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克从硅谷回到新加坡之后每天给洪钧打一通电话,催问几个项目的进展。洪钧回想前两年的年底好像都没见科克如此心急火燎,不过也许是因为自己当时无缘直接领教科克的疯狂,前年年底时洪钧的上面有杰森而去年这时候他上面有韦恩,洪钧不由得怀念起那两位老领导了。
李龙伟和小薛被洪钧派去杭州,明令不拿到客户签字盖章的合同不许回来,而他自己就在北京——石家庄——济南组成的三角形上来回奔波。客户到年底也忙得焦头烂额,山东第一资源的客户被逼急了便放开嗓门质问道:“你们这公司咋回事啊?!好像12月签的合同才值钱,明年1月签的合同就成废纸啦?!”洪钧只好解释年关对于外企的重要性,纳斯达克市场上的广大投资者都在翘首以待维西尔本年度的营收数据,这时候签的合同含金量高啊。客户嘿嘿一笑,说俺们也是上市公司,要是能把这点钱拖到明年再花,俺们今年的业绩也会更好看一点。
洪钧也求过郑总,如果集团能向下面打个招呼督促一下,要求年底前完成软件采购,那下面的工作就好做了。郑总在电话里沉默片刻但还是没压住火气,硬梆梆地说:“不差这一天两天吧?12月和1月能有多大区别?难道明年你们公司就不存在了?”
洪钧心情益发沉重,倒不是因为郑总拒绝帮忙,而是因为郑总说的那最后一句话。洪钧好像被点醒了,科克近乎歇斯底里地要把所有合同都在今年内签掉,的确有些像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仿佛过年以后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年底的倒计时一天天临近,形势也一天天明朗,能做的越来越有限,而科克也更加变本加厉,他当然不会听天由命地接受结果,这两天洪钧已经从科克的口风里察觉出他在打什么主意,不免担心起来,偶尔玩一些擦边球在所难免,但如果是彻头彻尾的弄虚作假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洪钧给科克发了几封电子邮件,请他明确指示在当前形势下应该怎么做,科克全然不予回应,而每天的电话却一个不少,洪钧便知道科克绝不会给他留下任何白纸黑字的证据。洪钧专门把菲比的MP3借来,放在桌上的直线电话旁边,打算等科克的电话一来他就免提通话同时用MP3录音,不料科克却只打他的手机。洪钧狠下心淘汰掉用惯的老款诺基亚,去买了一部可以在通话时录音的手机,虽然每次只能录三分钟但应该绰绰有余。
这天临近中午,科克的电话又来了。洪钧把刚投入使用的新手机贴近左耳,左手的中指搭在手机右侧的录音键上待命,心里比往日多了几分紧张。
科克早已不再寒暄直奔主题:“有什么最新消息?”
洪钧硬着头皮回答:“我们与河北和山东的谈判刚刚结束,双方对合同和附件都已达成一致,客户内部需要走一下流程,相关几个部门全都签字之后才能在合同上正式签字盖章,大约还需要五个工作日。浙江和北京进展得更快些,谈判在上周都已完成,目前正在会签阶段,最早下周可以拿到合同。”
科克鼻子里“嗯”一声:“你说的是乐观的情况,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客户内部流程中每个环节都可能拖延,我们争取不让流程变成黑箱,但即使我们掌握到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什么,仍然无法跳进去直接推动,所以有可能在31日之前拿不到合同。”
“根据会计准则,不可以单凭一纸合同就认定收入已经产生。31日之前不仅要拿到合同,还要向客户发货,还要把发票开给客户!”科克严厉地说。
“但是下周就是圣诞节,美国的产品部门都要放假,我担心他们能否及时向中国发货。”
科克沉吟道:“如果由维西尔中国从北京向客户发货,是不是就不存在这一问题了?”
“维西尔中国只有权向客户提供软件的临时版本用于评测或试用,客户购买的正式软件产品只能由总部发货。你知道,总部担心中国有盗版问题,一直不肯授权让我们自行发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科克烦躁地打断,“我问的是,如果你们把临时版本发给客户,假称就是总部经由你们转发的正式产品,客户能分辨出来吗?”
洪钧暗叫一声“该死”,深恨自己刚才反应不及没有录音,更恨不能时光倒转。他抱有一丝侥幸地想再试一次,便轻轻按下手机的录音键,问道:“你的意思是,维西尔中国将临时版本假冒为总部提供的正式版本从北京发给客户?”
电话那端沉默了,过一会儿才又传来科克的声音:“Jim,我要求你保证,客户一定会在31日之前签字验收维西尔发给他们的产品,你必须保证在31日午夜之前向客户开出发票,并记入销售额上报给亚太区和总部汇总。”
这番话滴水不漏,洪钧无奈地摇摇头,心想科克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滑得像条泥鳅,想要套住他决非易事,但仍不甘心,又问:“发货和开发票毕竟可以由维西尔控制,现在看来关键是合同本身,如果客户要迟于31日才签合同,我们可以考虑其他的解决方案吗?”
“Jim,今年剩下的最后十天对我们至关重要。你和你的团队今年干得非常出色,你们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你们肯定记得那些困难和焦虑的日日夜夜,难道你和你的团队不希望这些努力早一天获得回报吗?”
洪钧听着科克极富感染力的说辞,知道科克的攻心战术正处于动之以情的阶段,暗自盘算其实第一资源四个项目中的任何一个若能记入今年的业绩,维西尔中国就算过关。洪钧正不为所动,忽然从手机里发出“哔”的一声,把他吓了一跳,忙将屏幕挪到眼前一看,原来是提醒本段录音结束。
洪钧只顾担心科克会不会也听到这个提示音,科克已经转入晓之以理的阶段,他像洞悉洪钧心思似的说:“如果换作其他人,很可能只得到一个项目就会满足,毕竟今年的业绩指标可以达到,但是,Jim,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普通人。说老实话,去年和韦恩那个家伙讨论大中华区今年的指标时我很悲观,我不认为他能干成什么,所以给他定的指标并不高,重组中国区后你承担的指标也没有大幅增加,所以那个数字对你来说毫无挑战性。现在四个项目都已到最后时刻,难道你不想创造历史?难道你不想证明你自己?”洪钧暗笑科克说的恰恰不是老实话,当初科克巴不得韦恩完不成业绩走人,所以今年的指标定得绝对不低。
科克接下来便是诱之以利:“你不用担心明年,我不会因为你今年表现卓越而提升你明年的指标,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大项目不是每年都可以遇到的。我不仅不会增加明年的指标‘惩罚’你,我还要用现金重奖你和你的团队。我要告诉你,也请你转告你的团队,如果你们能使这四个项目都出现在今年的财务报表上,你们应得的奖金将加倍,额外的这份由亚太区支付,连那个最年轻的小家伙都将成为百万富翁。”
科克提到明年倒引起了洪钧的关注,他很想探听一下究竟还有没有“明年”,在确认科克开出的不是一张空头支票之前,他不会把这些转告给小薛他们。没容洪钧插问,科克已经开始加之以威:“Jim,我和你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我也一直尽我所能支持你,现在,我需要你的支持,我需要这四份合同,我需要你把它们在31日之前带给我。忘掉维西尔中国今年的业绩指标吧,我不会用那个数字作为评判你的标准,我现在只看重这四份合同。我希望你再一次证明你是合格的,我希望你和我有机会继续合作下去。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洪钧发自内心地不愿让科克失望,科克对他有知遇之恩和再生之德,即使科克声称今天洪钧的一切都是他施与的,洪钧也并不觉得他言过其实。科克对洪钧的支持和庇护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而到目前为止科克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不求回报,只因为洪钧是他的“自己人”,不过,只是到目前为止。此时科克正是要用过去的恩德来换洪钧今日的回报,他要把以往坚持不懈的长线投资在此刻套现。即使如此,洪钧依旧觉得可以理解,他从心里希望科克真的把他当作“自己人”,把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难题告诉他,然后两人同舟共济总能加以化解;他甚至设想过,如果科克和他开诚布公地商议对策,他会因自己偷录电话这一小伎俩而惭愧得无地自容。但是洪钧没得到机会惭愧,他感到失落甚至有些伤心,科克根本无意向他吐露内情,而是一味地施压并最终摊了牌。
洪钧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但科克的态度已经让他彻底认清了形势,那四份合同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重要到与科克休戚相关,而洪钧的全部价值只在于为科克带回那四份合同。洪钧平静而坚定地按下录音键,最后一次试探道:“如果出现一些不顺利的情况,我们可以采取哪些变通措施?”
科克不动声色地回答:“Jim,做所有你该做的事,做所有你能做的事。我相信,客户一定会如我们所愿地签约和收货,收入一定会如我们所愿地记入本财政年度。”
洪钧知道这回对手机的更新换代是地地道道的枉费“新”机,通话结束后他就把那些录音文件删掉了,科克已经把所有能做的文章逐一点到,但绝不会明确说出洪钧想听到的那些东西,因为科克并没有把洪钧放到自己那条船上。
洪钧一进家门就发现菲比也刚到,正把风衣挂到衣柜里,菲比略带惊讶地问:“怎么今天这么早?”
洪钧苦笑:“你越来越幽默了,九点多到家居然还称得上‘这么早’。”
“本来就是嘛,你最近哪天也没有十点以前回来过。”
洪钧说句“多谢表扬”就拎着电脑包走进书房,菲比跟进来,看见洪钧正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她走过去搂住洪钧的腰说:“刚才有人请我吃饭去了。”
洪钧扭头凑近菲比身上的羊绒衫,皱一下鼻子说:“嗯,闻出来了,吃的中餐吧?烟味不小。”
“不会呀,我和他坐的是单间,怎么会有烟味呢?”菲比抽出一只胳膊凑到鼻子下面也闻了闻,“想起来了,他是抽过一支烟。”说完就仔细观察洪钧的反应。
洪钧的反应竟是毫无反应,他从抽屉里找出护照拿在手里翻了翻,刚放进电脑包又取出来,转身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后才嘟囔道:“看来是位男士。”
菲比也跟过来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洪钧的脸,说:“是啊,他都约我好几次了,实在不好意思总回绝他。”
洪钧打开电视等着看晚间新闻,又想起什么便看了看护照里面的几份签证,才心不在焉地问:“谁呀?”
“是我老板。”
洪钧一愣,马上又轻松地说:“是那小子,他是不是拍你马屁,想让我在他老板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
“不是,这个是新来的,不认识你。我上次告诉过你我老板换了,你是不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呀?”菲比气得噘起嘴,用膝盖撞了洪钧一下。
洪钧笑了,先揉一下菲比的膝盖,再揉一下自己的大腿,说:“没忘,只是刚想起来。人家初来乍到,和下属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应当的嘛。”
菲比“哼”一声,拧身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气鼓鼓地说:“你怎么那么大方啊?拜托,就有劳你为我吃一回醋好不好?起码证明你是关心我的嘛。”
“只有吃你的醋才算关心你?所以你那么爱吃醋就说明你特别关心我,是吗?”洪钧笑呵呵地反问。
洪钧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更让菲比生气,她拿起一个靠垫在自己腿上拍打着说:“你不要偷换概念!我对你的关心就是远远胜过你对我的关心。你刚才要是吃醋了、生气了,我反而比现在要开心,我就是想让你证明给我看,你是在乎我的。”
洪钧整个人躺倒在沙发上,懒懒地说:“都快累死了,哪还有力气争风吃醋。我也拜托你,不要变着花样地考验我好吗?”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菲比继续争辩,洪钧认为这一小插曲已告结束,便起身问道:“你的护照呢?”
“在我家呢,干嘛?”
“带你出去玩。你不是说我不关心你、不在乎你么,我这就带你好好出去玩一次,一直玩到明年才回来。”
“你别骗人了,谁不知道年底是你最忙的时候,连吃醋的工夫都没有,怎么会有时间出去玩?”菲比一撇嘴,又把头抗议似的扭向一边。
“真不骗你,我真是要和你一起出去度度假。”
菲比端详着洪钧一本正经的脸,狐疑地说:“反常,你太反常了,不会是地震前兆吧?”
“我的确是太累了,想彻底放松一下,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你了。怎么?你不想和我出去度假?”
“除非你对我说实话。我还不了解你,你才不会突发奇想忽然变得这么浪漫,你多周密啊。老实交代,究竟是因为什么?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洪钧看这架势很难蒙混过关,只好说:“我是迫不得已,必须出去躲躲。”
菲比本能地反应是洪钧正面临某种生命危险,禁不住“呀”的一声,洪钧见菲比惊吓得花容失色,忙把科克压到他头上的那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讲出来,然后说:“我明白科克的意思,无非是要我在合同签订、产品发货和客户验收这三个环节上造假,把那几个单子都算到今年来。其实那几个项目已经板上钉钉,不过是把一些日后做的事提前到现在做,虽然算不上天大的罪过,可我还是不想干,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和科克撕破脸,所以只能走为上策。”
菲比已经踏实下来,问道:“可是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去休假,科克肯定知道你是想躲出去,他怎么会放你走呢?”
“所以我才必须用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即使他心知肚明,但也只能准许我休假。”
菲比瞥一眼洪钧摆在茶几上的护照,虽然一头雾水却已经变得警惕起来。洪钧讪讪地笑笑,陪着小心说:“我告诉他,我和你要出国结婚。”
“啊?!”菲比又惊呼一声,过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这样啊?!为什么不说你自己或是家里人病了呀?”
“我怎么能好端端地咒自己生病?咒家里人更不行。”
“哦,你不肯咒自己生病,却宁肯咒你和我结婚,什么逻辑呀?”菲比话一出口就发现洪钧冲她露出一副坏笑,马上回过味来,刚才那句话竟把洪钧和她结婚说得像是洪钧的一大不幸,忙又羞又恼地解释:“要被你气死了。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结婚这种事,能随便拿来当借口骗人吗?”
“这次实在没别的办法,我必须找出理由使我在年底那几天无法履行职责。生病这种借口不行,无论是住院还是在家,他们都可以找到我让我做主。”
“出国结婚又不是心血**说走就走的,你怎么可能事到临头才向科克请假?都不能自圆其说,科克肯定觉得你是在耍他。”
“我对他说咱们已经计划很久,只是因为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是个意外,导致你等不及了必须马上结婚,所以是刚刚匆忙做出的这个决定。”
“我等不及?什么意外?”菲比追问。
“我没说,这是我个人的事,属于隐私,没必要向科克解释,不过我只说到这一步他也明白了。”
“什么事情会让我等不及?”菲比还在嘀咕,忽然抬眼用灼灼的目光直视洪钧,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指着洪钧的鼻子喝道:“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洪钧开始耍赖:“连科克都一听就明白了,你那么聪明肯定也猜得出来,不用我说。”
“不行,我才不猜呢,就要你亲口对我说出来。说,你那些话到底指的什么?”
洪钧见菲比不依不饶心里开始发虚,犹豫一阵只得双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方搭出个拱门的形状,瞬间又把手挪开,惴惴地说:“就是指这个。”
菲比的脸更红了,羞愤交加地把靠垫向洪钧掷过来,趁洪钧躲闪之际整个人也扑上来,双手张开作势要掐洪钧,但在洪钧身上比划几下终究只舍得拿他的胳膊下手,掐住后一连摇晃好几下,洪钧还没感到有什么痛痒,菲比却已经眼泪汪汪地说:“有你这样的吗?!编什么瞎话不好,干嘛拿我编瞎话呀?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
洪钧本就自知理亏,一见菲比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更乱了方寸,忙用另一支胳膊试图抱住菲比,说:“我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的,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啊。”而后却忍不住又加一句:“别气坏了身子。”
菲比被气得“扑哧”一声笑了,又马上收起笑容说:“你还敢胡说八道!你就不怕别人也拿我开心吗?”
“这你放心,科克才不会搞那些八卦,别人都不会知道。”
菲比想必也累了,甩开洪钧的胳膊,坐到他旁边说:“我看你最八卦,这样的理由科克居然信了?”
“他才不会信,但是这个理由站得住脚,他犯不着点破。我感觉他其实也挺矛盾,既希望我能在最后一刻把合同都签下来,又担心万一签不下来我恐怕不会按他的旨意造假,既然我打定主意要躲,他就干脆成全我,省得我碍他的事,只要我同意授权让劳拉而不是李龙伟做我的代理,这样劳拉一支笔又管财务又管销售,科克和她配合起来就得心应手了。”
菲比两眼无神地瞪着前方,根本没留意洪钧讲的这些,直到被洪钧轻轻碰了一下才愣愣地问:“你想去哪儿?”
“菲律宾的宿务岛。”
“怎么挑那儿?菲律宾多不安全呀,你不怕出事啊?要是被绑架了怎么办?”
“我巴不得出事呢,不然怎么和科克、劳拉他们失去联络?”洪钧见菲比越发担心便又说,“我逗你呢,宿务很太平的,只有年末那两三天咱们去旁边的一个小岛玩一玩失踪,其他时间都在酒店里泡着。”
“什么时候去?”
“争取25号前后吧,明天得赶紧去旅行社和使馆看看,最早1月3号回来,那时候应该已经尘埃落定。”
菲比侧过脸看看洪钧,冷冷地说:“计划得挺好,你自己去吧,干脆骗人骗到底,他们不会知道你是一个人去的。”
洪钧板过菲比的肩膀笑着说:“那怎么行,我真的想好好陪陪你,反正你请假很容易,那位新老板不是正向你献殷勤嘛,不会不批的。”
“那你说,这次出去只是度假呢还是真要结婚?”
洪钧张着嘴想了想才说:“都行,随你吧。你要是想度假,咱们就好好玩一玩;你要是想结婚,也行,反正咱俩已经板上钉钉,不过是把一些日后做的事提前到现在做,没什么不可以。”
“也是虽然算不上天大的罪过,但你还是不想干?哼!我可没像科克那样逼着你弄虚作假。美得你,好像我求着和你结婚似的。你把结婚当成什么了?当成儿戏呀?”
洪钧忍不住指出:“那是谁总闹着要结婚的?”
这句话把菲比刚刚消退的火气再次点燃,她厉声说:“没错,我是比你更盼望结婚,但是,我不会勉强你。如果结婚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不重要,可以这样的敷衍了事,我宁可不要。”洪钧正后悔一语不慎捅了马蜂窝,瞬间之前还声色俱厉的菲比却忽然委顿下来,神色凄然地低语道:“在你眼里我真是不可理喻的‘结婚狂’吗?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在心里幻想过好多种你向我求婚的样子,不知道哪一天你会突然用哪一种方式向我提出来;我还幻想过好多种你和我结婚的场景,也不知道真实的会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但我知道一定会有那一天,我一定能等到。我知道你不是个浪漫的人,已经有太多的事让你烦,我没指望你的求婚有多么别出心裁,也没指望咱们的婚礼有多么奢华气派。我只希望你能让我感觉到,你愿意为我多花些心思,你是在乎我的。”刚说完,在菲比的眼眶里积蓄多时的眼泪像两支涓涓细流从眼角内侧汩汩而下,绕过鼻翼、淌过嘴边,沿着下巴无声地滴落在胸前。菲比抬起手,并没有去源头拦阻,而是只把羊绒衫上溅落的几滴泪珠拂去,立刻又有几滴泪珠前赴后继地掉在她的手背上。
如果不是看到菲比手上的动作,洪钧都没察觉到菲比哭了,他忙凑过来捧住菲比的脸,看着菲比梨花带雨的样子,心真的疼了。菲比瞥向一边不看洪钧,洪钧把脸转到侧面追着和菲比对视,菲比又马上瞥向另一边,眼珠的运动把更多的泪水从眼眶里驱赶出来,洪钧贴上去在菲比眼睛下方吻了一下,刚尝到泪水的咸味就被菲比推开了。
洪钧从茶几上扯过几张纸巾帮菲比擦拭,哄道:“好啦好啦,那咱们这次出去只是度假,结婚的事以后再办,一定特正式特隆重。”
菲比把洪钧手里已经揉烂的纸团夺过来扔掉,自己另抽出纸巾在脸上蘸了蘸,坚决地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洪钧轻轻拍着菲比的后背说:“好啦,别生气了,我该认的错都认了、该表的态都表了,对悔过自新的人总得给条出路吧?”
“除非……”菲比忽然破涕为笑,含情脉脉地看着洪钧说,“除非……这次你就和我结婚。”
洪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已长期领教菲比的任性,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如此孩子气地说变就变却有些可疑,他怀疑菲比是不是欲擒故纵又在考验他,刚要再次表态,菲比已经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憧憬道:“菲律宾人好像都信天主教吧,到处都是教堂,咱们就去找一座特小的,只有一个牧师的那种,请他为咱俩证婚,教堂可以很简陋,残垣断壁都没关系,咱俩加上牧师,总共只有三个人,多圣洁啊,好不好?回国以后再办正式的婚礼。”
洪钧笑了:“倒是真浪漫。还说我把结婚当儿戏呢,你这主意才真像演戏。”
菲比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立刻赌气说:“你到底答不答应嘛?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和你去;不仅不去,我还要回维西尔转一圈,让他们都知道你骗人。”
洪钧一听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你是在要挟我吗?”
洪钧声音不大但话里透着的寒气让菲比仿佛掉入了冰窟,她惊恐地看一眼洪钧,喃喃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要挟你?难道你真的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洪钧怔了半天才说:“我只是受不了你把结婚作为某种条件。”
“我想和你结婚,难道有什么错吗?而且是你首先利用了你和我的关系,拿结婚当借口去对付科克的。”
洪钧懊丧地垂下头,用双手的大拇指用力按压太阳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最近是怎么了?真是神经过敏。”然后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菲比缓缓站起身,无声地走到衣柜旁取出风衣穿好,刚又拿起自己的包,洪钧的眼睛睁开了,他见菲比正走向门口立刻诧异地问:“你去哪儿?”
“我回自己家去。”菲比低着头用细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洪钧条件反射般的离开沙发冲过来,拉住菲比的胳膊说:“怎么说走就走?脾气越来越大了。”
菲比平静地说:“你太累了,睡一觉明天再说吧。”说完就要去开门。
洪钧急了,把菲比的两支胳膊都抓在手里,大声说:“不许走!你不能离开我!”
菲比被洪钧弄疼了,表情痛苦地说:“我是回家拿护照!”
洪钧的手一下子松开,又马上伸展双臂把菲比紧紧搂在怀里,柔声说:“差点被你吓死,还以为你要甩了我呢。”
菲比不说话,挣脱出一只手去拉门把手,洪钧把她的手抓回来,又夺下另一只手里的包扔到沙发上,一边试图把菲比的风衣脱下来一边恳求:“别走了,护照明天一早再去拿,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菲比的身体软下来,偎依在洪钧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圣诞夜小谭纠集一帮男男女女在后海的酒吧折腾到将近天亮,回到家倒头就睡,半梦半醒地不知过了多久被手机铃声吵起来,头晕脑胀就听见邢众说:“尤教授让我和你说一声,请你马上给他打个电话。”
小谭顿时想起居然忘了给尤教授送一份圣诞和新年的礼物,懊悔得猛拍一下脑袋,但马上又觉得堂堂尤教授才不会计较这点小意思,便问邢众:“尤教授提了是什么事吗?”邢众没理睬,只是再次催他尽快打电话。
小谭看时间已是下午,心里虽然犯急但还是先洗了澡又把自己整饬一番,等心神平静才给尤教授打电话。尤教授总像是日理万机,接电话都是争分夺秒,一句也不愿多说,只是约小谭当面谈。小谭只好询问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尤教授说初步定今天晚上吧,地点无所谓,哪里都行。小谭最怕尤教授之类的这种习性,看似很随和,其实是被人伺候惯了,连脑子都懒得动。小谭急忙开动脑筋伺候,自然要选离尤教授的学校比较近还得容易找到的地点,小谭想想西直门外有什么像样的酒店,便提了中苑宾馆,尤教授只说句“可以”就挂了电话,小谭知道其他细节只能通过短信告知尤教授了。
小谭先去公司备好一份新年礼物,无非是带有ICE标志的手表、钢笔和年历之类,他又往袋子里放了一张已充值的商场购物卡。赶到动物园海洋馆旁边的中苑宾馆时刚六点多,他在大堂吧找个位置坐下来,尤教授说不准几点到,也没说要不要一起吃饭,小谭只好等着。饥肠辘辘地熬到八点半,尤教授终于来了,一见小谭选的位置便皱起眉头,他显然不愿意和小谭同坐一张沙发,而两张沙发之间又相距太远,便扭头走到酒吧的另一侧,在一张小圆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下。小谭跟过来问道:“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不用,那些人也真是,非留我一起吃饭,耽误我这么多时间。”尤教授摆着手说完看一眼小谭,忽然意识到什么,忙问:“你还没吃吧?”
小谭只好咽一口唾沫,说:“我吃过了,我是怕您还没吃晚饭呢。”
两人各自点好饮料,尤教授挺客气地说:“今天请你来是想当面和你探讨一些问题。”
“您实在是太见外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只管说。”小谭猜不透尤教授的目的,不免有些忐忑。
“我对钱这个东西一向不敏感,对商务方面更是毫无兴趣,所以对最近发现的一个问题怎么也搞不懂,想来想去就觉得也许你能帮我这个忙。”尤教授见小谭满面堆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便接着说,“可能不少人都以为你们外企做事很正规、管理很规范,可是我也听说外企里面并不干净,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小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身为外企的一分子他总不能把外企说得过于不堪,但又担心万一尤教授有意同流合污,自己若把外企说得一尘不染岂不是把尤教授下面的话挡回去了,只好含糊其辞地说:“可能各家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吧。”
“你做销售很多年了吧?销售这一行里面是不是门道很多?”
小谭愈发觉得别扭,问道:“您是指?”
“哦,没什么,和你随便聊嘛,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据你了解,销售人员要是想占公司的便宜,都有些什么办法呀?小打小闹的那些不算。”
小谭感觉尤教授简直是在诱供,奇怪在象牙塔里做学问的人怎么会对这方面的学问如此好奇,只好说:“干销售的要想从公司占到大便宜不太容易,无非是从合作方那里要些好处,或者从给客户的好处里截留一些,也有的向公司谎报业绩,以小充大,从公司骗一些奖金、提成,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所有这些都是从客户身上来的,公司本身没多大损失。”
“哦,那有没有以大充小的呢?”
小谭暗暗一惊,好像忽然明白尤教授用意何在了,立刻问道:“您是不是也觉得广东第一资源的软件合同有些不对劲?邢总和您提过了吧?”
尤教授皱起眉头连连摆手说:“我对商务上的事不感兴趣,你们那个俞威有没有侵害你们公司的利益和我更没有关系。我关心的是NOMA工程,我对第一资源有很深的感情,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第一资源的利益受到任何侵害。”小谭直后悔自己过于冒失,脸上挂着歉意的笑不敢再开口。尤教授问:“你有没有研究过广东的软件订单?”小谭点头,尤教授又问:“发现有什么问题了吗?”
“折扣都打到头了,其实没必要给那么大的折扣,本来可以签得更大。”小谭脱口而出。
尤教授顿时义愤填膺,阴沉下脸说:“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奸商!从我们中国赚走那么多钱,还觉得不满足?!”小谭发现自己再一次马失前蹄,不怕立场错误,怕只怕把错误立场暴露无遗,那才是大错特错。尤教授见小谭的悔恨交加很诚恳便不再追究而是提醒说:“我指的是软件的配置。”
小谭恍然大悟,忙说:“配置是有些问题,感觉少了很多东西,以广东第一资源的规模来看,软件的用户数少了些,有些应该买的产品也没买,比如一些开发工具和系统管理工具。我问过俞威,他说这是因为客户很谨慎,小步快跑,首期见效后自然会追加。”
“那会不会影响NOMA工程在广东的实施进度和效果?”尤教授忧心忡忡地问。
“肯定会影响,小马拉大车、大脚穿小鞋,都跑不远。”
“可是我问过广东第一资源的人,他们很有把握说该有的都有了,明确说没有留尾巴,近期不需要再向你们买软件。”
“我也奇怪,把单子做小对俞威究竟有什么好处呢?”小谭本以为尤教授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不免有些失望。
“你有没有关注系统集成那个标的情况呀?”尤教授得意地晃动翘着的二郎腿。
小谭摇头:“广东的整个项目我一直没怎么介入,系统集成的标邢总也失利了,我就没再关心。”
“系统集成标的中标结果集团已经批了,广东第一资源也刚和中标的那家公司正式签了合同。你知道吗?合同金额比当初的投标金额高出不少啊!我开始以为是那家公司蓄意涨价,后来有人让我看了合同中的一份附件,我才发现是广东第一资源在订单上新增了不少东西。”
“什么东西?是产品还是服务?”小谭精神为之一振。
“从字面上看模糊不清,所以才想听你讲讲会是什么名堂。我也问过广东那边,他们好像讳莫如深,但看样子不是什么有形的产品而是几项服务,应该是和软件相关,大致围绕软件的客户化、性能优化和灾难恢复之类的。”
“可是集成商两手空空根本没办法提供这些服务,这些都离不开ICE软件的开发工具和系统管理工具。”
尤教授伸手在茶几上敲了敲:“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把这些串起来,软件合同里少了些东西,系统集成合同里多了些东西,难道只是巧合吗?”
小谭不由心跳加速,他尽量按捺住狂乱的思绪,将这些线索精心编织成一幅画,画面逐渐清晰,他也愈发激动不已,猛地在茶几上一拍,把尤教授吓一跳,尤教授顾不上斥责小谭的失礼就急切地问:“怎么样?”
“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小谭胸有成竹地说,“我们公司的合作伙伴为了开发增值产品、开拓市场、向客户提供技术服务,都需要用到我们的软件,那家集成商是ICE的代理商,还是白金级的,俞威可以用支持合作伙伴的名义以低廉的价格甚至免费向他们提供ICE的全套软件产品和密钥,而他们就可以把这些软件和密钥交给广东第一资源。ICE的软件密钥有很多限制,但内部的人想动些手脚还是不太难的,这样广东第一资源没有买够的用户数和没有买齐的模块就都可以补全了。”
“而广东第一资源以购买几项新增服务的名义向那家集成商额外支付的款项,就会被俞威和集成商两家私分。”尤教授脸色铁青。
“不是两家,是三家,肯定还有广东第一资源的人。”小谭立刻指出。
尤教授看一眼小谭,好像根本没听见小谭对客户的指控,转而问:“下一步你有什么考虑?”
“俞威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我们ICE的利益,我作为公司的一员有义务向公司反映,公司应该会对他进行处理。”
“那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我担心的是会不会影响到第一资源的NOMA工程。大大小小的项目我参与过不少,投标价和最终的合同额总会有些差异,但广东的系统集成标在合同里大量新增招标书中没有的东西,这肯定是违规的。我了解邢众,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很正直的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在商海里游了这么久还能保持学生时代的淳朴和执着,很可贵啊。我相信他应该会据理力争,要求广东第一资源宣布系统集成标的结果无效并重新招标。”尤教授又意味深长地说,“如果真像你分析的那样,广东第一资源通过集成商额外获取你们的软件,就说明软件标也有重大问题,说明你们投标时提供的产品缺斤短两,是无法满足第一资源要求的,所以软件标也可能会推倒重来。两个标如果都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广东的项目恐怕难以按计划展开,而广东是集团的龙头,整个集团的NOMA工程就都要被投上一层阴影喽。”
小谭一门心思只惦记抓住俞威的软肋,正沉浸在大功告成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料到尤教授另有更深层顾虑。小谭琢磨尤教授虽然总把第一资源的利益挂在嘴边,但他想传递给自己的恐怕是软件标也可能作废这一信息,小谭觉得尤教授思维之缜密深邃远非自己能及,便虚心求教:“您看应该怎么办?”
“不能让个别害群之马的小动作影响NOMA工程的大局!”尤教授铿锵有力地说,“你们公司还是可信的,产品也是过得硬的,如果因为俞威个人的问题使你们公司受到牵连,真的很可惜。中标的那家集成商大体上也是合格的,恐怕是被俞威利用了。所以我的想法是要把个人行为与公司区分开,不要推翻现有的格局,要把影响控制到最小。至于邢众嘛,我虽然不能替他做主,但工作还是可以做的,可以劝他从大局出发,多做富有建设性的事,要给第一资源捧场而不能拆台。邢众是个一心想干事的人,只要让他参与到项目中来,我想他的态度会是积极的。你看,能不能由你们公司出面,把几家都请来坐在一起好好谈谈?只要对NOMA工程有利、对第一资源有利,你们达成什么样的合作我都会很高兴。”
小谭懂了,脑子里迸出一个词——讹诈!他忽然悟出为什么一向高姿态的尤教授会屈尊找他来谈这些而邢众却躲到了幕后,因为客户不会垂青造反英雄,即使重新招标邢众仍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只好和尤教授演一出双簧,捏住ICE、集成商和客户三方的把柄相要挟,以求挤占一席之地、分一杯羹。对方的用意清楚了,小谭又苦思应对之策,自己与广东第一资源和那家集成商素无交情,难以代表ICE出面斡旋,这一角色恐怕非俞威莫属,皮特虽然对俞威猜忌已久,但两害相权取其轻,肯定会指望俞威戴罪立功、力求保住广东第一资源这个特大项目。如此想来小谭便豁然开朗,不仅不该“保”,反而应该“破”,不破不立,只有尽快破掉ICE在广东第一资源的单子,让俞威罪上加罪,才能彻底破掉俞威,才能让自己立起来。
主意已定,小谭觉得自己也应该做一个“很正直”的人,便对尤教授说:“您的苦心我理解,都是为了顾全第一资源的大局。我了解我老板,嫉恶如仇,从不妥协,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不向他汇报,他对俞威一定不会姑息,也一定会取消那家集成商的合作伙伴资格,可能还会亲自到广东第一资源登门道歉,并主动退出项目。您刚才的设想真的非常好,但我恐怕很难左右我老板。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系统集成标推倒重来,一定会比以前干净得多,我对邢总很有信心,邢总他们一定能胜出。”
尤教授显然颇为意外,半晌才说:“老外也搞什么负荆请罪?没必要嘛。坚持原则是好的,但也要着眼大局,不能这么僵化嘛。你们还是再考虑一下,一旦闹起来结果很难预料啊。”
小谭送尤教授出来,等尤教授坐进日产天籁的驾驶座,小谭打开右边的车门将礼品袋放到座位上,尤教授问:“这是什么东西?”
小谭躬身说道:“新年快到了,提前祝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尤教授苦笑一声:“这个年看来过不踏实了。”
维西尔和ICE即将全面合并!
新年伊始,相关的消息已经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没过三天,两家公司就在旧金山联袂向外界正式宣布了整体合并的重大决策。维西尔的弗里曼和ICE的艾尔文肩并肩地站在新闻发布会的讲台上,两只紧紧拉在一起的手高高举向空中,弗里曼的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有力地挥动,而艾尔文的另一只手摆出的是个“V”字。两人随后便请在场来宾一起观看大屏幕,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绚烂画面闪回完毕,只见大屏幕上浮现出一个醒目的算式:
1 + 1 = ALL
两人显然已经排练多次,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一人一句轮流向现场来宾和全世界关注这一盛事的人们宣告,维西尔和ICE的合并是双赢、是全赢,是为了顺应客户的广泛呼声和业界的发展潮流而采取的正确战略;两家公司曾向各自客户做出的承诺都将由新公司不折不扣地履行,新公司不会丢弃任何一家客户;两家公司的员工都是业界最优秀的人才,也是新公司最宝贵的财富,新公司不会裁撤任何一名员工;两家公司的产品都是业界最成熟的解决方案,新公司不会终止任何一款产品。艾尔文兴奋地告诉众人,两家公司的合并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弗里曼随即开心地补充说,即使对那些竞争对手而言也是个好消息,因为他们以后将有机会成为业界的第二名,而不必像以前那样只能为第三名争来争去。弗里曼的话引得全场笑声回**,连在北京观看网上视频直播的洪钧也报以会心的一笑。
弗里曼和艾尔文极富感染力的笑容尚未从众人脑海里褪去,那个颇具匠心的“1+1=ALL”的创意就被人篡改成了“1+1=0”,这个变种也很巧妙,因为英语中“all”的读音与字母“O”非常接近,而数字“0”经常被人们简化读作字母“O”而不是“zero”。据说最早是由科曼的人加以篡改的,用来攻击维西尔和ICE合并后将化为乌有,因为两家公司人事机构的重组将是一场灾难,而两家的产品要想无缝整合更是天方夜谭。
最常把“1+1=0”在心里和嘴上念叨的还是维西尔和ICE的各级员工,因为受合并冲击最大的是内部而不是外界。谁都清楚合并后将只剩一家公司,而一家公司里不可能存在两套班底,合二为一必然要舍弃一个,人人都担心自己落得的下场是那个“0”。只有一个例外,弗里曼和艾尔文将双双出任新公司的联合CEO,是惟一的一对“双赢”,随之而来的就是从上至下一幕幕惨烈的明争暗斗。新公司不会裁员的承诺是庄严的,但并没有说老公司不会裁员,只不过不能把合并作为裁员的直接原因明说而已。宣布合并的同一天也正式下达了人事冻结的指令,只出不进,任何岗位均不得招聘新人,所有在新公司没有位子的人都将由老公司以各种借口加以清除,不能把任何包袱和麻烦留给新公司,这就是所谓的“清理门户”,而清理门户必须在3月底新公司投入运作前结束。
洪钧已经明白科克在去年底孤注一掷的原因,在那时科克已经把ICE的皮特视作死敌,在跑去总部走上层路线的同时也要靠硬碰硬的业绩把皮特比下去,证明自己更有资格成为未来新公司亚太区的领导者。洪钧也乐见其成,如果科克能在新公司立住脚,洪钧留任中国区的负责人便顺理成章,第一资源四个项目都已记入去年的收入额,维西尔亚太区和中国区的业绩都创出历史新高,将ICE远远甩在身后。洪钧对前景毫不担心,甚至已经在考虑新公司在中国的战略布局,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考虑得太早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