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这天下午,桂卿下班刚一回到家就发现家里的气氛明显有些异常,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寻柳的老婆婆春英,而且寻柳也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对于前一种情况,他觉得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因为母亲基本上不会离开家里,特别是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但是对于后一种情况又是司空见惯的,因为自打婚后寻柳向来就没给过他多少好脸色看,对此他都习惯成自然了,要是哪天她对他突然充满了甜蜜的笑容,那他倒是需要格外小心了。
“哎,俺娘干嘛去了?”见两个孩子都睡了,他便问道。
“跟老和尚跑了。”她没好气地说道。
对此等回复,他早有心理准备。
“你可真能嘻嘡呀,”他尴尬地笑道,试图在一开始就讨好她,“上哪找这么好的老和尚去,能把她老人家给拐跑?”
“行了,别贫死滥厌的了,”她一本正经地生着气说道,看着就不是平时开玩笑的架势,这当然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我不和你嘻嘡,恁娘真跑了,而且是让我给气跑的。”
“老婆婆和儿媳妇是天敌嘛,”他天真地笑道,想着先尽量地把气氛缓和一下再说后边的事,“所以没事闹点矛盾也是很正常的,她现在回家了,明天还是会回来的,放心吧,没事的。”
“只怕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吧,哼。”她随即冷笑道,越发让他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只要不是驾鹤西游就行。”他非常无奈地自我嘲弄道,心中还是充满一定幻想的。
“哼,还不如驾鹤西游呢!”她冷着小脸非常刻薄地说道,一看就是特别认真的意思,仍然不像是平时闹着玩时的样子。
“哦,真有那么严重吗?”直到此时他还幼稚地幻想着家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呢,于是皱这眉头苦笑道,“她也许只是回家喂喂兔子,打扫打扫卫生,拾掇拾掇家而已,或者照顾照顾俺达,他一个人就是不行,洗衣服做饭都不行,隔一段时间就得有人帮着照顾照顾——”
“哼,要真是那样就好了,”她终于决心要把实情说出来了,因为再不说出来她马上就要承受不了那种既想趴在他的肩头上嚎啕大哭一场,又想当着老婆婆的面狠狠地大骂一场的感觉了,“这回她是真走了,而且是带着很大的气走的,我估计她这一走是轻易不会再回来了。你不知道,下午的时候我和她撕开脸吵了一架,她上来还嘴嘴的,一点不饶人,牙硬得和刀子似的,后来一看说不过我,就直接一撂脸,走了,也不管孩子哭不哭和闹不闹的事了。”
“这大过年的,恁两人到底因为什么吵的?”他决定忍痛直面某种异常惨淡的血淋淋的人生,反正也是躲不过去的事情,所以干脆就直接开口问道,“你能简单给我说说吗?”
“没事,你直接说实话就行,”他又给她打气道,唯恐她有所保留,隐瞒了部分至关重要的细节,虽然她未必就会这么做,“不要铺垫,不要延伸,也不要东扯葫芦西扯瓢的!”
“你说能因为什么啊,你还不知道她那熊户的吗?”她微微涨红着小脸气鼓鼓地说道,一副很严重的高原反应的样子,看那架势要是家里所处的海拔再高一点,估计她直接就能晕过去了,“她平时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他稍微听出了一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但是又不能完全确认,因此只好继续听下去,好看看自己的判断到底准不准,然后好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虽然他过会将要说的话很可能一分钱都不值。他虽然天生就不想当什么处理家务事的大法官,可却总是被逼上这样的尴尬位置,想来也是够为难的。不过,谁叫他是男(难)人的呢?
“实话给你说吧,”她接着唠叨着,他也认真地听着,“我忍她已经忍了很久了,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就说了她两句。你也睁开眼看看咱这个家,现在都叫她给作践成什么样子了?”
“啊,小屋的门把手,她给拽烂了,”她开始逐一列举罪状了,他一看她的蓬勃气势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件两件就能打住的,“那天还把她自己给锁小屋里边了,你说锁住就锁住吧,她还一个劲地砸门,差点又把门给砸烂的,可真有她的啊。”
“她那是确实不知道门把手使不上劲,”他耐着性子解释道,那意思也不是完全想为母亲开拓的,而是想着尽量客观地表达一下当时可能出现的真实情况,“所以才把门把手拽烂的。当然了,就是这样,咱也不能就那么肯定地说,就是她拽烂的,说不定就是门把手不结实呢,你说对吧?”
“行了,行了,你就别替她胡乱圆谎了,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她非常不耐烦地说道,一脸厌恶到了极点的样子,她也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了,“我事先前都给她说过多少回了,别使劲拽门把手,别使劲拽门把手,要开门关门直接拉门就行,她装聋作哑地连理我都不理,就和没听见的样,最后终于把门把手拽坏了。门把手拽坏就拽坏吧,我也没说她什么,结果她那天还使个愣劲地砸门,难道说那不是她儿子家的东西吗?她就一点都不知道爱惜吗?”
“她不是没带手机嘛,动静小了怕咱听不见。”他圆谎道。
“锁里边活该,谁叫她弄烂咱家的门把手的。”她泄愤道。
“哎呀,你也不能这么说,”他试着劝了她一句,但是也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她毕竟年纪大了嘛,什么事你得多原谅她。”
他知道,通常来讲他这样说也许会引起她更大的火气,但是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嘴里有什么话他就说什么话,他觉得夫妻之间还是坦诚一点好,别什么事都掖着藏着的。
“你叫我原谅她,可以啊,这完全没问题,可是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原谅我的呢?”她终于找到一个更好的切入点来尽情宣泄自己的感情了,于是便不打算错过这次机会了,“每次我说她一句,她后边就有十句等着我,或者是她当时闷着不说,单等你走了之后,她连本带利地都再还给我,这就是她干的好事!”
他皱皱眉头,心痛了一下。
“你说崭新的门把手,她要不是使个愣劲地乱晃,怎么就会坏了呢?”她随即质问道,她还是擅长说具体的问题,“还有咱家的那个煤气灶,总共就两个开关,结果叫她拧烂一对,你说说她怎么就那么不知道爱惜东西的呢?”
“以前恁家的东西她也是这么个用法吗?”她追问道。
“噢,你说那回啊,”他听后只好磕碜着脸尽力解释道,“她当时不是不会用嘛,后来学会怎么用了不就好了嘛。”
“还有热水器的那个喷头,是她老人家摔坏的吧?”她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道,一副气势汹汹和怒不可遏的样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又无法排解似的,“马桶上边的那个垫子,是她坐坏的吧?”
他头疼得更加厉害了。
“洗刷间那个不锈钢的水龙头,也是她给拧坏的吧?”寻柳接着掰扯着手指头数醒道,连一件罪状都不肯丢掉,“那个盛鱼用的大件子盘子,也是她摔碎的吧?”
这些事情都是桂卿不能否认的。
“我还就不明白了,咱家的这些东西难道不是花钱买的吗?”她又发出了犀利无比的灵魂之问,他就怕她这么问,因为他着实不好回答这一类的问题,“她为什么就不能仔细点用呢?有些东西就算是她不会用,那也不要紧,她可以问呀,对吧?用之前她又不张口问,就在那里自己瞎憋咕,然后弄坏了也不给我说一声,真是让人无语了。”
他确实无言以对,她说的都是实情。
“还有那个下水道的地漏子,”她继续发飙道,他知道有些事也真不怨媳妇生气,母亲做得确实不对,“哪回都是她堵的,但是她连一回也没清理过。我都说过多少遍了,说得嘴唇都起泡了,厕所的水弄完赶紧拖干净,不然容易滑倒人,她翻弄翻弄眼皮就是不听,连理我都不理我,哪回都是我跟在她腚后头再拖一遍。”
“我那回还没刚张口说她一句呢,”她又说起具体的细节了,这里边肯定没有半分的假,“她直接就阴着个脸怼弄我,你哪个眼看见是我弄的水?你就知道说我,你怎么知道我一会不拖地的呢?我来得及拖地了吗?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拖不干净的呢?”
此刻他的脑子只能被迫勾勒起她说的那个混乱场景了,他的肺都快气炸了,但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哎哟喂,我的个天神啊,”她继续发挥道,真是个天生的本土语言应用学家,“看她当时的那个样,恶得和狼一样,嘴上一点都不饶人,不知道的人都能叫她给吓死的。”
“哎,你既然知道她是那样的人,”看现在的情形,就算他满心不支持媳妇也必须得支持她了,于是便笑着劝道,“那你就不要再和她争执了嘛,省得惹那个闲气生,这样对大家都不好,对吧?”
“再说了,”他接着努力挤出一副和蔼的表情劝慰道,希望她能往回心转意的路上轻轻地挪上那么几小步,“那些坏了的东西我不是都修好了嘛,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你就当是被小孩子弄坏了就是,何必老是耿耿于怀和念念不忘呢?”
“什么呀,她就是有心带二意的,”她一针见血地指出来,或者自以为是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对他的劝慰不是多满意,“我给你说吧,她就是见不得你过得好,尽管你是她的亲儿子。说穿了她就是这种心理,你也不用费那个老劲掩盖什么。”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的呢?”他佯装生气道,因为从理论上讲他确实该生气的,毕竟她说这话着实有点过分了,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都是不能容忍她这么说的,只可惜他的血性早就被她消耗光了,“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亲娘,你的亲老婆婆呀,咱们绝对不能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我觉得凡事都要尽量地往好的方面去想,懂吗?”
“这样的话,”他发自肺腑并设身处地地劝解道,“不光别人不痛苦,最主要的是你也不痛苦。”
对他的话,她似乎听心去了。
“还有,我发现她这个人可会弄景了,”只过了转瞬即逝的那么一小会,她便又绘声绘色地控诉起来了,好像和老婆婆之间有多大的血海深仇似的,她怎么也容忍不了她,“你每次快回家的时候,就算是孩子睡得再香再甜,她都会故意把孩子弄醒,装模作样地抱在怀里,好显得她在家看孩子了,确实有功。”
“你说说,都是一家人,她是给自己的儿子看孩子,看的是自己的亲孙女,她真有必要使那个心眼子吗?”她刚才说的只是一种看得见和摸得着的表象,现在说的才是她以为的本质性的东西。
“她怎么这么虚伪的呢?”她十分刻薄地褒贬道,到底不是老婆婆亲生的,“你说她演戏到底是给谁看的呀?”
“行,行,你就别和她再计较这个事了,”因为差不多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能看见母亲在抱孩子,所以他也没法否认她说的那种情况,于是只好忍气吞声地劝解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有些事看破别说破,那是最好的了。再说了,她想在我面前表现一下也好啊,这至少说明她还是想好的心,或者说她想让我知道她看孩子也是付出功夫的,这总比她什么都在乎了要强多了吧?”
“你就是这样想的?”她瞪大眼睛问道。
“咱也得适当地理解理解她的心情嘛。”他笑道。
“嗯,你确实是个好儿子!”她无情地讥讽道。
“我到底是不是个好儿子,”他不置可否地冷笑道,心中充满了一种极其悲凉的伤心意味,而且他还不能让她看穿这种意味,“从客观上来讲得需要恁老婆婆的亲自认可才行,另外从主观上来讲,我觉得我只要说话办事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别的我不管,”他这说的就完全是气话了,“而且我也管不了,你说我能管得了什么呀?”
“你根本就不想管,当然管不了了。”她怼道。
“唉,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没法了。”他叹道。
随后一阵难得而又难捱的沉默。
“还有——”她说完这两个字后,有意识地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他抢着问道,“你不妨都说出来吧。”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她怎么就那么贪吃的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看起来心情比刚才好多了,因为这个问题的性质其实已经不是多严重了,“凡是家里有的吃头,她也不问是给谁留的,也不问是谁买的,也不问好吃孬吃,她是拿过来就吃,而且从来也不知道让让别人,就和八辈子没吃过东西的样。”
“还有她每次吃饭的时候也是,”就这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她进一步深入地说道,看不起老婆婆的意思倒在其次了,她主要还是想在他面前消遣消遣这个不入路的老婆婆一下,“别管别人吃不吃,饿不饿,反正她先一腚坐那里闷头大吃二喝起来再说,从来不管别人的事。有好几回,等她吃饱了,喝足了,桌子上都没我的饭菜了,我只能饿着肚子说,我也吃不了那么多,不用给我留,好多少给她留点脸面,结果她就是觉不着,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有些事吧,你就得直接说,”他忍着强烈的心口之疼慢慢地对她安排道,“你不说,她是不会知道的,农村人嘛。”
“我说?”她直接冷笑道,“我敢说吗?”
“回头我说她!”他没招了,只好这样讲。
“你说?”她再一次冷笑道,“你说也行,然后等你上班去了,你怎么说的,她就怎么还给我,原封不动,哼。”
“那次你倒是有心说过她一回,”寻柳随手就举了一个小例子来论证自己的说法,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说给孩子包纸尿裤的时候别勒得那么紧,省得磨了孩子的腰和腿,结果后来等你走了,我见她确实勒得有点紧,然后我也提醒了她一下,结果她就和疯了似的使劲咬我,你没见她恶得那个样唻,张口就揭省我,怼弄我,你看这样紧吗?你看这样紧吗?你给我说,到底哪里紧了?哪里紧了?就是恁的些事多!”
桂卿刚刚缓解片刻的头疼又开始发作了。
“哎呦,老公,你知道吗,当时把我都给气糊涂了,”她可怜巴巴地诉苦道,“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恶的女人,她忒厉害了,真和疯狗一样,张嘴就咬人,我一点都不夸张!”
“那今天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走的?”他不想再听下去了,而是直接问了最核心的同时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因为什么?”她很无味同时又很气愤地解释道,虽然她早就想说这个事了,但是必要的铺垫还是不能少的,“就因为我说了一句话,晚上不让她搂孩子了,一个都不让搂了,然后她直接就疯了,说不让搂拉倒,她才省事呢,然后拾掇拾掇东西,扭腚就走了,头也没回。”
“就这么简单?”他不解地问道,也不是不相信。
“就是这么简单,”她大着胆子回道,满心想看他的眼但是又不敢直接看,说不敢看吧起心里还特别想看,因为她确实把握不准他此时的心情了,“她一天都在那里嘟嘟喽喽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说,家里的兔子该绞毛了,恁弟弟的大棚里还净活,恁达的衣裳也该洗了,园里地里还有一摊子活什么的,反正那个意思里里外外就是嫌我把她拴住了,她有事也不能及时回家一趟,就和蹲牢房一样,一点也不随便。”
“不是,这边两个小月窝孩,你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呀,”他很本能地说道,也不是要护着谁的意思,纯粹就是出自本心,“大人又是喂奶又是换腚,小孩又是哭又是闹的,又没个老实景。”
“就是呀,谁说不是呢,”她带着可怜的哭腔,深情而又爱恋地看着他道,她这回终于能够放心了,“连你都知道照顾两个小毛孩子不容易,她怎么就那么狠心的呢?”
“你看看,自从我生完这两个孩子,你没白没黑地伺候我们娘仨,把你给熬的,都成什么样子了?”见大方向稳定了之后她又及时地打起来悲情牌,“说实话,我看着都心疼,她怎么就一点也不替咱考虑考虑的呢?她就算是不心疼我这个儿媳妇,那也得心疼心疼她的大儿子吧?毕竟她也是当娘的人啊,对吧?”
“她怎么就没替咱考虑的呢?”他轻轻地反驳道,轻得几乎都不能再轻了,这已经是他能使出来的力度的上限了,“她也替咱考虑了呀,她这不是基本上都靠在咱这边了吗?”
他说的也是实话,母亲的功劳也是不能随便抹杀的。
就算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这个理到哪都能说得通。
“当然了,”考虑到她那十分有限的理解能力和接受水平,他又较为委婉地补充道,“有很多事情你可能不满意,看不顺眼,但是总体上来说,她还是能帮助咱的,这一点咱得肯定,你说是吧?”
“有时候我都想,她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她匆匆地看了一眼躺在卧室的**呼呼大睡的两个孩子,然后颇显心酸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令人担心的深不可测的忧郁和痛楚,这个也不是她刻意装出来的,“她到底是来给我当老婆婆的,还是来给我当祖奶奶的?她到底是来帮我照顾孩子的,还是让我来照顾她,她好养老的?”
他的脑子当然也在思考。
“她的心到底是什么东西长的,”她总是能在非常关键的时刻说出一两句较为深刻的话来,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听得他都直接陷入进一步的深思了,“我怎么就暖不热她这个人的呢?”
“好了,你也别太难过了,”他随后站起身来温和地劝道,想要尽快结束眼前的不堪局面,“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现在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地照顾好奇采和清音,先挺过去这几天再说吧。”
“我觉得吧,”他又较为理性地分析道,心中还是努力往好的方向想的,“俺娘只是一时地生气,过不多长时间她肯定还是会回来的。她就是不讲你的面子,不讲我的面子,她总得挂心她的两个小孙女吧?”
“唉,她心里要是还有这两个小孩子就好了,”她眼盯着白色的屋顶显得非常绝望地说道,让他看了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心疼,“只怕是连这一点挂念都没有,不然的话她能干上来这样的事吗?”
“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也开始分析起她的来了,“我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有多难,有多累。我也看了,她心心娘娘地就是嫌我生了两个女孩,别的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她嘴上不敢这样明说罢了。我又不憨不傻的,我难道还看不出来她的那点小心思吗?”
他默默地听着,只要她的情绪不过于激动就好。
“她装疯弄傻地给我弄样看,”她的嘴又开始刻薄起来了,“就是明摆着欺负我老实,欺负我不好意思和她吵架。很多事她别觉得我不明白,我不懂,其实我只是不想惹气生,不想和一般见识罢了。从一开始我就是想当一个恭敬孝顺的好儿媳妇的,只是她这个老婆婆不行,又拐咕又坏,没点好心眼子,有时候还能得不撑,净说胜人蛋话……”
他坐在凌乱不堪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一下整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家,又极不情愿地想象了一下每个月都要雷打不动地去还的房贷,还有两个小孩子的奶粉钱、尿不湿钱,以及水费、电费、煤气费、闭路电视费、物业费等各种烂七八糟的费用,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说不上来特殊滋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痛苦万分而又麻木异常地想着,这哪里是温馨可爱的家呀,这简直就是一座阴森森、黑乎乎、令他望而生畏的坟墓,而且这座坟墓里埋葬着的一切都是他曾经以为应该十分美好的事物。出路是断然没有的,希望是断然看不到的,未来的状况也是断然难以预料的。早知道婚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也许可以选择不结婚的,但是后悔的话岂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倘若这个世上真有所谓的后悔药,也不知道会贵到什么程度,肯定是他这种人买不起的。想来想去地瞎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来,他也只好深深地叹息一声作了罢。
不认命又能怎样?不甘心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