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彌留之際的權力製衡
鹹豐十一年,鹹豐帝病死於避暑山莊。彌留之際,他權衡再三,留下遺詔,《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一輯記載了鹹豐帝臨終遺詔的內容:“皇長子載淳現立為皇太子。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盡心輔弼,讚襄一切政務。特諭。”因為載淳年僅6歲,鹹豐帝在遺詔中,安排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額駙景壽、協辦大學士肅順,以及軍機大臣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等八人為“讚襄政務王大臣”,令八大臣“盡心輔弼,讚襄一切政務”。同時,鹹豐帝在臨終前,又授予皇後鈕祜祿氏“禦賞”印章,授予皇子載淳“同道堂”印章(實際由慈禧掌管),並且頒詔說,此後新皇帝所頒的一切詔書,須同時印有這兩枚禦章才可有效。隨後,載淳繼位,定年號為“祺祥”。
從製度設計上來看,這一安排是深思熟慮的結果,既符合祖製,又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皇權。但從實際操作來看,則埋下了巨大的隱患。按照清朝的製度,因皇帝年少而安排顧命大臣是有據可依的,順治初年有多爾袞、濟爾哈朗輔佐政務,康熙初年則有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鼇拜輔佐在側,同治帝載淳6歲便登基,安排輔政大臣在側也是合情合理的。反倒是“母後垂簾聽政”在清中前期並無據可依,支持“垂簾聽政”的人,引用的無非是漢朝的鄧皇後、宋朝的宣仁太後、明神宗之母李太後等漢家例子,因此,母後不得幹政也是情理之中的安排。按鹹豐帝的本意,八大臣輔政且要獲得兩宮太後認可的設計,既可以讓權力中樞取得最大共識,有利於清廷政局穩定;也能實現權力間的相互牽製,進而保證皇權永固。但這一安排,隱患頗多。在清朝初年,顧命大臣是帶有議政王大臣會議遺風的,這些顧命大臣往往因為與皇權有衝突,下場很慘。康熙、雍正、乾隆三代以來,伴隨著皇權的不斷加強,議政王大臣會議的作用被逐漸削弱,雍正時期,設立軍機處,“軍國大計,罔不總攬”,軍機處總攬軍政大權,成為輔助皇帝處理政務最重要的中樞機構,完全置於皇帝的直接掌握之下,等於皇帝的私人秘書處。而八大臣的構成: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為宗室貴族,而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則為軍機大臣。到底是在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框架下輔政,還是在軍機處的框架下輔政?這必然會產生衝突。在具體施政時,就會遇到很多困難,比如擬旨時,所發廷寄(清公文名稱,清皇帝給地方官員的諭旨)開首語就為“軍機處、讚襄政務王大臣字寄”,既不是傳統的“軍機大臣字寄”,也非“讚襄政務王大臣字寄”,這從側麵反映出八大臣施政的困局,既要在軍機處的框架下維護皇權的絕對權威,又要在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框架下獲得一定的施政自由,可即使是極具政治經驗的大臣也很難做到相對平衡。第二,遺詔規定,以皇帝名義下達的諭旨,須以“禦賞”作為“印起”,以“同道堂”印作為“印訖”,諭旨隻有前後同時加了“禦賞”與“同道堂”兩枚印章,才能生效,這就使皇權的象征始終牢牢掌握在兩宮皇太後手中。八大臣有行政之實,卻無皇權之名;兩宮太後則是有皇權之名,卻無行政之實。這樣一來,權力的執行與權力的象征必然會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特別是擁有皇權之名的兩宮皇太後,想要代為行使皇權之實時,八大輔政大臣必將處於非常不利的地位。第三,鹹豐帝的遺詔,過於打擊近支貴族,道光皇帝的諸子奕、奕譞、奕詥、奕譓都被排除在政治決策核心之外。八大臣中的載垣、端華、景壽、肅順以近臣而獲任命,鹹豐帝近支卻遭排斥,特別是當時的恭親王奕,才華卓越,剛以《北京條約》換來和局,正以親王身份管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聲望日隆,鹹豐帝卻沒有對他進行妥善安排,進一步加劇了緊張的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