着收音机边等着破烂王回来睡觉。而且,小保姆整天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子,不停地记着些什么。破烂王不认字,就问小保姆都记着些什么。小保姆说记的是大伯你每天的生活起居和买菜购物的流水帐。破烂王一听,就说,“记那干嘛,有啥用?也不嫌麻烦。”小保姆说,“记下来好等徐老板来了向他汇报。”因为小保姆日常买菜购物的花费都是徐老板给的钱,她自然要向徐老板负责汇报,说清道明。对此,破烂王觉得这事与他无关,也不想劳心过问。
但是,破烂王不喜欢小保姆对自己管制太严,不让他去麻将馆打牌,还一口一个这是徐老板的特别交待。可是,不让他出外捡破烂,又不让出去打麻将,那到底让他去干嘛?他是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整天地憋着闷着呆在屋里啥事不做。那不是让他生生地坐在屋里等死?他们嫌他捡破烂丢人现眼,又怕他打麻将会犯病,难道就不怕把他活活地憋死闷死在屋里?对此,他对儿女们的管束十分地不满,觉得他们有了些钱,就觉得了不得了,把他这个当爹的当成了小孩子一样地看待和管教。要不,他平时最不喜欢要他们的钱,一拿了他们的钱,他们就要当你的家,用一种长辈和东家的口气让你这样,让你那样,好像你就不是你自己了,成了他们的孩子。
其实,当儿女的根本不懂得老人的心,老人从小无亲无故,性格孤僻内向,寡言少语,平时与他人少有交往,一有闲空就想到麻将馆里找点事做,打发一下闲闷的时光。可是,你要把这条路给他堵死,他能不跟你急眼?所以,开始,小保姆说他管他,他还忍着,可是,小保姆说多了管多了,他就躁火了,说,“徐老板是我爹,还是我是他爹?”一句话把小保姆呛得再也回不过话了。小保姆没办法管住他去麻将馆,只能把这事记在了小本子上。
这天,大儿子徐康泰顺便过来看望一下,看到小保姆的小本子记得全是父亲打麻将的事,就觉得事情严重,当即打电话把弟妹们全部召集过来,一起来做父亲的工作。等大家都到齐了。大儿子就让小保姆把破烂王从麻将馆叫了回来。破烂王一见屋里坐满了人,而且,一个个沉着脸皱着眉没有一点的笑意,就知道他们是来在找他的事。所以,他也不跟大家打招呼,便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的小凳上,把头低下,等待着大家的批评教育。
徐康泰拿起小本子,念了起来:“徐大伯二月十三日早上十点钟到下午六点在康乐麻将馆打牌,连午饭都不回来吃,叫了几遍都不回来,还发脾气骂人。”念完一条,大儿子问父亲,“爸呀,是不是这样?”破烂王头都没抬,答道,“是。”大女儿马上激动起来,说,“你这样下去还了得,人家医生一再嘱咐说你的心脏不好,不能激动,不能受刺激,特别让你不能打牌,可你打牌都打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命了?”破烂王辩解地说,“谁说我没有吃饭?我是在麻将馆里吃的饭。不信,你们可以去问老方和老板。”
接着,大儿子又念道,“徐大伯二月十四日下午一点去麻将馆打牌,吃晚饭时我去叫他,他说他要再打一会就回来。可是,等了一会,还不见他回来,我再去叫他,他说已经在麻将馆吃过饭了。我要他回来早点睡觉,他说太早了他睡不着,要再呆上一会,到了晚上十点钟,我再去叫他,他说人家还要继续打,他不好下场,让我先回去,他过上一会就回。可是,等他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一点了。回到屋里,他就一直在咳嗽,我以为他可能是怕冷,又给他加盖了一床被子。可是,他还是不住地咳嗽。我要带他去医院,可他说他没病,就是有点受凉感冒了,不要紧,睡上一觉就好了。第二天上午九点,我要带他去医院,可他非要去麻将馆,还说已跟大家都约好了,不能失约。我拦着门前,不让他去麻将馆,要带他去医院。可他硬是把我推开,还对我大发脾气。我没办法,只好让着他。”
徐康泰念完,又问,“爸,有没有这回事?”破烂王却理直气壮地说,“一下子输了三四百元,我能不心急吗?再说我也没啥病,就是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也不算啥。”小女儿担心地喊了起来,“爸呀,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命了?上次就因为打麻将,差点把命送了。幸好抢救及时,才保住了性命。你怎么疮疤没好就忘了痛?”接着,小儿子说,“爸呀,你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就是对我们不负责任,要是这样,你说我们哪还有心思上班工作?光是担心你的事都担心不完。”大女儿又说,“就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己,大家才合计着给你雇了个保姆,照顾你管着你,可是,你就是不听管,你这不是连小孩子都不如。”
破烂王听着这话,心里躁得没发提,可是,他文化水平低,又不善言语,就觉得满心的道理和委屈倒不出来,而且,他也知道在他们面前,你就是有理也是没理,说多了反会让大家觉得你是在强词夺理,不服管教,只能给自己招致更多的麻烦。所以,他就低着头,随大家劝说教训,一声不吭。
大家七嘴八舌地把他批评教育了一番,最后大儿子就让他表态做保证。他梗着脖子说,“我闲着没事,你们不让我去麻将馆,那让我干嘛?”小女儿说,“不行,你就帮我看着乐乐。”乐乐是小女儿的女孩,才只有三四岁。可老人对看管孩子没啥兴趣,而且他也知道现在的孩子他根本就看不了,就摇着头说,“我不看,现在的孩子金贵得跟什么似的,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一点闪失,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我可担当不起。”
大女儿说,“你可以到村边田间散步,打打太极拳,也可以晒晒太阳,看看电视。”破烂王说,“我不爱晒太阳,也不爱看电视。”小儿子说,“要不,你就去钓鱼。我的一个伙计在村头养了个鱼塘,没事,你就去他那钓鱼。”破烂王说,“我不会钓鱼。”小儿子说,“钓鱼好学,一学就会。”破烂王说,“我学那干嘛?市场上买一斤钱才要四块钱,到他那钓一斤鱼就要五块钱。我是吃饱了撑得慌,去干那种傻事。”大儿子说,“你也可以养花养草养鱼,又能消磨时间,又能自我熏陶。”破烂王说,“我熏陶那玩艺干嘛,有时间我出外拾些破烂废品,咋说还能换些钱使。”大儿子语气加重地说,“咱们家不缺钱,你就别再去拾破烂了。”破烂王说,“我不拾破烂,哪有你们现在的风光?拾破烂就是我的工作,我都干了一辈子,你们说不让我拾了,我就不拾了?我能啥事都听你们的?”听着破烂王这话,大家都觉得当父亲的脑袋锈死了,给他说什么他都理解不了,就索性不想再跟他穷掰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