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0年農曆十一月,三十九歲的王陽明回到北京,在興隆寺裏等待新的任命。他驚奇地發現,北京城不再像三年前他離開時那樣死氣沉沉,到處都是新氣象。他在北京的弟子們和仰慕者紛紛來拜見他,幾乎踏破了興隆寺的門檻。本年最後一個月,中央政府命令他到南京刑部報到,這是個掛職,所以他不必到任,於是他下定決心在北京傳播心學。1511年正月,就在他躊躇滿誌準備做精神導師時,他的兩個弟子爭論起來。但爭論的內容不是他的心學,而是朱熹理學和陸九淵心學。
王陽明的弟子王輿庵讀陸九淵,津津有味,又去讀朱熹,味同嚼蠟。所以他認為陸九淵心學是聖學,而朱熹理學則是偏門。另一位弟子徐成之恰好相反,他認為朱熹理學是聖學,陸九淵心學是禪,和他們儒家毫無關係。
兩人辯論許久,不分高下,於是請王陽明裁判。王陽明高度評價了兩人的學術辯論熱情,但也指出,學術辯論是要明理,你們二人的辯論中充滿了意氣,你們是在分勝敗,並非是在明理。你二人各執一端,無論是對朱熹還是對陸九淵都沒有全麵領會,所以就是爭論出個勝敗來,也毫無意義。最後他說,“是朱非陸”已是定論,徐成之不必為朱熹伸張,朱熹是對的;王輿庵你就是為陸九淵辯出花來,陸九淵的學說也不能大行天下。
徐成之對這種答案很不滿意,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好像陸九淵受了不白之冤。王陽明苦笑,他對弟子的執著很讚賞,他想做一回裁判,但他有苦衷。
我們應該很有信心地確定,王陽明心學是從朱熹理學牢籠裏衝出來的,他在龍場悟到的“道”就是朱熹“格物致知”的撥亂反正。他是把朱熹的“格物致知”和他“聖人處此該如何”的求索合二為一,才迸發出了心學的火花。可以負責任地說,沒有朱熹理學,就不可能有他的心學。但當他創建心學提出“心即理”的思想後,發現這一思想早被陸九淵定型了。問題是,他對陸九淵心學沒有下過功夫。王陽明心學和陸九淵心學同有“心即理”(我心即宇宙)一說,如果他對人解釋,我的這個“心即理”和陸九淵的“心即理”是不同的,恐怕沒有人相信。但我們知道,他的心學和陸九淵心學是不同的,正如他所說的,陸九淵的心學有點“粗糙”,“粗糙”的原因就是陸九淵不太注重實踐(事上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