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牛丽的生活是处于隐密状态的。自从上次跟罗列认识后,他们每天至少要通两次电话。晚上十点之后就在电话里聊天,电话成了他们的主要沟通工具。罗列的住处新装了电话,他首先把号码告诉了牛丽,然后才告诉牛如山和乔姗姗。牛丽知道他的电话是自己交费,每回打电话都是牛丽打过去,没完没了地神侃。上个月电话费的暴涨,使她吓了一跳。他们的全部语言都变成了现金账,这便是话费上涨的根本原因。她也第次明白了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可以转化的这个深奥的哲学命题。牛丽在家画了一个公式:男人+女人=感情=语言=电话=电话费。如此一个循环之后,就变成了钱。它们的量都是成正比的。所以有时白天给罗列打电话,牛丽就跑到楼上,用二楼的机子。这样就不至于电话费集中在一个机子上。
牛丽为电话感到遗憾。现代科技尽管发展很快,但电话作为通讯工具,它的传输功能还是受到很大的限制。比如,不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流,不能接收对方传递过来的媚眼,不能触摸对方等等都是电话还没有发展到位的缘故。牛丽和罗列两人频繁通话,就差这么一口气。罗列多次遨请牛丽到他那里去玩,牛丽就是苦于没有时间。她离开别墅必须具有两个条件:一是有人在家;二是有人做饭。也就是说,她走了,必须有第三者来代替她完成她的工作。她的存在,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性。这么多年来,她的工作之所以为人称道,就是因为她的恪尽职守,俗话说,就是几年来如一日。罗列苦口婆心地劝告说,我的姑奶奶,你就不能请假吗?牛丽说可我很少请假的,除非我爹妈病了。但现在我爹妈没病。罗列说你爹妈没病,可我病了。你就不能抽星期天来看看我?罗列又说,我比你小呀,你就不能看看你的小弟弟吗?罗列在电话中说得如泣如诉,牛丽有点感动了,她觉得她应当去看看这个小弟弟才对,不然对不起他。于是,她就鼓足勇气向牛如山说了请假的事情,并且编了一个弥天大谎,说要回家一趟。牛丽没怎么撒过谎,一说谎话脸就红,生怕牛如山发现了她的秘密。直到牛如山说那你赶快回去吧。牛丽才如释重负。
为了表现出慌乱的迫不及待的样子,牛丽进屋换了件衣服就出门,出门时差点儿摔了一跤。一会儿她又返回去,告诉乔姗姗厨房里有些什么东西,如果要简单,晚餐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了。她每回走时就像做母亲的,必须对家里孩子说好,什么时候回来,家里还有哪些东西,还该买什么东西。乔姗姗就一一点头说,你快走吧。牛丽就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样飞出去,去感受大自然的美好。
车到浦西后,她才想起罗列的地址没带上。于是,她只好在中途下车,问清他具体住址。牛丽进小区时,罗列正在楼下等待她的到来。一见面,罗列就把她的手拉紧了,两人挽手登楼。房间经过罗列的精心收拾,已经像那么回事了,很干净。牛丽看看床铺说:“好像全是新被子嘛r罗列说:“这是乔姗姗她父母走时给我留下的,他们一走,就归我了。”
牛丽说:“她父母你见过吗?”
罗列说:“没有。可能很年轻吧。”
牛丽说:“她妈妈是不错的,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儿。”
罗列说:“我看她们再美,也没有你美,你才真是好看。”
罗列说得头头是道:“女人,不能光讲究身材,身材好的人不一定触摸的感觉就好。在我看来,性感对女人才是最重要的。你在这方面就有她们无法比拟的优越性。”
牛丽说:“言外之意是说我太胖?”
罗列说:“胖有什么不好?胖就是符合改革开放的整体形象,符合大多数男人的根本利益,所以我就喜欢你这种稍微胖一点的。上次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我心目中要找的那个人。”
牛丽好长时间没跟男人打交道了,更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奉承她。听到这些话心里甜甜的,羞得脸都红了。罗列给她准备了一些水果让她吃,牛丽不吃,罗列就喂她。罗列把苹果切成了小块,用牙签穿插着,穿插一块,往牛丽嘴里递一块。罗列喂她的样子像在喂婴儿,牛丽的嘴张一下,罗列也张一下嘴。牛丽咀嚼着,情意绵绵地看着罗列。吃了半个苹果之后,牛丽摇摇头,坚决不吃了。罗列就把手上的那一块丢进自己嘴里。然后扯一把卫生纸给她擦嘴。卫生纸的一面给她擦,另一面自己擦。两面都用了,就扔了。牛丽看出来,他是一个精细的人。
两人互相看着,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牛丽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含水说,你猜我在想什么?罗列说你在想什么?牛丽说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抱我。罗列一笑,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牛丽说你在想什么?罗列说我在想,我能不能现在就抱你。罗列就走过去,抱住坐在沙发上的牛丽。牛丽站起来,双手拥着他,从后腰绕过去,她感到一种力量的袭击。从两人的嘴里,她闻出了刚才吃下去的苹果的味道,有点清香,有点凉爽,还有点淡淡的烟草味道。这种综合性的味道穿身而过,她睁着的眼睛就慢慢闭上了。牛丽说,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牛丽声音有些绝望,吓得罗列就把她放开了。抱歉地说,你很难受是吧?牛丽像病人一样睁开眼睛,说,你怎么把我放开?罗列有些不知所措,说,我该怎么办?牛丽说,还用我直说吗,我不行了你就应当抱紧我。罗列恍然大悟,又伸手过去。他不知道女人有这么复杂,有这么多名堂,有这种怪怪的用语。他像返工似的,重新抱紧她。在牛丽手的引导下,罗列才读懂她的意思。
牛丽是个激烈的女人,她的全身都充满了疯狂的野性和暴发力。罗列以前有过女朋友,也有过相关经历。无论从长相上,还是从职业上看,牛丽都是最贤慧和最娴淑的一位,而其他几位则比较野。可偏偏就是这最贤慧也最娴淑的牛丽,恰恰是刻骨铭心的那种。最能给人留下绵长的记忆,也最有女人味儿。这使罗列暗暗吃惊,她居然能够这样。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真理,女人更不可貌相则是真理的一半。关键时刻,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女人张牙舞爪,鬼哭狼嚎,把房间搞得像地震一样惊天动地。狂风暴雨过去之后,世界归于平静。一切都死了,都沉睡了。只有两具静静躺着的躯体。他们在以逸待劳,等待着复活。
罗列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很能干。”
牛丽粲然地笑着,说:“我在**就是有点野,不像平时的我。”
罗列用手托着下巴,说:“野很好,我就喜欢野。你兴奋过后的笑特别好看。”
牛丽说:“是吗。难怪有专家解释说,蒙娜丽莎的笑是**后的镦笑,是世间奇美。”
罗列很理解地说:“也难怪。积蓄了这么多年,现在一下子暴发出来,就像洪水猛兽。”
牛丽说:“这样不好吗?比如一个乞丐,在路上捡了两块钱,去买彩票,一下子中了五百万,他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别的,而是要好好吃几顿。我就等于这样一个乞丐,在你这里讨食吃罗列拍拍胸膛表决心,说:“好。我很结实,能够让你吃饱,让你吃好的。”
牛丽说:“我可以让男人更加像男人。无论谁娶了我,都会对我满意的。”
罗列说:“我娶你。我的男人味不足,缺乏阳刚之气,可以在你这里找到。”
牛丽说:“没问题。”
罗列说饿了,光着身子下床找饼干吃。塑料袋里已经没什么饼干了,全是碎片。牛丽让他别吃了,等会儿上街吃饭。罗列说,他最羡慕的一种动物,就是北极熊,它们能半年不吃东西,把吃下去的东西转化为蛋白质和能量,为身体服务。牛丽说,还是人好,食物都是一次性的,所以不断解决食物问题,就成了人类社会前进的动力。人类是地球上最贪婪的一个物种。
罗列扔掉饼干,说要去买菜给牛丽做饭,要她尝尝自己的手艺。牛丽不希望在做饭上耽误太多时间,她坚持到外面去吃饭。罗列说,自己做饭气氛要好一点。牛丽不同意,她说她每天都在家里吃饭,吃腻了。罗列不再说什么,准备出门。牛丽担心他没什么钱,外面吃饭花费大,为了减轻他的思想负担,牛丽在出发时就做了充分的准备,带了几千块现金在身上。牛丽说我请你吃饭。罗列说,那怎么行?牛丽说,那怎么不行?谁也没规定同男人一道吃饭一定要男人买单的。两人就信步闲游,来到巴西烤肉店,去吃巴西烤肉。这时下午六点,露出脸来的月亮细如柳叶,挂在远处高楼的屋顶上,仿佛风一吹就会掉下来。
牛丽自始至终挽着罗列的手,罗列有点不习惯,曾经试摆脱她,可她的手臂又像蛇一样缠绕着他的腰部,自然产生股吸附力,怎么也不肯松开,罗列就让她缠绕着走。在路过淮海路天桥时,看见几对情侣在天桥上聊天,罗列突然产生了种物以类聚的感觉,他把自己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那是成就感与幸福感的杂交。
从巴西烤肉店出来时遇到了意外,只见牛如水和李小红迎面向他们走来。李小红装扮得光彩夺目,远远就跟牛丽打招呼,说,“牛丽,你怎么在这里?”牛丽连忙把手从罗列的腰上取下来,说:“约个朋友出来玩玩。”
牛如水也冲牛丽点点头,就像没看见一样,说:“我哥他们在家吧?”
牛丽有点慌张,红着脸说,他们都在家。
李小红对别人的事情总是有着特殊的兴趣,她的目光迅速从罗列脸上扫过一遍,杷牛丽拉到玻璃橱窗旁边,神秘地说:“那是你男朋友吧?帅气。”
牛丽说:“现在还不是男朋友,正在向这方面靠近。”李小红很关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傅一样地说:“好好谈。一鼓作气,把爱情进行到底。”然后冲牛如水屁股一扭,进了烤肉店。
罗列不认识李小红和牛如水,离开之后,他问牛丽:“他们是谁?”
牛丽说:“是牛总的弟弟,叫牛如水。女的是他老婆,叫李小红。乔姗姗就在他们那里打工。”
罗列快乐的心情一落千丈,忐忑不安地说:“这下坏了。
牛总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了,他会责怪你的。”
牛丽说:“没事的,他不是个小气男人。我巴不得他知道呢。”
罗列说:“我不是怕他知道,而是怕他觉得我们的进展太快了点。他会马上联想到,就是我上次到他们家结下的果实。”牛丽说:“他们都希望我早点嫁出去。”
罗列说:“他们是想赶你走吗?”
牛丽说:“看你都说哪儿去了。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怕我看着眼馋,他是想我有个着落。好心人就是这样的,自己有好事了,就希望别人也有好事。”
罗列高兴地说:“这么说来,他还该感谢我了?”
两人路过妇女儿童商店,罗列要进去看看。他身上装着一千元钱,那是他目前仅有的一点钱,过几天就发工资了。他想用这仅有的一千元给牛丽买点东西。牛丽不想进去,强行被他拉了进去。罗列说,我想给你买一件东西。牛丽说,有那个必要吗?罗列说,太有那个必要了。如果不给你买点什么,我会过意不去的。牛丽侧目而视,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他的真心和执着。便挑了一套便宜的裙子,五百元,穿在身上很合体的。罗列在付款时有种报答的感觉,终于了却了一个心愿。走过镜子时,两人站在镜子前面,罗列将手放在牛丽肩膀上,微笑着。这是他们第一次检阅两人在一起的搭配效果,企图找一种和谐、匹配的夫妻相来。而镜子里呈现的,正是他们需要的那种。罗列说像吗?牛丽说像。
而在巴西烤肉店内,李小红和牛如水正在吃烤肉,李小红突然接到乔姗姗打来的电话,让她明天到浦东去玩。乔姗姗说牛丽请假回家了,没人做饭。李小红说:“她根本就没回家,我们刚才还看见她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两人搂着腰,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乔姗姗问:“你认识那个男孩子吗?”
“不认中等个子,像个书生。”
“我知道了,那可能是我校友。”
李小红说:“我明天上午去你那里,你把菜买好,我来烧。你们两个真配得好,一个千金小姐,一个大老爷。保姆走了就只有饿死。”关了手机,李小红对牛如水说:“这个牛丽,好像是撒谎出来的。说是回家了,其实在外面跟男朋友在一起。”
牛如水说:“她大可不必撒谎的,直说就行了。我哥那人,是最善解人意的。”
牛丽和罗列行走在夜色中,步履悠闲。以前罗列一直一个人在晚饭后出来走走,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人,就别开生面了。罗列希望找出两者之间的差异。一个人走在街上,景物再美,人再拥挤,仿佛周围都是空的,所有攒动的人头都与他无关。现在不一样了,熙熙攘攘之中,有跟他关系密切的那一个,他跟他们一样是这个大环境中的一员,内心是充实的,阳光普照的。牛丽见他一时无语,问:“列子,你在想什么?”
罗列突然停止脚步,转过脸说:“你刚才叫我什么了?”牛丽失态地说:“我刚才叫你什么了?好像我叫你列子?”罗列说:“是的,你就是叫我列子了。”
牛丽为自己感到吃惊,怎么会叫他列子呢?居然是脱口而出。罗列不知道的是,牛丽死去的丈夫叫汪列,从相爱的时候起,她就一直这么叫他。记得出事的那天早晨,汪列上班时她还在睡觉,他照例出门时亲她一口,一下子就把她亲醒了。牛丽嘱咐他说,列子,出门当心点。汪列说,我知道,你好好睡吧。下午就传来了汪列出车祸的消息。可惜他们结婚才一年多时间就这样永远地分开了。她喜欢上罗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名字相似,以及他们的个头和身材都相似的缘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常常在梦中叫喊着列子而醒来。而此时此刻,她完全是无意识地叫了出来。牛丽说:“那就叫你列子吧,让你成为诸子百家中的一个。列子,你刚才想啥了?”
罗列说:“我是在想两个人走在一起多好,形影相随。这些霓虹灯,大多是为有情人亮起来的。”
牛丽又想起了她的前夫。她和前夫也曾经在这里走过,手拉着手,因为人多,常常阻挡别人的去路,并为此遭到路人的白眼。可她前夫汪列比她大五岁,罗列却比她小五岁。这在她的心中暗暗形成了压力。牛丽说:“列子,你要是再大点就好了。”
罗列说:“为什么?”
牛丽说:“那样我就会自在些。现在是我比你大,我总觉得,你将来不属于我,属于一个比我年轻漂亮的女人。”
罗列说:“你这是多虑,属于你的总是属于你的。”
牛丽说:“假如别人要抢走你怎么办?”
罗列说:“我不会给她们抢夺的机会。”
牛丽放心地把他的手捏了一把。她咧嘴笑着,像一朵开在夜晚的芙蓉,灿烂地穿过沿途的霓虹灯。两人在街上也是无事可做,在楼下买了一些吃的东西。慢悠悠地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多了。牛丽说:“早点睡,我明天早晨还要回去。”
洗了澡,罗列从牛丽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罗列就全身上下地闻,像是一个近视眼,在观察一件通体雪白的玉器。牛丽说,好闻吗?罗列说好闻,这是我闻所未闻的。牛丽就顺势躺在**,说,那你就闻个够。罗列就伏在她身上了,像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他鼻尖的触动和气流的呼出使牛丽感到身上痒痒的,闻到脚踝处时,牛丽就说我不行了,我要死了。罗列说,别急,我马上就来救你。罗列就开始救她了。罗列贴着她,牛丽将他紧紧抱着,感觉不到位,牛丽就把他往上推了推,罗列双手支撑在她的两边,往下一沉。问她,怎么样?牛丽说很好。罗列就持续地很好着。
身体的力量把故事推向了**,事故就在这时发生了。只听得轰地一声,整个床板从床头上脱落了。幸好床下有杂物堆放着,不至于突然砸在地面上。但那个突然垮塌的景象,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两人原有姿势迅速改变了,由于倾斜,牛丽的头部顶着床头,实在狼狈得不成样子。在重力的作用下,两人的连接处也自然摔开了。他们吃惊不小,都吓出了一身虚汗。罗列问没事吧?牛丽说骨头碰痛了,不过不要紧。罗列匆忙把她拉起来,把一堆被子抱在沙发上,然后才来收拾床铺。
刚才要死要活的牛丽此时也清醒了,冲着罗列直乐。
这是上个世纪上海居民普遍用的那种旧床,两端各一个床头,一高一低,连接床板的是两根空心铁棒,由此构成一个大框架,两端用挂钩挂着,一般来说是非常结实的。但由于年久失修,挂钩早已生锈开裂,削弱了承重能力。无力承办大型活动,所以就发生了坍塌。
罗列把床板全部取下来检查,发现两处挂钩都断裂了,看来今晚是无法修复了。只好移动沙发,把床板放在屋中间。床板放在屋中间还是一个床铺,只是比以前低矮了许多,更像是个地铺。一切收拾妥当,半小时过去了。要重整旗鼓还得重新调动情绪。牛丽躺下去,试试床板说,这下稳当了,再怎么样也不会垮了。罗列说这不是我们摇垮的,是别人摇坏的,留了一个定时炸弹在这里。牛丽说是不是牛总和乔姗姗他们摇坏的?罗列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他们没在这里住过。乔姗姗我知道的,无论是牛总马总,她都不会轻易让他们得手的。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绝对会守住自己的大好河山。在学校时,许多男生和男教师追她,都是不战而退。牛丽说你有过那种想法吗?罗列说没有,不敢有。她是校花,谁都知道能够得到她的人,绝不是一般人。牛丽一把楼住他,说,我们不谈别人了,还是谈我们自己吧。
于是他们开始用身体深人浅出和持久地交谈。他们发现了个诗意的事实,原来身体真的会说话。除了说话之外,身体还会唱歌,还会舞蹈。身体真好,身体是伟大的。身体把一切都变得有声有色,有情有意。罗列说你好吗?牛丽说好,我很好。你呢?罗列说我也很好。他们用简单的词语表达着最深刻的意思,都成了语言专家。
初夏天气,两人都流了满身的汗水。要洗澡,要吃点东西补充能量。洗澡毕了,两人就坐在床铺上吃点心。看着那个垮塌的床铺下的杂物。想到先前那一幕,罗列就忍不住想笑。面包瘡沾在嘴上,罗列咧嘴笑着,眼前是乱糟糟的,像要搬家的杂货店。罗列就这么吃着看着,眼珠子一动不动了。
牛丽说:“你看见什么了?”
罗列不答,只是看着。他好像在分辨什么。
牛丽说:“你看见什么了?”
罗列放下面包,朝杂物走过去,从里面提起一只塑料袋,露出黑白杂陈的那种颜色。他口里说着“这是什么”,就提着
它过来了。他又说“这好像不是我的东西”,于是就拎过来,放在面包旁边。
牛丽一看黑乎乎的,很脏。说:“吃东西,别看这脏东西。”
罗列又肯定地说:“这不是我的东西。”
罗列好奇地打开塑料袋的结,他想看看,这一看可把他吓坏了。里面是一个人头。毛发脱落了,早已成干尸。两个硕大的眼眶和一张大嘴露出来。就是医院用的那种标本,在艾滋病预防和恐怖片中,常常见到的那种姑倭。所不同的是,它上面沾有毛发,还有一些腐烂之后干了的皮肉。
当牛丽看清了它的真实面目后,呀地惊叫了一声,这一声是发自内心的。顿时刚才洗过的汗水又布满了全身,她紧紧地把罗列抱住了。由于它的恐怖和恶心,牛丽哇哇直吐,把先前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你屋子怎么会有死人?”
罗列说:“严格地说,这不是死人,只是死人的一部分。
别怕,有我。这东西我见多了,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牛丽倒在他怀里不敢动弹。罗列连忙把它重新包裹起来,拎到厕所去放着。恐惧万分的牛丽也跟在后面,她觉得满屋子都有鬼。其实罗列也是怕的,他早就毛骨悚然了,只是稳着自己。他如果显得怕,牛丽就更怕了,他极力伪装着自己,好给牛丽壮胆。牛丽说:“天下少有的事情怎么让我们给碰上了!”
罗列说:“这是运气,别人想碰还碰不上。”
牛丽说:“肯定是个冤屈鬼,谋害死的。”
罗列说:“不知道。我们得去报案。”
牛丽紧紧缩在他怀里,不敢动。罗列说:“要不然,不去管它。我们还是睡觉吧。”
牛丽说:“不行不行,那怎么睡得着。有这个东西在家,睡不着的。”
于是两人就研究怎么办。后来还是决定报案,让警察来给他们壮壮胆。两人连忙穿衣起来,收拾了那些扔在地上的纸团,免得警察看了不成样子。
牛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要是警察问床铺是怎样垮的,我们怎么回答?”
罗列说:“就说是摇垮了的。警察不会管我们,也不会怀疑我们的。我们只需实话实说就行了。”
牛丽说:“他们会认为我们太不像话,床铺都摇垮了。我I知道的,有的警察喜欢问细节,仔仔细细地问,然后当成他们的笑料。”
罗列说:“他们不会那样的。他们关心的是案子,关心的是这个来历不明的脑袋。”
商量好了,穿好了,罗列就拨打了110。不到十分钟,警察就来了。一来就是四个。他们询问,他们拍照,他们也觉得惊奇。
不出所料,警察果然把目标集中在怎么发现的问题上。其中就有关于床铺是怎么垮的,怎么看见的。罗列说:“床铺是我们睡垮的。”
一个蒈察对此很感兴趣,说:“床铺都让你们睡垮了。”
接下来就该一一登记了,这屋子住过什么人,房东是谁,电话,屋子里来过哪些人以及他们的电话等等。牛如山,乔姗姗和她父母,李小红等等凡是来过屋子里的人,全部上了警察的名册。总之,他们必须把知道的关于这间屋子的一切全部都讲出来。瞀察特别强调,你们不叫坦白,叫提供情况。
笔录做毕了,警察们就该走了。他们没有忘记安慰罗列和牛丽。让他们不要怕,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们只管案子,其他的不管。罗列噢噢答着,诚惶诚恐。
两人把他们送出门去,他们看见,提着人头的那个警察神气活现地走在最前面,像是刚从菜场归来,手里拎着一只破了皮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