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叫做“傻人有傻福”。
王军既没有车间余副主任的强势,也没有夏技术员的精明,但他凭借着那股憨傻憨傻的劲儿,以及对堪称厂花的车间第一美女薛平无条件的爱和无微不至的关心关照,硬生生把这场恋爱谈成了。
夏技术员走了,余副主任出于对王军的羡慕嫉妒恨,曾想方设法为难他,但王军以不变应万变,你有你的千条妙计,我有我的一定之规,只要把美女对付好了,薛平心甘情愿,别人其奈他何?
余副主任故意百般刁难,多次挑剔王军干活过程中的小差错,甚至以王军技术水平有问题为由,想逼迫这个自认为是情敌的青年调离本车间。但王军也不完全是吃素的,他除了尽可能把工作干好,不给余副主任留下把柄之外,竟然凭借一腔真诚,把车间一把手——主任兼支部书记打动了,等于找到了最贴近、最靠得住的保护伞。余副主任多次刁难未果,车间主任兼书记亲自出面敲打他的副手:“老余,你有点出息好不好?薛平是黄花大闺女,王军是个忠诚可靠的小伙子,他俩谈恋爱天经地义,你在中间捣什么乱呢?你有本事把薛平拿下也行,人家姑娘根本不理你,你拿小伙子当出气筒,不光没道理,还显得小肚鸡肠。你赶紧撤出来,不要光屁股推磨子——转着圈丢人了。”余副主任辩解说:“要不是这臭小子插一杠子,我和薛平说不定就成了。我是单身,薛平是孤女,我俩有啥不可以?主任同志你观念太保守,太落后,捎带着爱多管闲事。”主任兼书记说:“要是薛平姑娘对你有意,啥话都好说,问题是人家根本不愿意,你还干预她正常谈恋爱,简直是耍流氓嘛。我看王军是个好小伙儿,你再为难他,小心我把这事反映给厂领导,让他们治治你的坏毛病!”
余副主任自知理亏,后来再没有无理取闹。
每每余副主任刁难王军之后,薛平就故意当着他的面和王军秀亲热,秀感情,弄得老余心里酸溜溜,却无可奈何。薛平无视他人干扰破坏,坚持对王军好,让小伙子十分感动,于是他越发对薛平关爱有加,弄得两个人简直成了车间众男女羡慕嫉妒恨的目标。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薛平心甘情愿,王军自我感觉良好,就足够了。
当薛平和天车工王军的恋爱关系不再是秘密,成为人人皆知的鲜花和牛粪的故事之后,李淑贤也逐渐有所耳闻。
一开始,薛平的母亲不动声色,暗中将女儿相中的男子调查了一番。经调查,王军是顶替接班、取代父亲当上工人的。其父已退休回农村养老,因为提前退休让儿子接班,所以退休金微薄,其母为乡村妇女。王军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上学,所以他的工资收入有相当大一部分要用来资助家庭。
打听清楚王军的家庭状况之后,李淑贤和薛平进行了一次认真的谈话。
“平啊,你真要和那个天车工处对象,还是试探试探,体验体验?”李淑贤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问。
“这有啥试探的?有啥要体验的?谈对象就是谈对象。我打算和王军好好处,该结婚时就结婚。”薛平回答得一点不含糊。
“平啊,甭怪妈说你,你看上去聪明伶俐,长了一副好身材、好脸蛋,脑子咋不够用呢?追求你的人一大堆,为啥偏偏看上王军了呢?”
“王军有什么不好?王军长得憨实,像个男子汉;王军不光有工作,品德也好;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好,这比什么都重要。我看上他有啥不可以,为啥不能和他谈恋爱?”
“要让我说,哪怕你们车间以前那个夏技术员,也比王军好吧?我知道他追过你。人家起码念过大学,有学历,有发展前途,将来弄不好能当干部,工资收入肯定噌噌噌上去了。再退一万步说,哪怕是死了老婆的余副主任,起码是车间领导,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不就是个二婚吗,问题也不太大。你为啥偏偏要找王军,他要啥没啥,还有沉重的家庭经济负担,如果你将来真和他结婚,就准备过一辈子苦日子吧!我说过的,女人嫁人,好像再次投胎……”
“得啦得啦,您又来啦!”薛平很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话头,“投胎,投胎,我就是投错胎啦,才遇到您这样的妈!既然您今天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为啥找王军。你刚才说夏技术员、余副主任都比王军好,这话恐怕连您自己都不信,我不知道您是怎样打听到这些情况的,但凡这俩人很靠谱,是好人,我也许就从了他们呢。可是,夏技术员人不咋的,余副主任追我那叫以权谋私耍流氓,我要真看上他们了,估计您和我爹也会坚决反对。我明明知道这两人不行,又被他们纠缠不清,才让您帮着物色对象,可您呢,世上好男人那么多,您帮我找谁不行,偏偏找来个郝立家!什么意思?您和郝立家他爸不清不楚,还非把我和他家人拴在一起。妈呀,您想没想,我真和郝立家谈成了,那是多大的屈辱呀!别说我不愿意接受,我爸迟早也会知道真相,他也是男人,脸面还要不要啊?在这种情况下,我要不赶紧找个合适的对象,您是不是还会给我再介绍张立家、王立家什么的?我认为王军人挺好的,我才不管他家穷家富,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从今以后,我找谁做对象,我嫁给谁,您最好不要干预,否则我会让您没面子,这也是您自找的!”
李淑贤抹着眼泪走开了。她生的一双儿女,都是孽种啊!女儿给她气受,是报应,谁让她给女儿介绍那个郝立家呢?鬼迷心窍了。
对于儿女的人生大事,李淑贤比薛贵仁操的心要多,只要李淑贤同意或者放任,到了薛贵仁那里,一般不会提赞成或反对的意见,仿佛儿女的事情对他来说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没有了来自父母以及周围人的阻力,薛平和王军这场恋爱,注定会一直走到婚姻。
可是,当决定要和王军登记结婚时,薛平却在李霞面前哭了。
李霞是薛平最好的闺蜜,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刻,薛平当然会想到婚礼上的伴娘非李霞莫属。
李霞是薛平打小在一起的玩伴儿。同样来自那家有色金属国有企业的老员工家庭,两人的母亲也同样来自乡下——都属于老职工家属“农转非”的那种“一头沉”家庭。两个家庭到了城里,共同的命运决定了他们差不多一样的待遇,两家人一直住邻居,薛平和李霞上小学就是同班,关系非常要好。还有一点很奇怪,虽然两人出生的地域有差别,但却有着相似的天然淡黄色头发和略微发蓝的眼珠,看上去有点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换句话说,李霞也是美人坯子一个。这一点是不是两人走得近的因素之一,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两位美女的人生之路之所以后来会产生很大差别,源自她们各自不同的特性,这一点在初中阶段就表现出来了。
初二是成长路上的一个节坎儿。女孩子长到一定年龄,具备了女人最重要的性征之后,心理上都会发生一些变化,这些变化往往能影响人的一辈子。同样的美人坯子,一样的引人注目,何况同一个班级有两个相似的小美女,难免会成为师生注目的对象。在众人过多关注的目光中,薛平感受到了骄傲。后来她学到一句话,叫做“天生丽质难自弃”,感觉她从一开始就是这句话责无旁贷的实践者,别人越关注她的漂亮,薛平就越发拿自己当回事儿,于是逐渐走向爱打扮、爱虚荣这条漂亮女孩常见的人生之路,学习成绩却一路走下坡。而李霞全然不同,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她对周围人过多关注的目光,采取了尽量回避的态度,仿佛要把自己雪藏起来。她不仅不使用任何化妆品,发型采用落后几十年的羊角小辫儿,而且上学坚持穿校服,从不故意显露卓越的女性特征。李霞不喜打扮和招摇,决定了她将心思都用到学习上,在班级一直保持成绩领先的地位。这样以来,考高中时两个人的差别就显现出来了。李霞考上了全市最有名的重点高中,而薛平只能去上他们的父辈所在企业的技工学校,而技校的录取成绩之低充分体现出企业对员工子女最大的照顾。李霞在高中仍然是个学习刻苦的好学生,最终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而薛平玩儿似的读了三年技校,被安排到工厂上班,到生产一线当工人。
虽然上大学和技工学校毕业之后当工人在一般人看来如同天上地下,差别大了去了,但这种人生路上鬼使神差的差异性,并没有影响薛平和李霞之间友谊的延续。她们书信、电话交往不断,彼此觉得相互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有种种人生经验可以相互交流、借鉴。李霞更多地向薛平倾诉大学生活的清苦和无味,仿佛她在高中阶段为考大学而吃苦受累的经历不堪回首,走进大学校门仿佛才找了人生真谛,那就是人活着不光要吃苦,还应该劳逸结合,一个时期的艰苦努力只是手段而并非目的。她这样说不知有没有特意照顾闺蜜好友自尊心的成分,相比较而言,薛平的心态似乎更阳光一些。薛平总在电话里(她不大喜欢写信,毕竟组织文字对薛平来讲是一桩苦差事,而凭借小姑娘的漂亮和机灵,她往往能找到免费打长途电话的机会)给李霞讲工厂的种种趣闻轶事,言语间对工友们单纯、朴素以及周围人欣赏她的美貌给她带来好心情刻意渲染,似乎非要让念大学的李霞羡慕、嫉妒。
无论怎样,时空的阻隔没有让她们两个打小建立起来的友谊变得黯淡,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也许因为天生投缘,也许因为美女之间惺惺相惜,总归她俩的关系一直非常好,好得让周围人怀疑这俩人的性取向是不是有异常?要不然,文化修养和性格差异都不能成为他们友谊的负面力量,岂不是难以讲通?
反正,这俩人就是好,好得比一般闺蜜还要好。
终于等到李霞大学毕业,她选择回到培养她长大的这座工业城市继续人生之路,到父辈工作过的国有大企业做了白领。相对于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李霞来讲,薛平已有6年工龄,很有点熟练工的范儿了。时空阻隔消失之后,友谊比前更胜一筹。有时候,薛平也要在李霞面前追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念书,所以只能当个体力劳动者;而李霞却发自内心地认为念了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进了厂子一切还得从头来,反而不如薛平懂得生活,懂得享受。
“咱俩一起在街上走,你吸引的眼球肯定比我多,回头率和我比要用乘法计算。”李霞对薛平说,“原因是你比我更懂得怎样打扮,而且你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光芒四射,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而我,上学念书变傻了,连女人味儿也弄丢了。”
“不对不对,你有气质,我只有外在的、打扮出来的美丽——还被你说成**。”薛平说。
眼见得要走进婚姻殿堂了,薛平认为她婚礼上的伴娘非李霞莫属。一是因为李霞漂亮,但又不至于将她衬托得不漂亮,二是因为李霞是大学生,企业白领,当伴娘会让她很有面子。当然,更重要是因为她俩友谊深厚,气味相投,惺惺相惜,心灵默契。
请李霞帮着看婚纱试婚纱回来,两个人单独相处,薛平对着最亲密的朋友,竟然珠泪滚滚:“霞呀,我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嫁给王军,是我自觉的选择,可要结婚了,我忽然觉得心中害怕,也不知为什么。”
李霞说:“我也没结过婚,甚至迄今为止还没有过刻骨铭心的恋爱,所以更谈不到要嫁给谁。也许,每个女孩在嫁人的时候都会有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但这不一定意味着你的选择有什么错。我想问问你,平,如果说你嫁的人不是王军,而是其他男人,你会不会害怕?”
薛平说:“我不知道。”
李霞又问:“如果说婚礼之前王军突然出意外了,你嫁不成他了,甚至这个人不存在了,你会不会痛苦得活不成?”
薛平想了想说:“我还能活。”
李霞说:“也许你真错了。你现在后悔不知还来得及来不及。”
薛平说:“来不及了。”
李霞说:“来不及就嫁吧,我好不容易能当回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