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圈子

第二章

字体:16+-

7

一封实名举报信,表明海北政局出现异动,也预示着那里将可能有大的地震!

其时,市委、市府刚刚进行过分工调整。

市委这边,原常务副市长秦岭挂钩联系的主城区——春城区,转交方智达;汪乾坤挂钩联系的全市第一大县——海北县,让给夏侯平,两人基本算是旗鼓相当。市府那头,按照储宇的提议,夏侯平继续分管农业、水利,同时接管秦岭留下的国土、规划、城建、城管,当前中心任务是二号江滩开发利用。方智达集中精力主抓省级文明城市创建,迎接秋天的考核评比,同时分管金融、民政、社保,并协助市长储宇管财政。表面上看,方智达主抓的文明城市创建稍占风头,可正如储宇与夏侯平私下交谈所言,其风险与责任也很大,弄不好就会出了许多力,得罪许多人,最终还功亏一篑。

按照夏侯平本来的设想,集中三分之二的精力于市府这边,将二号江滩开发早些付诸实施,同时将新接手的几个新部门的工作捋一捋,总体规划一下从哪里下手弄出亮点。至于海北那边,只要没有什么大事,任凭县委书记缪强幕后操纵,县长吴东方跳在前台出力流汗,自己做个垂帘听政的佛爷,腾出三分之一的精力足矣。没曾想,佛爷架子还没想好怎么摆,甚至连那张莫须有的帘子还没弄清什么样式,海北那边倒先弄出了大动静!

举报信的作者名叫汪成,是海北县教育局的一名基教科长。举报信的检举对象,正是海北县委书记缪强,其主要内容有四点:

其一,长期霸占良家妇女,生活作风严重腐化,甚至涉嫌重婚犯罪。

其二,借所谓万顷良田工程,大肆侵占农民土地用于营造个人政绩,同时将大片土地承包给不法商人,造成承包商卷款逃跑,农民收益无法兑现,土地受损严重。

其三,县城建设极其混乱无序,大量卖地开发商品房,涉嫌收受开发商巨额贿赂。

其四,任人唯亲,买官卖官。

上述四大问题中,后三个倒还好说,无非只是罗列现象,一看便知并无太多真材实料,即便不全都是道听途说或凭空猜测,大抵也拿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事实。倒是关于生活腐化一条,却是货真价实的猛料。原来,信中举报缪强腐化的对象,正是汪成前妻黄玉霞——35岁的海北县委接待办副主任。据汪成信上反映,早在五年前缪强就任县委书记不久,就与时任县委机要室秘书的黄玉霞勾搭成奸,并直接导致了去年初汪、黄夫妇的离异。此间,缪强利用职务之便,短短三四年间就将黄玉霞由普通办事员提拔为科级干部,并在县城为黄购买别墅,俨然像夫妻一样同居。去年五一放假期间,缪强与黄玉霞双双奸宿别墅,汪成前去看望女儿时,与缪强发生正面冲突,缪强试图逃跑从楼梯上跌倒,致使腰部严重扭伤。受伤后,缪强对外谎称是节日期间下农村调研,不慎在田埂滑倒摔伤。

举报信直接用挂号寄给市委书记汪乾坤。汪成在信中扬言,如果春江市委不作调查处理,他将继续给中央和省委写信,或者干脆将事实真相捅到新闻媒体,直至将缪强头上的乌纱帽掀掉,并受到党纪国法的惩处。

“说说,你对这封信怎么看?”汪乾坤问。

“夺妻之仇,实名举报,显然确有很大怨恨,想必是一心欲置对方于死地。从这封信的情况看,只寄给了您一个人,说明还有顾虑或隐情。另外帽子虽然扣得大,却未能提供出具体事实与线索,说明不光是掌握的线索不足,或许内中还有些别的原由。总体上看,至少目前事情尚在可控范围。”夏侯平分析道。

“很好。我同意你的判断。你是市委分工挂钩联系海北的常委,这封信上反映的问题恐怕一时不太好公开查,可是举报人又是实名。这样吧,你赶紧跑一趟海北,大体了解一下情况,主要看看后边是否有什么背景,必要时可以做做当事人的工作。总的基调是降温、灭火,毕竟缪强同志不是一般干部,目前又正在疗伤养病。再说,信上并没有多少可以直接认定的具体线索嘛。” 汪乾坤把信递给夏侯平,又补充一句,道:“换届前夕,这种东西不会少。我们既不能麻痹大意,不小心酿成大的后患,又不可轻易被牵着鼻子走,上了某些别有用心者的当!政局稳定,高于一切!”

夏侯平自然掂得出信的分量,也体味得出汪乾坤话里的潜台词。

他知道,海北是市人大党组书记、常务副主任胡丛民的老家,是顾、马两大政治望族经营几十年的根据地,那里的关系盘根错节令人生畏。海北县委书记缪强,乃是跟随胡丛民多年的老部下,五年前由市委副秘书长、农办主任赴海北主政,早就深深融入这块神奇的土地,成为庞大关系网上一位“纲”性人物。与之相对应,市委副书记尤大国与胡丛民乃多年的政治对手,相互搏弈了大半生的生死冤家。恰巧,海北县委副书记、县长吴东方,做过多年尤大国的秘书,是尤氏“八大金刚”之一。缪强受伤休养期间,吴东方临时主持全县事务。此时此刻,冒出这么一封举报信,内中是否有什么必然联系呢?

第二天一大早,夏侯平带着副秘书长林国光、秘书马光然,直奔

海北。

在市府五位副秘书长中,林国光排名第二,地位仅次于秘书长高放、副秘书长陆时忠,协助夏侯平联系分管的农水、城建口。夏侯平来春江一年多,此前并未固定副秘书长,习惯了秘书马光然随侍左右。这次储宇提出相对固定一位副秘书长,他想想也好,毕竟海北这边县委书记生病,市区那边二号江滩开发实施在即,两头相距百里之遥,有些事总需要有个得力之人帮助盯着。况且,林国光原先为主跟着秦岭,政府上下反映不错,对自己这个新任副市长也相当客气,用起来想必不会太硌手。眼下带他来海北,也算是先熟悉些情况。

海北县委办公楼下,吴东方早已领着一帮人恭候,其中竟有夏

侯平农业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庄一民。

自去年初秋在海北见面,庄一民与夏侯平的同学关系很快公开,吴东方在得到缪强首肯后,当即命令县委组织部迅速行动,前后只花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从民主推荐、考察到任命、公示的全过程。庄一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突然就坐上了县农业局副局长的位置。

夏侯平与列队迎候者一一握手问好,握到庄一民时也不避讳,调侃道:“一民兄,你可是越来越有些局长派头哩。”

庄一民手里用着劲,嘴上也不申辩,笑说:“别的能耐咱没有,拿点派头绰绰有余。祝贺夏侯市长荣升常委!欢迎光临!”

吴东方见状,连忙上来对夏侯平附耳道:“一民的副局长快当不成了,我打算让他到县府政策研究室当主任,帮我再多挑些担子。”

夏侯平点点头,说:“好,是不应该让他太轻松。”

进了县委常委会议室,县里四大班子成员悉数在座。当头的电子显示屏上,一行大号红字特别醒目:热烈欢迎市委常委、副市长夏侯平莅临海北检查指导!

夏侯平一看是开会的架式,心里先就有点不舒服,心想提前打了招呼,说是来海北随便走走看看,不搞什么虚拉巴叽的花架子,怎么又摆这么大阵势呢?可转念一想,既然市委明确了自己挂钩联系这里,今后就少不了要同面前这些人打交道,也须习惯这里的风俗作派,一切以大局为重,不因小节伤害了别人。

吴东方既是主持人,又是主讲人。他首先代表县委、县府和全县一百多万人民,对夏侯平挂钩联系海北表示热烈欢迎,同时以超乎肉麻的言辞与语气,隆重介绍起夏侯平的生平、经历、丰功伟绩。饶是夏侯平再三压制与隐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打断道:“吴县长,吴县长,我的情况就不必介绍这么详细了,反正我今后和大家打交道的机会还多,咱们彼此慢慢了解吧。”

“那行。下边我代表县委、县府汇报一下春江近期的基本情况,您看行吗?”吴东方也不显尴尬,连忙转换话题。

其实,夏侯平去年秋与胡丛民前来检查时,对海北的基本情况已经有了较详细的了解。至于近期情况,平时也有工作简报与新闻报道可供及时掌握。此次前来,他并非冲着面上一般情况,而是针对举报缪强的那几个问题。可是,这些话毕竟不宜对吴东方直说,他也不想再次打断吴东方的发言,只好听他照本宣科大而化之汇报一番。

中午吃饭,本来县里安排了专门宴席,摆在夏侯平住宿过的那家星级酒店。夏侯平一看陪同阵势太过庞大,便婉言谢绝道:“我今后会常来常往海北,吃住问题不必客套。要是大家不介意的话,我们今天就在政府食堂吃个工作餐。如果哪位同志家里有事,可以随意。”

夏侯平此言一出,那些陪同者多数识趣散去,只留下吴东方等少数几个人进了食堂。

海北政府机关食堂,就像多数基层食堂一样,环境、设施一流,厨师阵容不小,饭菜品种、口味也相当不错,就餐的人却廖廖无几。究其原因,恐怕与久刹不止的吃喝招待风有关。若是在县城稍上些档次的饭店里走走,定是家家宾客盈门,且其中多数是公务性质的公款吃喝。

夏侯平操起一只托盘,点了一荤二素一汤,外加一碗米饭,吃得津津有味。这样的场景,令他不免想起当年的大学生活,于是目光巡视一圈,搜寻老同学庄一民。

庄一民打好饭菜,站在不远处正犹豫。内心里,他非常希望坐到夏侯平身边,与老同学靠近一些叙叙友情,可看到县里几个领导围拢着,他又有点感觉不妥。毕竟,这是公开场合,自己与夏侯平当年交情再深,如今地位早已云泥之别,还是还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夏侯平一眼看出老同学心思,连忙指着身边座位招手道:“一民快来,坐我旁边。”

庄一民赶紧过来,有些拘束地贴近夏侯平坐下。

“一民,这样的肥肉,在当年农业大学的菜盆里,可是众里寻它千百度啊!”夏侯平拈起一块红烧肉,放在嘴里细嚼慢咽缓缓回味。

“是啊!谁的菜盆里有幸打到一块,都会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时隔不过十几年,今非昔比哪!”庄一民的感叹里,分明不止说的是肉。

吃饭的过程中,夏侯平感受简单饮食的轻松,也体会到与老同学回首当年的快乐。然而,他也强烈地感觉出,现在的庄一民,不仅远非当年大学里的那个人,而且也与大半年前的那次会面大为不同。眼前这个庄一民,目光里多了闪烁,语气里多了犹疑,说话的音调都明显低了半个八度。他猜想,这变化或许是副局长、研究室主任这些职务给闹的。若果真如此,他真不知是帮了还是害了老同学。

8

饭后坐着聊了些闲话,吴东方问:“是否休息一会儿再说?”

夏侯平说:“不休息了。我想先在县城随便转转,走到哪里都可以随时停下来。看完县城,我还想看看你们城郊那个万顷良田工程。另外,不必这么多人跟着了,我们一辆车,你们一辆车,两辆车就够了。”

“好的,一切听从您吩咐。”吴东方说。

出了门,夏侯平停住脚步,问:“一民,你会开车吧?”

庄一民点头道:“近十年的老司机了,虽然开的一辆破面包,可技术还算准一流。”

“那好,一民你开县里的车,我和吴县长两个当一回你的乘客。” 夏侯平说着,径自走向那辆挂海北二号牌照的别克。

吴东方赶紧打开车门,请夏侯平先上车,然后一屁股坐了副驾驶位,庄一民接过钥匙当起驾驶员。

“嗯,不错,车子果然开得平稳。”夏侯平赞道。

“像一民这样聪明的人,开个车子自然小菜一碟。可惜的是,这个人才在海北这种环境里埋没太久,被发现和使用得太晚了。”吴东方话里有话。

夏侯平笑笑,不语。庄一民更不敢接话,只是听命于夏侯平的指挥,专注于手里的方向盘。

车子顺着夏侯平手指的方向,驶向县城西部施工塔吊集中的地方,很快停在一处商品房建筑工地前。

下了车,眼前的工地土建大概进行到一半,一百亩上下的一块地上大多是十二三层的小高层,中间也有少量四五层的多层,边边角角上还散落着几幢联排或独幢别墅。环顾周围,还有几处类似的工地,有些已经基本竣工,有些正在施工,还有些似乎处于停工状态。再放眼远处,这座春江地区范围内最古老的县城,早就被橉次栉比的重重高楼所淹没,而且,整座县城外观仍然是一个庞大的工地。

“从你上午介绍的情况看,住房保障这一块欠债不少,而且还在呼吁市里给予政策上倾斜。可是,从刚才转的这一圈来看,你们建的房子很多呀。说说看,什么情况?”夏侯平盯着吴东方。

吴东方环顾左右,苦笑了一下。

夏侯平摆摆手,收敛了笑容,说:“今天除了我身边几个同志,县里只有一民在,你说话不必有什么顾虑。”

“那好,在您夏侯市长面前我就实话实说吧。”吴东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上午那个汇报材料,是经过缪强同志审核修改过的稿子,我只能照本宣读。那上边的东西,有些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比如您刚才提到的商品房开发。事实上,自从缪强同志来海北任职这几年,海北县城的商品房已建和在建量,占到春江全市各县区的四分之一,而土地出让金和税收收益却只占到六分之一。相反,银行贷款挂账率和房屋空置率却远远高出其他各县区。尤其严重的是,随着近年房地产市场趋于不稳定,很多已经出让了的土地,有的迟迟不能如期开工,有的开工了半途停建,还有些房子建好了卖不出去。这些土地出让金,大多没有及时、全额到账,而土地和房屋早就被开发商抵押贷款。”

“这就是说,这些房地产开发商早就将风险转嫁在政府头上?” 夏侯平惊问。

“可以这么说。无论房地产市场是冷是热,也不管房子是否能够卖得出去,甚至无论土地上是否建成了房子,开发商随时可以拿着已经到手的土地抵押款,悠然自得地脱水上岸,而我们海北政府则面临替开发商还贷的巨大风险和压力。”吴东方肯定地点头。

“这些开发商是哪里人?资质、信誉状况如何?你们有无预后方案?”夏侯平问。

“呵呵,您这些问题只有缪强书记能够准确回答。”吴东方转脸看到夏侯平表情不对,赶紧解释道:“我来海北时间不长,目前这些项目多数在我来之前已经动手。这是其一。其二,海北市场上的开发商,要么是本地与顾、马两大家族有紧密联系的企业,要么是缪强从老家江东带来,也有两家外地企业是上头通过胡丛民书记介绍过来,总之个个都有很深背景很大来头。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够随便插得了手?”

夏侯平听了,心里大体有了数,便不再追问商品房的事,而是转身上车道:“走,再到内城绕一圈。”

海北内城,以一条绵延十公里的护城河相环绕,呈标准的椭圆形。据相关资料记载,当年的这条护城河外接春江并直通长江,澄碧活水里鱼游虾戏,鸭行鹅**,水草丰茂,两岸绿树掩映着幢幢白墙青瓦的四合小院,呈现出一派江南水乡独有的秀美气象。若是登临高处远眺之,整个小城宛如一颗深色宝石,四周镶嵌着一条浅蓝色玉带,蔚为壮观。

车子沿着河边前行,相当艰难。河边道路,逼仄又破旧,似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甚至更早时期产物,路面由水泥夹杂着沥青,一看便知修补过无数次。护城河上污黑一片,漂满了塑料袋、烂菜叶之类的脏物,发出的气味臭中带酸。显然,这条当年的玉带早成死水。临河岸边,长满了杂乱树木荒草,垃圾堆得遍地都是,还有很多临时搭建的鸡窝棚之类。河边民房,依然以老式平房建筑为主,虽然拥挤破旧,却也保留了老城的原有特色。

“这片旧城没有列入改造计划?”夏侯平问。

“暂时没有。一来海北旧城历史比较长,包括顾老书记、马老县长在内的一批老人,一直高调要求保存下来。二来旧城改造成本较高,收益预期偏低,一般开发商不敢轻易下手。这几年,海北县城的房地产开发,主要在城郊、新区等外城。结果是,外城新建的漂亮房子价高没人买,内城老旧居民区破旧不堪,大家却大多不愿往外搬,也有几代同堂想买新房者出不起钱。因此,海北城里有流传一句新民谚:外城天堂遍地鬼,内城地狱挤破头。”吴东方回答。

“那你们这几年土地收益都用到什么地方了?”夏侯平又问。

“除了有些没从开发商手里收上来,收到的钱大多用于八横八纵畅通工程了。”吴东方说。

夏侯平知道那个所谓八横八纵,其实就是在县城周边空旷的地方,搞了些飞机跑道般宽阔平坦的道路,说是拉大城市框架,打造招商引资平台,其实大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断头路,半拉子工程。不过,每次上边来了领导,外边来了贵客,或是市里在此召开现场会,海北总会将这些道路作为最大亮点展示。

围绕护城河走了半圈,车子实在再难往前,只好打住。

“走!看万顷良田!”夏侯平不愿多加评说。

大约二十分钟路程,车子在万顷良田边上停下。

去年秋那次陪胡丛民来海北检查,夏侯平已经现场看过这片万顷良田。那时,眼前这块地瘌痢头般长着稀稀拉拉的玉米,上边几乎没结什么棒子。现在,这三千亩地上粗看虽然绿油油一片,可仔细一看依然有一块没一块,别处麦子早已开始抽穗,这里却瘦弱干巴得明显发育不良。

“那个种植西瓜的外地人还没找到?”夏侯平走到田间,抓起一把土捻了捻。

“没找到,公安上通缉令也发了,就是至今不知下落。”吴东方说。

“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没有?”夏侯平问得似乎很不经意。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不过有些小道上的传闻。”吴东方习惯性地环顾一下四周,小声道:“都说是缪强书记的什么关系,反正说法很多。”

这时,庄一民也抓着一把土从田地中间走来,说:“我最近一直在对这块地进行研究,感觉应该是化肥或除草剂的问题。”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某些国外进口的除草剂使用多了,对很多传统作物生长影响非常大。还有,最近我从网上看到一个介绍,说是某种转基因细菌能改造土壤并影响作物生长。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恐怕得认真研究一下。这样吧,我近期邀请农业大学专家来一下海北,帮助做些会诊再作商议。”夏侯平说。

“这真太好了!太谢谢夏侯市长啦!”吴东方的表情语气不免有点夸张。

围着偌大一块地走走停停,等到一圈转下来,时间已近傍晚。

离开田头的时候,借着吴东方接电话落在后边,夏侯平悄悄拉着庄一民紧走几步,介绍了汪成告状的基本情况,又交给他一张纸条,说:“简要情况都在纸上,看后马上烧掉。设法了解一下纸条上这个叫汪成的人,争取抓紧正面接触一下。可以打领导委托的旗号,在取得他充分信任的基础上,弄清他的诉求和写信的幕后背景。但是切记,最大限度保守秘密,惊动的范围越小越好。”

庄一民收了纸条,说:“放心吧,这个人我恰好认识。”

9

周六晚上,夏侯平在盐务局食堂设宴,招待一帮“空降兵”兄弟姐妹。

宴席摆在盐务局,自然是陈益兵买单,夏侯平只是名义上的东家。

通知提前两天发出,除了组织部长金鑫出差境外无法赶回,其余十多位接到通知者,悉数愉快参加。

傍晚五点三刻,夏侯平只带马光然一个随从,比预定时间提前四十五分钟到达盐务局。

陈益兵脸上笑得一朵花似的,站在门口迎候。身旁的办公室主任顾小萍,身穿一袭翠色套裙,略施粉黛,小鸟依人般面露可爱微笑。

“我请客,倒让你们两个忙乎了。”夏侯平表示歉意。

“这什么话,领导交给我来办,这是看得起我,说明没把兄弟当外人。今后,凡是这样出力跑腿的事,夏侯常委、市长只要吩咐一声就是。”陈益兵急忙表态。

顾小萍笑而不语,轻轻做了个请的动作。

先进了活动室,但见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正在几张牌桌上四人一组捉对厮杀。见夏侯平到来,大家纷纷起立向夏侯常委道贺。

“谢谢!谢谢!各位继续娱乐,我先察看一下饭菜准备情况,稍后餐桌上再叙。”夏侯平抱拳横扫两圈,尽量示以亲热。

离开活动室,看了厨房、餐厅,包括烟、酒、饮料逐一检查过,比夏侯平预想的档次高许多,细节上也周到,便笑道:“好,好,益兵办事我放心!另外,你私下与吴勇、宋朝阳两个说一下,拜托你们几个喝酒放开,气氛弄热烈些,尽量让大家开心、满意!”

陈益兵得令,马上着顾小萍安排增加酒水备份,同时亲自向吴、宋二人转达夏侯平的意思。

事实上,夏侯平对于这个宴请,无论是名目、对象还是地点、时间的选择,均做了精心思考。

前边曾经说过,夏侯平任职春江不久,即被收编进这支“空降兵”部队,定期或不定期参与其聚会,并与金鑫一道渐渐成为其中的核心人物。这批空降干部中,当数盐务局长陈益兵、国税局长吴勇、烟草公司经理宋朝阳三人最为活跃。本来,同为省里下来的干部,在春江过的都是单身生活,平常工作紧张、生活单调、朋友圈狭小,大家搞点活动活跃气氛、联络感情,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自从去年夏天接手江滩论证,夏侯平发现陈益兵几个人有意染指江滩,而且频繁利用吃饭、送礼施加压力。对此,他颇为警觉,也很不满意。今年春节后,有人匿名举报他违法乱纪,其中提到与陈益兵们的不正常关系,有些内容颇为离奇。省纪委下来调查时,夏侯平不得不把真相和盘托出,其中包括陈益兵等几个人送礼的一些私密内容,调查人员为此找他们进行了核实,此后的有关新闻报道、通报文件也难免有所提及。事后,夏侯平为此向所有当事人做过解释并表达歉意,陈益兵们也都表示理解。然而,毕竟事过总要留下些印痕,私密遭遇曝光,彼此心里总会有所不适。最近两次空降干部聚会,陈益兵们虽然事先也通知了他,却都碰巧选择他不在春江,也许真是巧合,也许是有意回避。当然啦,若是没有突如其来的常委任命,他倒也乐得疏离这帮空降干部,免得走太近无端招惹麻烦。偏偏这时任命了常委,又面临换届时竞争常务副市长的压力,未来参与民主推荐、测评、选举的群体里,这帮空降干部人人都握有一张实实在在的选票。原本稳攥稳把的选票,岂能轻易丢失?于是,此次宴请多少有些弥合的性质。除此之外,也是从换届选举的长远考虑,这次二号江滩的开发,若想实现政治利益的最大化,必然要牺牲陈益兵们的诉求,令其染指江滩的愿望落空。眼下,趁着江滩开发方案尚未出台,也算是先借此机会对陈益兵们安抚一下。如此,这个宴请算是一箭双雕吧。

对于请客地点的选择,夏侯平本来准备了几套方案:先考虑放在野夫的陶然居,环境、档次不错,食材也没有话说,可那儿多是政商两界食客,人多嘴杂,私密性差。后又想放在杨二发的那个“江海汇”会所,地点倒也僻静,保密程度颇高,但那是临海帮的根据地,搞这种形式的聚会似也不宜。最终确定选在盐务局食堂,除了兼顾上述客观因素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量:新任市委常委、副市长夏侯平的私人宴请,交给你盐务局长陈益兵操办,说明是多大的信任、多大的荣耀,面子里子都有了。饶是让你陈益兵跑了腿、操了心、花了费,还让你内心感激不尽、兴奋不已,乐得像捡到金元宝一样,彼此关系不言自明。在不算太小的空降干部群体中,有了陈益兵这样的活跃人物作铁杆与标志,何愁大家不一呼百应呢!

时机的选择上,夏侯平更是用足心思。

三天的海北之行,使他对汪成的实名举报有了进一步的警觉。他感觉,举报信上的那些内容,远非一个绯闻那样简单,也不是一名教育局普通科长所能掌握,更非前夫对情敌的忌妒可以解释。从现场看到听到的情况分析,尤其是吴东方言谈中不难,举报信背后似乎大有名堂,海北政局远比预料的复杂得多。他已经做好准备,也许在今后相当一段时期内,需要集中精力处置海北的问题。按照他的初步设想,海北有关事项的处置,肯定需要市区这边的有力呼应与配合,其中极可能会涉及二号江滩的开发。因此,在正式入驻海北之前,他决定先行拿出二号江滩开发实施方案。此时,组织这个空降干部聚会,时机应是最为合适。

六点半,晚宴开席。十六个人,坐了满满一张大圆桌。放眼一望,省里直管的正副处级机关、事业单位、国有公司等诸部门中,竟有三分之一的一把手是从省级机关空降下派,除陈益兵几个把持的盐、税、烟外,还有电、邮、银等要害部门。

夏侯平坐到主人位上,端起满满一杯酒起身扫视一周,道:“今天借盐务局益兵局长的宝地,把大家请到这里来聚一下,主要有这样几层意思:其一呢,我来春江任职一年多了,参加这种活动也有多次,过去总是我吃你们,算是光吃人不出血,今天咱也放一回血,免得下次你们请时,我不好意思上桌。”

“这话要听。鼓掌!”吴勇带头起哄。

大家便跟着鼓掌,欢呼。

“其二呢,我和大家一样,都是孤身一人来春江工作,说是单打独斗也好,说是抛家舍口也罢,总之吃辛受苦、夹缝中求生存很不容易,如此说来,我们大家都是身在异乡客,又都是同命相怜人!其三呢,在座的多数同志比我来春江要早,其中有的已经在这里打拼很多年,积累了相当多的政治、社会、人脉资源。我来春江后,得到你们很多帮助、支持、鼓励,有些同志甚至为我承受了很大的冤屈,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对此,我只能心领神会却无以为报。”夏侯平语调深沉,目光在几个重点人物脸上稍作停留,听得大家颇为感动,顾小萍甚至有点动容。

夏侯平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马上收住话头,说:“好了,就为上边这些理由,足够让我们共同干了这杯。来,干杯!”

一帮省里条管部门负责人,平常少有机会接触到地方党政领导,何况眼前说话者乃是刚刚新晋了常委的最年轻副市长,是春江政坛前途未可限量的新星,在省里又有蔡书记作后台。因此,刚刚听了夏侯平这番感人肺腑之言,大家皆受到触动与鼓舞,呼应起来自然热情高涨。即使不擅饮酒者,此时也端起杯一饮而尽了。

夏侯平敬过一杯,本想再分分层次,不料桌上诸位却不给机会,纷纷离席排队上来,献上一大箩筐感谢、祝福兼表忠心的马屁话。

“夏侯市长,我吴勇还是那句话,只要大哥你一声令下,我吴勇定当冲锋陷阵,肝脑涂地。”国税局长吴勇显然忘记自己比夏侯平年长两岁。

夏侯平也不计较,笑说:“吴勇兄言重了,今后很多事还要仰仗大家帮忙。”

“夏侯市长今天的举动太出乎意料了。看来你和我们这帮空降兵还是一家人!”烟草公司经理宋朝阳的话,似乎暗示与印证了些什么。

“我们永远是亲兄弟,永远是一家人!”夏侯平点头道。

抽了个空档,夏侯平还是分别给桌上诸位敬了一轮。敬到银监局局长徐刚时,夏侯平特地问:“你现在管理的银行总共多少家?”

“除了五大国有银行,还有十多家民资银行。”徐刚回答。

“哦,队伍很庞大嘛。听说你们有个行长俱乐部,经常搞点体育比赛或娱乐活动。我虽然不分管银行,但你们什么时候搞活动,我也可以凑凑热闹哦。”夏侯平调侃道。

“太好啦!下次活动时我们一定请您参加!”徐刚激动且兴奋。

一圈酒席敬下来,夏侯平不顾劝阻,一杯接着一杯主动干了,竟然有些醉的感觉。但是他也发现,周围大部分的人都醉了。而且他心里清楚,今天这个场合的醉,值得!

瞅个空档,夏侯平特地将陈益兵单独叫到一边,说:“二号江滩的事,这次恐怕会让你失望。但是你放心,别的地方我会尽力弥补!”

陈益兵听了,眼里立即有了泪光,说:“夏侯市长言重了。有你这话,足够!”

10

周六晚九点,海北县城东北绿苑新村对面,庄一民驾驶一辆私家牌照的桑塔纳,停在背向路灯的暗处等待汪成。

对于眼前的这幢居民小区,庄一民真是太熟悉了。前些年,为了妻子的工作调动,他没少在这个小区里进出。每次进来,不是怀揣一两千元的红包,就是拎着价值不菲的烟酒之类礼品。送礼的对象,便是这位实名举报县委书记的汪成。

汪成原是城区第二小学的一名普通教师,其妻黄玉霞人称海北县城一枝花。自从缪强到任海北县委书记不久,这对夫妻双双时来运转。那边,妻子黄玉霞跳出封闭狭小的机要室,花蝴蝶一般成为书记身边大红人;这边,丈夫汪成很快被提拔为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成为执掌一校全权的最高首长。

就在汪成升迁校长之前,庄一民妻子一直在离城十多里的农村小学执教,每天往返奔波饱受劳碌之苦。期间,庄一民也曾想方设法试图调动妻子的工作,无奈种种努力均告无功而返。幸而汪成表姐乃是庄一民极为要好的同事,表姐得知表弟刚刚提了校长,又对庄一民家境深表同情,便自告奋勇做了牵线搭桥人。于是,庄一民前后走动约一年半左右,虽说费了些钱财与周折,终究还是由汪成帮忙完成了妻子的调动。由此,汪成也算是庄家一个恩人,庄一民对他印象颇不错。那天夏侯平交办任务,庄一民未及说明原由,只说恰好认识。

自从四天前接了夏侯平交办的那张纸条,庄一民这几天一直没有停歇。他先是找了汪成表姐,说是请老同事、老大姐喝茶。对方一看新任庄局长有请,当然受宠若惊欣然而来。

喝茶地点是在庄局长办公室。三言两语聊过,庄一民随便问了些对方的近况,接着便将话题转向表弟汪成。说到汪成,表姐长叹一声也不掩饰,一五一十将其仕途不得志、夫妇离婚之类的情况大概说了。

“庄局长有事找我表弟?”表姐有点疑惑。

“没有。好久没跟大姐这么聊了,就是想和你喝茶聊聊。我老婆调动的事,多亏大姐和汪校长帮忙,有机会正想请你们聚聚,表示一下感谢哩。”庄一民回答得很轻松随意。

“都是自家人,哪里谈得上感谢不感谢,大家聚聚倒也好的。要不,我来给他打个电话,你亲自和他说?”表姐问。

庄一民递过手机,说:“好的,用我手机,正好记下号码。”

表姐拨通电话,隆重介绍了庄局长最新身份,便将手机递还回来,说:“还是你和我表弟说吧。”

庄一民接过电话寒暄一番,接着便对妻子调动之事,再次表示了热情洋溢的感谢,聚会一事则说定择机专门约请。

通过表姐牵线,庄一民不仅摸到些汪成的基本情况,而且续上中断两年的联系,算是作了必要的铺垫。当晚,他便直接给汪成发去短信:“汪科长您好,我是农业局庄一民,白天我们电话联系过。有点事希望当面聊聊,不知是否可以?”

“不知庄局长要聊什么事?请放心,能帮忙的地方一定尽力!”汪成短信回得很及时。

“您给市委领导写的那封信,领导看过了。我受领导委托,想与您沟通一下。”庄一民的短信内容早就写在一张纸上。

“你?你是什么身份?代表谁?我没有给市委领导写过什么信呀!对不起,你弄错了。呵呵。”汪成的回信速度很快。

“我是受春江市委某个领导私人委托,有些话想和你说,请汪科长不必介意。”

“能告诉是市委哪位领导吗?”

庄一民想了想,还是决定以实话赢得信任,回信道:“市委常委、副市长夏侯平。他是市委分工联系海北的领导,也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

“哦,是这样。能够保证我们联系的绝对保密?”汪成还是不放心。

“绝对没有问题!”

这两天,经过无数次短信反复沟通,汪成终于答应和他单独见面,但要求必须选择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两人商量了很多方案,这才议定在行驶的汽车上完成交谈。

九点半,汪成准时从小区后门出来,悄悄上了庄一民汽车。

一路上,汽车七拐八拐绕了好多冤枉路。庄一民开得很小心,不时通过倒车镜、后视镜观察后边的动向。确认没有什么疑问了,这才加速朝向既定路线。

黑暗中,车子开进北郊高科技园区一条新修造的断头马路上。微弱的天光下,整个园区黑咕隆咚。马路上更是空无一车一人,只有路边的虫子哼哼唧唧孤独地鸣叫。

车子停下,关掉发动机和灯光,庄一民掏出一支烟递给汪成,自己也叼上一支,两点火光便在这黑暗中明明灭灭。

“你看看,这些空****的园区,断头的马路,都是近几年搞的些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海北老百姓的血汗钱全被掏空了。”庄一民希望借此拉近距离,寻找共鸣。

“还不是缪强这种狗东西,脑子一热什么不着调的事都做得出来!”汪成顺口接了腔,语气里充满了忿忿不平。

“没有缪强有李强,没有李强有王强。只要制度和监督不完善,这样的现象很强杜绝。”庄一民有意淡化点什么。

两人泛泛议论了一番,汪成有点急不可耐地问:“我写信的事,真是市里领导委托你来和我谈?”

“是的。你寄给市委汪书记的信,领导非常重视。但是你信中提供的内容并不详细,不知你能否说得再具体些?”庄一民反问。

“具体不具体的,上级派人来调查不就知道了。我一个普通百姓,哪能掌握到那么多的证据,能够提供这些线索就很不容易了。”汪成想了想,说:“关于缪强腰受伤的事,我不是提供了第一现场证据吗?就凭他欺骗领导和公众舆论,不也足够将他调离或免职了?”

汪成嘴里说出的是调离或免职,而不是法办入狱,这和夏侯平写给庄一民纸条上的推断基本一致。

“关于缪强受伤的事,恐怕得从他和黄玉霞的关系查起,这件事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你是唯一可以出来指证的人。如果请你出面指证并出示证据,你能做到吗?”庄一民试探。

汪成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息道:“唉!我是缪强生活腐化的最大受害者,由我出面指证也太残忍了。再说,我也没有捉奸在床过,哪里会有什么铁的证据。我想,如果组织上真想查清真相,应该会有别的途径和办法吧。”

庄一民听了,心里更加有数了,便不再纠缠此一细节,而是转换角度问:“给汪书记写信,除了要求上级对缪强作出处理,你个人是否还有别的想法或诉求?”

汪成摇摇头正想开口,却被庄一民制止住,说:“汪科长不要着急给答案,可以仔细考虑一下再说。你放心,领导对我交代过,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或要求尽管说。”

汪成想了想,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倒也不是个人有什么私心杂念,只是希望领导能够帮助主持一个公道。”

看到汪成欲言又止,庄一民再次掏出烟一人一支点上。

汪成猛抽一口烟,又把大半截烟摔在脚下踩了又踩,然后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庄一民赶紧打开车门,拿出一盒抽纸递到汪成手上,任由他顾自哭泣。

哭了大约七八分钟,汪成又向庄一民要了一支烟点上,这才缓缓道:“我今晚就把你当兄弟了,说了你也不要笑话我。平心而论,缪强虽然霸占了妻子,破坏了我的家庭,却不能把责任全部归到他一个人身上。按照民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老话,这件事黄玉霞也有很大责任,我的虚荣心和利益欲也有份儿。早几年,缪强刚和黄玉霞好的时候,我自己跟着升了官、进了机关,弟弟由一名村干部做到副镇长,家里一帮人跟着沾光。本来,我和黄玉霞没有离婚时,缪强答应提拔我当教育局副局长,我弟弟从边远乡镇调到县城工作,帮我们在县城弄一套高档商品房。可是,自从黄玉霞铁了心要和我离婚,一心想和缪强日夜厮守,不仅当初承诺的东西落空了,而且还可能面临遭受打击压制。就为这个,才有人希望我反戈一击为民除害,同时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自我保护。”

“是不是他们答应搞掉缪强之后,会给你一定形式的回报,或者过去缪强承诺过的会全部落实?”庄一民问。

汪成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相信领导也会理解。我只想问一句:你认为就凭你现在掌握的这些,就一定能搞倒缪强?或者即使搞倒了缪强,其他人上去了,你就一定能得到那些东西?”庄一民又问。

“这个我也反复掂量过。正因为如此,我才只给市委汪书记一人寄了举报材料。今天答应出来和你见面,也是基于这个思考。我现在最大的希望,是领导能够保护我和家人不受打击报复。”汪成回答。

“你这样说我就有数了。汪科长请放心,你刚才的这些想法,我会如实向市领导汇报。我想,保证你和家人不受打压,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再有什么动作了,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庄一民终于长舒一口气。

“好,我听庄局长的话。今后遇到事情,我随时和你联系,而且只同你联系,可以吗?”汪成问。

“当然可以!”庄一民肯定道。

11

送走庄一民,夏侯平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暂时落下。

庄一民任务完成得很出色。短信下载打印,现场交谈录音,他把从汪成那边掌握的所有细枝末节都做了汇报。看来汪成那边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眼下,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人再出头露面,海北政局便不会有大的震**。如此,夏侯平可以腾出手来先搞二号江滩的开发方案,然后再专门梳理海北那一堆乱麻。

其实,关于二号江滩开发的事,夏侯平早有成熟的想法。

半个月前,也就是省城论证会之后,夏侯平借着呈送论证报告的机会,先摸了市长储宇和市委书记汪乾坤的底。

“既然有了这个论证报告,那就要尊重科学、尊重规律、尊重专家,一切以这个报告为依据。当然啦,凡事又不能刻板、绝对,不能太过拘泥于本本主义。”储宇拿着报告翻阅一番,问:“你这个具体组织与操作者,有什么具体方案?另外,汪书记那儿有什么指示?”

“这,我还真没有认真考虑,所以才来先请示一下储市长,听听您有什么意见。至于汪书记那儿,我还没来得及请示哩。”夏侯平回答。

“哦,是这样。”储宇想了想,说:“我倒没有什么成熟的想法,只是感觉二号江滩的开发,应该多些现代开放意识,不要动不动就上工业项目,也不光局限在本地资金和企业,眼光可以更开阔一些嘛。”

“这个我们也考虑到了,目前正准备同杨二发等一批外地企业家沟通。”夏侯平还是干脆把话挑明了。

“好,好!当然啦,我只是这么一说,你主要还是听汪书记的意见。”储宇满意地笑了。

报告递给汪乾坤,翻看的时间比储宇更长,看得也更仔细些。看过之后,赞扬道:“嗯,报告的角度、内容都不错。既考虑到防洪抗洪,又考虑到环境保护,还强调了经济发展这个中心,足见你们在论证时是动了脑筋、花了功夫的,也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有了这个报告,我们可以对历史、对广大市民百姓都有个交代嘛。你这个学者型副市长,做事就是有板有眼,很好!”

“我们接下来就要依据这个报告,制订具体的开发方案。不知汪书记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

汪乾坤深思片刻,似乎忽然想起,说:“哦,对了,上个月在省里开会,与省委组织部关翔副部长坐在一起,他问起一个叫杨二发的情况。我回来后了解了一下,这个杨二发是临海籍商人,储宇同志的老乡。你这个江滩开发的事,好像他也有想法?”

夏侯平不敢隐瞒,说:“是的,他想在江滩搞个休闲娱乐城,以餐饮、住宿、娱乐为主。”

“储宇同志的态度呢?”汪乾坤问。

“储市长倒也没有明说。”夏侯平说的实话。

“既然关部长打了招呼,储市长那边也有了态度,你在拿方案时不妨参考一下。但是,是搞单纯的吃喝玩乐好呢,还是增加一点文化含量与精神厚度好呢?春江一帮文化老人,不是一直呼吁要恢复宋朝古街的么,是否可以和休闲娱乐一并考虑呢?另外,这么大的一块江滩,不能只顾了外来企业,本市重点企业也要兼顾。”

“本市企业主要有两家表达了意向,一家是九龙集团希望搞个现代物流城,一家是春江建安集团有意开发高档商品住宅。”夏侯平干脆和盘托出。

“那里靠长江那么近,台风洪水一旦来袭,搞商品房合适吗?”汪乾坤眉头皱起,似在自言自语。

“那倒也是。”夏侯平随即附和。

弄清了汪乾坤、储宇两人的态度,基本方案已然有了雏形。所幸的是,两位党政主官的意见,倒是与夏侯平想法殊途同归。接下来要做的只是走些必经的程序,将雏形最终定格。这种程序,分了两步走:

第一步,夏侯平让秘书马光然出面,悄悄与几大利益集团进行接触,既是摸清各家的具体底牌,同时又将江滩竞争激烈的舆论散发出去,在一定范围内造成必要的紧张气氛。

马光然约谈的第一位,是九龙集团总裁田春风。

田春风自认是春江境内第一民企,又是数一数二的纳税大户,原本对二号江滩的开发权信心满满。此前,九龙集团曾经通过多种途径营造舆论,包括在自家主办的《春潮》杂志上发文章,拉拢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视察提案,抢先在江滩上倾倒垃圾圈占地盘,等等,完全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可是,随着江滩进入论证阶段,尤其是去年夏秋之交发生了那起打架流血事件,九龙集团从幕后被逼到前台,忽然形势就有些不妙。前不久,省城那次论证会上传出信息,很多专家大力呼吁保护沿江环境,反对工业化开发利用,这对九龙集团更为不利。因此,早已急得团团转的田春风,一见马光然主动上门谈江滩的事,当即放下身段热情相迎。

“马秘书你也知道,全市上下都知道我田某人早就看中了那块江滩。其实哩,我们九龙集团在江边已经有了一处仓库码头,二号江滩要与不要本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可是,凭着我们九龙集团在春江的地位,还有兄弟我在江湖上的脸面,这块地拿与不拿就比天还大了。因此,请马秘书代向夏侯市长求个情,务必照顾一下九龙集团和我田某人的脸面。实在不行,哪怕在其中挤出一小块地方,或者我用市区的闲置厂房置换。”田春风屏退左右,私下与马光然交了底。

“田总的意思,我回去会一字不落向夏侯市长汇报,请务必宽心勿躁!”马光然说话只能到这个份儿上。

杨二发接到马光然的约见电话,亲自开了新买的宝马豪车,将后者接到翠玉沙岛上的“江海汇”,奉若上宾盛情款待。

“不知杨老板是否明白二号江滩竞争的惨烈程度?”马光然先卖个关子。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总共就那么二千亩的地方,农业局要搞生态公园,水利局要弄水文博物馆,陈益兵、吴勇他们要建什么培训中心,还有九龙集团、建安集团几大企业各有各的规划,我这个外来户哪里就能容易得手?我杨某要是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在江湖上混个什么劲儿?”杨二发回答得掏根掏底。

“你的事情,有关领导都很关心。但是哩,江滩的具体情况你刚才也说了,僧多粥少是客观现实,论证报告又有那么多的限制。再说,参与竞争的单位多少都有些背景,有的甚至把关系通到了省里高层或北京,这就让市里领导很难办。不过,领导对你还是相当重视,尽可能帮你争取,只不过期望值不要过高哦。”马光然说得也很诚恳。

“好好好,只要有你老兄这句话,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出愉快接受。另外,请马秘书转告夏侯市长,今后不管什么事,只要他领导一句话,杨某定当肝脑涂地!”杨二发是个聪明人,表态很干脆。

春江建安集团老总陈如海,虽然贵为市委副书记尤大国的亲家,可在马光然面前却是一副灰头土脸模样。其中原因,一来是去年那次江滩打架事件,他被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最终几乎毫无悬念地落败于对手;二来是今年春节后夏侯平遭举报,有人借机造谣陈如海是最大的行贿者,省纪委调查时又不得不出面澄清事实,更让对手大肆抹了一把黑,弄了个里外里名誉扫地。

“我们研究过省里专家搞的论证报告,马秘书今天来的意思,是不是通知我们一下,二号江滩搞高档住宅不可能了?江滩开发没有我们的份儿了?”陈如海的神态明显充满失望。

“夏侯市长让我来,就是想听听陈总的意见,看看除了商品房开发,还有些什么别的想法,是否可以有其他的变通途径。”马光然顺着陈如海的话头。

“说实话,我是个商人,赚钱是第一位,而且我的主业是建筑工程,商品房开发只是顺带做一下。既然就到这里,请马秘书向夏侯市长带个话,看看能否将江滩开发的建筑工程给点我,有钱赚就行。”陈如海眼睛一亮。

“陈总的想法我知道了,相信夏侯市长会有所考虑。”马光然给陈如海吃了一颗不大不小的定心丸。

12

马光然分头接触几大企业的同时,夏侯平启动了第二步动作:委托市府副秘书长林国光出面,召集水利局、规划局、城建局三个相关部门,按照各自的职能分工和特点,分别制订一套开发利用的具体方案。

“对各个部门有没有具体要求?”林国光问。

“没有。不要给他们任何框框或暗示。总体原则和依据,是省里专家的那个论证报告。各个部门独立搞出自己的方案,尽量避免类同化,最大程度体现差异性。不过,时间上要加紧!” 夏侯平再三叮嘱林国光。

林国光领命而去,却不得要领。

事实上,夏侯平走出的这两步棋,个中用意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对于那块众目睽睽的二号江滩,夏侯平曾经视作烫手山芋一般,避之唯恐不及。自从汪乾坤交办论证之后,围绕江滩发生了一系列事件,他愈发对之兴趣索然,内心甚至充满着某种厌恶。按照本来的想法,他准备公事公办,完全遵循专家学者的意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可是,现在做了这个市委常委,思考问题的角度陡然发生了变化,江滩开发利用不可再书生意气用事,而是得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充分考虑到各种关系的平衡,并实现利益的最大化。这种利益,既包括宏观层面的大局利益,也包括中观层面的局部利益,同时不排除自己这个微观层面的个体利益。说白了,二号江滩由当初的一只包袱、一个沉重负担,变成了眼下可资利用的政治资源,而且一定要用活用好。

前几天,因为汪成写的那封举报信,夏侯平亲自跑了一天海北,实地察看过那里的城建、万顷良田。他这一看不打紧,当即对海北存在的问题有了强烈感受。这几年,缪强主政海北,仗着有胡丛民的鼎力支持,有顾、马两大家族背后撑腰,造成了很多隐患,潜伏着不小的危机。汪成信里反映的几个问题,虽然缺乏充分依据与具体线索,却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现在,市委分工他挂钩联系海北,汪乾坤又要求务必保持海北政局的稳定,他就不能不考虑下一步如何动作,才能确保完成使命。那天的视察过程中,他马上就有了新的想法:位于长江边的二号块江滩,与百里之外的海北,似乎可以实现某种形式上的互动与互补,至少在某些具体利益上能遥相呼应。而海北的利益,除了事关那里的政治、社会稳定,事关百万人口的局部利益,同时又与他个人的政治前途密不可分。

如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常委任命,一个预期中的常务副市长,逼得他学会权谋、官术,学会凡事除了考虑事情本身的利弊,还要考虑事情之外的得失,除了统观所谓的大局、全局,还得更多地顾及自身。他冥冥种有预感,如此久而久之累积下去,他或许将失去本来的自己,成为一名官气十足的政客。可是,既然走上这条不归路,他还有另外的选择吗?还有退路吗?

夏侯平祭出的第一步,让马光然找几个企业老板摸底,效果比预想的好很多。九龙集团也好,杨二发也罢,包括春江建装的陈如海,原先都曾雄心勃勃试图通吃二号江滩,而且每家企业、每个人背后都有非常厚实的靠山。现在,经过一系列的波折之后,这些春江商界大佬都明显理智、低调多了,谁也不敢轻言志在必得,更不敢奢望获得太多,陈如海之流甚至萌生了退却、变通之意。这样一来,夏侯平感觉轻松、踏实多了。

至于夏侯平祭出的第二步,让水利、规划、城建三大部门分别制订开发方案,表面说为的是集思广益、博采众长,形成“三个臭皮匠”的整体效应,实质上有着更为深远、复杂的考虑——在夏侯平这方面,既然开发方案已经有了雏形,而此方案不光涉及江滩本身,还牵扯到海北那边的统筹,又体现了各种矛盾的平衡、各种利益的最优化,那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务必确保不出意外。可是,江滩开发方案的制订与确认,并非夏侯平一人所能完全掌控,也不宜通过行政权力简而化之,很多必需的形式、过程绝不可轻易省略。如何保证既走了形式、过程,又不至令其失控呢?夏侯平借用了炒股、理财领域的一个通行规则:鸡蛋绝不放在一只篮子里,避免一招不慎全盘皆输。由三个部门分别制订开发方案,结果一定会是三个不同的版本,不仅能够避免全盘遭否的局面,而且可以在其中作任意选择与组合,做到相互掩护、相互补充,最终为我所用。

凭着夏侯平的聪明才智,根本无需过问就能知道各个部门会拿出怎样的方案。可既然是图形式走程序,那还真得像模像样走圆满。因此,等到马光然一圈走下来之后,他马上吩咐林国光:“通知一下城建、规划、水利三个局的一把手,分别带上各自的方案,来我办公室将二号江滩开发方案汇报一下。”

林国光不明意图,问:“怎么不把三家召集到一起,也好有个商量与讨论,可以博采众长呀。”

“不必了,还是分别听听,免得相互干扰。”夏侯平也不多作解释。

水利局长朱勤如最先过来,一路高声朗调情绪饱满。

最近一段时间,市府秘书长高放正在积极活动,希望接替方智达的市委秘书长。此风一出,立即有人瞄上高放的职位,毕竟市府秘书长距离副厅位置更近一步,这而其中就有这个朱勤如,还有农业局长高长明等人。

“接到市府林国光副秘书长指令后,我们组织水利系统的几个专家,以及下属多个专业部门负责人,认真学习领会了夏侯平副市长有关二号江滩问题的一系列重要指示,对江滩进行了实地勘察,并将相关历史资料做了认真梳理。结合省里专家的论证意见,我们搞了一个方案:整个江滩一分为二,靠近江面一侧主体是生态公园和水文博物馆,临水修建高大雄伟的景观江堤;里面这一侧,可以开发高档次商品房。这个方案的好处,是可以用商品房开发的土地换取足额资金,保证江堤、公园、博物馆这些公益设施的来源,同时也考虑了环境保护,尤其是确保上下游两大饮水口的安全。”朱勤如摊开方案的平面效果图,讲得慷慨激昂。

林国光煞有介事地看了半天,顺便问了几个边边角角的小问题,扭头一看旁边的夏侯平态度平淡,便不再多嘴。

夏侯平认真看了效果图,说:“嗯,你们的这个设想,确实是花了不少功夫和心思。朱局长,回去请向参与设计的同志们表示慰问!”

朱勤如连连点头,说:“好好,我一定转达!”

规划局长王彪是个搞技术出身的干部,由他牵头制订的方案较为繁琐,光是各种图表、资料就捧来一大堆,而且上来就拿出一大套规划理论开始铺垫:“规划是一项政策性、科学性、系统性很强的工作。当今社会,合理完善的规划是建设现代城市的重要基础。近年来,在市委市府的正确领导下,我们春江市的规划工作始终围绕中心,大力服从服务于经济社会发展大局,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

夏侯平耐着性子听了近半个小时,终于实在忍不住了,悄悄给林国光使了个眼色。

林国光明白其意,趁隙打断道:“王局长呀,夏侯市长已经决定,最近要专门到你们规划局视察,全面听取你们的汇报。今天哩,我们长话短说,还是先谈二号江滩方案的事吧。”

王彪稍许尴尬了一下,马上丢下手里讲稿,展开带来的图纸,说:“我们的这个方案,除了以省里专家论证报告为依据,还充分参照了全省、全市沿江开发整体规划。总的指导思想是着眼于经济建设这个中心,追求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最大化。我们考虑,春江沿江经过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开发建设,已经形成了以港口、仓储为主体的产业链。但是,在这个产业链里,缺少现代物流元素。因此,我们建议在二号江滩搞一个现代物流园,而且一定要按照沿江最大最优的标准来建设。”

夏侯平听了,心里不免一笑。这个表面看来书生气重的王彪,刚才口口声声将规划说得那样神圣,其实早就被九龙集团收买了。也好,他这么一弄,自己这边倒也省事了。

“嗯,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个现代物流园的方案,你们可以继续做些研究。”夏侯平语意有点模糊。

城建局长孟春阳最后一个应召而来。

孟春阳曾任临海市政府办副主任,做过多年储宇秘书,是储宇最早从临海带来的铁杆。尽管拥有如此背景,孟春阳在春江还算低调,对夏侯平也相当尊重、客气。

“孟局长对二号江滩的方案非常重视,不仅集中了本系统最优秀的专家、骨干共同参与,而且还邀请了市环保局、旅游局、国土资源局的有关人士一起研讨,最终形成了这个方案。”林国光抢先说话,显然是想隔着眼前的这个孟春阳,小拍一下市长储宇的马屁。

“既然如此重视,那么孟局长的方案一定精彩喽!”夏侯平笑道。

“春江城市中心南移,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市委市府确定的战略,之后又得到历任班子的认同与支持。最近几年,随着春江经济社会发展的提速,市区规模迅速扩大,城市中心南移步伐加快。但是,放眼整个沿江,虽然沿江人口越来越密集,外来旅游观光者也很多,相关服务设施却非常稀缺,尤其是餐饮、休闲、娱乐场所。基于此,我们规划在此搞一个休闲娱乐城,以此服务并吸引更多的市民和游客。”

孟春阳简明扼要的陈述,倒也完全在夏侯平的预料之中。他的方案,自然主要体现杨二发的意图,无需东掩西藏羞羞答答。

三位部门负责人汇报过了,接下来的程序便是将方案拿到政府常务会议上讨论通过。其实,事前得到过汪乾坤、储宇的首肯,这个讨论也只是个形式。

常务会议上,夏侯平干脆将三个方案都拿出来了。大家照例七嘴八舌,分别对三个方案进行了一番议论,可议了半天仍不得结论。

“你是主要组织者,对这件事的情况熟悉,先说说你的意见。”储宇示意夏侯平。

夏侯平一听心领神会,知道再绕多少弯子也没什么意义,便在对三个方案做了一番泛泛赞扬后,提出自己早就深思熟虑了的方案:“根据省里专家论证报告的精神,综合市水利、规划、城建三个主管局拿出的方案,我们经过广泛征求各方面意见,建议将二号江滩分为三个部分:沿江800亩左右区段,修建高标准景观江堤和生态公园;里面1200亩再一分为二,一半用于建设现代物流园,一半建设以仿古一条街为主体的休闲娱乐城。”

“嗯,不错。有了夏侯市长这个意见,大家就可以靠船下槁、畅所欲言了。智达同志,你说说吧。”储宇开始点将。

“我没有别的意见。补充一点:既然休闲娱乐城兼顾了仿古一条街,那就是带有公益性质。因此在地块、位置选择以及政策方面,可以适当给予倾斜。”方智达态度明朗。

“智达市长这个意见非常重要,你们在具体操作时要充分考虑!” 储宇吩咐夏侯平时语气很重。

夏侯平一边记录,一边点头,说:“好的,方市长的意见我们一定认真贯彻落实!”

方智达似乎感觉出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可是再想说什么显然不太合适了。此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刚才这么一句冠冕堂皇之言,其意也许只是想拍储宇一个小马屁,或者只是想顺便撇清一下他与九龙集团的关系,显示一点自己的公正无私之类。可就是因为这样一句话,让储宇及时抓住,又被夏侯平日后落到实处,令九龙集团在江滩位置、面积的选择上落了下风,使田春风极为恼火。由此,方智达与田春风的关系出现裂痕,那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同学、校友群体也因之日益松散。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