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姗姗每天上下班都由牛如山接送,尽管顺路,但多少有点不方便。早在几个月之前,牛如山就让乔姗姗自己学开车。乔姗姗不愿意,她对开车没有兴趣。可一进入夏天,牛如山就非要她学不可了,说学会后就给她买辆别克,小女人开的那种淡黄色的特别好看。乔姗姗只好学。每天晚上跟牛如山出去,在浦东新建的宽敞马路上自由驾驶。乔姗姗的进步超过了牛如山的想象,她好像天生就是个开车的。不出一周,她就能独自上路了,而且越开越有瘾。一学开车,乔姗姗原来的学习进修计划就自然推迟了,她得先考驾驶执照。
乔姗姗从学车开始就很有灵性。她的启动、倒车、换档都做得很好。这使牛如山觉得她好像以前学过开车。当他确认她以前并没有碰过车时,牛如山便觉得她越来越可爱了。她在牛如山面前,就像一个没有开发完的宝藏,总是能不断从她那儿发掘出一些新的有价值的东西。乔姗姗学了一周的水平,跟他学一个月的水平差不多。这就是一种差别。看到乔姗姗的灵活机动,牛如山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当这个念头升起之后,他就有种强烈的结婚的愿望。
结婚的事情应当是不成问题的。五一节期间,乔姗姗的妈妈来他家时,曾经向乔姗姗表示,回去后就把结婚证明开出来,然后邮寄过来。证明一到,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结婚了。两人就一直盼着。可妈妈回去后这事就没了音讯。乔姗姗每周都要打一次电话回去,问父母的身体情况,可母亲就是不提证明一事。为了搞好与乔姗姗母亲的关系,牛如山也经常打电话给她,问问他们的情况,遥祝平安。母亲接到牛如山电话时,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口气,像一般同事打电话谈工作一样,谈完工作就挂了。有天在乔姗姗学车时,两人在陆家嘴停下来,坐在车上聊天。牛如山就想起了这事,让乔姗姗打电话催一下母亲,是不是她回去后有啥想法。乔姗姗当时就给母亲打了电话。乔姗姗在电话里开口就问:“妈,你不是答应回去后,就给我把结靖证明寄来吗?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妈妈说:“这事让你爸爸知道了,他很不高兴。”
乔姗姗说:“你说吧,没关系的。”
妈妈说:“等我把门关上,慢慢给你说。”妈妈把电话放下了,然后去关门。
乔姗姗听到关门的声音对牛如山说:“我妈要在电话里给我讲故事。”
爸妈五一节从上海回家后,妈妈因亲自见到过牛如山,对他还很有好感。回到南京后,妈妈试探着跟爸爸说说女儿的婚事。爸爸说:“那个男人到底怎么样?”
妈妈说:“我看倒是不错的,就是年龄比姗姗大17岁。看起来是个很能干的人。他离过两次婚,第一个前妻是个大学生,第二个前妻是个研究生。”
爸爸说:“他怎么会离两次婚?”
妈妈说:“还不是因为性格合不来。夫妻之间,合不来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往往谈不上谁对谁错。”
爸爸说:“不要跟我说这事了,我不同意。”
妈妈说:“你不同意怎么办?他们已经很好了。”
爸爸说:“很好了?意思是那个大款已经把她骗到手了?告诉你,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找一个有钱人做女婿。我不稀罕什么钱,我也不相信那些有钱人能做出什么好事。”
妈妈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通情理?”
爸爸不是不通情理,是他真的不喜欢太有钱的人,尤其对那些亿万富翁没有好感。在他的印象中,十有九个有钱人都是财路不正的,都是好色贪赃的,都是与黑社会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这是他坚定不移的一个观念。他们干的事情除了骄奢**逸,便是敛取不义之财,这是天下有钱人的通病。他确实从来都不希望女儿过那种生活。在他的想象中,女儿的生活应当是这样的: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人来源,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像千千万万个普通老百姓一样,过着快乐的没有多少忧虑的生活。既不为钱少而发愁,也不会因为钱多而无事可干。什么别墅也好,汽车也好,集团公司也好,他都不稀罕。住别墅的人从来不比住一般房间的人,多长一个脑袋或多长一只脚,该得到的幸福也不比别人多。一代王妃戴安娜金枝玉叶,万众瞩目,可死后还是要变成一堆灰。假如她不是王妃她也许现在还活着,死就死在她的身份上。上帝对天下子民都是平等公正的,它历来都是用加减法来对待人类,这里多给你一份享受,那里就会减少你一份寿命。苍天的眼睛总是雪亮的,它高高在上地俯视人类,就是要负责人间幸福的再分配工作。所以在百岁老人中,绝大多数是普通老百姓。
因为出现不愉快的争执,乔姗姗的父母不再提女儿的婚事了。母亲准备冷却一下再说。有天她只有一节课,便兴冲冲地拿着户口本跑到了居委会,开出了乔姗姗的婚姻状况证明,准备第二天邮寄到上海。她得意忘形地想,你乔老爷反对也罢同意也罢,一结婚,就受到法律保护了。那就交给法律了,由不得当父亲的了。你承认不承认,那个牛如山都是你的女婿。
可母亲高兴得太早。那天晚上回去后,父亲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到处找。于是就翻幵了母亲平时带在身上的小包。打开小包一阵乱翻,手机没找到,却看见了乔姗姗的那份婚姻状况证明。他将它取出来,悄悄装进了自己的口袋。第二天母亲到邮局寄信时,才发现证明不在了。她问父亲,你翻过我的包吗?父亲说没有。母亲说我有个纸条不见了。父亲说那你就好好找找,是不是放在学校了?母亲又到学校找,还是没找到。就跑到居委会去补一份,跟办事人员发生了争执,就空手而归了。那些日子母亲经常和父亲生气,可父亲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一副无辜的样子。其实父亲偷偷做了手脚,他认识居委会的人,跟他们打了招呼,说没有他的同意,谁也不允许开出乔姗姗的婚姻证明。谁开了,他就会跟谁过不去。而且他当着他们的面,把以前开出的证明撕毁了。父亲的武断,使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不敢轻举妄动。当母亲第三次去时,居委会的人跟她讲露底了,你们家老乔打了招呼的,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不得开具乔姗姗的证明信。母亲一听,顿时傻了眼。
现在该乔姗姗傻眼了。母亲的话像在她心里压了一块石头,把她良好的心情打得纷乱。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古怪。她在车里把母亲跟她讲的事情向牛如山做了转达。倒是牛如山显得镇定,他笑笑说:“你父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今后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聊聊。”
乔姗姗说:“你生他的气吗?”
牛如山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当然,即使生气他也不会表现出来的。在乔姗姗面忙,他永远是一副大老板的风范,永远是个爱面子如命的人。牛如山说:“我一直有个观点,无论你父亲有任何想法,都是合情合理的。”
乔姗姗用手指指他的鼻子说:“只是当着我的面,你不好说出来。”
牛如山说:“真的,我真是这样想的。只要我们相爱,我们又何必在乎谁是否同意呢?何况,还有你妈支持我们呢。”
这时已经晚上八点钟了,正是上海夜色最美的时候。东方明珠塔,和金茂大厦放射出来的灿烂光辉分外耀眼。乔姗姗心情不好,不想回家,要多在外面走走。牛如山不敢让她开车,他自己开着。他问乔姗姗往哪里开,乔姗姗说随便,往哪里开都行。于是就像以前那样,满上海到处逛。车到浦西,乔姗姗说:“你就不想看看你的儿子吗?我给陆家平打电话,到她家去玩玩。”
牛如山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有什么用意。说:“现在突然到人家家里去,合适吗?”
乔姗姗说:“我先打电话问问。”牛如山让她打,她就打了。可陆家平并不在家,家里没人接电话。乔姗姗就不想再给她打手机了,免得她接到电话往家里赶。
牛如山说:“你知道她还在跟那个叫张坚的人来往没有?”乔姗姗说:“不知道。自从上次我去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
牛如山说:“你打她手机问问。”
乔姗姗拨通了陆家平的手机。陆家平马上听出是乔姗姗的声音,说:“姗姗你好,你有什么事吗?”
乔姗姗说:“没什么事,打电话问问你。”
陆家平说:“我在公司加班,正忙着。咱们有空再聊好。”乔姗姗听出来,陆家平不想跟她多说什么,不管她是否真在加班,她的口气在那儿。口气里没有惋惜或歉意的意思,只想把电话挂掉。乔姗姗就把手机关了,对牛如山说:“她忙着。”牛如山好像知道似的,说:“那是借口。”
回来的路上乔姗姗想开车。晚上,交瞥都下班了,又不怕I被逮着。牛如山就让她开。一路顺风地幵到浦东,刚出隧道不久,乔姗姗打个左拐,正好与后面冲上来的一辆红色别克发生了磨擦。乔姗姗感觉自己的车身被抚摸了一下,就赶快停下了。下车一检査,两个车身各有一道像抹布划过的伤痕。牛如山正要下车,牛丽打来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需要吃晚餐吗?牛如山说刚刚遇了点小事,可能要几个小时后才能回去。牛如山一边接电话一边操心着车子的事情。幸好这条路上车辆不多,不然早就塞车了。
红色别克上跳下来一个女孩子,乔姗姗一看,就从她脸上发现了自己的作品。她是王雪,她的左眼皮就是乔姗姗做的。
王雪显然已经认出了乔姗姗,意外地一笑,说:“怎么是你?”乔姗姗说:“对不起,我是学车的,技术不够熟练。”王雪说:“咱们彼此彼此,我也刚刚学车。前段时间迷上了打麻将,这段时间又迷上开车了。”王雪检査了一下车身,目光从伤痕上抬起来,快活地说:“就算我们已经握过手了。怎么办,是否还得找个维修点抹去创伤?”
坐在车里的牛如山说:“我知道地方。”
于是两人各自上车,往附近一家维修站开去。在车上,乔姗姗对牛如山说:“刚才那女孩,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起的王雪。”
牛如山说:“她的维修费你付。”
乔姗姗问为啥,牛如山说:“因为错不在她,是你急转弯导致的。”
乔姗姗知道自己闯了祸,一直在等待牛如山对她的责备,可他始终若无其事一样。乔姗姗歉疚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小心碰撞的。”
牛如山说:“这算啥,不就是擦伤了一点皮吗?”乔姗姗想,要是别的男人,早就责怪她了。牛如山就是这样,总是在这些小事上让乔姗姗觉得他的可贵。
事故总是安排一些完全陌生,或并不熟悉的人们见面。也许换了任何一个人开车,都不会出现这种事故。只有两个新手碰到一起时,才会因为一个低级的错误,产生见面的机会。这是一个极其一般的路边维修站,小老板见同时开来两辆病车,就盛开了满脸笑容,露出两颗扎眼的金牙,连忙让伙计端出三个小凳子让他们坐,并泡上茶水。牛如山看着维修站那些乱七八糟的黑色设备,有种煤矿井架的感觉。而满手乌黑的修理工,更使他感到难以在这里持久地坐下去。一个修理工检査了一下车辆的皮肤问,就这点毛病?牛如山回答说,就这点毛病。修理工很遗憾地说,怎么连个坑都没有。王雪一听,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碰个坑你就高兴了?修理工说你去问问医院,医生们都希望病人越多,病情越重越好。牛如山问要多长时间?修理工说两个小时。
牛如山听说要两个小时,就像下个世纪那样漫长。他不愿在路边等待。在他的印象中,坐在马路边上聊天的人,十之八九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他们每天都生活在相差无几的夜色中,接受着来来往往过夜生活的人们的检阅。牛如山坐在那里感到十分别扭。突然,他看见马路斜对面有家四川火锅城,对王雪和乔姗姗说:“咱们去吃点东西吧。否则两小时怎么过啊。”
乔姗姗把王雪的手一拉:“走,火锅城去。”
三人到了火锅城。一边吃东西,一边等待修车,以打发这段无聊时光。
牛如山对火锅不感兴趣,他也不看王雪,更不想研究她是怎样一个人。他只是偶尔看看乔姗姗和火锅里的内容,尝试性吃一口,然后独自抽着烟。他对陌生女孩的视而不见,几乎达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王雪看看旁边的牛如山,小声问乔姗撕:“他是谁呀?”
乔姗姗说:“他是我男朋友。”
王雪说:“让我猜着了,可我不敢说。你们那宝马很漂亮的。”
乔姗姗说:“旧了。哪像你开的别克,崭新的。你结婚了?”
王雪说:“没有结婚,当然也等于结婚了,还处在试婚状态。车子是他买的,还贷了十万块钱。按揭,今天用明天的钱。”
乔姗姗很想趁机打听一下张坚的情况,便故意说:“听说你男朋友姓张,叫张坚是吧?”
王雪说:“张坚?早换了。他现在正跟一个富婆打得火热。前几天还给我打过电话。说那富婆是离异的,有个儿子。”
乔姗姗说:“他怎么会跟一个富婆相好?”
王雪说:“他这个人,不知李小红跟你讲过没有,是个十足的见异思迁的人。如果他看上谁,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搞到手的。他就喜欢图个新鲜,热一段时间,很快就冷了。他还有个特点是喜新不厌旧。恨不得与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乔姗姗继续把话题停留在富婆问题上。说:“我想那富婆也真是怪,什么人没有,偏偏要看上他。”
王雪包斜了牛如山一眼,神秘地说:“张坚也自有迷人的地方。年轻能干,模样又不错,又是研究生,能看上富婆也不错了。她再有钱,自己毕竟离过婚,还带个孩子。再说,富婆还不是想找个年轻的小白脸,那也新鲜。”
牛如山心不在焉抽着烟,耳朵极力倾听着王雪的话,王雪的声音代表了一种真实,一种倾向,甚至是一种体验。可这些话的味道是令人难受的。牛如山仿佛从王雪的眼中看到,他曾经爱过的,现在还作为他儿子母亲的陆家平,正在一步步向虎口走近;虎穴里的老虎正馋涎欲滴地盯着她。牛如山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惊肉跳。
车子修理好,已是晚上十二点多钟了。王雪的男朋友已多次打电话催她回去。她说她遇到朋友了,正在吃火锅。并且故意把跟乔姗姗说话的声音放大,让对方听见是个女的。她不敢说车碰了,怕挨训。乔姗姗看出来王雪的顾虑,抿嘴一笑。王雪就走过去结修理费,小老板伸出右手,张开拇指和食指,说,各八百。王雪嫌太贵,认为宰了她,要求给她便宜一点。小老板说,车碰掉一块皮跟人碰掉一块皮不一样,医院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了的。王雪说你们也太过分了。小老板说,你拒付也行,我把漆刮下来,还你车的本来面目。乔姗姗见他们快要争执起来,就把王雪拉开。乔姗姗说跟他们争有啥意思呢?也不嫌麻烦!老板眼睛一亮,龇牙咧嘴地笑着,说:“这位小姐就说对了。像你们这些人,不是傍大款的就是小蜜,要么就是有后台的,何必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在你们身上赚点钱,就得等你们出点事。”
牛如山听见老板越说越难听,站起来走过去了。他一般不在这种场合说话的,可他必须说话了。他对老板说:“你刚才说什么了?你再说说看!”
老板见牛如山一脸怒色,连忙讨好地笑笑:“对不起,我是跟她们开玩笑的。”
乔姗姗掏出钱来,数出1600元给老板。老板很古怪地笑着,说:“我是神仙。我修过的车再不会修第二次,我会保佑你一路平安的。”
乔姗姗转身对王雪说:“我们走吧。”
王雪没想到乔姗姗要给她付款,说:“我们俩应当各负其责,你没必要给我付款。”
乔旙播说:“我知道责任在我。”
王雪说:“要是责任在我呢?”
乔姗姗说:“即使责任在你,我付款也没关系的。新手上路,哪有不出错的,这也是缘分。”
王雪感激地说:“有空我请你喝咖啡。”
两个女孩各自开着车走了。回家的路上,乔姗姗想起牛如山对王雪那冷漠的样子,说:“你怎么不理人家?”
序如山一直想着陆家平的事情,说:“你说什么?”
乔姗姗说:“我说你先前吃火锅时,怎么一直都不理王雪?”
牛如山说:“我从来都是这样子。见了任何女孩一般都只看一眼,当然这一眼是有意看的。让我看第二眼的女孩很少。”乔姗姗说:“那么我呢?”
牛如山说:“你不一样,我看了第二眼还看了第三眼,第三眼就想打你的主意了。”
乔姗姗说:“这是你的眼神三步曲。”
牛如山说:“有了你,所有女孩都不屑一顾了。这就是你的魅力。”
牛如山的话说得乔姗姗心里甜甜的,一如回到了两人恋爱的最初时期。他们的生活集中了天下所有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