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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夏侯平来说,惊喜总在毫无征兆间从天而降!
下午三点,接到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关翔电话的时候,夏侯平正在赶往省城的路上。
“夏侯平同志,你在哪里?”关翔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透出少有的严肃与神秘。
“我在赶往省城的途中。市里有个二号江滩论证会,明天将在省城白云大酒店举行,我是具体负责人,今天提前赶来检查一下准备工作情况。”夏侯平回答。
“正好,到省城之后先来一下部里,我有重要事情要当面和你谈。”关翔说罢顾自挂了电话。
夏侯平收了手机,心里不免纳闷: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谈,而且态度如此严肃?难道真如眼下春江官场风传的那样,省里要将他调回农业大学重归老本行?如此,岂不证明了他短暂春江官场生涯的失败?
细数起来,自从去年2月任职春江副市长,至今不过一年零两个月,其间却经历了不少波澜——
记得初来春江立足未稳,先是人大常委投票时出现的几张反对与弃权票,创下春江外来官员任职史上前所未有之纪录;接着,因为小小的称呼问题,公开与市委副书记尤大国起了纷争,等于给自己设了一道绊脚石。对于他这个官场新人来说,些许浪涛已然足够惊骇,出师不利的阴影久久挥之不去。
去年8月,受市委书记汪乾坤之托,接手二号江滩论证这一敏感且棘手难题,迅速由台侧幕后被置于风口浪尖,麻烦事更是接踵而至:尤家宴席风波,差点稀里糊涂被扯进复杂的帮派漩涡;江滩打架血案,引发一场玄机重重的恶性争斗;马光然甲鱼事件,中伤之箭沾毒带刺。总之,围绕对那片江滩的开发利用,各种利益团体不惜赤膊上阵、刀枪相向,重重关系网背后充斥着深不可测的陷阱与杀机。尽管自己初来乍到还算头脑清醒、慎之又慎,却也数度身临险境,屡屡差点中箭落马。尤其春节以来这段时间,随着江滩论证接近水落石出,各种匿名举报和谣传铺天盖地,无端将他描画成贪污腐败的恶魔。幸亏省纪委及时组成专门调查组,进驻春江调查近一个星期,总算弄清事实真相还他以清白。
前一时期,因为省委书记蔡贤达的点名表扬,省里新闻媒体蜂拥而至前来采访报道,贪腐恶魔眨眼间又变成了廉洁典范,直至前些时省纪委、组织部联合发了通报,号召全省领导干部向汪乾坤、夏侯平二同志学习,波澜这才趋于平静。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似乎又生异象——陡然间,好像所有人都对他客气起来,却也对他疏远起来,很多人甚至刻意躲避他,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而且,春江官场不断有关于他职务变化的传闻,一会儿是省级机关某厅局,一会儿是省直某教育科研机构,近期较为集中的说法是他将重回母校担任常务副校长。他隐约感觉出,这些传闻的背后,是有人希望以某种体面方式将他礼送出境。至于这种感觉是否准确,以及个中原由何在,他一时还无法判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年多来的曲折经历,其起落与悲喜太过频繁,也太过戏剧性,使得他原本有点脆弱与过敏的神经屡遭击打,同时却也不断考验着他的心理耐受力。缘于此,刚才关翔的这个电话,这才令他心里陡生起伏。
此时,车子正以一百二十公里的相对恒速行驶。路边的标牌显示,距离省城还有一百零五公里。
前边副驾驶座上的马光然,显然注意到身后夏侯平情绪的变化,这时打开车载VCD,转过头来问:“夏侯市长,放段钢琴曲听听?”
夏侯平松了领带结,解开衬衫最上边扣子,放斜身体呈半躺状,轻轻吁出一口气,说:“也好。”
一曲约翰?史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如泉水一般叮叮冬冬、**漾**漾铺陈开来。放眼窗外,正是深春四月,一年四季最为鲜活烂漫的时节,翠绿的麦子正在抽穗,大片的油菜花绽放出诱人的粉黄。置身这样的环境,音乐即刻便盖过了车行的沙沙声,也将刚才电话勾起的烦恼渐渐滤去。
夏侯平自幼家贫,虽无条件接触钢琴之类乐器,却靠自学吹得一口好竹笛与萨克斯,并由此对音乐有着先天的敏感与喜爱。起初,因为经历与视野受限,他特别痴迷于民族音乐,认为只有《梁祝》《春江花月夜》才是世界顶尖的至美至雅之作。为此,他甚至在大一时与出身省城的某个室友发生过争执。后来,随着不断接触到大量西洋音乐,他方知音乐与其它所有文学艺术作品一样,既可跨越国界、民族,亦无高下之分野。众多外国音乐家中,他最喜欢约翰?史特劳斯。留学澳洲期间,有一个赴比利时参加学术研讨的机会,他放弃了会议组织的专门旅游观光,而是独自特地前往德国,参观并瞻仰了约翰?史特劳斯的故居与墓地。
车到省城,四点刚过。先送夏侯平到省委门口,马光然与司机老方再去白云大酒店。
省委机关坐落在一处坡地,一幢幢三四层小楼掩映在葱郁的林木之中。组织部是一幢独立的三层楼,位于整个大院的最西北角。关翔的办公室在二楼西南侧,面积不算大,布置得洁净简朴。
夏侯平进门时,关翔正在看一份文件。隔壁办公室一位年轻干部闻声过来,主动帮助泡了茶水,然后赶紧掩门退出。
“本来请樊秘书长一起参加,可今天蔡书记那儿有事跑不开,就我们两个聊了。”关翔说话并不似惯常那么多铺垫与客套,而是少有的开门见山,说:“省委昨晚刚刚开了常委会,你的职务有点小小的变化。”
“啊?果然动了?”夏侯平不由一惊。
“怎么啦?是否关于你个人的事情,最近在下边听到些什么传闻?”关翔问。
“是的,最近一段时期,确是有些我工作变动的传说。”夏侯平实话实说,将听到的那些传闻简要说了。
“哦,这么说下边的信息渠道很灵通嘛!不过,你这次的职务变动恐怕出乎很多人意料。你现在除了春江市人民政府副市长,还是中共春江市委常委!”关翔说最后这句话时,几乎是一字一顿,而且目光始终紧盯着夏侯平。
“什么?市委常委?”夏侯平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春江市委常委!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关翔大笑道。
“谢谢省委的信任!谢谢关部长的关心、培养!”夏侯平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惊讶与激动,表现出适度的诚惶诚恐。
关翔收回目光,喝口茶,摆摆手,慢条斯理道:“夏侯老弟不必这样客气。你的使用哩,一直是蔡书记亲自安排、亲自关照。这次对于你的安排,确实有过几种不同的看法与方案,最终还是蔡书记一锤定音。今天这个谈话,也是昨天常委会后蔡书记亲自交待。这个常委任命,对你来说既是好事,却又未必一定是好事,而且说不定还会转化成一件坏事。这,就是今天我要专门和你谈的主要意图,也是蔡书记专门交待的意思。”
夏侯平丝毫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一个常委任命,怎么会既是好事又不是好事,还有可能转化成坏事?关翔这番话,简直让他听得云绕雾罩,甚至不免心惊肉跳。于是,他只好掏出笔记本作记录状,耐心等待下文。
“从现在开始,为了今冬明春地方党委、政府的集中换届,会有较高频率的人事变动。这次对春江班子,省委首先考虑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秦岭同志调出来,放到省工业与信息化厅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厅长的位置。这样一来,就必须考虑接替人选。对于常务副市长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我不说你也明白,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可能比市委副书记更为接近党政一把手位置。因此,在考虑替换人选时,从各个不同的渠道分别推荐出几个对象,其中包括你一个,组织部长金鑫一个,市委秘书长方智达一个。三个被推荐对象里,他们两个是老常委,资历相对深一些。但是,你们三个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相对缺乏在基层任职的经历,尤其没有在一个地区担任党政正职的经历。当然啦,你在海西县挂职过一年副县长,他们两个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可毕竟不是长期、稳定的任职,经验、政绩方面就欠些火候。按照省委常委会的要求,像常务副市长这样重要的岗位,宁可暂缺也不勉强。基于这样的考虑,你增加一个市委常委的职务,方智达同志增加一个政府副市长职务,金鑫同志暂时不动,常务副市长的职位先空缺,等到年底党委换届和明年春政府换届时,再与尤大国同志腾出来的市委副书记岗位一并统筹考虑。今天找你来哩,主要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要对你交交底,使你对自己的优势、劣势、所处现状、未来走向有个清醒认识。另一层意思,你是省委重点培养的年轻领导干部,也是蔡书记亲自挑选的后备人才。对于你这样学历高、年纪轻、专业能力强、发展潜力大的干部,省委与蔡书记寄予了很高的希望。可以说,你是未来春江市常务副市长最有希望的候选者之一。因此,换届时能否顺利过渡到常务副市长位置,不光关系到你的仕途成败,而且也关系到蔡书记的颜面。前段时间,你经受住了举报、调查并受到省委通报表扬,表现得相当出色。不过,那段经历、包括这次常委任命,相互有很大关联,却也同时会给你带来一些负作用。今后这段时间,需要你通过自己的加倍努力,拿出过硬的政绩、口碑、选票来说话,以便为党和人民挑起更重的担子,负起更大的责任,也不辜负了蔡书记对你的期待!”关翔字斟句酌,语重心长,其腔调完全不失资深组织部长的水准。
夏侯平听得仔细,记得认真,字字句句如重锤般敲打在心、铭刻于脑。此刻,他还没有理清关翔刚话里的全部意思,也不知如何反应,只是本能地问:“关部长,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比如回到农业大学?”
“没有!你只有进路没有退路!”关翔也是本能反应,瞬间接腔。不过,他见夏侯平有些紧张,谈话气氛似嫌凝重,马上端起茶杯挨近夏侯平身边坐下,换了一副面目与腔调,说:“刚才可能话说得有些重了,就算做的是官样文章吧。现在咱们以朋友、兄弟身份说点私房话。夏侯老弟,其实你也不要有什么太大的负担。目前这个常委、副市长,距离常务务副市长还差半小步,对你确实是一道关口与门坎,一个不算太小的考验。可距党委换届还有大半年,离政府换届也还有将近一年。我想,接下来这段时间你除了主动多挑些担子,尽量多做些工作、多出点成绩,最主要是要在人脉关系上多花点精力。说白了,换届不同于平常微调,到时候省里虽有蔡书记讲话,我和樊秘书长也能敲些边鼓,可毕竟要走民主推荐、测评、考察这些程序,下边有良好口碑与雄厚选票作支撑,上边也才更好讲话嘛!”
夏侯平点头道:“我一定努力!还请关部长一如既往多加关照!”
2
离开省委组织部时,天色已渐渐黑了。
夏侯平边走边给黄小嫣发了个短信:“我这边谈话结束了,你在哪?”
黄小嫣很快回了信息:“在家,等你!”
在省委大院门口,夏侯平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军区一招黄小嫣的住处。
其实,夏侯平中午从春江出发时,已经给黄小嫣发过信息,约好晚上见面。中途接到关翔约谈电话,他又及时向黄小嫣做了通报。本来以为谈话时间会拖得很长,夏侯平也准备请关翔、樊小刚一起吃个便饭,没曾想关翔晚上约了别人继续谈,樊小刚又没能参加,吃饭的事只好作罢。
正是省城下班高峰时间,路上车流人潮相拥,却无一例外时断时续,通行极其缓慢。从省委到军区一招的路上,分别经过妻子杜娟上班的一院、女儿读书的学校,也能远远望见岳父岳母居住的小区。出租司机是个中年男子,除了一声接一声长吁短叹,并不主动与乘客搭腔。夏侯平倚在后座上,不再想刚才关翔谈话的事情,也有意避开沿途的那些敏感建筑,而是将心思渐渐收拢集中起来,转到即将见面的黄小嫣身上。
说来有点奇怪,自从大半年前与黄小嫣有了肌肤之亲,及至一个多月前产生更为密切的性接触,夏侯平内心并未产生预期的负罪感,甚至连些许愧疚也轻微得像一丝云烟般稍现即逝。即使在内心深处,他也不愿承认黄小嫣是第三者,更不愿承认他们这种关系有多么不道德。抛开出身农村、家境贫寒因素不谈,他自认是个挺不错的男人,无论身高、长相、、学历、职业之类的外部条件,还是包括品行、修养、谈吐、知识在内的个人素质,在同龄人中即便不是凤毛麟角,大抵也算得上佼佼者。就感情而论,他是有外冷内热不善表达的一面,总体属于相对传统、保守的男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冷血,更不代表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份残缺的婚姻与感情。在外人眼里,妻子杜娟出身城市知识分子家庭,面容姣好,职业体面,个体素质出众,任何角度看都很优秀。可作为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丈夫,只有夏侯平才知道,一个妻子近乎病态的洁癖,以及渗透到骨子里的那种性冷淡,乃是正常夫妻生活、健康婚姻关系中一道永难逾越的鸿沟。很难想象,一团火与一块冰,一潭水与一汪油,表面再怎么相依相偎,实质根本无法真正融为一体。当然,结婚这么多年来,夏侯平已经足够体谅妻子的生理癖性,也适应了由此带来的内心痛苦与煎熬。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妻子面前抱怨过一句,甚至在遇到妻子冷落或拒绝时绝少有所表露。在外边,无论在灯红酒绿的异国他乡,还是美女如云的大学校园,他也遭遇过不少情感来袭,其中不乏主动投怀送抱的妙龄美女,可他都小心翼翼选择了回避与拒绝。但是,黄小嫣的出现成为了例外。想当初,自从在党校读书班上第一次见到黄小嫣,那种发自内心、情不自禁的怦然心动,令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几年来,随着关系渐渐走近,他对今日情形早有预感。所谓同学不过是个媒介,朋友也只是自欺欺人的一面盖头,内心其实早已萌动着希冀与欲望。当听到她离婚的那一刻,他有过恐惧,有过不安,或者也有过短暂的退缩,可心之深处却又掩饰不住某种更为强烈的期待与惊喜,维系道德的那一根保险丝更是瞬间崩断。于是,从梦里欢愉到半年前办公室里倾情相吻,及至一个多月前军区宿舍突破禁区,一切都是那样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自此,他的感情如同孤舟归港、野鸟回巢,总算结束飘忽不定的梦游状态,终于接了地气落到实处。同时,他也看得出来,黄小嫣离婚与他不无关系,却主要是因为先天基础脆弱。如今的黄小嫣,完全沉浸于一份全新的感情,过去的消沉压抑烟消云散,令他则毫无压迫不安的感觉。基于这样的感受,夏侯平近期每来省城,就总要抽时间与黄小嫣见上一面。按照惯常说法,两人依然还在蜜月里哩!
车子在军区一招后门停下,黄小嫣早已等候在门口。
正是晚餐时分,大院里灯火明亮却少有人迹与喧嚣,两人相依而行并不顾忌。
黄小嫣离婚之后,平常日子住在单位宿舍,只有双休、假日才回这座祖父留下的将军楼。如今,她将与夏侯平会面的地点主要选在这里,既考虑到这里是军队宿舍,闲杂人员绝对进不来,更没什么人熟悉夏侯平,安全指数相对高得多;同时又考虑到这里地方宽敞,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在这里吃住用等方面会便捷一些。更主要,她从小在这里长大,熟悉并适应这儿的环境,周围的一草一木无不渗透、洋溢着温馨气息。在这样的环境里与亲爱之人相聚,会使她感觉到加倍的幸福与愉悦。
进了门,客厅中央的餐桌上已经摆好酒菜。那些菜,不过是些家常风味,且大多是菜场现买的成品,却被放置在造型各异的精美餐具里,琳琅满目地呈现在璀璨灯光下,便体现了女主人别样的趣味与用心。
门在身后“呯”一声关上,即刻形成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二人天地。
黄小嫣含情脉脉地直视夏侯平,只十数秒功夫便眼神迷离、呼吸急促,身体一软就跌倒在爱人怀里。拥抱,接吻,乃是男女间再平常不过的例行科目。眼前这一对男女,双舌灵蛇般缠绕交织,竟然吻得如歌如吟、物我两忘,传递出绵绵不尽的柔情密意。
“先做?”夏侯平趁着喘口气的间隙,问。
“对不起,今天刚刚来了例假。”黄小嫣面颊绯红,眼神里难掩一线羞赧。
“呵呵,这没有什么对不起的!那咱们就吃饭,正好我也饿了。”夏侯平生怕控制不住身体与情绪,主动转移话题。
偌大的餐桌,两人相向而坐,每人一杯波尔图葡萄酒,慢慢对饮起来。
酒菜很对胃口,夏侯平似乎确实是饿了,吃得颇为粗放。黄小嫣哩,只顾帮夏侯平添酒夹菜,自己却很少动筷子。
“今天关翔找你谈什么?”黄小嫣似乎忽然想起,且问得漫不经心。
对于黄小嫣这种态度,夏侯平一点也不奇怪。他和黄小嫣在一起,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却渐渐形成了一个默契——彼此很少主动谈工作上的事,或者,即使偶尔提到了,一般也不往深处说。在夏侯平看来,身处官场实属无奈与不易,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本就劳心烦神,何必再生拉硬扯进来搅扰了纯洁感情。想必黄小嫣之不想多谈公务,也是希望营造更为轻松的气氛,彼此放松身心,好好享受一份弥足珍贵的爱情。
夏侯平把下午谈话内容简要说了,不由叹息道:“别人弄个常委高兴都来不及,我弄个常委反倒成了负担。早知官场如此,不如还在学校做个吃粉笔灰的教书匠。”
黄小嫣听了,并未露出大惊大喜的神情,而是举杯朝夏侯平一碰,笑说:“首先,向夏侯常委表示热烈祝贺!另外别听那个关翔故弄玄虚,也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什么好事坏事,什么蔡书记颜面。中国自古有学而优则仕的说法,其实,与之相对应或者更为重要的是仕而优则学。做官与做学问一样,没有什么人是天生就行,而是需要不断学习。而且,不论官场仕途,还是日常生活,哪一样事情不复杂、不多样?关键看你取怎样的心态与处置方式。有人善于化繁为简、举重若轻,有人却习惯于化简为繁、举轻若重。像你,那样高深艰涩的硕士博士课程都轻松读下来了,做个官、处理些许人际关系何难之有?来,喝酒!”
黄小嫣只几句话,就让夏侯平原本烦燥的心绪平静下来。他觉得,黄小嫣的可爱之处就在于此,遇到问题既不轻易回避,也不一味迎合,而是选择一个相对超脱的角度提纲挈领,在你面前洞开不止一条思考与解决路径。这样的女人,冰雪聪明,却又不让男人感觉压力。这时,他不由又想起妻子杜娟,若是换了她谈论此类话题,要么不屑一顾,要么讽刺挖苦,难得如此心平气和。
一餐饭吃得风轻云淡,情浓意醇。
酒足饭饱,夏侯平抬头看了墙上挂钟刚好十点,说:“今晚不能睡在这里,不过可以晚些回宾馆。”
黄小嫣点点头,眼里似有不舍,身体慢慢靠近过来,两人又缠绵到一起。不知何时,彼此相拥着躺到**,男人身上早已一丝不挂,女人则只剩下一条粉红短裤。
夏侯平轻轻吻着黄小嫣,从额头、眉心、鼻尖一路吻下去,直到每个娇嫩的玉趾,如同洒下一路微风细雨。等到全身吻遍,又一路再返回来,着重在颈、胸部施以狂风暴雨。
淋浴的时候,黄小嫣还沉浸在刚才的新鲜与兴奋中。她仔细帮帮夏侯平冲洗,问:“我这是第一次,你呢?”
“什么第一次?”夏侯平明知故问。
3
夏侯平回到白云大酒店,已经深夜十二点。
马光然听到脚步声,当即从对面房间迎了出来,帮夏侯平打开房门、插上房卡,张罗着拿拖鞋、泡茶水、拉窗帘。
刚才夏侯平在黄小嫣那儿睡了一觉,眼下精神颇好,丝毫睡意也没有。
“今天下午过来后,我与国光秘书长会合,把明天的会场、餐厅、休息室都看了一下,包括会标、座位牌、酒水、菜单这些细节都没拉下,又通过短信、电话、电子邮件同各个专家确认了明天的与会时间和地点,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马光然汇报。
这次会务准备工作由市府副秘书长林国光负责,他上午就带人过来张罗了。
“好,会议上的事相信你们已弄好。现在如果不困的话,我想同你聊点别的。怎么样?”夏侯平问。
“不困。刚才你回来前我已经眯了两个小时。”马光然赶紧给自己泡了杯茶,在旁边沙发上坐下。
“今天下午,关翔部长找我谈了话,省委对春江市委市府班子做了点微调,秦岭市长调省工信厅任二把手,方智达秘书长兼副市长,我兼市委常委。”夏侯平有意放淡语气,目光却紧盯着对方眼睛观察反应。
“啊!大好事啊!”马光然兴奋得跳起来,手上的茶洒了一半。
“嗯?多大的好事这样让你兴奋?说说看,好在哪里?”夏侯平问。
马光然倒被问愣了,有点语无伦次道:“这还用说啊,常委拥有人事发言权与表决权,明摆着比副市长上了一个台阶,高了一个层次,腰杆子更硬气,将来发展前景更广阔嘛!”
夏侯平笑道:“呵呵,我也知道你说的这个道理。可你觉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马光然思考片刻,试探着问:“你和方智达,没有明确谁是常务副市长?”
“没有。常务副市长空缺。”夏侯平回答。
“哦,原来如此。”马光然若有所思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省委的这个决定表明,目前虽然没有明确常务副市长,却也没有另外考虑其他人选。最大的可能,是等到市委市府换届时再作考虑。这说明,你还有很大的机会!”
“算你聪明!前边一半猜得不错。不过,你说的还有很大机会背后,隐藏了一个很重要的潜台词,那就是同时也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或者干脆说是危机。是吗?”夏侯平问。
“是的。应该是机会与危机共存,确定性与不确定性各占一半。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现在还不能盲目乐观!”马光然肯定地点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夏侯平内心渐趋平静且踏实下来。关翔下午的那番谈话,令他喜忧参半、既兴奋又忐忑。凭他短暂的官场经历,弄不清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掺杂了多少故弄玄虚的成分。刚才,他之所以没将谈话内容全部说出,而只是客观介绍了人事变动的内容,既有保守秘密、防止外泄的考量,也是希望籍此听听马光然的判断,印证一下关翔那番话是否客观准确。所幸的是,他和马光然搭档这一年多,因为彼此真诚相待,加上前些时发生的甲鱼事件、举报信风波,两个人的关系慢慢发生了某种质的变化,交流时便少了障碍多了默契,时常撞击出灵感与智慧火花形成互补。看来,马光然方才一番话,还是渐渐接近了关翔谈话的主旨,这就让夏侯平放心多了。
“好吧,那就干脆说说你理解的机会与危机吧。”夏侯平竟然有点莫名地兴奋起来。他用嘉许的目光盯着马光然,意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先说机会。你是省里重点培养的后备领导干部,在春江这一年多里又有比较出色的表现,省里对你有相当高的的满意度与期望值。前些时省委通报表彰,以及眼下晋升常委,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这次省里将常务副市长位置空缺,虽说不代表完全为了你,至少你是其中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这些,都是你拥有的机会。再说危机。我觉得,你这次的常委位置,很大程度上与前些时对你的举报、调查、宣传有关。那个举报,不仅没有告倒你,反而树立了你清正廉洁的正面形象,得到省委的充分肯定。这样的结果,一定会让那些举报中伤你、等着看你倒霉的人更加失望,更加憎恨你,也更加希望你倒霉。除此之外,由举报、调查带来的正面宣传、通报表彰,包括这次的常委任命,还有另一层潜在的负面影响——试想,你拒收了那么多单位、个人的礼金,本就让人家不爽过一次;遭遇举报之后,纪委公开调查,媒体公开报道,省委通报表彰,虽然没有直接点名道姓,却又让人家公开亮了一次相,出了一次丑。这些人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还有,你拒绝了人家所送礼金,一定还有其他更多领导私下收受过,你拒收了、退还了、风光了,更多收受者心里又会怎么想?再说,即使抛开举报信这类乱七八糟的事,光是一个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也一定会有超过一个班的竞争者,赤膊上阵刺刀见红那是在所难免。谁都明白,现在地市级的官场晋升通道,只有到了常务副市长、市委副书记这个档次,才有可能跻身市委书记、市长位置。接下来,瞄准常务副市长,除了方智达,一定还有其他人,市委常委、政府副市长哪个不想,哪个不争?总之,你的这个常委任命,在我看来福祸相依、好坏相当!”马光然几乎一口气说出心中的想法,而且同样越说越兴奋。
夏侯平没有料到,马光然的一番评说不仅印证了关翔的话,表述意思几乎如出一辙,而且就像剥去竹笋层层外衣一般,令人更加一目了然地看清事情本来面目。这说明,关翔绝非危言耸听、故弄玄虚,而确实是出于好心的善意提醒。这一来,他真得清醒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下一步的思考与行动。
“既然如此艰难,我主动退出、放弃还不行吗?不就一个常务副市长嘛,谁愿意当谁当就是了。”夏侯平说的一半气话,一半也是带有试探性的内心话。
“不行!绝对不行!”马光然头摇得像拨浪鼓,口气也很急促,就像夏侯平真会马上做出什么不智之举一样。
“你来春江已经一年多,大抵也知道官场的规矩与门道了。你在学校做学问,那是私底下用功使劲,是否用功、出不出成果主要出于个人爱好,也主要是做给圈子里少数人看,甚至对自己有个交代就行了,进退成败往往不是那么重要。可是做官就不同。一旦进入了官场,就是驶入了单行道、不归路,就像长江上逆水行舟一样,完全没有退路了。你做了一个官,特别是时间久了、有了一定的职级了,身边有一帮铁杆吧,上边有信任你的领导吧,你不努力争取就会被别人挤下去,你就对不起拥护你的身边人,辜负了信任你的领导,你的人生价值就会迅速贬值。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一只股票,从万众拥戴的蓝筹到为人不耻的垃圾,那种落差断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你现在退,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主动还是被动,也没人会在意你个人的动机,人家只会关注你所处位置的变化。让身边人、手下人失望倒还好说,让信任你的上级领导失望,那可还是一件容易承受的事情。”马光然始终没提蔡书记,可夏侯平还是不难听出弦外音。
这时,夏侯平忽然感觉无比庆幸,亏得当时选了马光然做秘书,也幸亏相处过程中以真诚建立起高度信任,否则,遇到这样重大且私密的话题,能有几人可以如此畅谈讨论呢?试想,如果没有这种梳理、交流与碰撞,又怎么能够得出清晰结论、作出明智决断呢?看来,一个好汉三个帮,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些古语民谚真是至真至哲啊!
“你这样一说,真是上船容易下船难哪!”夏侯平叹道:“唉,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娇情也没有什么意思了。那你说,我们下边怎么办?竞争这个常务副市长,从哪里下手呢?”
“有些东西,譬如资历、履历、经验等等,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突击解决。政绩、威望也要有个积累的过程。幸好,像方智达之类的主要竞争对手,包括其他常委、副市长在内的潜在对手,也都有各种各样的短腿,不是缺这就是少那,谁比谁也强不到哪里。现在看来,前提是要保证换届之前不出纰漏,不落下什么硬伤。在这个基础上,人际关系恐怕是第一位,选票是头等大事。换届选举不同于平时提拔,非常讲究程序的规范性与严格性,推荐、测评、考察时帮助讲话的人多,获胜的把握就大。今后,随着你做了常委,掌握的权力资源会更多,这方面的优势会越来越大。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有些过去不想接触的人,不愿参加的交际应酬,恐怕得重新考虑应对方式。有些人,拉一拉与推一推,就是硬碰硬的选票哪!另外,我考虑眼下江滩论证这个机会也不能错过,要充分利用好这个资源,尽量做到为我所用、资源效能最大化。”马光然眼睛盯着夏侯平,也在观察反应。
“其实,你刚才讲的这些,我都已经考虑过了。尤其是二号江滩的开发利用,也许真是不能太过书生气、简单化,而是要平衡好各个利益群体的诉求。否则,人家真是恨死我了。再说,一块江滩如果既能科学合理利用,又照顾到人际关系的平衡,岂不一举两得!另外,你帮我想想看,今后一段时期,我们还有哪些方面需要注意,还有哪些资源可以利用?”夏侯平说话时,顺手拿起茶几上一张省城晚报。
马光然看到报纸灵感突现,朗声叫道:“对,媒体!要充分利用新闻媒体!”
夏侯平一听来了精神,心想,对呀,他到春江遭遇的很多事,都有媒体在背后作用。特别是这次被人家举报,若非省里媒体大肆宣传报道,哪里会有那样大的社会影响。当今乃是信息社会,得媒体者可谓得天下。当然,这之前他一直奉行低调原则,与新闻媒体少有接触。而春江地方媒体也有自己的规矩,有时甚至颇为势利,像夏侯平这样一个陪末座的副市长,有时明明参加了会议或活动,却常常名不见报纸,形不上电视,要么被一个“等”字无端省略掉,要么露出侧面、背影乃至阴阳脸、半拉身。
“你现在是常委,情况就不同了。春江报业集团李社长做过我的老师,现在被广电集团打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们可以争取一下。”马光然信心十足。
“好,这些方面你多用心!”夏侯平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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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的时候,夏侯平碰到市府副秘书长林国光,还有水利局长朱勤如、农业局长高长明、规划局长王彪、城建局长孟春阳、环保局长徐小明等参加论证会的相关部门负责人。
“昨晚本来想撑着不睡,等你回来后当面汇报一下会务准备情况,没想到还是让瞌睡虫占了上风。”林国光端着自助餐盘,在夏侯平身边坐下。
“没关系,是我回来得太晚。昨晚光然把情况都和我说了。”夏侯平尽量笑得亲切一些,又补充一句:“你国光秘书长办事,向来严谨细致滴水不漏,绝对令人一百个放心!”
林国光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喜,同时赶紧往夏侯平旁边靠了靠,说:“有机会近距离接受夏侯市长的耳提面命,是国光的荣幸。”
对面桌上的朱勤如、高长明几个人,远远在瞟向这边。
夏侯平扬手招呼道:“你们都坐过来吧,大家一张桌子热热闹闹才像一家人嘛!”
几个人忙不迭收拾碗筷聚拢过来。
事实上,刚才夏侯平对自己的表现也吃了一惊:来春江这一年多,自己大多以严肃寡言示人,像这样显得肉麻、甚至多余的调侃,不免有些庸俗,他过去几乎从来不说。也许就是昨晚与马光然的交谈,才促使自己话语风格的转变。刚才突然这么一说,感觉也还顺口,而且效果显然不错。
桌上气氛因此活跃不少,大家边吃饭边聊天,其乐融融。
从八点四十开始,参加二号江滩论证会的专家学者,陆续来到位于于白云大酒店三楼的会议中心。
白云大酒店是全省最早的五星酒店,位于市区中心位置,曾是上世纪后期省城最有代表性的地标。春江在省城的多数活动都选择于此,主要是考虑其名气,同时也是为了方便领导与客人的交通。
这次论证会邀请的专家,除了半年前那次座谈会的几位,又增加了几个重量级人物,包括省科学院赵院长、N大学水利学院郭院长、省沿江开发研究中心冯主任等。大概半个月前,有关二号江滩的全部材料,已经交到各位专家手里。
按照这样的规模和级别,市里两位党政主官本来说好都要来参加,汪乾坤说是听听上午的发言,储宇表示下午过来陪专家吃个晚饭。直到前天晚上,汪乾坤忽然打电话给夏侯平,说:“反复考虑了一下,这个论证会我还是不参加为好,免得有些事拉扯不清。你独立主持,善始善终,鼓励专家们独立思考畅所欲言。”
夏侯平不便多问缘由,放下电话思考了一下,还是将汪乾坤的决定如实报告给储宇。未出预料,储宇也随之变卦,说:“既然这样,我也是不参加为宜,你全权负责,不要有什么顾忌。中途有什么难题,咱们及时通气,我一定给你撑着!”
对于两个主官的退出,夏侯平思量着也不无道理。二号江滩乃春江政坛敏感话题,接手论证以来频生波澜,汪乾坤与储宇至今未曾表态、参与,反倒让自己可以放开手脚操办。如果他们两个突然参与进来,又有了某种倾向性意见,万一相互之间意见相左,或者某个专家书生气发作,硬是生出什么不依不饶的难题,反倒弄得两个主官作难,自己作为组织者也难免尴尬。尤其是,昨晚与马光然纵论时势,一致认可应在江滩论证方面做足文章,尽量不与当前大政方针相龃龉,而是成为争取人脉资源的润滑剂。由此而论,汪乾坤、储宇不参与进来,倒更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专家到来,先要在登记处签名,领取会议材料,然后按照各自的姓名标牌入座。会议材料袋中,除了一套介绍春江情况的画册、碟片,还有一只密封的信封,里面是二千到六千不等的现金。上次参加座谈的专家二千,这次新邀请的专家六千。令人惊奇的是,每个专家坐下来都是先翻看画册,而没有一个人动那只信封,想必大家参加这种活动多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九点,会议正式开始。
林国光作为会议主持人,首先隆重介绍专家组成员,所有专家的官衔、职称、社会兼职、所获学术成就,包括在国际国内哪个核心期刊上发表过什么文章,访问哪个国家时受到过何种规格的接待,等等,都是专家们亲自提交、修改、核实。一通虚头巴脑的名头报下来,时间倒先用掉二十分钟。
夏侯平代表春江市委、市政府有个简短致辞。马光然准备了一个八百字的书面材料,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用了五分钟脱稿讲,既热情洋溢,又恳切实在,听得专家们屏气凝神、掌声一片。
“现在,我们首先开始第一个议程,请各位专家自由发言。哪位专家先发表高见?”林国光充满谦恭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然后定格在对面的座位上,说:“要不,我们先请省沿江开发研究中心的冯主任,结合他所参与规划的全省沿江开发战略,给我们讲讲?”
夏侯平带头热烈鼓掌。
会议说是林国光主持,其实一切程序皆由夏侯平预设与掌控。对于这次会议的开法,具体到哪些人主讲,哪个先讲,哪种声音应当避免成为主流,夏侯平夜里与马光然都经过了精心设计,直至会议前交待给林国光。
直至昨天与关翔谈话前,按照夏侯平本来的想法,二号江滩的开发应当严格遵循专家意见,论证过程也力求公事公办。如此,即使矛盾再大,再多的人有意见,完全可以借助专家名义作推挡。就个人倾向而论,结合半年前那次专家学者实地勘察与座谈,夏侯平个人比较偏向于保护性开发利用,第一方案便是建成生态公园。按照春江未来发展远景规划,城市中心南移依然是大势所趋。试想,偌大一座百万人口城市,既有濒临长江的地理优势,又能在江边拥有一座占地二千亩的湿地公园,如同给城市安了一只巨大的肺,对于改善城市空气与生态,丰富市民精神生活,无疑会有非常积极的作用。第二方案,选择无污染或少污染的公益性商业开发,最好是博物馆、展览馆、体育中心、会议中心这类公益性设施,污染物排放应该处于可控制范围内。第三方案才是纯商业化开发,项目选择一定要慎之又慎,既要考虑空气、烟尘对市区的影响,更要顾及上游三公里处的市区饮用水源,以及下游十几公里处东三县的饮用水源。
若是依据这个思路,今天的论证会便不必刻意安排,因为多数专家所涉专业皆与环境、水源、土壤相关,论述的主要内容大多离不开环境保护,只要让他们放开来说就行了。当然,这种以保护为主旨的方案一旦出台,一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弹。那些影响不大的小企业还好说,陈益兵、吴勇几个空降兵也没关系,另外几大利益群体就难办了,比如田春风的九龙集团,陈如海的建装集团,以杨二发为主的临海帮商人。如果自己无欲无求,真正能够做到大公无私,那就谁的账也不用买,套用一句北京人的口头禅——爱谁谁!眼下,情况已然不同,既然被一个常务副市长的职务逼上了虎背,哪尊菩萨又都得罪不起,那就得考虑各种利害得失。至于如何分配调剂,一时还没有想好。
“我现在讲第二个问题:我省及春江地区沿江资源的现状。”
时间过去四十分钟了,冯主任的发言还远未进入正题。下边,有人在玩手机,有人不耐烦地眯起眼睛,还有人干脆交头接耳起来。
等到冯主任讲完“一点粗浅的看法”,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整个会场似乎不约而同长吁一声。
“刚才林主任从全省沿江开发总体战略的高度,高屋建瓴地作了阐述,对我们春江的沿江开发,尤其是二号江滩的开发利用,必将起到良好的指导和促进作用。”林国光说着,有意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扭头对夏侯平说:“离开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怎么样,我们再请两位专家发表高见?”
夏侯平点头道“好的,再谈两位吧。”
接着被点名发言的两位,一个是N大学水利学院王教授,一个是农业大学秦教授,前者是长江水资源保护专家,后者主攻环境污染控制。两人半年前参与过实地考察,分别准备了厚厚一叠材料,真要放开讲两个小时都不在话下。现在每人只有短短二十分钟,又是临近午饭之前,只好提纲挈领点到为止了。
下午的会议议程多了,时间更紧。
先有一个半小时的自由发言时间,之后一个小时要由N大学水利学院郭院长和省科学院赵院长主讲,最后还要留下半个小时由夏侯平作会议小结。
“下午会议开始前,我有个情况向各位专家汇报一下:今天的论证会考虑到时间比较紧,我们采取书面发言与口头发言相结合的方式,尽可能让各位专家充分地表达意见。所有专家的书面与口头发言,我们最后都会认真整理汇集成书,交由正式出版社出版,既是春江广大干部的重要学习资料,又作为宝贵史料收藏,同时也是赠送给外来客人的珍贵礼物。”林国光的主持词,暗示将不可能人人都有充分的发言机会,却又意在安定专家们的情绪。
确实,一个半小时拆分下来,还有七八位专家等着发言,每人不足十五分钟,掐头去尾客套话一说,核心内容基本只能数数码头念念标题。最终,农业大学冯教授等三个专家还是没捞到机会,只好交了材料算是书面发言。
邀请N大学水利学院郭院长和省科学院赵院长,是市委书记汪乾坤的提议。
郭院长是汪乾坤大学时的班主任,本是水文方面的专家,早些年在全国水利教育界也算有点名气,曾经冲击过中国工程院院士。可是最近这几年,由于专心于行政,离婚后又找了个年轻博士做老婆,学术上渐渐有些荒疏。赵院长是汪乾坤读博时的导师,其人倒也有些学问,专长却是区域经济比较研究,特别对沿江经济发展规律、趋势见解独到。仗着省科学院的牌子,省内所有类似场合都会请他到场,实乃一瓶包治百病的万金油。
按理说,像眼下这种类型的论证会,纯粹带有专业研讨性质,学术水平与专业含量应是首当其冲,而不应考虑什么行政级别。可既然是春江市府出面主办,便带有了浓重的官场色彩,一切都得兼顾官场规则。省社科院是正厅级单位,N大学水利学院相当于副厅,两位院长又都是汪乾坤力邀的客人,自然要留足时间发表重要指示。区区一个小时均分下来,也只能蜻蜓点水。不过,二位要人发言效果倒也一般,郭院长所讲内容大多从书本搬来,泛泛而谈的一些套话而已。赵院长对于江滩论证也说不出什么针对性、指导性强的意见,这会儿只能用区域、沿江经济方面的理论,笼统加以观照与阐发,不免牵强附会罢了。
两位院长发言过后,夏侯平再次带头热烈掌声,并长长松了一口气。会议至此,台下听众虽然表情有点茫然,却取得令夏侯平期待的效果。
最后轮到夏侯平小结。这个发言虽然同样很短,他却拿着稿子一字不拉照本宣科。而这个稿子,是他昨夜让马光然起草,刚才会议上又经过了反复修改。
也许,大家都没怎么在意,夏侯平这个小结的内容,其实就是论证报告的主体。会议结束时,报告经过所有专家签名,这些内容便成为了具有相当证明力与约束力的集体共识。
5
二号江滩论证会结束次日,汪乾坤约谈夏侯平。其时,春江班子变动的事还没有传开。
晚上九点,夏天侯平如约敲开汪乾坤办公室门。
进门的时候,汪乾坤坐在电脑前敲打。嘴一呶,说:“柜子里有茶,你自己挑。”
夏侯平打开柜子看到琳琅满目的茶叶,忽然想起那些关于汪氏茶道的传说,以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汪书记上好茶!”那两段顺口溜,于是起了调侃之心,问:“汪书记,您说我应该泡什么茶呢?”
“随便,你喜欢什么就泡呗。”汪乾坤头也没抬。
“那哪行,万一泡错了,岂不坏您规矩。”
“你这个夏侯平,什么时候和我客气起来了,泡个茶还这么讲究?”汪乾坤抬起头,一脸迷惑。
夏侯平选了龙井泡上,又给汪乾坤面前的杯子添满,这才坐下把春江官场上的那些传闻说了,并向汪乾坤求证道:“您真是这样有意为之?”
“哈哈哈哈,你说的这个情况,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汪乾坤沉吟片刻,笑道:“细想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个情况。不过,要说有意为之那倒也不是,要说其中蕴藏着那么一点规律似乎也有些道理。其实,这从人的正常心理活动角度,也是解释得通的。你想啊,我作为一名市委书记,手里是握着一定的生杀予夺之权,可具体到要安置、处理一个人,总归是要慎之又慎。尤其涉及到对干部的处分,不管这个人是犯了错误还是能力平庸,对人家难免有一些歉意、同情之类。也有些时候,碰到某个特别重要事项需要交办、商谈,心里难免会小有犹疑、纠结。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亲自泡茶送到对方手上,或者茶的档次选择得好一些,这也体现了一种态度嘛。当年毛泽东主席那么了不起的伟人,什么客人送到门口,什么客人送到车上,什么人留下吃饭,都是有讲究有规矩的。我当然不能和他老人家比。不过,我觉得无论哪个层次的领导,不管坐在怎样的位置,必须善于从最平凡的角度思考、处理问题,细节上注意一些没有坏处。所谓以人为本、人文情怀,就是从这些小处着手嘛。”
“汪书记讲得太好了。每次听您一番话,都会深受教益!只可惜,平时这样随时聆听教诲的机会太少了。”夏侯平由衷道。
汪乾坤笑笑,没有说话,动手关闭电脑上正在操作的页面。
夏侯平说这话时,丝毫也不感觉有什么拗口,说过之后更没有过去的那种脸红与心跳加速,代之以某种不可名状的快感。他知道,到春江任职这一年多,自己已然慢慢适应了这种官场话语生态,同时,他和汪乾坤的私人关系,此时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说起这种变化,自然与经常在一起搭档打网球有些关系。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哪个领导不喜欢有相似志趣爱好之人呢。很多搭档打球的乒乓、羽毛、网球运动员,都是关系极铁的哥们儿、姐们儿,特别是那些结对滑冰、跳舞的异性,不少成为了相随终身的婚姻伴侣。这种变化,也与夏侯平来春江之后的表现有关。江滩论证,那是谁都不想染指的一道难题,也是汪乾坤一块心病,夏侯平不光是痛快接了,而且处置得相当智慧、有序、稳妥。期间,虽然出现些矛盾冲突乃至打架流血事件,也完全在预料之中,最终都处理得相当妥贴,没有留下什么大的后患。
由此,既体现了相当的组织纪律性,也表现出较为突出的能力水平。汪乾坤不喜欢平庸之徒的拍马溜须阿谀奉承,却也不主张有点才能就孤傲、违逆、冲撞,夏侯平的低调平和、做事踏实颇合他心意。这种变化,更与前些时省里的调查、宣传与通报表彰有关。半年前九龙集团组织的那次“春潮杯”网球比赛,汪乾坤在赛后休息时与夏侯平有过一段交谈,也是无意中透露出自己处理收受钱物的方法,当时只是举个例子现身说法,倒也没有故意张扬的成分。没曾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侯平不仅如法炮制跟着做了,而且在省纪委调查时和盘托出,等于充当了汪乾坤的义务宣传员。在之后的媒体采访中,他又主动将功劳归结于汪乾坤的表率示范作用。省委通报表彰时,汪乾坤的分量相当重。如此,原本居于幕后的汪乾坤精彩亮相,无意之中弄了个满堂彩,而夏侯平则甘于充当了配角。
在这整个过程中,夏侯平做得自然而不刻意,甚至从来未有丝毫表功言论,足令汪乾坤对他刮目相看。
“常委的事知道了吧?”汪乾坤离开电脑坐到夏侯平对面,问得很随意。
“知道了,前天在省城搞江滩论证,省委组织部关翔部长打了个招呼。这个事,还得谢谢汪书记您的举推与栽培!”夏侯平说的是客套话,却也是实话。
汪乾坤眉头稍稍收了一下。那微小表情,夏侯平看在眼里,却也一时没猜出其中含意。
“今天找你谈,主要就是聊聊这件事。说说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汪乾坤照例先把球推给对方。
“刚听到消息还是很兴奋的。能够进入市委常委班子,说明组织和领导对自己认可、信任。可清静下来一思考,又有点矛盾、不安,感觉喜忧参半。现在哩,倒是有点越想越担心,越没底,甚至有点害怕。”夏侯平早就准备好一套说词,尽量表达得自然一点。他知道,在汪乾坤这样的领导面前,有些话宁可少说或不说,但一定不能说假话。
“哦?具体说说。”汪乾坤来了兴趣。
“您知道,我长期在大学里做教书匠,本来只对专业和学术感兴趣,既无意于做官,也不擅长做官。现在推到副市长、常委的位置,不仅非己所愿,而且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以前在大学有点像独自散步,逍遥自在,不紧不慢优哉游哉;一年前做个副市长,忽然就像被裹挟进一群人参与长跑比赛,不过总算前边有领头的,旁边有陪着的,或许后边再有个把压阵扫尾的,整个节奏、心态总还没怎么大乱;我怕眼下再弄个常委,突然就跻身了百米竞赛行列,说不定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掉队、摔倒、被淘汰。最大的问题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回想我来春江这一年多,虽说包括您在内的各位领导和老大哥不吝指教与帮助,自己主观上也努力想做好工作,可毕竟还没做出什么像样的政绩。再加上,此前我既没有做过基层主官,更谈不上有多少实际工作经验,何德何能担当这样的重要职务呢?放眼周围,春江上下这么多优秀干部,很多人资历、能力都远远强过我。因此,对于这个常委任命,我越来越感觉忐忑不安,也越来越没有开始时的那种兴奋了。”
夏侯平的话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不仅充分吸收了关翔、马光然的忠告,也是内心真实想法。如此周密的思虑,加上恰当充分的表述,何愁不能打动面前的这位听众呢?更何况,汪乾坤也是由大学讲台进入官场,刚才关于教书匠的那个开场白,不偏不倚恰好击中其命脉。
汪乾坤脸上果然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能够有这样清醒的认识,非常好。不过,你也不必有这样重的心理负担。事在人为,我当年从省里几进几出,也是每次都面临新的挑战。说白了,做官与做其他工作差不多,顶多只能算个苦力加技术活儿。谁天生就是做官的材料?我们当年在大学,哪个不是专业与学术上的顶尖苗子?做个官难道比我们啃个硕士、博士还费劲?从你来春江这一年多的情况看,总体上很不错,各方面取得的成绩、进步有目共睹,尤其是处理江滩那一堆乱事更是令人信服。当然,你刚才也说了,自己身上还有种种不足,做了常委感觉不那么踏实。这说明你很理性,很明智。在这里,我想特别提醒你注意的是,进入常委班子了,身兼市委市府两方面领导责任,一定要更好地摆正自己位置,处理好与周围各种层面的关系。过去你刚从大学里出来,又是排名靠后的副市长,大家对你不熟悉,你对别人也构不成什么威胁。现在你突然跻身常委,即使你本人依然没有野心,上边对你的器重也明摆在这儿。特别是经过江滩打架以及举报、调查这几件事下来,你在众人眼里渐渐不再是一张白纸,一杯清水,大家可能认为你至少是个角色,看你的眼光、心态会有很大的不同。对此,你要有思想准备,也应当有很好的应对之策。否则,接下来的党代会、人代会选举,一切都要凭借测评、考察、选票说话,如果在这方面出了意外,一切便前功尽弃,我也不好向省里交代嘛。至于政绩、资历、经验这些东西,客观上有个积累过程,倒也不必过于着急。”汪乾坤的忠告,竟然与关翔高度吻合。
“汪书记的教导,我全部记住了。”夏侯平轻轻放下手里的笔。刚才汪乾坤的话,他几乎一字不落记下来了。
“市府班子目前还没配到位,这方面的情况,关翔部长有没有说省里下一步还有什么考虑?”汪乾坤问。
夏侯平听出汪乾坤话里潜台词,肯定是指常务副市长配备的事,只好坦言道:“关部长没有具体讲,只是大概说目前暂时先这样,等到换届时再通盘考虑。这方面情况,他也不好和我说太多,他倒是反复叮嘱我,一切服从组织安排,一切听从您的指挥。”
汪乾坤听了,沉吟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我也和你说个实话吧,对于秦岭同志空出来的这个常务副市长,省级机关想来的人不在少数,周边地市也有人瞄着,因此省委领导层态度先就不一致。幸亏我们市委态度坚决,坚决要求从现班子中产生,蔡书记也明确表示了支持。眼下离换届还有些时间,一切都看你们自己的努力,我汪某人保证会在一碗水端平的前提下,尽力当好你们的梯子。”
汪乾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你们”二字咬得颇重。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夏侯平从汪乾坤的话里听出些名堂。所谓一碗水端平,以及刚才着重强调的“你们”二字,说明汪乾坤心目中的候选者不止一人。
看看时间很晚了,夏侯平提出告辞。
汪乾坤送出门时,又说一句:“我别的也无法给你更多帮助,下一步常委分工调整,把我原来挂钩联系的海北县交给你吧。海北是春江第一大县,县委书记缪强同志目前还在病休,那边的工作多过问一些,这样你可以积累点经历和经验嘛。”
“好的,我一定不辜负汪书记的希望!”夏侯平内心十分满意,表面则诚惶诚恐。汪乾坤把海北联系点让给自己,令他颇感意外,算是今晚赚来的额外利好。
6
省委任职公示那天晚上,市府有个招待宴放在“江海汇”会所,储宇亲自出面接待并通知夏侯平参加。
储宇为主出面的接待,重视程度自然可想而知。市府副秘书长、接待处长陆时忠提前到现场安排,“江海汇”老总杨二发更是忙前侍后一步不离。
客人是省建设厅的洪厅长,临海市人,曾经做过储宇副手,也做过夏侯平老家海西县的县委书记。看得出来,洪厅长对储宇相当尊重,与陆时忠、杨二发等几个临海籍人士也颇亲热。
建设局是原常务副市长秦岭分管的部门,夏侯平与洪厅长本不熟悉。因为桌上多数人都操着同一种口音的缘故,夏侯平也只好改了家乡口音。海西县原来曾经隶属过临海,话音基本接近,大家三言两语聊下来,至少从心理上很快认同了乡谊。
宴席地点放在会所最里面的临江仙别墅,就是大半年前专家们前来勘察座谈时食宿的处所,档次不俗,环境也好。
按照省里最近的规定,不同类别的公务接待都有相应标准,像招待洪厅长这样的宴席,原则上陪同人员与来客比例不得超过一比二,每客餐饮标准不得突破一百元,烟酒限定为本地特产,且不得上燕窝、鱼翅、龙虾、鲍鱼等几种珍贵物品。如果一旦发现有违反者,接待方领导轻则处分、重则免职,被招待方除接受相应纪律处分,还要承担实际餐费十倍的处罚。
宾主坐定,眼看桌子上摆满了名烟名酒,菜肴也绝不是一般工作餐的样子,洪厅长便玩笑道:“老储啊,今天这顿饭可不能超过每人一百元的标准哦,否则万一让省纪委和纠风办那帮人明查暗访了,不光你的乌纱帽保不住,我也补交不起十倍的经济处罚哪!”
洪厅长一说,引得大家一片哄笑。
“什么狗屁规定?完全是胡扯!现在接待个客人,每人一百元的标准,不要说酒水,光是几只家常菜就不够。人家大老远跑过来,难道连饭也不让吃饱?你们省机关里有些大老爷,就会坐在办公室里想当然,一点也不了解我们基层的实际。提倡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没有错,可也不能搞极端嘛!”储宇貌似发牢骚,其实却有在老同事面前倚老卖老的意思。
“放心吧,今天洪厅长您既是前来检查工作,也是来春江看望老乡亲、老同事、老朋友。我们这个晚餐哩,放在咱临海老乡自家店里吃,主要是叙叙乡情,属于公私兼顾,不受那些规定的约束。”陆时忠毕竟长期做接待工作,帮衬得相当巧妙到位。
杨二发闻言也赶紧插话,道:“是的,是的,这个店是我杨二发开的,今天这顿饭算我私人请客,各位老乡领导不必有任何顾虑。”
“好了,闲话不说了,咱们开喝。第一杯,欢迎洪厅长来春江检查指导!”储宇的开场白倒也简单。说罢,与洪厅长轻轻一碰,率先干了。
储宇敬过喝过,却不坐下,示意服务员添满,隔了洪厅长向夏侯平伸过杯来,说:“第二杯敬夏侯老弟,祝贺你荣升市委常委!从副市长到常委,虽然只是向前迈了一小步,可对老弟今后的发展作用巨大哪!”
夏侯平赶紧起身,双手举杯碰过,说:“谢谢储市长的大力举荐,还请老大哥今后多多关照!”
储宇笑笑,说:“我储宇为人你也许已经了解,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行动上也跟着做什么,不会像有些领导那样,肚子里总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弯弯绕。”
夏侯平心里一惊,不敢接腔。等到储宇坐下,他借机敬洪厅长酒,说:“一回生二回熟,欢迎洪厅长经常来春江指导工作,也让我多些当面请示汇报的机会!”
洪厅长显然预先得到了某种信息,笑道:“请示汇报说不上,相互关照免不了。夏侯老弟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还请在省里大领导面前帮助美言哦!”
夏侯平含意不明地笑了笑,绕过洪厅长,径直走到储宇面前,举杯说:“储市长对我的帮助、提携、关爱,以及我对储市长的感激之情,一切尽在杯中!”
储宇喝了杯中酒,拍了拍夏侯平肩膀,附耳小声道:“饭后我有话和你说。”
桌上主要宾客相互敬了,算是酒席规定程序走过,就像某个大型会议开幕式结束,接下来便进入自由发挥,气氛相对又轻松一些。陆时忠、杨二发及几个秘书随之也纷纷起身敬酒,程式无非大同小异,先是欢迎洪厅长光临,再是感谢储宇关心,接着便是祝贺夏侯平荣升,然后就是相互说些过年话。
不多会儿,二十年陈茅台很快干掉三瓶,燕窝、鱼翅、龙虾、鲍鱼一样不缺陆续上来,话题也转向更自由无拘状态。因为刚刚晋升了常委,夏侯平收获了比平常更多的关注与马屁。
“夏侯市长这次晋升常委,储市长可一直很关心哦。平时他就经常教导我们,一定要百分百支持您的工作。您这么一荣升,今后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们更要百分之二百地支持您!放心吧,不管何时何地,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打狗,咱绝不撵鸡!”陆时忠凑得很近,热哄哄地喷着酒气。
“夏侯市长,我知道您和关翔部长的关系,您也一定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在春江经商,涉及的产业可以说是吃喝玩乐无所不包,而且还准备向更广大的领域拓展。您这次升迁了常委,免不了要多些接待应酬。往后不论公事还是私事,只要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说话,一切全包在我身上,绝对不会有任何负作用、后遗症。”杨二发的态度显得相当真诚。
对这种颠来倒去的肉麻话,夏侯平有种发自内心的抗拒。若是放在从前,他一定会把不耐烦写在脸上。可是现在,他得强压内心的烦躁,假装很开心满足的样子,不光要泰然接受那些肉麻话,而且还要适度回应一些感谢之类同样的肉麻话。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些脸面即便再难看再讨厌,往往可能就代表着未来的选票,现在无意中得罪一个人,或许就是亲手葬送掉一张、乃至一批选票。而坐在对面的马光然,同样在以眼睛余光不时提醒、鼓励他。
好不容易结束了晚餐,夏天侯平不由松了口气。
饭后,送走洪厅长,储宇拉住夏侯平,说:“我俩走一段,正好消消食、说说话。”说罢,又朝陆时忠等一帮人挥挥手,吩咐道:“你们要么早点回去休息,要么找个地方玩两把牌,我和夏侯老弟说点私房话。”
偌大会所里,林木茂盛,环境雅静。四月的春风,暗含阵阵不知名的花木清香,直入心脾。
储宇在前,夏侯平落后小半个身子,漫步于幽深曲径。
“前两天关翔部长找你谈过了?”储宇问。
“谈过了。”夏侯平内心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坦诚,说:“那天关部长谈话的内容,主要是——”
储宇伸手做了个制止动作,说:“具体情况我当天就知道了。关部长告诉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我对你多加关照。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希望你换届时能够顺利接任常务副市长。”
“那次谈话时,关部长也说了这层意思。可是我感觉自己未必有把握,而且即使当了恐怕也难胜任。”夏侯平说。
“胜任不胜任,那是你这个书生的幼稚想法。哪个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你刚来春江当副市长时,不也有过同样的担忧?现在回头看看,做得很好嘛。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确保能够顺利当选,不让省里领导失望。眼下就我们两个,也没有别的什么外人,我要郑重提醒你的是,方智达这次到市府这边任职,事先我一点也不知情,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当个普通的副市长。他是市委大秘,那边的一号智囊,抱负大着哩。据说常务副市长暂时空缺,就是那边的意思。”储宇说着,伸出右手大拇指晃了两晃。
夏侯平心里一惊。从储宇酒席桌上一段话,到刚才这番相当直接的表白,他强烈感觉出其中的潜台词。很明显,正如春江官场上最近传闻的那样,两位党政主官之间的矛盾已然有些公开化,这令他内心有了某种不祥的感觉。
可以说,他现在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两个顶头上司之间有明显矛盾。早先在农业大学工作时,原任党委书记许之光一言九鼎,下边各个层级总体运行顺畅。许老书记退下来这几年,书记校长势均力敌、各不相让,偏偏两人又分别兼任副书记、副校长,整个学校人际环境便渐趋复杂,他这个校长助理更加左右为难。他自知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不希望介入任何权力纷争。按照屁股决定脑袋的原则,他以前只是坐在政府这边,还容易摆好自己的位置,只要一心一意当好他的副市长,遇到问题和矛盾直接向市长储宇汇报就行,即使汪乾坤交代什么事,也一定会先同储宇沟通过。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半边屁股是常委,半边屁股是副市长,两边做事、两头负责,遇到相互纠缠、交织、打架的事肯定不少。若再遇上两位主官矛盾重重,往后的日子会很难受。何况,还有常务副市长这档子烦心事,需要得到双方的共同支持与帮助。
储宇不喜欢方智达,这在机关大院里是公开的秘密。也难怪,方智达身为市委秘书长,主要服务对象是书记,一碗水往往很难端得平。现在书记、市长有矛盾了,秘书长充当替罪羊在所难免。
“方智达在市委那边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恩宠一些也是常理。你和他竞争,别的也不落下风,关键是看今后这段时间,谁的表现更抢眼一些,优势更明显一些。班子里的排名问题,我帮你争取了一下,常委那边方智达在排名在前,政府这边你排名在前,算是不分上下。常务副市长既然没有明确,秦岭留下的工作就大家分摊来做。我的意思,全省文明城市创建,虽然露面机会多、媒体曝光率高,弄成了有不小功劳,但辛苦程序与风险也显而易见,尤其是可能要得罪一大批人,最终做的却可能是无用功,弄不好也容易成为罪人。你如果觉得把握不大,就交给方智达分管,同时财政、金融、民政、社保也归他。你除了原先的农业、水利一块,国土、规划、城建、城管也归你。这些工作实打实,不太容易惹麻烦出乱子。另外,几个副秘书长里,你也挑一个相对固定的吧。依我看,林国光就不错。”储宇的态度颇为真诚。
“好的,我一切听储市长安排!”夏侯平爽快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