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下半夜的时候,张奇采和张清音这两个名字早就定好的瘦瘦弱弱的女孩儿就匆匆地先后落草了,而且落得还特别快,并且还是春英心心娘娘所期待的那种非常省钱的顺产,只是产妇的下身多了个她以为微不足道的侧切而已,这可算是遂了她老人家多少日子以来就有的那个心愿了。不过令她感觉遗憾的是,她所满意的仅仅是大儿媳妇生孩子的方式,而对其生的是两个女孩的事情则不敢表现出除了表面上的欢喜之外的任何其他负面的情绪。非常可惜的是,她天生就不是一个叫人满意的好演员,因此演起戏来总是破绽百出和生生硬硬的,有时候甚至是令人啼笑皆非和忍俊不禁,完全没法说什么的。
在两个孩子没真正地出生之前,媳妇生的是一对男孩或者一对女孩,再或者是一对非常珍稀的龙凤胎,对于桂卿而言都是他非常关心的事情,同时也是他觉得非常有趣的问题,可是在亲眼目睹了媳妇生孩子的全部痛苦不堪的令他永远都刻骨铭心的过程之后,他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无聊的事情了。从前他只是父母亲的儿子和妻子的丈夫,现在他又多了一个严肃和庄重的身份,即两个女孩子的父亲。
“女人生孩子真是不容易,也太危险了,”他因为完全沉浸在一种神圣而又伟大的特殊气氛里许久都不能自拔,所以多次这样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从而在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略微深沉和成熟起来了,犹如挺拔的树木又增加了一圈年轮,垂垂老者又多了一根白发,“孕妇一旦进了冷冰冰的产房成为产妇,其实就和要下崽子的牲口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特别是在这么简陋的接生条件下,人的尊严和体面什么的全都**然无存了,只剩下对生存的本能渴望和对新生命的本能渴望,‘平安’两个字就当仁不让地成了产妇唯一的追求和期待。”
“落草,”他慢慢地琢磨道,“怪不得以前的人把小孩子出生叫落草呢,确实就是落草,这话一点都不假……”
“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地对她,疼她,爱她,呵护好她,给她足够的关心和温暖,”他暗暗发誓,且觉得自己今后一定能做得到,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自信,“哪怕她有再多的缺点,有再多的毛病,就凭她经历过了生孩子这一关,我也必须得对她好,否则的话我就太没有人性了,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甚至还更加矫情地以为,哪怕一个女人曾经是个遭人唾弃的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只要她生过一个孩子,那么她也是伟大和崇高的,也是永远值得别人尊敬的。换言之,就是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极其伟大和崇高的,这一点应该是无条件的,永远不变的。
当春英和儿子把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弄到病房的**的时候,一个帮忙送产妇的护士插空提醒道:“你们家属赶紧去产房把孩子先抱过来呀,别光顾着照顾大人!”
“噢,对,对,我得赶紧去抱孩子,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春英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去抱孩子了,同时嘴上还嘟囔着,“脑子里光想着大人了,这么大的事都忘了,忒吓人了——”
桂卿直到此时方才明白过来护士提醒的真正用意以及母亲慌里慌张地跑过去抱孩子的原因,原来是怕有人趁乱把孩子给偷走。想来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而且一旦发生了后果就极其严重,严重到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地方。所以呢,他明白过来之后不禁也吓了一身冷汗出来,然后才意识到原来生孩子还有这么多特别重要的注意事项他原先根本就不知道啊,看来原生家庭能给他的知识真是太少了。
“她们用剪子铰我下边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等寻柳稍微能有力气说话的时候,她略显委屈和骄傲地向丈夫诉说道,“而且后来缝针的我也没觉着什么,下边全都麻木了,你说生孩子的那个疼到底有多厉害吧。”
他闭着眼睛慢慢地想了想,觉得那个过程一定很疼,至于具体是怎么个疼法,他就不好再感同身受了,毕竟他不是她,不是那份疼痛的亲历者。同时他也充分理解了为什么有很多人都想要男孩而不想要女孩,因为女孩长大之后成为女人,需要经历太多的痛苦和不幸。
“还有啊,她们到给我缝针的时候竟然满屋里找不到那个手术针了,又耽误了得有好几分钟才拿着个灯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手术针,你说说气人不气人?”她又提到一个情节,虽然目前的表情还算轻松,但是当时的情况恐怕就没那么好玩了,“哪有病人在台上还流着血等着呢,接生大夫现去找工具的?”
“行,这里的水平就这样,咱也不能要求太高了,你说是吧?”他明知接生大夫做得不对,但事到如今也只好尽量地安慰媳妇了,“最起码来讲,在这里生比在乡镇卫生院生要强多了吧?要是在卫生院生,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咱又不能去试试,对吧?”
她没再理会他,估计是哪里又疼了,而且疼得还不轻,只是她不想说出来而已,反正说出来也没什么好办法处理。对此种情况,他很快就习惯了。倒也不是他心肠硬,冷血,而是他确实没法替她受罪。
“这玩意就和到商店里买东西一样,”他推理道,同时注意观察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看看她到底哪里不舒服,“也是一分钱一分货,有钱就能享受好的医疗服务,没钱就只能凑合了。”
“唉,你说得也对,不然还能怎么着啊?”过了一会之后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后说道,仿佛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许多,同时也衰老了许多,一种神仙来了也挡不住的衰老,“行,只要孩子能顺顺利利地生下来就行了,别的咱也不祈求。”
“上来她们还让我在门口看着呢,”接下来桂卿高兴地叙谈道,毕竟他已经是两个小丫头的爹了,这种全新的身份让他感觉很好,并不亚于当新郎官那天的奇妙感觉,“后来等到真正该生的时候她们就把我给撵跑了,可能是怕我影响她们接生吧?”
“应该是这样的。”寻柳猜议道。
“不过我还是从门缝里看到了你生孩子的整个过程,”他一脸兴奋地继续说道,“虽说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基本上也行。到后来,我就见那个女的一剪子铰下去,‘哗啦’一下子就涌出来一大滩羊水,然后老大就出来了,接着是老二,我感觉确实很快的。”
“这回恁娘不说人家生孩子快了吧?”她见老婆婆并不在跟前,便连讽带讥地说道,“叫她快嘴,叫她没事瞎议论别人,一点脑子都不动,就知道张着个大嘴胡说八道,一点素质都没有。”
“嗯,这个——”他没话说了,确实也无言以对。
“你现在憋咕憋咕的,也不吱个声,就和个闷葫芦似的,”她当真不当假地笑着追问道,就等着看他是什么反应了,“是不是也和恁庄上的那个叫什么的缺脑子货一样,也怀疑我不是头一回生孩子呀?”
“看你说的什么话,你当然是标准的黄花大闺女了,怎么会不是头一回生孩子呢?”他赶紧陪着异常骄傲和灿烂的笑脸回复她道,唯恐稍有差池,“你这么问,岂不是有意地讽刺我,笑话我吗?”
“嗯,你知道就行,”她终于能够笑得比较开心了,看那样子好像刚才生孩子的是她,而受罪的是别人一样,“别以为我生得快,生得顺利,就不是大闺女了。事实充分证明,生得快慢和是不是头胎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啊,我看恁娘说那个话就是闲得※嘴痒痒,没事就知道胡扯,一点准头气都没有,真不知道她这个老婆婆是怎么当的。”
“行,行,姑奶奶你一夜劳苦功高的,俺娘一夜忙前忙后的也没捞着闲着,”他笑着打着圆场道,心里也不能确定效果到底如何,她高兴不高兴就看他的造化了,“说实话,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就别再提这事了,好吧?”
“我要不是觉得我已经没有妈了,我一直都拿她当亲妈待,有些事我还真不能原谅她。”她低着头这样说道,历尽煎熬的疲惫不堪的眼睛里似乎已经有些湿润了。
她又想起来了她的妈妈,想起了她妈妈临死前也没看见她生下孩子,不禁感觉心如刀绞和悲从中来,一股忧伤、沉郁、悲咽之气从头顶穿过脊柱,直达十个冰凉冰凉的脚趾头。
“算了,不要再想这个了,多想点开心的事情吧。”桂卿又一次忙不迭地劝慰道,孕妇本来身子就虚,可不能再伤心了。
“我都快要饿死了,”寻柳终于肯撒娇了,与他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我想吃点东西,有什么吃的没有?”
“毁了,现在什么吃的也没有呀。”他失声回道,有些心慌了,更觉得惭愧不已,是他准备得不周,根本就没想到这些事。
“你没带,恁娘也没带吗?”她问,心里已经烦了。
“没有啊,我没见俺娘带吃的来,”他再次非常内疚地说道,身上顿时起汗了,“当时来得太急慌了,我就光知道俺娘拿了包袱褥子来,别的没见什么,哪想着大人吃什么的事了——”
“这事也怪我,没想到生完孩子会这么饿。”她这次倒是没怎么生气(她本该生气的),而是很仁慈很意外地说道。
“要不这样把,”她稍显欢快地提议道,这份乐观情绪来得太快了,让他有点吃不消,“你出去给我弄点吃的,我真的是饿急了,我觉得现在我差不多能吃下去一头牛,你知道吗?”
“能稍微再等一下吗?”他厚着脸皮商量道,虽然内心也觉得这样有些不妥,“现在这个点,卖早点的都还没出摊呢。”
“行,你先给我倒口热水吧。”她像个传说中的西方天使一样,极其温柔和善地说道,好像她身上全部潜在的母性光辉大约都因为生这两个女孩子而被激发出来了,并且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行,我这就给你倒。”他甜甜地说道,同时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融化了,眼角里不知何时也涌起了咸咸的泪水。
她真是一个好媳妇,他想。
孩子当然是她的,因为毕竟是他亲眼看着她生出来的,同时毫无疑问孩子也是他的,他能确信。但是,他现在感受最深的一点却是,媳妇才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是他的,此刻他对孩子的亲情反而不怎么重要和显眼了。所以,他必须得在今后的日子里切实肩负起他应该承担的家庭责任,不做一个无情无义、冷漠自私、懒惰懈怠的丈夫,或者是这样一个父亲。当然,与此同时他也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些别的更为醇厚和宝贵的情感,比如他的父母当初生养他们姐弟三人该是多么的不容易,以及从前父母对他们姐弟三人又该是多么的疼爱有加啊。同时他也真诚地希望,已经当了妈妈的寻柳也能够多多地体谅体谅他父母的艰辛和不易,多多地原谅他们做的不到的地方,从而在生活中少些怨言,多些包容,少些冷脸,多些笑容,少些指责,多些理解。
她的父母当然也是不容易的,他也一定会好好待他们的。
如果温柔的时光能够一直这样顺畅地流淌下去的话,那么人生的日子该有多么美好啊,可惜现实生活中事与愿违的事情总是经常发生,有时候搞得人猝不及防、难以应对。就在当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寻柳刚刚吃了点东西,正准备抽空再好好地看一眼她的两个小宝贝的时候,她突然吃惊地发现老大小奇采的脸色发青发红,嘴角还不停地吐着细细的白沫,就像一条被仍在洗脸盆里快要被憋死的鲫鱼一样。
她哪里见过这个情况,当然是直接吓坏了。
“张桂卿,你快来看啊,小奇采是怎么回事?”她大声喊道,同时吓得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或者说她已经哭出来了。
“怎么了?”虽然桂卿还没真切地意识到他已经板上钉钉地是两个女孩子的亲爹了,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人生角色的巨大转换,但他还是本能地跳将起来,一扫前边连续填充脑子里几个小时之久的兴奋和欣喜之情,赶紧跑上前去抱着孩子急切地问道,“我看看——”
他看到的情形和她看到的一样,出生时体重才勉强够4斤的小奇采此刻正经历着一个十分艰难和危险的时刻,这个孩子拼命地胡乱摇晃着那两条瘦得皮包着骨头的小胳膊,使劲地左右摆动着那颗像个蔫蔫巴巴的小苹果一样的脑袋,就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小脸憋得又红又紫的,简直吓死人了,整个情形就和大人犯了传说中的羊癫疯一样可怕……
他当然也吓坏了,因为他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于是赶紧回头看看整个病房,企图寻求一下某种意外的帮助,毕竟这里是医院病房。就像在每个关键时刻春英总是要规律性地消失一样,此刻她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或许是去洗尿布了,或许是去打开水了,或许是回家拿东西了,或许仅仅是出门洋心去了。同病房其他的产妇和家属也都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对手足无措、心忧如焚的小夫妻,而不敢有任何的动静或者建议,甚至连过来看一下都不敢。他们或许都在想,反正这是在医院,纵然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总还有大夫在呢。
“我去喊大夫,你不要慌——”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腿就往护士站跑去,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这个了。
此时正是马上要吃午饭的时间,妇产科的大夫虽然都不在医生办公室,不过好在值班的护士还在,于是就见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连忙跟着他跑进了病房。这个小护士进屋一看这种情况,也是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就赶紧跑回去喊另一个年龄较大的护士来。那个老一点的中年护士虽然也快步往病房赶来了,但是桂卿可以明显看得出她来得不如刚才那个小护士快,其神情也不是多么紧张,或许是因为这种情况她见得多了,所以就不怎么在意了。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他心里非常痛恨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还会注意到不同的护士来到病房的快慢之别,真是太不应该了,因为他以为自己本该心无旁骛,高度紧张,一心只在孩子身上的。
“噢,看样子可能是缺氧了,”老护士抱起孩子来,仔细而又熟练地看了一下,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道,同时使劲掐了一会小奇采的人中,“才4斤的孩子,出现这个情况也属于正常现象,你们抱楼下去吸会氧吧,那样可能就好了,没事,不要怕——”
“那个,你是孩子他爸爸吗?”老护士转身问道,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仿佛她怀里抱着的就是一块从河沟里捡上来的石头或者枕头什么的,而不是一个憋得喘不过气来的新生婴儿。
“是,是,我是。”他如鸡啄米般点头称道,脸都黄了。
“那你赶紧抱孩子去一楼病房吧,”老护士随即安排道,看起来比年轻的大夫都有经验,“找儿科的大夫给看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给他们打电话,你直接抱去吧。”
“好,好,我这就抱去。”他一边急急忙忙地答应着,一边抱起孩子就往楼下跑去,片刻都不敢耽误。
此刻的他虽然心里依然感觉十分害怕,生怕孩子真有点什么问题他没法承受,但也不是怕得没边没沿和完全没有底了,因为他也和那些在病房里远远地站着旁观的产妇和家属一样,有一种十分朴实和简单的心理,那就是觉得这里虽然各方面条件差一些,但毕竟是专门干救死扶伤这一类活的医院,所以不管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总归还是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无非就是解决得好不好的事情。然而,接下来的事实却充分证明,他脑子里这种可怜而又幼稚的想法其实只对了一半。
在一楼儿科病房的医生办公室里,抱着孩子的他见到了一个留着小平头,脸上长满粉刺的年轻男大夫,那个人显然是已经接到了妇产科的电话,所以已经依照职业习惯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着了。
“大夫,大夫,”桂卿气喘吁吁并且一脸焦急地对那个人说着,既怕声音太小了对方听不清楚,又怕声音太大了引起对方的反感,“俺的小孩嘴里吐白沫,脸憋得都紫了,你快帮忙看看吧……”
“不要紧,我看看——”那个年轻的大夫徐徐地说道,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阵势,像个传说中的老蚰子一样,单就他那个稳稳的阵势来讲似乎就能把孩子的危急病情即可给扭转过来,而又不需要孩子亲人的任何感谢,哪怕是口头上的感谢也不需要。
那个年轻的大夫将孩子接过来,扒开淡蓝色的碎花小包褥子大略地瞧了瞧,然后就走到了对面一间很空的大屋子里。那个屋子的外边虽然挂着抢救室的塑料牌子,但其实里面却不见有什么像样的抢救设备,除了一些空****的铁架子床之外,纯粹是徒有“抢救室”的虚名。虽然这里面给人的感觉非常失望,但是空间却比一般的病房还是要略微宽敞一些的,刚好够几个医生掉开腚的。
“把氧气瓶推过来,给这个小孩吸点氧。”那个年轻的大夫对在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小护士吩咐道,然后又轻轻地挤压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抬头纹,及时地显示出了一副副主任医师以上职称的医疗专家通常才有的气定神闲和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小小举动虽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却给了桂卿莫大的安慰和鼓励。
那个被支使的小护士按照医生的嘱咐把氧气给小孩吸好,然后又顺便瞧了一下包褥子里那个十分难看的小丫头,就去忙别的去了。护士不在了,医生就更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所以偌大的抢救室单就留下心神不定、手足无措的桂卿一个人了。直到此刻他才突然觉得这个屋里好冷啊,比刚才那间堆满孕妇和小孩的屋里要冷多了。因为自己冷,他才觉得小孩子会更冷,所以他就不由自主地想把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好暖暖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在这个还是深秋的日子里,他的身心却已经实实在在地进入了严冬,而且是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的严冬。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人遗弃在垃圾桶里很久很久的婴儿,就算是鼻子里面还略微有口气在,其实离死也已经不远了。
“恁这个小孩,要想看好的话,”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猛然间听到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如幽灵一般,“估计也得万把块钱,低于这个数恐怕是不行——”
他连忙转过头去,本能地去寻找那个天外之音,迎着刺眼的强光,犹如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他发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个令人在初见之下便会产生不解之意的中年女医生,正站在南墙的窗户边,也没什么正经事的样子。不管对方说什么,只要有人说话,他的心里就不至于那么孤立无助和六神无主了。溺水的人无论抓到什么都行,只要不是仅仅绝望地挣扎就好。因此,他很感激那个女医生,尽管他不知道她是哪个科室的,具体负责什么,也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才说的这个话。
“噢,噢——”他只能这样回话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回话,眼前的问题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也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给小孩吸氧的那个,她递给他一个二指宽的白色小纸条,然后看着他愁眉不展的苦脸稍显紧张地说道:“这是鹿矿集团医院急救科的电话,他们那里的小儿科有保温箱,你给那边打电话看看吧——”
“我给他们打?”他一边机械地念叨着,一边在心里思忖着,“我直接给他们打,人家会理我吗?”
“反正你先打试试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小护士又道,脸上也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一看就是没有任何信心和底气的意思,让他也觉得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人家已经在着手帮他了。
“好吧,我打试试吧。”他较为无奈地说道,然后便用手机拨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焦急地等待着一个未知的结果。
“像你这种情况我们不好直接出车,”他简要地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对方很直接地就回道,“你最好给我们这边的小儿科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什么意思,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处理,然后再说吧——”
他没有办法,便拼命地记住对方说的一串数字,然后又哆哆嗦嗦地按照对方的提示拨通了小儿科的电话。
“我们这边不好处理这个事,”小儿科的人简单地听了情况之后,说话的意思和口气与急救科的人差不多一样,“出不出车得急救科说了算,我们肯定不能安排他们出车,我们只是负责具体的接诊,就是他们把小孩接过来了,或者你们把小孩送过来了,然后我们看——”
“那怎么办呢?”他本能地问道。
“实在不行,你再联系一下急救科吧?”对方答道。
他见对方内部依照他们的规矩互相踢起了皮球,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用绝望和无助的眼神看着那个小护士,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指导和建议,毕竟她是医院的人。
幸好她还未走,真是谢天谢地。
“护士,咱医院这边不能出救护车把小孩送过去吗?”他忽然间脑袋里灵光一现,便一下子脱口问道,他此时也不敢深思,唯恐多想一秒钟就会想出他也不愿意看到的那种可怜的结果。
“真是不好意思,”小护士尴尬地说道,眼睛里也满是同情和怜惜的意味,想来她也是为了回答这句话,所以才站在原地没走的,“按照规定,咱医院的救护车一般不往外送病人,只接病人。”
“医院的救护车不就是救人用的吗?”他立即就问了一个连他自己在事后都感到愚蠢透顶的问题,但这也是他必须问的。
“这是医院的规定,我们也没办法,”小护士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估计以前她也知道医院里有过这种类似的情况,“要是能送的话,我们早就给你安排了,毕竟我们也不想出现这种问题。”
他低头沉默了,他在想办法,尽管他也没什么办法可想。
“我觉得吧,”小护士又道,“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我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啊?”他极为伤心和担忧地说道,他平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身临绝境,什么叫走投无路,什么叫孤立无援,什么叫束手无策,“就算是打的去,车上没有氧气,也没有大夫,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呢?”
“而且出租车遇到红绿灯还得等半天,”他又可怜巴巴地说道,想想也都是实情,“不像救护车跑得快,不用等红绿灯——”
“那,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小护士的声音低得都快要听不见了,看来她也是没多少工作经验的新人。
“哎,对了,我该问问梁光洲的,他是市立医院小儿科的大夫呀,他应该知道怎么办,他至少比我强。”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想起这档子事,便像抓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拨打梁光洲的电话。
但愿他的电话能打通。
“像你说的这个情况,”非常万幸的是,梁光洲并没有关机,他在听明白基本情况之后便干净利索地指挥道,“小孩的脑部肯定是缺氧或者缺血了,可能是出生时窒息引起的,当然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引起的,这个咱先不讨论了——”
“市立医院这边的条件肯定是好一些,”他接着说解决办法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应该能处理这种情况,不过你现在离这边有点远,送到这边恐怕有点来不及了。我觉得你现在赶紧叫出租车,先把小孩送到鹿矿集团医院小儿科,最好叫中医院小儿科的大夫跟着,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地处理……”
“那行,那行,我这就出去叫出租车,”他揪着心赶紧答应道,问题总算有点眉目了,“然后看看这边的大夫能跟吧。”
“怎么样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母亲春英终于一脸惶恐地赶过来了,她见了儿子之后就连连问道,“没事吧?”
“没事,暂时没什么事,”桂卿自欺欺人地回道,仍然难掩心中的不快,他说的只是一种希望,而不是一种现实,“我给俺伙计,市立医院小儿科的大夫打电话了,他说现在最好直接打的,把小孩赶紧送到鹿矿集团医院再说,那里近,也有保温箱,条件还行。”
“我先去外边拦出租车,”他又焦急地道,同时觉得自己已经够啰嗦的了,因此耽误了不少宝贵的时间,“俺娘你问问这边小儿科的大夫,看看人家能跟着一块去吧。”
说着,他拔腿便往外边跑去。
他知道,刚才那个小护士还没走,她知道全部情况,母亲应该能把这个事给她说清楚的,至于结果怎么样,他也管不了了。
在冷风萧瑟、行人匆匆、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淡漠无情的大街上,他一个从来都不怎么舍得打车的人,第一次觉得等出租车的时间是那么漫长,那么残酷,那么令他深感绝望和抓狂,他现在还来不及流眼泪,他根本不知道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等了半天,他好不容易才看见一辆深红色的出租车靠近,赶紧招呼人家停下,就差用身体直接去拦截了,然后又喊到医院里边来,说是拉个病危的小孩去位于大塘镇驻地的鹿矿集团医院急救,出租车司机倒没说什么,更没拒载,直接就进医院了。
和预先估计的情况一样,中医院小儿科的大夫不肯跟着出租车去送小孩,而是让桂卿和春英自己抱着孩子去。在万般无奈之下,春英只好抱着满脸依然青紫的小奇采,和大儿子一起上了出租车。这位出租车司机倒也讲究,在知道了是这种特殊情况之后,也是竭尽所能地把车开快一些,好节省宝贵的救命时间。上车之后,桂卿赶紧再和鹿矿集团医院那边的小儿科联系,说是这边正打着车呢,会尽快赶到的,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对方这回的态度倒是不错,说是一切也都准备好了,只要小孩一到,马上就组织力量救护。
也不知道是春英和桂卿母子二人的一片苦心感动了上天,还是因为出了城区之后路上的清新空气给奇采这个可怜的小孩增加了足够的氧气量,一路上她的小脸上竟然非常意外地慢慢好看了一些,不再憋得那么厉害,那么吓人了,原本担心路上会出现意外的娘俩,一直揪着心总算能有点着落,有点空了。
现在做什么都行,只要孩子能好。
出租车刚一射进鹿矿集团医院的大门,就毫不停留地直奔急诊处而去,桂卿还在车上坐着呢,就透过车玻璃看到有两个年轻的男医生已经站到急诊大厅前等着了。看到此情此景,他那不争气的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了,命悬一线的女儿现在总算有救了。他也顾不上多想,赶紧直接把20块钱交给出租车师傅,也没让找人家零钱,同时重重地说了声“谢谢”就随着母亲下车了。紧接着,两位医生一起接过孩子,一边安排桂卿抓紧去办手续并交钱,一边带着孩子领着春英就去做各种检查了。等桂卿办完各种必要的手续回到小儿科抢救室等了老大一会之后,母亲就先回来了。因为刚才有个医生告诉他,一会小孩检查完就会安排住在抢救室里,所以他才知道在这里等着。
“俺娘,情况怎么样?”他迎上前去问道,心情极为沉重。
“大夫刚才给我说了,”春英一脸凝重地说道,脸上带着浓浓的哭相,好像一个英雄末路的男人,只是还没正式地流下眼泪而已,“虽说小孩的情况看起来不大好,不过好在咱送得怪及时,眼下还算行,一会他们检查完再给咱说说情况。”
“噢,那就好,咱先等着吧。”他机械地说道。
“你给寻柳她爸打电话了吗?”她又问,哭丧个老脸。
“打了,他可能一会就过来。”他回答。
“恁达一会也过来。”她又说。
“那行。”他说完便沉默了,接下来只能等待了。
“嗯,那个,我给你们说一下具体的情况吧,”过了大概有二十来分钟左右,或者是半个小时也不一定,反正这娘俩也没心思感受时间的长短了,两位男医生就抱着孩子往抢救室快步走来,其中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医生边走边对这娘俩说道,“小孩的情况现在看起来还是比较严重的,脑部CT片子显示有大面积的低密度,生化全项里边有一大半的指标都不正常,主要考虑是缺氧缺血性脑病,一会我们会给你们下个病危通知,你们得有个心理准备……”
那位医生如此说着,就把手里捏着的一个颅脑CT片子和一张白色的检查单交给桂卿看。桂卿当然是看不懂片子的,但是生化全项检查单里面那些代表指标不正常的朝上朝下的箭头,他还是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对于一个外行来说本来这些东西已经够吓人的了,再听到医生说要下病危通知单,他就觉得这一切已经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事情了。他还本能地觉得,就算是身旁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位已经经历了很多人生磨难的农村老人,恐怕也承受不了眼前的这个糟糕情况。春英肯定也是一万个没想到,如果能事先考虑到这些意外,她怎么会鼓动着让儿媳妇在中医院那种破地方生孩子呢?她怎么会鼓动着儿媳妇尽量地要顺产呢?
正是因为被从天而降的突发紧急情况给吓蒙了,所以春英娘俩反而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和恐惧了,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招数可施了,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显然,现在最要紧的是治疗费用问题,这是一个绕不开的事,谁也不知道看好小奇采的病到底需要多少钱。另外,就算是钱老爷到位了,最后能不能看好,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也是个未知数。桂卿本来打算问问医生这种情况大概需要多少医疗费的,但是又怕人家觉得他怕花钱,或者以为他家里穷,从而影响和耽误了对孩子的治疗,所以就没敢张口问。不过从中医院那个女医生的话里来看,这个数目应该不会少的,应该会超过他目前的承受能力的。
“唉,这个钱啊,只要一上了万,就不好弄了。”他反反复复地在心里念叨着这句父亲曾经说过的,令他印象十分深刻的话,而久久地走不出思维混乱、心情烦躁、忧心忡忡的灰黑色状态。
孩子的情况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这回能不能治疗好,今后她会不会变成一个憨子或傻子,这些疑问一直都盘旋在他的脑子里,就像一群吃了药的苍蝇一样,他怎么都赶不走它们。
很快,可怜的小奇采就被光着腚放进了抢救室里仅有的两个婴儿保温箱之一里,头皮上也扎了留置针并输上了液,鼻孔处也放置了一根细细的蓝色氧气管,后来才有一个小护士给她穿上了一个最小号的纸尿裤,总算结束了她赤身**的原生状态。
等到一切混乱暂且稳定下来之后,桂卿这才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而且全都是寻柳打过来的。他刚一回拨过去,就听到她泣不成声地打问具体的情况,显然她已经被小奇采的事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年轻的母亲啊,她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呀。
“没事,没事,”他强作镇静地安慰着她,同时难掩心胸部位突突乱跳的恐惧和惊慌之态,“孩子已经放到保温箱了,针也打上了,氧气也吸了,暂时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好好地照顾好那一个吧,还有你自己,也要注意……”
他怕她因为这事吓得不能出奶,那样的话两个孩子的喂养就都成了问题,因为奶粉也挺贵的,而且那样对她本身的健康也不好。
又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寻柳的爸爸寻善友就匆匆忙忙、急急慌慌地赶来了,并且还带来了一万多块钱带着体温的救命现金。而随后赶来的道武则只带来了不到一千块钱,而且那还是他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姐姐桂芹和弟弟桂明手里当然有钱,只可惜当时的情况是,姐姐那边离得太远,把钱打过来需要一个过程,而弟弟这边竟然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手头一个子都没有……
就在小奇采被送过来的第二天,无比挂念她的寻柳就从中医院那边带着小清音一块也跟着到这边来了。好在这边小儿科仅有的两个保温箱都同时配置了一张普通病床,可以让产妇在上面休养,所以寻柳和小清音才有地方可以临时安置一下。
在新生儿抢救室的保温箱里呆了足足有12天之后,小奇采才被转入普通病房进行后续治疗,这其中包括每天一次的婴幼儿高压氧治疗。直到这个时候桂卿和寻柳两人,还有一直陪着的春英,才算是从梦魇般的日子里稍微解脱出来一些。当然,这期间小奇采的妹妹小清音也跟着受了不少委屈,这都是不要再多说的事情了,说起来大家满眼都是泪。这段日子注定是不堪回首的,也是经历者永远都难以忘记的。
“如果这两个仅有的保温箱都被使用了,”桂卿和寻柳曾经多次这样感叹,因为小奇采被匆忙送来的时候其中的一个保温箱已经有小孩在里面治疗了,虽然那个命薄福浅的孩子后来不幸夭折了,“那么真不知道小奇采当时该上哪里去治疗。最大可能就是送到市立医院小儿科,去找梁光洲想办法。可问题是,小奇采能坚持到哪里吗?就算是勉强坚持到了,落下后遗症的风险肯定要高很多,这都是很难说的事情……”
一想到这两个透明的保温箱里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婴儿曾经夭折了,他们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十分压抑和憋闷的感觉堵在里头,特别的难受,因为说这两个小小的保温箱就是两个小小的临时性的透明棺材,其实一点也不为过,真实的情况就是如此。现实生活并不是不残忍,而是残忍的东西很少被公之于众,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这些情况的,况且人还有一个普遍的本能,那就是选择性地回避这些会引起强烈痛苦的东西,即所谓的视而不见和听而不闻。
在那个新生儿抢救室里,春英、桂卿和寻柳亲眼目睹了那个在另一个保温箱里后来夭折的孩子,由于其父亲对其病情的好转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而无奈放弃继续治疗的整个过程,也亲眼目睹了一个极富责任心的女医生在孩子家长都已经放弃治疗的情况下,依然坚持不懈地通过非常纤细的塑料吸管用嘴一点一点地从孩子喉咙里往外吸痰的情景。
那个女医生从头至尾话语一直都很少,平时总是默默地来,默默地走,默默地尽着最大的可能试图去挽救那个小孩子的生命。只要她当班在岗,她总是会无数次地过来查看那个孩子的情况,并及时地采取她所能够采取的救治措施,而不是像其他的多数医生表现得那样,就好像那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她留着较为蓬松的马尾巴,略显精致的瓜子脸上散落着几个类似青春痘的小疙瘩,白大褂下面总是穿着一条黑色的脚踩裤,脚上总是穿着一双别致而又朴素的黑色高跟鞋,衣服上边的的口袋里总是习惯性地装着好几只圆珠笔,脖子上总是挂着一副冰凉的听诊器。她恰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来客一样,平静、温和、独立、肃穆,显得和这里的大多数医生都不太一样。似乎永远都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想法。
“哎,这个家长既也不来交钱,也不来看望一下,就这么把孩子活活地扔在这里,这怎么能行呢?”接诊小奇采的其中一个男医生曾经在那个保温箱前非常遗憾地念叨着,想来心中也是充满某种遗憾和痛苦的,虽然这种情况他可能见得不少了,“孩子看着天天都在打针,其实里面打的都是空水子,连一点有用的药都没有,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但是,孩子的父亲是听不到这些话的。
或许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和难处,谁又知道呢。
“哎,可怜的小孩子——”男医生随后叹息道。
家长就是不出面,他也没办法。
在非常消极地打了几天没有任何药物的空水之后,那个小孩子终于在无声无息中走了,后来孩子的奶奶来收拾小孩尸体的时候,在那个保温箱前整整哭了半个多小时,而孩子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没露过面。老妈妈痛哭的时候只有桂卿和寻柳在场,因此他们看得十分真切,而且心里也非常不是个滋味,两人都被一种实在无法摆脱的悲伤情绪缠绕了许久。他们永远都忘不了孩子奶奶当时反复念叨着的一句话:“我的乖孩子唻,你怎么就没有那个命的呀?”而小孩子没有那个命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孩子的父亲当时拧着脖子非要拒绝剖腹产手术不可,任凭医生怎么建议和劝阻,他都不同意,这就直接导致产程过长,最终造成孩子被窒息,以至于到最后都没法收拾了。
那是一个非常喜人的小男孩,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就和年画里的娃娃一样,长得非常可爱,只是他那双稚嫩而柔软的眼睛从来都没怎么睁开过,因此也就从来没看过这个世界一眼。
“或许是这个小天使厌恶这个恶俗的世界吧,”在医院里昏天黑地地煎熬着的时候桂卿偶尔会这样想,同时极为庆幸自己家遇到的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毕竟他的孩子还有得救,“所以他才不愿意继续走向这个恶俗的凡间的。不去经历便不会有痛苦,不去经历便不会有悲伤,不去经历便不会染上那些肮脏和龌龊的东西。”
“有道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他又忍不住地想道,思想上已经开始走向极端了,“不如不来也不去。如果全部世界都是一片石头,一湾海滩,或者只是一方荒野,一座森林,那么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人的感受了,一切的喜怒哀乐也就无从谈起了,也没必要谈起了……”
如果此刻他的手里握有能够彻底毁灭这个世界的东西,那么他会不会使用这个东西呢?他想了好半天也没能想清楚,到最后还是觉得应该放弃这种东西,好给世界,同时也是给自己留下一些必要的余地。
他可以放弃自己,但是不能毁灭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