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王公大人欲王天下,正诸侯,夫无德义,将何以哉?
——《墨子·尚贤》
公孙弘被老家丞叫醒的时候,窗外刚好敲响了三更梆子。
三更半夜,睡梦正酣,却突然被吵醒,令公孙弘极为不快。他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从**坐起,口齿不清道:“是不是皇上召见?”
除了圣谕,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事敢来惊扰他?公孙弘料定必是朝中出了什么紧急之事。
老家丞苦着脸,赶紧拿过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嗫嚅道:“回主公,不是皇上召见,是……是张廷尉求见。”
“什么?”公孙弘眼睛一瞪,猛地把衣服抖落了,“你是新来的吗?三更半夜把本相从被窝里拽起来,就因为张汤那小子求见?”
“主公息怒,主公息怒。”老家丞一脸无奈,连忙把衣服又给他披上,“小的本来也想把他轰走,叫他明日再来,可张廷尉却死活不肯走,非要见您不可,说是有要事禀报,还说您待会儿听了,保准不会怪他。”
公孙弘蹙了蹙眉头,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张汤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听见后门处传来一声咳嗽,连忙堆起笑容迎了过去。
公孙弘从屏风后慢腾腾地转出来,在榻上坐下,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敢大半夜来惊扰本相的,这天底下除了皇上,怕是只有你张汤张廷尉了吧?”
“丞相恕罪。”张汤赶忙赔笑道,“若是寻常小事,卑职岂敢来扰您清梦?皆因此事太让卑职震惊,更令卑职兴奋异常,实在难以入眠,这才夤夜前来搅扰丞相。”
既震惊又兴奋?还兴奋到难以入眠?
此言成功地诱发了公孙弘的好奇心。他眯起眼盯着张汤:“闲言少叙。快说,到底何事?”
“回丞相,您还记得两年前,被朝廷满门抄斩的前东郡太守蒙安国吗?”
公孙弘一怔,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及此人,便哼了一声,道:“此人出卖朝廷,勾结匈奴,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你提他作甚?”
“没错,这个蒙安国的确罪大恶极,否则皇上也不会将他满门抄斩。但丞相可知,当初朝廷此举,其实只是斩草,并未除根?”
“你到底想说什么?”公孙弘已经隐隐察觉,张汤接下来要说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丞相,卑职想说的是,蒙安国的余孽尚在人世,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就在咱们的眼皮底下,至今还活蹦乱跳呢!”
“不可能!”公孙弘不假思索道,“当初蒙安国一家老少数十口已经全部斩决,是本相亲自到场监刑的,一个都没漏网,怎么可能还有什么余孽?”
“丞相有所不知。”张汤一脸神秘道,“卑职说的这个余孽,是蒙安国的私生子,一出生便被他送到了淮南王刘安那儿,是刘安抚养长大的,所以朝廷才会对此一无所知。”
“有这种事?”公孙弘大为狐疑。
“千真万确。”
“那你说的这个余孽,到底是谁?”
张汤自鸣得意地一笑:“说了您可能都不信,此人正是咱们的老相识,您之前的门尉、眼下的卫尉丞—秦穆。”
“什么?”公孙弘万般惊愕地盯着张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瞒丞相,卑职方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根本不敢相信,是故卑职才会兴奋得难以入眠,并且连夜赶来向您禀报。”
“废话少说!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公孙弘迫不及待道。
张汤又是一笑,忽然面朝门口,轻轻拍了两下掌:“进来吧。”
张次公低着头匆匆入内,跪地行礼:“小民张次公拜见丞相。”
“是你?”公孙弘满腹狐疑地看着他,冷然一笑,“张次公,你不会是为了报复秦穆,才编出这番鬼话的吧?”
“丞相明鉴,小民的消息绝对可靠,若有半字虚言,任凭丞相处置。”
“那你说,你这消息是哪儿来的?”
“呃……对不起丞相,告诉小民这个消息的人,事先便跟小民谈了条件,说……说不许透露消息来源。”
“张次公,你是不是疯了?”公孙弘勃然作色,“三更半夜来搅扰本相,说了这么一桩不着调的事,到头来却跟本相说你不能透露消息来源,那本相凭什么相信你?”
“丞相恕罪,虽然小民不敢说消息来自何处,但此事绝对是千真万确的!小民可以拿脑袋担保,秦穆……不,青芒那小子,的的确确是蒙安国的私生子。他的本名叫蒙奕,自幼被淮南王刘安收养,一直到十五岁那年才离开了淮南。”
蒙奕?
秦穆,青芒,蒙奕……
公孙弘默念着这几个名字,心中冷笑不已,同时也颇有些感慨。
一直以来,他都在怀疑秦穆的真实身份,并且千方百计想让这小子现出原形,却每次都被他用异常狡猾的手段逃脱了。公孙弘没料到,最后竟然是张次公揭破了这小子的假面,更没想到,原来这个“秦穆”竟然是自己过去的头号政敌蒙安国的私生子。
这可真叫一个冤家路窄啊!
尽管眼下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此事,但公孙弘相信,张次公所言,定然就是自己三番五次想要弄清却始终求而不得的真相!
思虑及此,公孙弘的脸色便缓了下来,道:“起来说话吧。”
“谢丞相。”张次公起身,暗自一笑。
“你方才说,青芒十五岁之后便离开了淮南,那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回丞相,此事十分隐秘,似乎无人知情,但小民猜测,这小子一定就是在那年去了匈奴,而他的生母也定然是匈奴人。青芒之前跟皇上说,其父是驻守五原郡的士兵,其母是匈奴什么呼衍儿部的牧羊女,现在看来,显然是欺君罔上的一派胡言!除了‘汉匈混血’之事不假,其余都是弥天大谎!这小子的生父既然是蒙安国,那他的生母怎么可能是卑贱的牧羊女?依小民看,其母一定是匈奴贵族。换言之,青芒这一家子,都是我大汉朝不共戴天的敌人!朝廷当初以‘勾结匈奴’的罪名诛杀了蒙安国,在小民看来,这罪名还是轻的,事实上蒙安国根本就是匈奴安插在我朝的头号间谍。如今此贼虽诛,但其孽子非但好端端地活着,甚至还混入朝廷,用瞒天过海的手段骗取了皇上宠信,这不是欺我大汉无人吗?丞相,此贼不除,朝廷危矣,皇上危矣,我大汉天下更是危在旦夕啊!”
张次公一脸赤诚焦急之状,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声音哽咽,仿佛随时会掉下泪来。
“张次公,你这番话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公孙弘淡淡一笑,“事实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就扯到天下安危上去了?再说了,秦穆跟你有那么多私人恩怨,你又不肯说这消息是哪儿来的,本相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陷害他?”
张次公苦笑:“丞相,小民纯粹是出于公心,怕青芒这厮对您和朝廷不利,才来向您禀报此事,您若实在信不过小民,小民也无话可说。”说完,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张汤。
张汤会意,忙道:“丞相,依卑职看来,当务之急并不是追查消息来源,而是要赶紧对青芒这小子采取措施。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秦穆进入朝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相也没见他干什么危害朝廷的事啊,相反,他不是还奋不顾身地替皇上挡了一箭吗?若果真如你们二人所说,他是什么奸臣余孽、匈奴间谍的话,那他当时大可袖手旁观,又何必舍身救驾呢?”
“丞相,这正是这小子的狡猾之处。依卑职所见,他这分明是在演苦肉计,目的是进一步骗取皇上的信任,以便日后谋划更大的行动。正如他当初献上天机图一样,目的也是为了博取皇上青睐,从而打入朝廷。可当他站稳脚跟之后,结果怎么样呢?”张汤重重地哼了一声,“石渠阁不是出事了吗?卑职到现在依然认定,那天入阁行窃之人就是他,而真正的天机图也早就回到他手里了,现在藏在石渠阁里的那支圆筒,只不过是个空壳而已。”
公孙弘闻言,不由蹙眉沉吟了起来。
“丞相,”张次公立刻接言道,“张廷尉所言,小民句句赞同。此外,小民还联想到了去年发生在北邙山的韦吉遇刺案。在小民看来,青芒费尽心机从匈奴潜回长安,其目的有二:一是刺杀当年告发蒙安国的朝中大臣,为其父报仇;二是奉伊稚斜之命潜入我朝,企图里应外合,亡我大汉。就此而言,当初行刺韦吉的凶手,正是青芒无疑!而他接下来的目标……”张次公故意顿了一顿,“丞相,青芒接下来的目标,小民不说,想必您也猜得出来。”
公孙弘心头一震,眯眼看着张次公:“你是不是想说,他接下来的目标,正是本相?”
张次公俯首,却不答言。
“丞相,张次公这么说,卑职认为并不太准确。”张汤忽然道。
张次公大为诧异,不由抬起目光,不解地看向张汤。
“哦?”公孙弘眉毛一挑,“怎么说?”
张汤冷然一笑:“回丞相,在卑职看来,大行令韦吉肯定是青芒所杀,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说您是青芒‘接下来的目标’,其实并不准确。事实上,卑职敢断定,早在青芒去年潜回长安之时,就已经把您和韦吉同时列为行动目标了。也就是说,当初刺杀韦吉得手之后,他紧接着就要对您动手了,若非丞相您吉人自有天相,他恐怕早已得逞。”
原来张汤想说的是这个。张次公这才释然,暗自一笑。
公孙弘又是一震,脱口道:“照你的意思,去年墨家凶徒行刺本相那晚,青芒的本意也是要来刺杀本相的?”
“正是。只是阴差阳错,他的行动恰好跟墨家的行动撞在一起了。若卑职所料不错的话,对于一心想要报仇的青芒而言,没能亲手杀您,必会令他抱憾终身,所以他才临时改变了主意,假冒秦穆的身份把您救了下来。他这么做,一来是获取您的信任,以此作为他进入朝廷的跳板;二来是想日后亲自动手,以解他心头之恨。”
公孙弘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尽管二张所言都不过是推论和猜测,但公孙弘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很可能都是事实。
“若真如二位所言,那这个青芒自然不能再留,早杀早好。”公孙弘冷然道,“只是,无论二位再怎么言之凿凿,终究没有可靠的证据。张廷尉,你方才说,必须对青芒采取措施,那依你之见,该采取什么措施?”
“卑职愚见,丞相应该即刻入宫,向皇上禀报此事。”张汤不假思索道。
“呵呵,无凭无据,你让我向皇上禀报?”公孙弘揶揄一笑,“难不成你要让本相跟皇上说,此事千真万确,只是本相既不能透露消息来源,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你觉得,皇上会怎么看本相?是认为我老糊涂了,还是认为我想构陷秦穆?”
张汤顿时语塞。
公孙弘摇头笑笑,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张次公,却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丞相,小民虽然不能透露消息来源,但还是有办法证明此事。”张次公从容道。
张汤一听,顿时有些意外。
“哦?你打算如何证明?”公孙弘目光一亮。
“回丞相,小民可以找一个证人来,届时随丞相一同入宫。”
“证人?”公孙弘立刻身子前倾,“什么证人?”
张次公微微狞笑,一字一顿道:“青芒的奶娘。”
闻听此言,公孙弘登时睁大了眼睛:“此人现在何处?”
张次公正欲回答,一旁的张汤忽然冷冷道:“行啊张次公,你玩心眼儿都玩到本官头上来了,竟然把本官一直蒙在鼓里,这话憋到现在才说?好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廷尉恕罪,小民并非有意隐瞒……”张次公慌忙拱手。
“行了行了。”公孙弘打断他,对张汤道,“张廷尉,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计较这些了。还没见到本相之前,你就让人家把所有的底全兜给你,这也有点不近情理,是不是?张次公眼下无官无职,故而立功心切,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身为堂堂九卿,难道连这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吗?你放心,只要最后能把青芒这小子办了,本相一定给你们两位各记一功!”
张汤这才转怒为喜,俯首道:“是是,丞相教训的是,卑职全听丞相的。”
公孙弘把脸转向张次公:“说吧,青芒的奶娘现在何处?”
“回丞相,此人现居其老家汉中郡西城县,只要给小民几天时间,小民定将此人带到丞相面前。”张次公斩钉截铁道。
“好,你打算何时出发?”
“事不宜迟,小民即刻启程。”
“很好!”公孙弘露出一个赏识的笑容,“只要能把事情办下来,让青芒这个乱臣贼子伏诛,本相定会替你请功。到时候,皇上自会论功行赏,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你很快便会官复原职了。”
“多谢丞相!”张次公大喜过望。
“你去吧,本相等你的好消息。”公孙弘从榻上站起,打了个哈欠。
张汤本欲告辞,却见张次公杵着不动,便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丞相累了吗?”
张次公面露难色:“廷尉,丞相,小的现在只是一介草民,无官无职,没名没分,要去汉中办这件事,恐怕……恐怕有诸多不便。”
公孙弘会意,便笑了笑,道:“你的顾虑也有道理,这样吧,先给你个北军校尉的头衔,你拿上本相的手令,直接去北军找你的老部下陈谅,让他帮你把手续办了,然后带上人,随你一块儿去汉中。”
“谢丞相!”张次公连忙跪地行礼,“卑职一定不辱使命,请丞相静候佳音。”
未央宫,漪兰殿。
夷安公主躺在内殿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头上的锦帐,睡意全无。
今日城外树林中,霍去病奋身扑救仇芷若的那一幕,一遍一遍地在她脑海中浮现着。无论睁眼闭眼,她都能清晰地看见,霍去病对仇芷若流露出的那份异乎寻常的关切之色。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骠姚校尉霍去病吗?他算什么东西?他关心仇芷若与你何干?你一个堂堂大汉公主,犯得着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吗?
为了把霍去病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夷安公主只能这么质问自己。
瞧你那点儿出息!天底下好男人那么多,你何必一棵树上吊死?满朝公卿子弟,有才有貌的比比皆是,但凡是你夷安公主看上的,谁敢对你说半个“不”字?你犯得着纡尊降贵跟仇芷若抢男人?!
然而,不管她怎么诘问自己、责骂自己、开导自己,结果都只是一场徒劳。
最后,夷安公主终于忍无可忍,一脚把身上的锦衾踢落在地,翻身坐起,对着殿门放声大喊:“来人,把仇芷若给我叫过来!”
这一夜,同样无心睡眠的还有霍去病。
他站在北军军营的校场中央,仰头凝望着满天繁星,几乎把自己站成了一尊石雕。
从小到大,他几乎从不知失眠为何物,但最近这些日子,时辰一到倒头便睡对他已经变成了一种奢侈。
因为他有了心事。
心事源自两个人:一个是青芒,一个是仇芷若。
自从这两个人无意中闯入了他的生命,他便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地过日子了。
跟青芒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尽管彼此之间总是磕磕碰碰,一见面也从不好好说话,可他心里早就把这家伙当兄弟了。问题在于,这个兄弟是半个匈奴人,而且身上似乎还藏着许多别的秘密,跟他打交道越久,就好像越不了解他。这种感觉让霍去病很有些恼火。
身为朝廷的冠军侯、天子的爱将,霍去病总是会下意识地怀疑青芒,怕他会干出一些对朝廷不利的事—比如石渠阁失窃案,他就疑心是青芒干的。但是作为兄弟,他又发自内心地想要帮他,怕他行差踏错遭遇危险—比如仿造墨弩一事,他表面上总是站在朝廷的立场逼迫青芒,其实是想提醒他别搞小动作,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于是,霍去病就这样夹在对朝廷的忠诚与对兄弟的情义之间,矛盾纠结,焦虑难安。
同样,仇芷若的出现,也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令霍去病的内心**起了一圈圈从未有过的涟漪。
过去的霍去病活得非常简单,除了报效朝廷、上阵杀敌之外,世上几乎没有任何事情是他在乎和萦怀的。然而自从遇见了仇芷若,他便总是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她的言行,关心着她的安危,并且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种时时刻刻想要在身边保护她的强烈冲动。
石渠阁出事那晚,他之所以会带队直奔漪兰殿,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这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霍去病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他只是异常分明地意识到,自己迄今为止十八年的人生已经因为仇芷若而分成了两截—一截是我行我素、没心没肺的懵懂少年,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另一截是敏感细腻、用情至深,并懂得去关心和保护女人的男人。
尽管他和仇芷若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但这种微妙而重大的转变却是实实在在的。
然而,令他满怀伤感和万般无奈的是,生命中第一次让他怦然心动的这个女子,却似乎对他无感,而是钟情于另一个男人,并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心目中的兄弟!
他当然知道,青芒和仇芷若两情相悦,所以他愿意压抑自己,成全他们。虽然这么做很痛苦,但对他来讲并非无法办到。眼下真正令他困扰和焦灼的是—仇芷若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她来到未央宫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石渠阁出事那晚,他似乎隐隐看见一个身影从漪兰殿的宫墙上一掠而过。
他觉得那个身影很像仇芷若,可当时光线太暗,他又不免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还有,青芒不久前在睡梦中呼喊的那个名字,明显也不是“仇芷若”。这足以说明她用的是化名。如果她真是一个出自木匠人家的普通女子,又何须化名?
所以,霍去病不得不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他甚至觉得,青芒和仇芷若有可能联手盗取了天机图,同时在谋划什么危害朝廷的事。换言之,他并不排除仇芷若是墨者的可能。
倘若事实如自己所料,那么等到真相揭开的那一天,他该拿青芒和仇芷若怎么办?在忠于朝廷和朋友义气之间,他又该如何取舍?
而上述所有这一切,他都不可对人言,也无法自我排解,故而才会寝食难安,倍感困扰……
霍去病就这么茕然一人、怔怔出神地站在空旷的校场上,浑然不觉夜色已深。直到不远处传来四更梆子的响声,才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沉沉一叹,转身走向自己的值房。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带着这些难以排遣的痛苦和烦恼躺到**去,即使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很可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这时,两名身着校尉甲胄的骑者从他身后飞驰而过,横穿校场,然后停在了校场边上的一座营房前。
霍去病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不由愣住了。
尽管距离较远,但借着营房门前灯笼的光亮,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两名校尉,一个是陈谅,另一个居然是张次公!
怎么回事?
这家伙为何会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穿上了校尉的甲胄?
“弟兄们醒醒,有活儿干啦。”陈谅用力拍打着营房大门,“赶紧给我穿戴齐整了,把马牵上,校场集合。”
张次公仍骑在马上,左顾右盼,颇有些踌躇满志之态。
无意间,他的目光瞟了过来,刚好与霍去病四目相对。
张次公朝这边扬了扬下巴,与其说是打招呼,还不如说是挑衅。
霍去病面无表情,定定地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长安城万籁俱寂,唯独西市的铁器工场仍旧热火朝天。
从白天到现在,严助和老陈等几个工匠对淬火剂的配比进行了反复试验,结果打出来的铁件始终达不到理想效果,气得严助连声骂娘。
此刻,严助等人围在火炉旁折腾得满头大汗,而青芒却离他们远远的,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闭目养神。严助扭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拎着一把烧得通红的铁钳就冲了过来,怒不可遏道:“我说秦尉丞,你还有没有良心?大伙儿都急得快上吊了,你可倒好,居然在这儿躲清闲!我请你过来是让你来出主意的,不是让你来睡觉的!”
“急有什么用?”青芒眼皮微抬,懒洋洋道,“你不让大伙儿睡觉,这么通宵达旦地拼命折腾,就能把问题解决吗?”
“那也比你在这儿偷懒睡觉强,至少大伙儿一直在想办法。”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想办法?”青芒伸了个懒腰,“有道是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时候需要的是冷静。我劝你还是让大伙儿去睡一觉吧,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找到办法了。”
“你说得倒轻巧!”严助仍旧怒气冲冲,不自觉地挥舞着手里的铁钳,“秦尉丞,我警告你,你要再这么袖手旁观,一点儿责任都不担,我就到皇上那儿告你去!”
“严大夫,我也警告你,把你手里的家伙放下。”青芒沉下脸来,眼中寒光一闪,“在我面前操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严助被他冷冽的目光震慑住了,虽不情愿,也只能乖乖把铁钳扔了。
“还有严大夫,你别忘了,上回你不让大伙儿睡觉,已经闹出人命了,如果你不希望咱们这儿再死人,我劝你最好是吸取教训。”青芒冷冷道,“现在,我要回房睡觉了,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说完,青芒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严助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郦诺站在内殿门口,叫了几声“公主殿下”,里面却阒寂无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轻轻拍了拍门,又等了片刻,还是无人应答。
郦诺皱了皱眉,只好一把推开虚掩的殿门,径直走了进去。
殿内烛火摇曳,光线昏暗,床榻上空无一人,一面锦衾掉在了床边的地上。
郦诺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下。
忽然,一把匕首抵住了她的后心。
“仇芷若,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本公主失眠了!”夷安公主握着匕首,冷冷道。
“殿下,你是想试试你师父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吗?”郦诺镇定自若,微然一笑。
“你敢!”夷安公主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本公主的白刃,天下谁人敢夺?”
“除非你让皇上撤了我的少使之职,否则,我就还是殿下的师父。所以,公主的白刃,天下无人敢夺,但为师可以!”话音未落,郦诺猛然转身,右手闪电般抓住夷安公主的手腕,轻轻一扭,匕首便落入了她的手中。
夷安公主吃痛,“哎哟”一声,气急败坏道:“仇芷若,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让父皇立刻杀了你?”
“我信。”郦诺摩挲着那把匕首,淡淡道,“可杀了我,殿下就不会失眠了吗?难道殿下以为,杀了我,霍骠姚就会对你俯首帖耳、百依百顺了吗?”
“你……你还敢耻笑本公主?”夷安公主被揭了疮疤,越发羞恼。
“不是耻笑,我说的是事实。”郦诺抬眼看着她,“殿下,恕我直言,以你对待霍骠姚的态度,就算你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杀光,他也不会向你低头。”
“我……我态度怎么了?本公主生来就这样,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殿下,我虚长你几岁,且自幼闯**江湖,天下之事比你见得多、识得广,你若是对霍骠姚无意,那倒也罢了,我无话可说;若是有意,为师倒真的可以帮你指点指点。”
“笑话!我对他能有什么意思?他霍去病算什么东西?我堂堂公主会瞧得上他?”夷安公主其实已经微微红了脸,却仍恨恨道,“全天下的男人哪一个不由本公主随便挑,我凭什么要看上他?”
郦诺轻轻一笑:“我的殿下,若真如你所说,那你今夜又是因何失眠呢?”
“我……”夷安公主气红了脸,“我是讨厌你们两个在本公主面前卿卿我我。”
“既然殿下这么讨厌我,那就动手吧。”郦诺把匕首往前一递,“如果杀了我,殿下从此就能开开心心过日子,每天晚上都能睡好觉的话。”
“别以为我不敢!”夷安公主夺过匕首,一下指向她的眼睛,“你以为你这么说,本公主就会心软吗?”
“公主殿下自然不会心软。”郦诺淡淡一笑,“我仇芷若本来便是一介草民,命如蝼蚁,我相信即使我的血溅到殿下的脸上,殿下可能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夷安公主一听,眼前蓦然闪现出自己被喷了一脸血的情景,不由嫌恶地蹙紧了眉头,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除了今天在林子里射下的那只鹞子,殿下恐怕从未亲手杀过活物吧?”郦诺满面笑容地盯着她的眼睛,“这样吧,为师临死前,再教你最后一个功夫:如何才能心不跳、手不抖、面对面杀掉一个人。”
听她这么一说,夷安公主立马心跳加速,手也抖了起来。
“头一回杀人,而且是面对面杀人,有个要诀殿下谨记,就是不能看对方的眼睛。”郦诺直视着她,往前逼近了一步。
夷安公主慌忙把目光挪开,后退了一步。
“临死之人的眼神,要么是乞求,要么是仇恨。若是前者,你会心软;若是后者,你会心慌。结果就是都下不了手,导致功亏一篑。”郦诺说着,又进了一步。
夷安公主又退了一步,握刀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就算你既不心软也不心慌,狠狠把刀刺入了对方的身体,但只要你是看着对方的眼睛,那死者被杀时那凄惨和恐怖的模样,便会深深印入你的脑子里,无论时隔多久,你都不会淡忘。这种感觉,就仿佛被你杀死的那个人的冤魂,会永远跟着你一样……”
“别说了!”夷安公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把匕首远远地扔了出去,同时双目紧闭,两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郦诺静静地看着她,少顷才无声一笑:“谢公主不杀之恩。”
铁器工场二楼的寝室中,青芒已经沉沉睡去,正发出均匀的鼾声。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夜鸟的鸣叫。
青芒蓦然睁开眼睛,仿佛他一直醒着一样。
那夜鸟的叫声时断时续,听上去既像猫头鹰,又像布谷鸟。青芒立刻翻身下床,走到窗边,凝神静听片刻,旋即打开了窗户……
北军营房后面的马厩,十几名军士正在手忙脚乱地整理装备、给坐骑套上马鞍、辔头,一派紧张忙碌之状。
一名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军士正在角落里忙活,突然有一颗石子从暗处飞出来,打在了他的屁股上。军士“哎哟”一声,摸着屁股转过身来,却见四下里黑乎乎的,一个鬼影都没有,不由大为纳闷,嘟囔了句“他娘的”。
话音未落,便听不远处的干草垛后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墩子,过来。”
墩子一听,似乎马上认出了对方的声音,赶紧回头去看其他人,见大伙儿都在埋头忙碌,没人注意他,便悄悄溜到了干草垛后。
霍去病正双手抱胸,斜靠在草垛上。
“霍骠姚,您还没睡啊?”墩子一脸媚笑道。
“你们这大半夜的是在折腾什么?”
“那陈谅就他娘的是个疯子!”墩子嘟囔道,“说什么连夜要去汉中,弟兄们个个都在骂娘呢。”
“汉中?”霍去病大为疑惑,“去汉中做什么?”
“听说是去找一个什么人,具体找谁我就不知道了。陈谅一点儿口风都不露,张将军……哦不,张校尉也没说。”
听着“张校尉”三个字,霍去病不由冷然一笑:“这事也是奇了,张次公什么时候又杀回咱们北军来了,怎么事先半点儿风声都没有?”
“可不是吗,大伙儿也都纳闷呢。听说是拿着丞相的手令,刚刚才去记室参军那儿办了手续,这不立马又人五人六了吗?”
丞相手令?
霍去病眉头一皱。
看来,这回张次公突然复职校尉,又连夜要赶往汉中,背后的原因肯定不简单。
“墩子,你还想不想到我的帐下来?”霍去病忽然问。
“想啊,怎么不想?”墩子又惊又喜,“我做梦都在想啊!之前跟您提了那么多回,您愣是没答应,若真能到您帐下听命,那是我墩子家的祖坟冒青烟啦!”
“好,你替我办件事,事成之后,我马上把你调过来。”
“您说,我墩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墩子赶紧挺起胸膛。
“这一路上多留个心眼儿,尽快弄清此行的目的。我要知道张次公去汉中找什么人,用意何在。最迟在你们回京之前,你必须找人把口信给我送到。能办到吗?”
“霍骠姚放心,包在我身上。”墩子用力地拍了下胸脯。
安门是长安的正南门,出了安门便是广袤的龙首原,再往南便是秦岭。经由横穿秦岭的子午道一路向南,便可直抵汉中郡。
约莫五更时分,张次公、陈谅、墩子一行十余骑,风驰电掣地出了安门,直趋秦岭而去。
尽管一夜未眠,可策马狂奔的张次公却精神抖擞,毫无倦意。
因为他坚信,等他回到长安的那一天,便是青芒的死期!
漪兰殿内殿,夷安公主双手抱膝坐在**,面朝里侧,眼底似有泪光打转。
郦诺站在床边,轻轻一叹:“殿下,既然你不杀我,那咱们不妨接着聊聊。殿下是不是认为,我跟霍骠姚之间有什么暧昧之事?”
“这还用问吗?”夷安公主抹了抹眼睛,恨恨道,“瞎子都看得出来,霍去病喜欢你,你别不承认!”
“殿下可以这么认为,但请容我说几句话。”郦诺表情沉静道,“首先,我比霍骠姚大好几岁,也不喜欢他,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在一起;其次,就算殿下觉得他喜欢我,可殿下并不知道,或许连霍骠姚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喜欢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和我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这不是一回事吗?”夷安公主转过头来,一脸不以为然,“他喜欢你当然就想跟你在一起了。”
“殿下误解我的意思了。”郦诺淡淡一笑,“这样吧,咱们换个问题,你觉得霍骠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夷安公主一怔:“你想说什么?”
“请殿下先回答我的问题。”郦诺从容道。
夷安公主想了想,道:“他……他是个英雄。”
“没错,那在殿下心目中,英雄是不是最喜欢做锄强扶弱、拯危济困的事?比如说,当有老弱妇孺遭遇危险时,英雄是不是总会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们?正如当初皇上看见牧童遇险,便奋不顾身地跟熊肉搏一样?”
“这是当然!在我看来,我父皇和霍去病都是英雄,世上最厉害的男人就属他们两个。”
“对,这就是我方才说那句话的意思。殿下觉得霍去病喜欢我,其实他只是喜欢保护弱者,尤其当他看见一个弱女子落入险境之时……”
“你是弱女子吗?”夷安公主冷笑着打断她,“依我看,你们俩要真打起来,你不见得会输给他吧?”
郦诺笑了笑:“多谢殿下抬举。可说来惭愧,我这一身功夫,在头几回跟霍去病打交道时,还真的都没派上用场,所以在他看来,我的确就是一个需要被人保护的弱女子。”
“什么意思?”夷安公主不解。
“我跟他初次相识,是在车水马龙的华阳街上。当时我的脚崴伤了,刚走到街心时,一驾马车突然飞驰而来……”接着,郦诺便把那天被霍去病所救,其后又遭张次公纠缠,霍去病再度出手相救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她对一些细节做了修饰,强调了当时的危急气氛。
“真有这种事?头一回认识,他便救了你两次?”夷安公主半信半疑道。
“可不是吗?”郦诺苦笑了一下,“所以,霍去病就一心认定我是一个弱女子了。”
“那……后来呢?”
“后来,没过多久,张次公又来找我麻烦,还把我抓进了监狱。霍去病得知后,就带着秦尉丞一块儿,第三次把我给救了下来。殿下你说,老天爷一门心思要把我安排成弱女子,而且每回都让霍去病来救,我能有什么办法?”郦诺一脸无奈道,“所以,即使过后他知道我身怀武功,可还是免不了想保护我,可能救我都救成习惯了吧。”
听她说得有趣,夷安公主忍不住笑了。
“包括今天在树林中,他那种反应,也不过是习惯而已。殿下你不知道之前那些事,自然就以为他是喜欢我了。”
夷安公主听到这儿,终于缓下脸色,想了想,道:“可他为什么就只想保护你,不想保护我呢?我不也是弱女子吗?”
郦诺闻言,不禁“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夷安公主又瞪起了眼睛。
“对不起殿下。”郦诺赶紧敛起笑容,“咱们平心而论,你觉得……你像弱女子吗?堂堂大汉公主,皇上的掌上明珠,你说一,别人不敢说二;你说东,别人不敢往西。这样的‘弱女子’,你说,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敢说他有资格保护你?”
夷安公主一怔,旋即嘟起嘴:“你大胆,敢挖苦我?”
话虽然说得凶,可口气已经软了许多,与其说是怪罪,不如说是撒娇。郦诺看在眼里,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便趁热打铁道:“殿下,恕我直言,你若是真喜欢霍骠姚,就要放下公主的架子,不该总是对他颐指气使。”
夷安公主咬着嘴唇沉吟片刻,若有所悟道:“我平时是不是太霸道,对他太凶了?”
郦诺笑而不语。
夷安公主又嘟起了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越是在乎他,就越想对他凶。”
“这很正常。”郦诺笑,“男女之间交往,一开始都这样。只要你自己发觉了,那就不是问题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对?”
“很简单,往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忘掉自己的身份,只是单纯地做一个女子,一个比男人弱的女子。这样,霍骠姚的英雄气概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到时候你就知道,他会不会处处关心你、保护你了。”
夷安公主闻言,顿时拊掌而笑:“哎呀,你这办法好!这不就是老子说的‘柔弱胜刚强’吗?”
“公主就是聪慧,一点就通。”
“师父你真好!”夷安公主忽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刚才不还想杀我来着吗?”郦诺笑,“这会儿又说我好了?”
“哎呀师父,你就别取笑人家了,人家之前不是不懂这些男女之事吗?”夷安公主抱着她撒娇。
“好了好了,天都快亮了。”郦诺拍拍她的背,“殿下赶紧安寝吧,熬夜对身子可不好。”
“你陪我睡。”夷安公主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脸娇态,“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还是明日再说吧,两人挤一块儿谁都睡不好。”郦诺笑了笑,“再说了,殿下若不急着杀我的话,咱们不是有的是时间吗?”
“你又挖苦人家。”夷安公主嘟起嘴,“是不是要记我一辈子仇啊?”
郦诺笑笑,又温言安抚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说服她躺了下来。
如果说霍去病骨子里还只是个大男孩儿的话,郦诺又好气又好笑地想,那么这个夷安公主根本就是个还没长大的丫头。
严助两眼通红、垂头丧气地从作坊里走了出来,正准备回房去眯一会儿,不料却在门口差点跟青芒撞了个满怀。
“你不是挺尸去了吗,又回来干吗?”严助斜睨着他,没好气道。
“我跟你说过了,我也在想办法,所以躺在**也睡不着。”青芒冷冷道,“不过,方才那么一躺,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严助眼睛一亮:“快说,什么办法?”
“现在想听我说了?”青芒冷哼一声。
严助无奈,只好堆起笑容:“秦尉丞,方才是我太着急了,说话可能有点儿冲,你别往心里去啊。”
“你那叫有点儿冲吗?”青芒眉毛一挑,“你那是恨不得把我吃了吧?”
“是是是,都怪我,都怪我,我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严助赶紧作了个揖,连连赔笑,“咱都是为朝廷办事,还是要互相谅解、和衷共济嘛。”
“罢了,我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就不跟你计较了。”青芒这才缓下脸色,拉长声调道,“据我所知,《天工要术》的作者孟通是河东人氏,那地方应该还有他的后人。所以我就在想,其后人手中会不会有这部书的全本呢?倘若咱们运气好,找到全本,并且里头还有淬火剂配比的话,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严助大喜过望,“我马上派人去河东。”
“不必了,还是我去吧。”
“你去?”严助有些意外,“秦尉丞真的愿意受累跑这一趟?”
“事关朝廷北征大计,还关乎咱们这么多人的脑袋,我受点儿累又算得了什么?”青芒煞有介事道,“不过咱丑话得说在前头,此去河东,能不能找到孟通的后人,其后人手中有没有《天工要术》的全本,书里头是否记载着淬火剂的配比,这些可全在未定之天。万一我无功而返,希望严大夫能够体谅,别再说什么袖手旁观、不负责任之类的话,更别动不动就要去皇上那儿告我的黑状。”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请秦尉丞放一百个心!”严助尴尬地笑了笑,“严某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说这种浑话了。”
“那好,那就有劳严大夫向皇上请个旨,给我个朝廷特使的身份,我到了地方上也好办事。”
“没问题,天一亮我就入宫。”
青芒抬头看了看天色:“看这样子,天也快亮了,要不咱一块儿入宫吧。你去等皇上,我去廷尉寺找几个弟兄做帮手,待会儿一拿到皇上手谕,我立刻启程,免得耽误工夫。”
“如此甚好!”严助喜笑颜开,“我相信,秦尉丞此行定能马到功成!”
“但愿如此吧。”青芒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