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廠危房改造是一個漫長過程,周期至少在兩到三年,甚至更長。雖然黃德勇市長定下了危房改造時間表,能有效促進國土、規劃和建設等部門辦件速度,但是鎖廠危房改造涉及到大量下崗工人,變數仍然很大。
大河壩工作組已經多次進入鎖廠,宣傳政策,但是始終磕磕碰碰,進展不快。
二七高州分公司的工作開展得十分順利。基層心血管危重症研討會學術論壇得到兩方麵支持,一是得到高州市衛生局支持,科技教育處積極參加,發文件,召開通氣會,挑選會議場所,製定會議議程,邀請相關專家。侯滄海當過多年辦公室主任,又在政法委機關工作過,做這些事情是行家,與科技教育處配合得非常默契;
二是總部負責教育培訓的大偉哥親自出麵,邀請國內相關專業的數位重磅專家參加。高州醫學界首次迎來如此眾多專家,醫生們參會熱情很高;
楊兵充分顯示了內管家能力,將會議服務工作搞得井井有條。
持續兩天的基層心血管危重症研討會學術論壇相當成功,會後,有數篇研討文章在國內核心期刊發表。高州各醫院的骨幹醫生們參加過國內很多學術討論,但是在本地參加高水平討論還是第一次。他們對組織會議的二七高州分公司刮目相看。個別水平高的醫生開始聯係楊兵,想通過二七公司的渠道在國內重要醫學期刊發表文章。
二七高州分公司獲得了非常良好的生存環境,會議之後銷量有一個猛增,這引起了二七公司高層注意。元旦過後,2003年1月7日,二七公司高層在蘇鬆莉陪同下,視察了在默默無聞的小地方異軍突起的二七高州分公司。視察後,二七公司高層對侯滄海和楊兵產生了濃厚興趣,人事部門準備將兩人錄用為國有企業正式員工。
經過一番討論,楊兵接受了二七公司伸出來的橄欖枝,願意成為國營企業的正式員工,並正式擔任二七高州分公司副經理。在地區級分公司中,原本沒有設置副經理之職,此職是專為楊兵所設置。
侯滄海婉拒成為正式員工後,人事部門同誌勸道:“侯經理,總部對你抱有很大希望,準備把你作為第三梯隊培養。納入第三梯隊培養的骨幹都應該是正式職工。否則,不會納入。”
侯滄海很坦率地對人事部門同誌道:“我以前在政府機關工作,之所以出來,有一個原因是受不了約束,所以我們還是簽聘任合同。合同期間,我完成二七公司預訂任務。合同結束,還可以續聘吧。”
他辭職後成為醫藥代表,是為了解決生存問題。相較於房地產等行業,醫藥代表給人的職業自豪感相對差一些,發展空間也狹窄,至少侯滄海是如此認識的。而且,他從大偉哥口中得知二七公司高層內鬥詳情,倒了胃口,絲毫沒有成為國營公司正式員工的興趣。
人事部門負責人帶著遺憾離開高州,車箱尾部裝滿楊兵贈送的高州特產。
望著遠車的車尾,侯滄海道:“祝賀小偉哥,你進入二七公司的戰略梯隊。”
楊兵豎了一個中指,道:“我終於知道肉食者鄙是什麽意思了,渠道是我們的,抗生素是我們的,用了他們的資源做了我們的事,他們還來大力讚揚,有毛病。如果我們團隊脫離了二七公司,立刻就有其他公司來找我們團隊。你說,這些高管是傻瓜嗎?”
侯滄海道:“他們不是傻瓜,而是二七公司整個體係患上大企業病。大家隻管自己的自留地,對其他事情充耳不聞,閉目不見。有權利的決策者們管的事情太多,又往往聽不到真話。多重因素聚合,讓我們在空隙中成長。不管是國營還是私營,都是一個尿性。我們這次高州分公司取得成功,會讓總公司產生錯覺,認為蘇鬆莉的改革是一條正道,其實他們犯了戰略錯誤,基層各個單位都有自己的渠道,有了自我生存能力,隨時可以成為叛徒。目前二七公司還算不錯,基層單位會留在公司,與公司一起成長,倘若二七公司出現了問題,基層單位立馬可以改庭換麵。”
楊兵道:“公司太大,也有難處,要讓基層單位有活力,就得鬆梆。鬆到什麽程度,真是說不清楚。這條線很微秒,靠蘇鬆莉擱不平。總部也有高手,不斷製定調整性措施。比如這次要給所有分公司派會計,其實就是加強對我們的監控。會計直接由高州公司付工資,這一招麻煩啊。”
侯滄海道:“我拒絕成為正式職工,高層便明白我的心思不在二七公司,他們肯定會在一兩年內調整我的職務,由你接替。到時你不要推辭,否則便宜了其他人。至於那個會計,你要想辦法收服,不能收服,就讓他變成聾子,啞巴。”
楊兵道:“抗生素的量越來越大,我們還得另外建一套係統。我準備讓孫藝欣當會計,仍然讓任巧作為出納。”
侯滄海道:“分公司的事情,你全權處理。不過,我給你提個醒啊,保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的。江莉對你挺好,肯定有那個意思。你也明顯對孫藝欣更有興趣。男人做事,當斷則斷,否則自食其亂。說得具體些,你和孫藝欣好上了,江莉怎麽辦?”
“我和江莉頂了天就是曖昧,沒有突破底線。”
“你是這樣想,天知道江莉是什麽想法。她知道所有底牌,真要捅出去,你在二七公司就沒法做了。二七公司畢竟是有實力大公司,還不到徹底分手的時候。”
越野車來到公司辦公室,一臉苦相的楊兵下了車。
孫藝欣剛好從辦公室出來,朝著越野車上的侯滄海揮了揮手,又對楊兵道:“小偉哥,祝賀你,成為二七公司正式員工。我們找地方喝一杯。”
楊兵與車中的侯滄海對視一眼,神情複雜,眼神慢慢堅定起來。
越野車開遠以後,孫藝欣伸手挽住楊兵胳膊,道:“我知道一家新開的日料,環境很好。”
坐在出租車上後,孫藝欣將頭靠在楊兵的肩上,秀發輕輕碰著楊兵的臉頰。嗅到混雜著女友體香的淡淡香水味道,楊兵內心充滿了幸福。自從在學校與前女友合同製關係結束後,他實際上一直沒有緩過勁。從畢業到現在,發生過關係的女子不少,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走進其心中。直到孫藝欣出現在眼前,世界再次變得明亮起來。
目前有一個隱憂,那就是侯滄海多次提醒的事:保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在南州時代,吳建軍和朱穎、楊兵和江莉,被公司同事視為兩對情侶。楊兵和江莉雖然沒有上過床,不過有親吻、擁抱、撫摸等行為。如今孫藝欣橫空出世,徹底讓楊兵墜入情網。他下定決心,做出選擇:全身心投入與孫藝欣談一場戀愛,結束與江莉的任何親密行為。就算天要踏下來,這場戀愛也得談下去。
暴風雨要來,就來得痛快些吧。
侯滄海來到剛裝修好的江南地產辦公室,進門後,將所有門窗全部打開,讓冷風吹掉甲醛殘留。
張小蘭站在辦公室門口,緊了緊輕便羽絨服,道:“別全部打開,再吹就成冰棍了。下午三點鍾,我們參加南城區政府辦公會。”
侯滄海哈了哈氣,空中起了一團白霧,“這個會恐怕有火藥味?”
張小蘭道:“陳傑在協調組聽到什麽消息?”
侯滄海道:“陳傑在協調組當擺設,帶了一雙耳朵,跟著小組到鎖廠片區。如今核心問題是大河壩甚至南城區在鎖廠工人心裏失去了公信力,無論他們說什麽話,鎖廠的老工人們要麽不信,要麽擰著聽,陷入了塔西佗陷阱。”
“什麽是塔西佗陷阱?”
“塔西佗陷阱得名於古羅馬時代曆史學家塔西佗,指當公權力遭遇公信力危機時,無論發表什麽言論,頒布什麽政策,社會都會給以其負麵評價。在鎖廠這種特殊地方,塔西佗陷阱轉得溜溜的。談明德很有可能甩鍋給我們。”
雖然陳傑在協調小組沒有作為,但是人事關係處理不錯。有一次喝大酒之後,一個抽出來搞協調的大河壩幹部提醒道:“談明德這人初中文化,八十年代初的招聘幹部出身,沒有正經本事,最擅長甩鍋。好事是他辦的,壞事全是別人弄的,江南地產得提防著一點。”
侯滄海和張小蘭聽到這個風聲以後,反複研究前一次會議紀,沒有想明白這個鍋怎麽就能甩到江南地產身上。
既然想不透“這口鍋”,他們時刻準備見招拆招。
為了順利見招拆招,兩人特意讓江南地產新招來的廚師老劉弄了幾個好菜,把副總經理陳傑、財務負責人梁期羅、辦公室主任楊莉莉、工程科戴雙瑞都骨幹叫了回來,到樓上食堂開吃飯諸葛亮會。
辦公室主任楊莉莉來自於山島俱樂部,是張小蘭在南州的好友。
工程科戴雙瑞則是張躍武路橋公司抽過來的,是科班出自的技術好手。
由於侯滄海是個吃貨,空閑時間就和炊事員老劉聊天,切磋廚藝。因此江南地產的食堂水平還真不賴,能做出幾道有模有樣的家常菜。
張小蘭拋出話題以後,大家圍繞“甩鍋”問題展開了大討論,各種可能的“甩鍋”措施都被細心的楊莉莉記了下來,複印兩份,交給侯滄海和張小蘭。
三點正,南城區工作會正式召開。張小蘭對於其他領導的發言都不感興趣,專心等著大河壩談明德“甩鍋”。功夫不負有心人,談明德匯報工作時,果然將一口黑鍋扣向了江南地產。
他在講了具體工作後,談到麵臨的具體困難,第一條就針對江南地產。
“兩個協調組進廠入戶,作了深入細致的宣傳工作,成效顯著,多數工人們理解了政府的一片苦心。但是,由於江南地產一直沒有拿出設計方案,工人們無法直觀地看到改造過的鎖廠片區是什麽樣子,因此心存疑慮,有部分工人遲遲不肯最後表態,這是搬遷工程遇阻的一個重要原因。當然,不是唯一的原因,可是這個原因很關鍵。協調小組工作人員沒有看到設計方案,也不知道最後會改造成什麽樣子,心中無底,麵對工人時變成了空口說白話。希望江南地產拿出社會責任心,加快進度,早日將設計方案拿出來。”
這是一個看似有道理,實則顛倒黑白的發言。如果遇到不熟悉情況的領導,恐怕這口鍋就要被扣在江南地產頭上了。
參加會議的除了分管領導楊副區長,還有南城區區長。區長沒有參加前幾次會議,聽到這個說法,看著江南地產的眼光就有幾分不快。
侯滄海看了一眼楊莉莉整理出來的“甩鍋表”,第二項就是類似說法。
國土、規劃和大河壩相繼發言完畢以後,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到江南地產兩個年輕人身上。
主持會議的楊副區長道:“張總和侯總,你們誰發言?”
職能部門分管領導都沒有為江南地產辯解,江南地產隻能靠自己澄清事實。
侯滄海迅速再將思路理了一遍,目光堅定,聲音清朗,道:“各位領導,江南地產具體工作是由我來負責,由我來給大家匯報。距離上一次下發的《區政府工作紀要》有二個多月的時間,我主要匯報這兩個月江南地產做了什麽工作。第一條是抽調了副總經理陳傑參加協調組的相關工作;第二條是積極向相關部門報建,具體報建手續辦理情況,剛才各位負責人都講得很清楚,我不多說。”
說到這裏,他拱了拱手,道:“感謝規劃、建設、國土等相關部門支持,報建工作非常順利,再次深深感謝,希望各部門繼續支持江南地產。”
侯滄海準備犀利地反擊大河壩談明德,在反擊前要搞好與各職能部門的統戰工作,獲得職能部門支持不僅僅能在本次會議上取得優勢,還能夠使以後工作順利。
“報建的同時,江南地產組織有資質的勘察部門進行了地質勘察,這是房地產開發項目前期準備工作的重要一步,是規劃設計和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要依據和基礎。”侯滄海又給規劃部門拱了拱手,道:“感謝規劃部門提供了近年來的詳細地形圖,給我們節約了時間。”
南城區規劃局參會的康紅琳副局長客氣地道:“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 ”幾句話之後,她對江南地產這位年輕總經理產生了好感,同時對於不學無術的談明德很鄙視。談明德當過多年大河壩一把手,誰知在房地產開發上還是生瓜蛋子,實在讓康紅琳瞧不起。
侯滄海又道:“工程勘察要查明建築場地的土質、構造、地層和地基的承載能力及穩定性,這在危房改造項目上特別重要。地下水、地表水的勘探在鎖廠項目同樣重要,據初步判斷,目前出現裂口的危房全部建設在一處地下水溝之上,非常不穩定,這個問題必須要有準確的勘探報告。從勘察到出正式報告,有一個必要過程。出於對危房改造項目負責,在沒有正式勘察報告前,很難完成項目設計。所以,談主任提出的要求,我們做不到。不是不想做,而是違背科學規則。違反科學規則,有可能還沒有解決好新問題,又出現新問題。”
麵對侯滄海犀利反擊談明德神色不變,道:“侯總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不一定出正式設計,至少有個大體上的效果圖吧,比如,安置房朝哪裏擺,商品房在哪裏,把效果圖做漂亮一些,擺到鎖廠,工人們心裏就清清楚楚。”
侯滄海道:“請問談主任,如果最終設計圖與效果圖不一致,工人們鬧起來,誰來負責,反正我們負不起這個責任。”
建設部門好幾位搞業務的副局長都為談明德強詞奪理感到臉紅。
侯滄海反言完畢,張小蘭又發言,主要內容是一定會配合南城區工作,高質量完成危房改造工程。
會議結束後,南城區政府紀要中有特別一條要求:江南地產要配合大河壩工作,提前介入,針對工人們具體問題,盡快拿出項目規劃設計方案,報區政府規劃委員會。”
散會後,張小蘭道:“總體來說,今天我們闡明了觀點,應該占了上風。”
侯滄海道:“恰恰相反,麻煩事剛剛到來。不學無術者,辦正事不行,搞壞事能力超強。”
散會不久,張小蘭接到父親電話,與侯滄海一起來到家裏。
在家裏坐了一會兒,張躍武和六指回到家裏。兩人臉頰、頭發、鼻孔都沾有黑色煤灰,整個人顯得去灰樸樸的。
六指手臂上有夾板,夾板上也有煤灰。張小蘭看見夾板就心慌,詢問六指,六指笑嗬嗬地說沒事,不肯多言。六指和張躍武在屋裏說了一會話,然後六指神色匆匆離開。
“爸,又下井了?”張小蘭神情凝重。
“下井,看了那個爆炸過的國營礦,裏麵設施全部完了,得投錢全部改過。除了設施設備外,這個礦開采困難,還得往下走。走多少,得測繪後才知道。”
張躍武聊了幾句,進衛生間洗澡。
侯滄海到張家的次數不少,算得上常客,互相都不客氣了。他以前在機關上班時,與各類老板時有交道,打交道要麽是在辦公室,要麽是在酒桌上,因此老板們留給他很瀟灑的印象。這一段時間與張躍武經常見麵,才發現老板多數時間還是在忙著自己的正事,喝酒確實是為了應酬。不管是老板還是領導,沒有誰願意天天晚上陪人應酬。
張小蘭端了咖啡放在侯滄海桌前,道:“我爸知道開會的情況。估計他又接到官方指示,過來和我們談心。”
“企業是企業,不應該做政府的事情。一些有政府背景的國企為了修路與地方村民發生糾紛,打群架,收不了場,更何況我們這種房地產公司。”
侯滄海喝了一口張小蘭現磨咖啡,接著又喝了一口。他以前喝過小袋裝的咖啡,裏麵有各種輔料。第一次喝張小蘭自己磨的咖啡時,反而覺得不是咖啡。如今習慣了這種簡單味道,便不再喝那種甜甜的袋裝咖啡。
張躍武洗完澡,回到客廳,扔了一枝煙給侯滄海,道:“你的說法不錯,企業不能代替政府行事。在這件具體事上,我們還真得妥協。黃市長擔心如果再來一次地震,震級稍高一些,鎖廠房子就要垮,垮了房子必然死人,這是黃市長不願意看到的。雖然地勘報告還沒有蓋章,但是數據都出來了。哪些地方不能修房子,讓設計院看一看,做出來效果圖。正式設計方案可以緩一步,還得經規委會研究。黃市長明確要求我們提前介入,程序不合法,讓各職能部想辦法,這是危房改造,特事特辦。”
侯滄海在張小蘭麵前很少抽煙,拿著煙,如轉筆一樣在手中旋轉,張小蘭知道其習慣,凡是轉筆,必然是悶在心中想事情。
“走吧,喝點酒,點份毛血旺,清清肺,免得老了得矽肺。”張躍武拍著侯滄海的肩膀,帶頭迎著寒風出了門。
喝了兩杯小酒, 侯滄海沉呤著道:“張總,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從明天起開始跑鎖廠,到工人家實地調查,聽聽他們的真實想法。我是工廠子弟,與他們能談到一塊。上一次我們到鎖廠,有一個中年人無意中提起,有世安廠的人調到鎖廠,我媽到廠裏問了問,找到了那人住址。小時候,我們兩家還有接觸。我準備就從這家入手,認認真真摸個底。”
張小蘭道:“摸底,有用嗎?”
侯滄海道:“我從另一個角度思考談明德的話,方案確實對工人搬遷有影響,既然要讓我們提前介入,我就要從工人角度出發,提出最優方案。”
張躍武道:“侯子大膽做,這一次危房改造,隻要不大虧,我們就算大賺。在山南做工程,不僅要算經濟賬,更要算政治賬。算贏了政治賬,經濟上就不會虧。”
這頓飯以後,侯滄海正式以江南地產總經理身份到鎖廠拜訪曾經在世安廠工作過的老職工曾阿姨。
曾阿姨住在平房,與脖子長著腫瘤的中年婦女僅隔三個房間。侯滄海為了不惹人嫌,將越野車停在廠外,提了一袋紅富士蘋果,如走親戚一樣找到曾阿姨。曾阿姨早年在世安廠工作,為了照顧夫妻關係,走了後門,才跨地區調動到高州市鎖廠。由於丈夫是一線工人,曾阿姨是外來戶,他們沒有分到樓房,一直住在平房。
侯滄海找到曾家,敲門。
“找誰?”一個頭發幾乎全白的中年婦女拉開了門。如果不是知道麵前女子的實際年齡也就五十出頭,侯滄海估計會認為對方年齡在六十和七十之間。
“你是曾阿姨嗎?你記得江州世安廠的周永利嗎?她是我媽。”侯滄海主動自報家門。
曾阿姨想了一會兒,表情麻木的臉上才有了些笑容,道:“哦,哦,你是周永利的老大,我們都叫你侯子。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眨眼功夫,你都長成大小夥子了。”
屋內,一個極為削瘦的男子坐在椅子上,雙腳泡在盆子裏。盆子裝有藥水,散發濃濃的中藥味道。
曾阿姨道:“老肖,這是世安廠周永利兒子。你和他爸還喝過酒,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肖眼睛不太對勁,臉上泛起艱難笑容,道:“稀客,稀客。屋裏齷齪,下不得腳。”
侯滄海蹲在老肖身邊,道:“肖叔,你這是糖尿病腳啊,最好不要用中藥泡,免得感染。你得用胰島素控製血糖,按時換藥。”
曾阿姨眼睛一亮,道:“侯子是醫生啊。”
侯滄海道:“我以前賣過藥,聽別人談起過,略知一二。”
老肖道:“廠裏得這個病的,都是用中藥泡腳。”
“肖叔得戒煙戒酒,按製飲食,還得用些消炎藥。我明天抽時間給你帶點抗生素治療感染。”
“要你花經濟,怎麽要得。”
侯滄海坐下後,聊起母親周永利的病情。
曾阿姨得知周永利因為尿毒症移植了腎髒,感歎地道:“你媽有福,娃兒爭氣,我家娃兒在監獄蹲著,還有四年才出來。在外麵和別人打架,捅了別人一刀,自己進去九年。”
侯滄海是工廠子弟,有著樸素的階級感情,看著老工人生存狀況,鼻子酸了好幾次。聊了一會兒,曾阿姨道:“侯子啊,你是辦什麽事啊。”
上次遇到的中年男人過來竄門,剛進門就認出眼前年輕人。
侯滄海直言不諱地道:“我是這次危房改造的開發商。這次鎖廠危房改造的工程是由我們來做。”
曾阿姨和老肖沒有說話。
門口中年人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侯滄海對於發生這種事情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很平靜地道:“進來坐啊,講一講為什麽這樣說。你憑什麽說我是黃鼠狼,我安了什麽壞心?”
“你們就是想占這塊地皮,好搞商品房,賺大錢。”中年男人道。
“進來坐啊,別站在外麵。”侯滄海沒有畏懼,主動邀請中年人進來。
曾阿姨道:“這是侯子,我世安廠同事的小孩子,他小時候我就認識,還抱過。”
中年人男子進了屋,站在侯滄海麵前,滿臉敵意。
“我是開發商,修房子肯定要賺錢,我不會虧本修這個房子。” 侯滄海看見門外站著長著瘤子的中年婦女,道:“都進來坐,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問我。”
“屋裏這麽擠,你幹脆到門外來,我想聽一聽你們怎麽講?” 長瘤子的中年婦女製止住想說話的中年人,道:“你都老大不小了,這麽激動有用嗎?”
這一排平房住了八家人,全部都有人在家。聽說有開發商過來,很快就圍了過來。
“我是世安廠子弟,對工廠有感情,更何況我們前無冤後無仇,難道過來修房子是為了害大家,沒有這個道理嘛。剛才那個大哥說我搞商品房,為了賺大錢。我如果真想要賺大錢,何必跑到南城區這個角落。”
“我為什麽要來修樓,政府安排的。為什麽我要聽政府的,開發商哪個敢不聽政府的,這個工程沒有賺錢,或者少賺錢,但是與政府搞好了關係,以後我就好辦事了。”
侯滄海準備單刀赴會之前,作過認真準備。他決定與鎖廠的工人老大哥說真話,不說一句假話。假話一時爽,最終是要付出成本的。
“你說得這麽好聽,我不相信天下還有專門做好事的開發商。”有人譏諷道。
“這位大叔,那我問你,我來鎖廠片區修房子,比起在新區修,到底哪邊房子好賣?我來修房子,能占你們什麽便宜。鎖廠是破產企業,土地是國有土地,你們的財產是房產,現在用提高了抗震標準的新房子置換老房子,是讓你們住得安全。哪一條損害了你們的利益?而且改造鎖廠片區,必然要修基礎設施,房子升值,對你們都有益。”
“如果那十幾幢家屬房子不改,不需要地震,說不定久晴之後來一場大雨,房子就要出問題。危房改造工程,自然越快越好。”
侯滄海實事求是的一番話,讓圍觀群眾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