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五十

字體:16+-

老槐樹後邊的人,是她曾經接濟過饅頭的小和尚滿倉。

現在夜已經深了,人們都鑽進了單身樓裏,百無聊賴地躺到自己的床鋪上,有的宿舍喜歡開著燈閉著眼,聊些生產線上姑娘的臉蛋和發辮,眼眶深處是一幕遙遠的夢想;有的宿舍喜歡關上燈睜開眼,回味老家探親的家長裏短,渴望從微翹的嘴角溢出來;也有的在驚歎街上要飯的騙子,滿屋人都在慶幸沒有攤上自己。

聊著聊著大家就不知不覺進入夢鄉了,但忽小月今天實在不想回宿舍去,她對同舍女工可能透露哪個男人獻殷勤更沒興趣了。

她對連福傍晚從車間大門出來時,那張蒼白的臉頰印象太深了,白得像抽去了血色,灰暗的燈光下淒慘極了,連細眯的眼縫都裂大了,白眼仁環抱著黑眼仁像要從眶眶裏跳出來,那應該是缺少營養的症狀吧?讓忽小月最難受的是那件搭在手腕上的爛工衣,似乎看上去還裝得挺自在,實際上是在掩飾手腕上的手銬。自從她在鍛工房又見到連福的壞笑,就從他放光的眼神裏看出,他對自己還是充滿眷戀的,而忽小月也想把長時間的思念傾倒出來,可是連福身邊永遠陪伴著兩個沒眼色的徒弟,人家稍稍去門外回避了一下,連福就給油槽撒了一泡尿,是不是那泡尿惹出了麻煩,才給他戴上了黑乎乎的手銬?

這個天殺的大傻瓜呀,你這樣折騰咋可能讓你逍遙法外?忽小月不由得哭了,她覺得隻有哭泣才可緩解內心的恐懼,所以當滿倉在老槐樹後看她哭了很久,想過去拉她趕快回宿舍的,卻聽她用小和尚聽不懂的語言絮叨起來,嘴裏嘰裏哇啦地不顧不停,且把滿倉嚇得兩手亂比畫,以為這個女人上次洗澡熏昏受了刺激,這夢囈般的妄語該不是在詛咒見過她身體的男人吧?

忽小月不知道滿倉當時為擺脫內心折磨,一個人跑到萬壽寺後院,盤腿端坐,百念經咒,生怕自己被色魔擒住了。但忽小月在他心裏還是駐下了,對她更是多了些留意,經常會關注她走過的背影,如果聽到誰嚼小翻譯的舌頭,他甚至會攥緊拳頭衝上去,今天就是聽見哭聲從樓上跑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