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圈套(全三册)

第十七章 无形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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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多钟,所有的标书都已经制作完毕,放进纸箱里密封起来,范宇宙也把他独自躲进另一个房间打印好的最终投标价格单放进信封里封好,只等着早晨开标的时候用了。

洪钧和菲比在四楼的楼梯口和范宇宙道了别,走下楼去。菲比一等到范宇宙的身影被楼板挡住看不到了,便说了句:“冻死我了!”然后迫不及待一下子扑到洪钧身上,差点把毫无防备的洪钧推下楼梯。

洪钧忙抓住楼梯扶手站稳了,把菲比搂在怀里,说:“冻坏了吧,我也没想到他们这儿像冰窖似的。”说着就把手里的风衣披在菲比肩上。

菲比把洪钧的风衣推还给他,边下楼边穿上自己的风衣,她把所有的扣子都系上,还把腰带扎得紧紧的,再把领子竖起来挡住耳朵。洪钧在旁边看着,又想起那天在咖啡馆外面看见的菲比,禁不住伸手过去揽住了她的腰。

上了出租车,洪钧把头放在后座的头枕上仰着,菲比靠着洪钧的肩膀。两个人都一下子感觉疲倦极了,向司机交待菲比家的方位以后,好像都再也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有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还互相摩挲着。

不久,车停在一个立交桥下的十字路口,洪钧抬起眼皮向四周看了看,瞥见立交桥下背风的地方有几个夜宵摊,一群民工模样的人正围坐在几张小桌子旁边,有的干脆蹲在地上,一边吃喝一边高声说笑。

洪钧晃了晃肩膀,把已经有些迷糊的菲比叫醒,菲比支起头,嘟囔着:“到了吗?”

洪钧说:“还没呢。哎,看看外面那帮民工,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你看他们笑的,连我看着都觉得开心。”

菲比挣扎着转过脑袋,眯着眼睛看一眼,就又把脑袋重重地垂在洪钧的肩膀上,嘴里说:“那你也下去和他们笑去吧,我看你好像和他们挺亲的。”

洪钧用手轻轻拍了拍菲比的额头,说:“你看人家,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哪儿像咱们,这么晚还没到家呢,每天都过得惊心动魄的,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菲比的身子拱了拱,蜷得更舒服些,咕哝一句:“是你不高兴,我每天一见到你就甭提多高兴了。”

绿灯了,车子慢慢开动,洪钧把脸贴近车窗,想再仔细看看这帮令他羡慕不已的快乐汉子。放在炉子上的锅掀着盖子,呼呼冒着热气,每个人手里端着的碗也都冒着热气,就连民工们正在叫唤的嘴里也都嘶嘶冒着热气,洪钧觉得浑身好像也暖和起来了。

上午九点刚过,才回家没几个小时的洪钧就被手机闹醒了,洪钧拿起手机看一眼,是肖彬打来的,他立时从迷糊中完全清醒过来,肖彬是被他派去普发的开标现场打探消息的。

洪钧一接通电话就问:“肖彬吗?怎么样?”

“刚开完标,没几分钟就开完了,我差点儿来晚了,还算正好赶上。”

洪钧有些不耐烦,又追问一句:“几家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肖彬忙说:“一共来了九家投软件标的公司,其中三家投了咱们的产品,是嘉合系统、创兴伟业,还有泛舟公司。”

“泛舟?你怎么确定泛舟投的是咱们的软件?”

“唱标的时候念的啊,投标商的名字是谁,投的主要软件产品是哪家的,投标价是多少。泛舟确实投的咱们维西尔的软件。”

洪钧沉吟一声:“几家的投标价都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肖彬打开他刚才记下数据的纸片,念着:“按投标价从低往高排,嘉合系统排在第二,创兴伟业排在第三,前面是一家投科曼产品的公司,他们报的总价最便宜,泛舟公司排在第六,后面三家就都是投ICE的了,也是价格最高的三家。”

洪钧径自喃喃地重复着:“二、三、六……”忽然回过神来,想起肖彬还在电话上呢,赶紧说:“没有宣布有谁的标书被废标吧?……挺好,二、三、六,咱们的阵型不错。没事了,你回公司吧。”

洪钧放下手机,还在重复着“二、三、六”,很快就又沉沉地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普发集团一直在热热闹闹地评标。在开标当天,韩湘就被金总直接点将,“空降”到专门成立的“普发集团现代企业管理示范工程领导小组”当了常务副组长,金总挂了个组长的虚名,由韩湘负责具体工作。洪钧没顾得上问问韩湘,最终没用“总指挥”、“副总指挥”这样的名号是不是他做了金总工作的结果,因为开标当天下午韩湘就率领评标小组的十多个人,几辆车浩浩****地开到京北小汤山的一个度假村开始封闭式的评标了。

评标小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负责技术,一部分负责商务。负责技术的由姚工牵头,除了普发自己的人还包括几个从外面请来的专家,北京这地方精英荟萃,那么多的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外脑”多的是。商务部分由韩湘本人牵头,人数不多,都是普发自己的人。

普发忙活开了,洪钧这边倒平静下来,甚至显得有些清闲了。洪钧给范宇宙打过一个电话,问他为什么最后一刻决定以泛舟公司的名义来投维西尔的软件,而没用泛舟来投ICE。范宇宙打着哈哈,说自己其实没考虑那么多,最后关头慌乱之间就这么投了,反正三家公司都是他自己的公司,没什么区别。范宇宙倒是兴致勃勃地邀请洪钧一起吃个饭,说头一次给洪钧打电话就提过,结果洪钧没给面子,现在已经这么熟了应该可以了吧,最后还专门提到也请洪钧把菲比叫上一起来,他这最后一句话让洪钧下决心再一次地推辞了。

洪钧几乎每天都会在晚上和姚工通一次电话,聊聊评标过程中出现的各种情况。姚工是真心希望洪钧和维西尔能赢得这个项目,因为他觉得这样才能确保项目获得成功。洪钧起先不免担忧姚工的倾向性太过张扬,明显的倾向性反而会让他的影响力打折扣,但很快洪钧就放心了,姚工其实很老练甚至是狡猾。洪钧想,这大概和姚工喜欢历史有关吧,他看了那么多尔虞我诈的东西,虽然不齿,但也不知不觉间浸**到几分了。

洪钧没有主动给韩湘打过电话,倒是韩湘每隔一两天就会打过来一次,虽然韩湘每次都说洪钧可以随时和他联系,但洪钧还是想缓一缓,他不想让头一次操办这么大项目的韩湘感到洪钧在给他压力。

一个星期以后评标结束,评标小组也就结束了在度假村里甜蜜舒适的日子,回到各自岗位上去了。

圣诞前夜,快下班的时候,洪钧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洪钧一看,原来是韩湘又打来了。

洪钧刚问候一声,韩湘已经直入正题:“洪钧,下午刚开了总经理会,主要商量了软件项目的事。”

洪钧的心跳骤然加快,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他立刻坐直身子,但语调仍然很平静:“哦,是嘛?有什么可以稍微透露一下的?”

韩湘的思路一贯严谨,表达周密,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先汇报了评标的情况。是姚工整理的技术部分的评标结论,投你们维西尔的三家和投ICE的那三家,技术部分都没什么问题,当然标书其实都是你们和ICE这些原厂商写的,投标商只是在上面加了个壳儿。你们两家的技术方案都写得很不错,ICE在产品功能的说明上更清晰,你们在项目实施方法和培训服务上考虑得最全面,也把产品的特色和优势充分体现出来了。技术评分,投科曼产品的那三家都比较低,方案不怎么样,连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外行都看出来了。他们方案里居然还有不少内容用的是繁体字,估计是北京的和香港的团队各做了一部分,可花不了几分钟就能整合好的东西怎么都没顾上呢?哎,对了,我的商务小组里有人说现在科曼正乱着呢,香港人和大陆人打起来了,是吗?”

洪钧先是“嘿嘿”笑一下,没再顺着韩湘的话题接下去,他不想聊科曼的事,韩湘刚才说的他早已经从姚工那里知道了,但不好打断,更不能显出不耐烦,洪钧说:“科曼一直是这个德性。那技术上还有什么结论?”

韩湘言归正传:“结论就是刚才说的那些。不过今天开会的时候,柳副总倒是很不客气地提了一条,他说他还是强调以前就提过的那个观点。科曼软件的财务功能太弱,只能叫做会计软件,不配叫做财务软件,记账用还凑合,但是成本管理和集团化科目汇总等几个方面的功能都太弱了。”洪钧心想这柳副总的态度很强硬啊,不知道他会如何攻击维西尔。韩湘接着他的思路说:“商务部分我以前都和你聊过,今天主要是向金总汇报了一遍。投你们产品的三家排在二、三、六,投科曼的三家排在一、四、五,投ICE的三家价格都很高,排在七、八、九。你提过几次的范宇宙,很有意思,他不是用三家公司的名义分别投了你们三家的软件嘛,他这三份标书的价格分别排在第五、第六和第七,位置占得很不错啊。”

洪钧其实一直在琢磨范宇宙这个胖子的确是独具匠心,他投维西尔的价格比维西尔的另外两家代理都高;他投科曼的价格也比科曼的另外两家代理都高;ICE采取的是高价竞标策略,而他投ICE的价格却比ICE的另两家代理都低。简言之,便宜的里面他最贵,贵的里面他最便宜,妙啊!

韩湘似乎猜出洪钧在想什么,他说:“你是不是也觉得范宇宙这阵型布得不错?等你听完我下面说的情况你就更得佩服这家伙了。整个会上金总没怎么说话,更没表态,但他在开会之前专门和我交了底。”

洪钧的手机都把他的耳朵压痛了,他不想漏掉一个字。韩湘如此沉稳地讲了半天,洪钧已经确信他这通电话不会带来什么坏消息,心情虽然轻松了一些,但他仍然高度关注普发决策层的一举一动。洪钧没出声,生怕把韩湘引到别的话题上去。

韩湘有些神秘地说:“上午老板找我,说这些天净是找他提软件项目的事的,上边也有人给他递条子、打招呼。软件预算一千多万,整个项目大概三千万,全都盯上了。金总说他压力还挺大。”

洪钧的心乍又收紧,试探道:“金总可得顶住,软件这种项目绝不能拿来送人情啊。”

韩湘笑了:“跟金总时间长了,我相信他心里有数。他告诉我,问题不大,这次的钱全是普发自己出,当初曾想过报到部委里面立个项,要些资金支持,现在一想幸亏没去弄,不然这事可就不能自己说了算了。自己的钱、自己的项目,金总的口气就硬了,方方面面的人打招呼也只能说是请关照一下,不敢明确提要求。金总也说了,这软件项目毕竟是个高科技的工程,也就你们几家能做,有些人看着眼馋,也只能恨自己手不够长,顶多盼着能分一杯羹就不错了。金总还开玩笑说,要是普发想再盖个新楼可就没这么简单了,连垒猪圈的都敢托关系找上门来。”

洪钧一下子想起普发大楼的那个极不协调的台阶和大门,不知道那回究竟是垒什么的凭关系承包到的项目,不觉暗笑。

韩湘这次肯定没猜到洪钧的思绪飘到哪儿了,仍自顾自地说:“不过还是有几家的确得关照一下,想办法从项目里切出一些不太关键的、他们又能上手的,分给他们做一下,哪怕干脆就是让他们再倒一下手赚些钱,面子上过得去就算行啦。金总只是这么一提,具体的就得我来操办,到时候你得好好帮我拿拿主意。”

洪钧应道:“这事得和将来中标的公司来定,谁中了标成为总承包商,你就让他切出一些交给那几家关系户做就行了,软件厂商一般不会参与这些。不过如果中标价太低,总承包商恐怕就没有太多利润空间来运做这些喽。”

韩湘立刻说:“就是啊,所以我们不打算让投标价格太低的那几家中标,最低价中标看似简单公平,可他的价格压得太低,什么都操作不了,那些该照顾的他也无能为力,今后我们这个项目反而会遇到麻烦。所以我刚才说那个范宇宙功夫老到啊,他报的价就很合适,估计他都留出这些空间了。”

洪钧忙试探道:“那看来ICE也很精明啊,他们的三家代理就都清一色报高价,最高的三家都是ICE的。”

韩湘不以为然:“我倒觉得他们的初衷不是这个,招标时公布的评标规则就是综合考评最高分的中标,而不是最低价的中标。ICE就是看中了这一条,他们想把合同签得越大越好,所以那三家的投标价高,是因为ICE报的软件价格本身已经很高,而不是那三家给自己留出了足够的操作空间。另外,ICE可能也是太自信了,觉得他们朝中有人啊。”

洪钧明知故问:“你指的是?”

“你肯定知道我指的是谁,柳副总呗。我给你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想让你有个思想准备,这个项目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定不下来。”

洪钧的料想得到了证实,他并不觉得意外,也谈不上失望,说:“嗯,你说,我听着呢。”

韩湘就干脆挑明:“柳副总在下午的会上明确谈了他的看法,他列了几条理由,结论就是应该选ICE的软件,至于在投了ICE产品的三家投标商里选谁,他说他没有意见,选哪家都可以,不过最后补上一句,说咱们普发总不能选最贵的吧,招了半天标结果招了个最贵的就太说不过去了。看来那个范宇宙也没少做柳副总的工作,他投ICE的不就正好排在第七嘛,比另两家投ICE的都便宜。”

洪钧有些着急,他尽量克制着自己,问道:“柳副总有没有说他对维西尔是什么意见?金总怎么表示的?”

“柳副总很有意思,他明确表态说科曼的软件不行,又明确说ICE的好,可就是一句都没提你们维西尔。至于金总,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金总对什么都没表态。不过我心里有数,金总对你们维西尔,其实就是对你本人,印象非常好,我想其他几个人也都看明白了。”

洪钧也相信金总应该对自己印象不错,如果金总没有其他的考虑因素,他在主观上倾向于维西尔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洪钧也估计到了,这种大型项目的最后决策,金总一定要争取领导班子的一致通过,金总不仅不会出什么力排众议的风头,甚至只要决策层有一个人有不同意见,他也不会用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来强行表决通过。这次的软件项目毕竟风险不小,金总又没有什么切身利益牵涉其中,他绝对犯不上由个人来承担责任。项目如果大获成功,自然是他一把手领导有方;项目一旦出了问题,也是整个领导班子集体做的决定,大家都没有经验嘛,不管怎样他金总都绝对安全。而且这个软件项目也没有什么不可迟延的时间表,意见暂时统一不下来,就先搁着吧。

洪钧这么想着,对韩湘说:“估计柳副总也是看出金总对我们维西尔印象好一些,所以他才闭口不提我们,反正他对ICE的倾向性已经很明确地表达了嘛。我感觉金总不会急于表态,他大概也不会急于张罗表决。你刚才说得对,维西尔和ICE的这种胶着状况可能会让项目先拖一下。你和我都不用急,有时候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干脆都妥协,反而选了第三方,这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我在项目里不止碰到一次了。好在这回科曼看来机会渺茫,柳副总又那么坚决地否定科曼,所以估计这次不会出现双方都退一步、结果选了科曼的情况。韩湘,我的想法是,胶着的时候一定要沉得住气,以不变应万变。这种局面下最终获胜的原因,未必是因为我们做对了什么,倒可能是因为我们没做错什么。”

洪钧感觉自己的话怎么像绕口令,正想再表达得清楚些,韩湘已经了然于胸:“对,洪钧,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还是以静制动吧。我正想跟你说,好好过圣诞、过元旦,等明年再见分晓吧。”

洪钧刚挂上电话菲比就进来了,她冲洪钧嫣然一笑:“哎,今天你请我吃圣诞大餐吧。”

洪钧打趣道:“你怎么像要饭的似的?我不是说了嘛,等签了普发的合同我再请你吃大餐,在此之前只能是豆浆、稀粥的标准。”

菲比噘起嘴:“那能不能等喝了豆浆、吃了油条以后,你带我去教堂看弥撒呀?”

洪钧拗不过去,只好说:“行吧,先喝豆浆,再去教堂看看有没有施粥的再要碗粥喝。”菲比这才眉开眼笑了。

转眼过了元旦,新的一年开始了,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早,一月底就又要过农历新年了。俞威原本指望在十二月底以前能够签下普发集团的合同,这样在他初到ICE的头一个季度里就能抱到个金蛋,足以让总部的皮特等人对他更加器重和信赖。没想到项目不像他预期的那么顺利,一直拖过了年,他自己不免气恼,而皮特更是已经明显地表露出了不满,皮特满心期望普发这个大合同能够扭转他的亚太区不尽如人意的业绩呢,也就难怪他给俞威脸色看了。可是随着春节的临近,俞威的心情又好起来,他想开了,把普发留到新的一年里来签,对他其实是件更好的事。如果去年年底签了,去年的业绩固然不错,可今年的指标就会立刻水涨船高,俞威可不想立足未稳就让自己面临太艰巨的任务;另外,过早地签了普发,人们难免觉得他是捡了洪钧留下的便宜,一桩大大的功劳无形之中就会被大大地打了折扣。所以俞威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把普发留到新的一年,留到他俞威执掌ICE的第一个全年。

晚上刚过六点,俞威就把小丁招呼过来,让他把自己送到了离亚运村不远的一家大酒店,今天是范宇宙做东,请俞威和普发的柳副总聚聚。俞威特意吩咐小丁不用在这里等他,他完事后会自己打车回家。酒店三层有一家很气派的粤菜馆,俞威被领位小姐引到一个包间,已经看见范宇宙迎了上来。

两人说笑着坐下,没多久柳副总也到了,大家又是一通谈笑风生的寒暄。柳副总屁股刚放到椅子上就问:“就咱们仨?怎么苏珊小姐没来呀?”

范宇宙赔着笑说:“是我和俞总讲的,我说今天咱们吃完饭还有些活动,苏珊小姐在就不好办了,哈哈。”

柳副总当然明白范宇宙所说的活动指的是什么,就用手一指范宇宙笑了笑。俞威在一旁说:“是啊,老范有安排,咱们只好客随主便啦。”

范宇宙转向俞威:“还是俞总有眼光啊,发现了苏珊小姐这么能干的人才。”

俞威摆着手说:“我只是发现了苏珊的价值,让她把潜力发挥出来而已,但咱们柳总才是真正懂得欣赏苏珊的人呐。”

范宇宙事先定好的菜都摆上来了,三个人便觥筹交错地忙起来。

正在边吃边聊,范宇宙的手机响起来,他忙向柳副总欠了欠身就跑出去接电话。柳副总嘟囔一句:“什么要紧事?连吃饭都顾不上,还要跑出去接?”

俞威顾不上搭理这些,他趁着范宇宙不在旁边,忙说:“事情已经办好了,您女儿在英国的学费就不用操心了。您让她专心学习,争取明年考上牛津、剑桥什么的。”

柳副总一边夹着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其实真没这个必要,我就是送她出去学一年英语,没打算让她在那儿念大学,她妈放不下心。”

俞威没有再接着柳副总的话说,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估计过年前普发定不下来了吧?”

柳副总仍旧不看俞威,而是端详着盘子里的菜说:“估计够呛,金总还没表态呢,其实当初他真是没打算太多介入这个项目,就是想让我来定的,可是上次听了维西尔的介绍,他就开始对这个项目上心了。他上礼拜又和我私下聊了聊,想做我的工作,我还是那个态度。金总肯定是倾向维西尔的,但我感觉他只是对他们有些好感,但没什么特别的考虑,我想拖一拖他就不会坚持了,好感能当饭吃呀?咱们还是前一段那个思路,静观其变。”

俞威接了一句:“那就春节以后再说吧。”

柳副总却说:“明天上午又是这个月的例会,金总估计还会把这个议题拿出来。看吧,也许他明天就不再坚持了呢。”

俞威刚要说什么,一个服务员忽然推开门进来,范宇宙正站在门外不远对手机嚷着,冷不防他的一句话已经从门口飘进了包间:“你要是安排不好,坏了事,小心我撕了你。”范宇宙立刻注意到门开了,便马上转过身,一边露出笑脸,一边挂断电话走回来。俞威和柳副总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都没太在意。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这顿饭都已经吃了将近三个小时,再好的朋友也有聊累了的时候,何况这三位又有谁真正把谁当朋友呢?柳副总剔着牙,一句话不说,只顾养着神。俞威笑着看了看范宇宙,范宇宙便从自己的西装内兜里拿出了两张房卡,一张塞进柳副总的手里,一张递给俞威。柳副总睁开眼,问了句:“这是?”

范宇宙笑着对柳副总说:“时间还早,着急回家干嘛?上去休息休息吧。”他又转头对俞威说:“你们两个房间不挨着,我专门让他们开的是不在同一层楼的,省得咱们几个人好像集体活动似的太扎眼。”

柳副总直接把房卡揣进兜里,然后站起身来,俞威和范宇宙也就跟着离开桌子,俞威笑着拍了拍范宇宙的肩膀:“哎,老范,今天的又是从哪里请来的人才呀?”

范宇宙刚要张口就被柳副总打断,柳副总瞥一眼俞威说:“老俞你怎么一点神秘感都不要呀?”

俞威忙赔笑说:“我又错了,那就留着您亲自探索吧。”说完三个人已经都笑起来。

范宇宙在前面领着,三个人来到三楼的电梯间,守在电梯口的领位小姐主动替他们按了向下的按钮,俞威刚要伸手过去改按向上的按钮,被范宇宙用眼神制止住了。等进了电梯,俞威便问:“刚才干嘛不直接上去?”

范宇宙笑呵呵地说:“那小姐成天守着电梯,咱们停在几层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我觉得别扭。”

电梯停在一楼大堂,范宇宙领着他俩又进了另一部电梯,随即先后按了两个楼层的按钮。电梯第一次停下来,俞威冲范宇宙和柳副总晃了晃手里的房卡,笑着说:“老范你照顾柳总吧,我先去了啊,完事以后咱们在大堂再聚?”

柳副总挥了挥手,说:“不用了吧,就在这儿分手吧,等一下就不要再聚了,明天要是有进展我给你电话。”

俞威便没再说什么,出了电梯,回身冲柳副总笑着招手,直到电梯门关上。

范宇宙和柳副总接着坐电梯又上了几层,然后出电梯走到一间客房门口,柳副总掏出房卡,范宇宙忙接过来打开门。门口墙上插卡取电的槽里已经插着一张房卡,廊灯、卫生间的灯都大亮着,显然房间里已经有了人。

范宇宙把门关上,拉着柳副总往里面走了几步,就看见在客房的大**靠着床沿坐着个女孩儿,一身很平常的穿着,一套羽绒服搭在床旁边的沙发上。窗帘已经严丝合缝地拉上,只开了一盏床头灯,还被女孩儿把亮度调得很暗,电视开着,房间里显得昏暗,又有些暧昧。

刚才在看电视的女孩儿一看他们进来连忙站起来,范宇宙正好打开了镜子上的灯,房间里顿时亮起来,柳副总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直到现在他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非常苗条漂亮的女孩儿。

柳副总眼里瞬间闪过的亮光没有逃过范宇宙的眼睛,范宇宙笑着说:“怎么样?那你们二位就聊聊吧,我就不在这儿掺和了。”说完就往门口走。

柳副总也跟到门口,对范宇宙小声说:“你别管我了,完事以后我打你电话。”

范宇宙特意对柳副总叮嘱着:“您别关手机啊,有什么事我可以给您打手机。”拉开门又补了一句:“也别调成静音或是振动啊。”柳副总又是点头又是摆手,等范宇宙的脚后跟刚走出房间就急不可耐地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范宇宙站在门外,嘴里不出声地骂了一句,抬手看眼手表,准确地记下了时间,然后沿着走廊向电梯间走去。

范宇宙下到大堂,走到一扇写着“员工通道”的门前,推开门走进去,找到消防楼梯,往上走到两层之间的拐角,站住了。他看了眼手表,才过了三分钟,他有些紧张,更有些不耐烦,便不顾身上的西装,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又过了五分钟,范宇宙咬了咬嘴唇,掏出手机拨了柳副总的手机号码。

手机的铃声已经响了三下,柳副总还没接,范宇宙更加烦躁,心想肯定是已经洗上鸳鸯浴了。范宇宙倔强地等着,让铃声一直响。终于,手机接通了,传来柳副总懊恼的声音:“怎么啦?”范宇宙果然听见了莲蓬头哗哗喷水的声音。

范宇宙立刻用急促的音调说:“我是老范,出事了!听说一帮便衣刚进大堂,要上电梯了,肯定是来查房的,您赶紧走。”范宇宙紧接着说:“您别管老俞,我这就给他打……”他还没说完,柳副总已经“啪”的一声挂断电话。范宇宙暗笑,自己的小心真是多余,居然还担心柳副总会通知俞威,其实这柳副总才顾不上多此一举呢。

范宇宙从楼梯上站起来,沿着原路走回大堂,缩在一个拐角后面等着。很快,他就看见柳副总脚步匆匆却又故作镇定地走出电梯,穿过大堂,出门上了一辆出租车没影了。范宇宙又看了眼手表,才过了两分多钟。

范宇宙心里更加紧张,他紧贴着墙站着,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压低嗓音说:“小马,安排好了吧?小心我撕你。”

手机里传来小马的声音:“大哥,我报过警了,他们就在外面的车里呢。”

范宇宙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又看眼手表,然后对手机说:“好,事儿成了一大半了。小马,你听好,再过五分钟,你把房号告诉他们,记清楚喽,1405。”最后狠狠地追问一句:“听见没有?”

小马利索地说:“放心,大哥。”

范宇宙把手机揣进西服兜里,从拐角里走出来,站在离总台不远的地方魂不守舍地翻着赠阅栏里面的杂志。过了一会儿,他从眼角瞥见三个身穿皮夹克的人推着酒店的旋转门进了大堂,大步冲向了电梯间。范宇宙忙看一眼手表,正好过了五分钟多一点。范宇宙扔下手里的杂志,快步走到酒店门外,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的奥迪A6迅速开了过来,范宇宙拉开门钻进去,小马也不等他发话就立刻加油开走了。

范宇宙马上掏出手机拨了柳副总的号码。柳副总的手机通了,从杂音能听得出应该还在出租车上,但柳副总并不说话。

范宇宙心想这柳副总还真小心,便说:“是我,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有,我说话您听着就行了。我打听了,是他们这家酒店自身出了问题,警察这是专门查酒店来了,不是冲着咱们,您放心。”

柳副总还是一声不吭,范宇宙就接着说:“我没来得及通知那谁,就是一起吃饭的那个,他可能没走成,我也不敢打他手机。您接完这个电话就把手机关了,回家也把家里电话拔了吧。您一定不能接他的电话,谁知道他旁边是不是正站着警察呢?”

柳副总仍然没反应,范宇宙又叮嘱一句:“您放心,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范宇宙说完,注意听着手机那边的动静,又是像刚才一样“啪”的一声,柳副总已经挂断手机。范宇宙立刻又拨过去,听到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范宇宙这才放心地笑了。

小马在旁边注意到范宇宙的脸色好了起来,就问:“大哥,这回您出气了吧?”

范宇宙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哪儿有闲功夫找他出气?我这全是为了普发那个标,老这么僵着得拖到什么时候?我看这下应该能定了。”

柳副总回到家里,真按照范宇宙的叮嘱,立刻把几个房间里的电话线都拔下来,老婆觉得奇怪,问他是怎么回事。柳副总心烦意乱地说这几天有人四处求他帮忙办事,他不想在家里还被他们骚扰到,干脆拔了电话清静。老婆提一句说要是女儿从英国打来电话接不到怎么办,柳副总没好气地说她可以打你的手机嘛,老婆便不再吱声了。

柳副总一夜没睡。他一直在想,俞威到底出事没有呢?听范宇宙的意思,看来是出事了。只是俞威一个人出事了,还是酒店里也有其他人卷进去了?起码自己和范宇宙都平安无事嘛,没准真是只有俞威倒霉。如果真像范宇宙说的那样,这警察不是专门冲他们来的,那事情倒是简单了,无非是虚惊一场,只可惜坏了他的好事。可是那么大的酒店,怎么警察就会那么容易地找到俞威的房间,而他和范宇宙却都能侥幸躲过呢?如果警察真是要通过找酒店客人的麻烦来找酒店麻烦的话,警察肯定得不到酒店的积极协助,也察看不到监控录像什么的,怎么俞威就那么倒霉偏被抓住了呢?

柳副总想着想着身上都出了汗,他感觉俞威是让人给盯上了。会是什么人呢?范宇宙?不会吧?他们之间哪儿会有这种过节呀,虽说免不了互相算计,但总还是狼狈为奸的时候多嘛,而且怎么想也想不出范宇宙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啊。如果真是有人盯上了俞威,是会就此罢手呢,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柳副总觉得脖子后面开始冒凉气,如果有人还想继续对俞威下手,自己可得和俞威离得越远越好啊。如果这事真是俞威的对头干的,自己要是仍然和俞威绑得这么紧,他柳副总不就把俞威的对头也变成他自己的对头了嘛。

柳副总接着想,越想越不敢想,越不敢想却又越放不下。俞威会不会把他柳副总、范宇宙也给抖落出来呢?按说不会,俞威要只是个人的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检举揭发别人来立功赎罪,反而是一旦又牵扯出其他人其他事,性质可就变了,从个体变成团伙,从丑事变成案件了。可是俞威的丑事会不会传出去呢?很可能,那就更得赶紧和俞威划清界限了,人言可畏呀。

柳副总想到了第二天要开的会,想到了他在软件项目上的表态,看来他要变一变,应该重新表一次态了。

柳副总正似睡非睡,老婆的手机响了,在英国的女儿像平常一样在临睡前给她妈打电话报平安。柳副总睁眼看了看,北京的天已经亮了。对了,女儿后几年的学费怎么办呢?虽然那只是他和俞威之间的一个托辞、一个名目而已,可女儿的学费的确是笔不小的开销。柳副总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可操心的,甩掉俞威还有其他公司顶上来嘛,即使这个项目不行,以后还有别的项目嘛,只要他柳副总还在这个位子上,正像俞威那句话说的,女儿的学费应该不用他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