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从天而降的灾祸,令夏侯平猝不及防!
省城的四月,气温有些像过山车似地,一忽儿低得需要穿棉衣,一忽儿高得要脱单。这样的春夏交替时节,医院里的感冒病人照例会直线上升,牙疾患者也随之陡然增加很多。
下午四点,省第一人民医院口腔科候诊室里,排满了等待就医的病人。挂了杜娟名下专家号的几个病人,面露焦急与疼痛交织的表情,不时探头朝里面张望。这时,杜娟接到医院紧急会诊通知:位于省城西郊的第二门诊部,刚刚接受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的几名伤者,其中两位伤重病人需要紧急口腔清创。
杜娟二话没说,匆匆将候诊病人做了移交,马上带着科里两位年轻主治医生,火速赶往第二门诊部。因为走得匆忙,忘记带着那部正在充电的手机,也忘记了即将放学的女儿小凡,直到夜里十点结束工作才知大祸降临。
话分两头。杜娟走后一个小时,也就是傍晚五点的时候,小凡从医院对面的师大附小放学出来,照例跨过那座人行天桥,跨进一院大门。按照往日的习惯流程,小凡乘电梯上到门诊大楼九层,先来到妈妈工作的地方报个到,得空的话顺便卖个嗲撒个娇,然后便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走廊顶头那间休息室兼更衣室,安静地坐下来做作业,等待妈妈下班时一起回到外婆家吃饭。
通常情况下,只要病人不是特别多,杜娟的下班时间会在六点左右。
可是今天,小凡看到妈妈工作的位置空着,又到走廊上看了口腔科的人员去向栏,杜娟名字后边插上了“急诊”的牌子。
十岁的小凡,正读小学三年级,是学校少先大队队委、班里少先中队长。懂事乖巧的小女孩,知道妈妈出急诊的重要,便乖乖地进到休息室做起作业。
六点左右的时候,走廊里的嘈杂声渐渐稀疏,医生护士们下班的告别声、关门声此起彼伏。半个小时之后,整个大楼便陷于一片沉静。独自身处这样的氛围,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显然有些不适。于是,小凡拎起桌上的座机电话,拨打妈妈的手机,接通后,熟悉的铃声竟然在身后响起。她一看,妈妈的手机正在充着电哩。这会儿,随着外边天色渐趋灰暗,小凡的心里有了些许恐慌。
小凡匆匆收拾了书包,给妈妈留下一张字条,说明自己先步行回姥姥姥爷那儿,等妈妈吃晚饭。然后,她关灯锁门,离开了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距离杜娟父母家不是很远,直线距离也就一千米不到。可是大城市里的这种距离,需要绕行两条干道、三四条巷道,大约有四五站地的样子。平时往来,全是杜娟车接车送,小凡从来没有单独走过。而且,杜娟向来反对女儿坐公交、打出租,既有安全因素的考虑,也感觉那种环境不干净。于是,出了医院门的小凡,决定步行到姥姥姥爷家。
按说,像小凡这种年龄、这样聪明的小孩,步行这么点路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半个小时也就到了。偏偏事有凑巧,小凡走的一段路正在修筑地铁,眼下又恰逢省城下班高峰,沿途车流人流如潮不说,还出现数处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并道的状况。正当小凡走到一处并道路口,一辆疾驶的电瓶车从侧后撞来,将她摔进路边一条一米多深的施工沟里。等到施工人员赶来救起小凡,肇事车辆早就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120急救车姗姗来迟,初步诊断是左小腿骨折。
小凡被抬上车时,已经疼得浑身汗湿。不过,她还是第一时间报出了爸爸妈妈的姓名、单位、电话号码。
夏侯平接到急救人员电话时,正同秘书马光然走向机关食堂,准备吃了工作餐继续回办公室工作。起初,听到一个陌生声音说女儿受伤,他还以为是诈骗电话。直到女儿的哭声传来,他才知道是真事。几乎一瞬间,他的心像被刀剪之类利器重重划过,拿着电话的手禁不住哆嗦起来。
简单问明情况,知道女儿正在开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夏侯平强迫自己平静心绪。
“请你们赶快将小孩送到第一医院,就说是口腔科杜娟的女儿,我会马上同医院急诊室联系!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夏侯平的眼泪脱眶而出。他一边对着手机说话,一边起身往楼下冲,身旁的马光然赶紧招呼司机老方备车上路。
车上,夏侯平先给省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打了电话,说明原由。急诊室主任正好当班,表示马上着手布置,等待病人到来。
夏侯平又连着给杜娟打了几个电话,依然无人接听。这时,他也顾不上许多了,马上拨通黄小嫣手机,话没出口,竟然像孩子一般失声哭了起来。
黄小嫣一听又急又慌,连声追问加安慰。等到听明事情大概,几乎不假思索说:“我马上去医院!你放心,从我家到医院才十几分钟,很快就到!”
夏侯平想也没想,说:“好好好,那你赶紧过去!”
就在刚才夏侯平打电话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马光然也没闲着。
马光然联系的对象,首先是春江市政府驻省城办事处,然后是九龙集团驻省城的分公司。
很快,夏侯平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正好在省城,已与分公司人员赶往医院途中,几分钟后即到。”
夏侯平看了很久依然迷惑,遂将手机递给马光然,问:“这个没有落款的信息是谁?”
马光然接过手机看了,回答:“孟菲。九龙集团公关部经理。哦对了,我刚才联系了九龙集团驻省城的分公司,可能她正好在那里。”
直到这会儿,夏侯平才感觉稍许安心了些,也才发觉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此时,他已经无心追问杜娟到底去了哪里,也无心猜想女儿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遭遇车祸。他只是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刚才听到女儿出事的一刹那,内心深处那种锥刺一般的疼痛,大脑里如同五雷轰顶一样的惊惶,无不说明了女儿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潜意识里,他冥冥感觉女儿的这个车祸,一定与自己这个爸爸有相当大的关联。,他甚至一遍又一遍地反问自己:如果不来春江做这个副市长,如果不受常委、常务副市长这些东西的羁绊,自己能够腾出更多精力关注女儿,小凡也许就不会遭遇这样的灾难。因此,几乎在一瞬间,他开始厌恶这种忙碌的官场生活,进而萌生出退隐的念头。
就在这种念头刚刚冒出一点点尖芽的时候,他的手机接二连三响起。
“夏侯市长,我们接到马秘书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以春江市委市府名义与院方进行了沟通,目前小凡的治疗正有条不紊抓紧进行。另外,我们将情况向汪乾坤书记、储宇市长做了汇报,他们指示我办动用一切力量,全力配合医院的工作。” 春江市府驻省城办主任报告情况。
“我与分公司员工皆在,小凡伤情稳定,一切请放心!”孟菲的短信还是没有落款。
黄小嫣在短短半个小时内,连续发来四条短信:“我已到急诊室,小凡正在拍片检查。医院党委马书记、团委杨书记接我电话,也已到现场。”“检查结果出来,左小腿骨折,马上手术,不会有后遗症。”“你爱人来了,正商量手术事宜。”“杜娟下午出急诊,手机充电,来后切勿责怪。”
夏侯平顾不上回应,嘴上吩咐司机老方不要着急、注意安全,目光里其实全是催促老方加快速度的意思。
十点多赶到医院,小凡刚刚做了手术,因为麻药与疲劳的双重作用,竟然睡着了。
“复位很好,手术很成功,不会留下任何问题。”主刀的骨科主任破例把话说得很满。
夏侯平逐一与在场者握手,表示感谢,最后才将目光转向坐在病房门口椅子上的杜娟。
平时温文尔雅的杜娟,在与夏侯平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似乎忽然才意识或捕捉到了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像一头母狮子一般,照着夏侯平就冲了过来,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夏侯平,你个王八蛋!你说,要不是你跑那么远当个什么破副市长,我女儿能一个人在马路上被人撞了!要不是你在外边做官结下什么仇家,人家怎么会拿我女儿报复出气!”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夏侯平没有争辩,没有反抗,而是一把抱住妻子,像哄孩子一般在她背上轻轻拍打,流下心酸而无声的泪水。
远远旁观着的人们,包括黄小嫣、孟菲,人们目睹着这一幕,也都流下热泪。
杜娟在外边大吵的声音,惊醒了里间病**的女儿。杜娟扑到女儿床前,一边抓扯着自己,一边哭着忏悔道:“女儿,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忘记把你安排好就去出诊。”
夏侯平在床另一边半跪下,紧紧握着女儿。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哭了,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随便乱跑了。你们看,我一点也不疼,嘻嘻!”小凡竟然做出了破涕为笑的表情。
小凡这一笑,竟比听到车祸那一刻更让夏侯平难过。他知道,女儿是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她对亲情的格外珍惜。
14
趁着在省城陪女儿的两天,夏侯平回了一趟母校农业大学,就海北县那块万顷良田的事情,专门请教了当年的恩师、土壤学家冯教授,同时与学校种子中心、蔬菜研究所、三产办等部门进行了沟通。
前几天,二号江滩开发方案在市府常务会议敲定,又报市委书记汪乾坤首肯,夏侯平的心思马上转移到海北。眼下,正值春夏交替,那片土地再不尽快打算,或许今年又得处于半撂荒状态,到时候如何向农民交代呢?
“只要你这个大市长一声令下,老夫我随时带领学术团队开赴海北,保证尽全力帮你释疑解惑排忧解难。” 冯教授面对当年最钟爱的学生,完全一副长者风范。
三产办等几个部门态度也很明确:农业大学的任何资源,将永远无条件向夏侯平开放,永远无保留地与春江市、海北县共享!
这一来,夏侯平的一个心结终得些许松动,因女儿受伤而一直压抑的情绪也有所缓解。回到女儿病房的时候,他甚至难得地哼出了小曲。
看着夏侯平如此状态进来,杜娟与小凡母女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我猜爸爸一定是路上捡了什么宝贝疙瘩!你说呢?”小凡问妈妈。
“他呀,世界上什么宝贝疙瘩,也比不上你这个宝贝疙瘩!”杜娟的话有点像绕口令。
夏侯平听了也不说话,而是在小凡额头、腮帮上狂吻一通,又在杜娟肩膀轻轻拍了两下。
说来也怪,这次小凡意外遭遇车祸,杜娟那天在医院突然一通发飙,夏侯平隐忍没有回应。自此之后,夫妻俩竟然回到初恋一般,重拾了久违的理解、谅解与默契,一家人的感情也比此前更为亲近。这两天,一家三口多数时间呆在病房,夫妇俩围绕女儿温存呵护、嘘长问短,似乎因为生怕失去什么,便不愿有片刻的分离。这样的氛围与感觉,美好且温馨。
然而,客观现实毕竟比眼前的景况要真实、残酷得多。
且不说夏侯平身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春江全市自有一摊分管事务,海北那儿挂钩联系也是担子不轻,故而不断有请示、汇报的电话。即使杜娟这儿,人在女儿身边,心思也得分在两头。女儿住在自家医院,骨科住院区与口腔科门诊是前后楼,不时有熟人、朋友打来电话,有的甚至直接找到小凡病房,哪怕由她出面看一眼才算放心。一般关系或是一般病况还好推辞,有些特殊关系、特别病况便难以启齿拒绝,只好出面处置一下。
夫妻俩看着彼此这样劳碌,内心皆有不安。而伤者小凡,刚刚在病**躺了两天就忍耐不住,生怕课程掉队影响在班上排名,频频吵着要回学校上课。关于她的伤情,医院方面的意见只要固定的夹板不移位,脚不用力着地,有轮椅或拄拐辅助行走,再加上定期及时的复查,住院消炎一周后即可回到教室。恰好,春江市府办事处、九龙集团分公司人员一直没撤,烧煮洗涮取药交费之类杂事全由他们包了,黄小嫣、孟菲也在时刻关注过问。综合以上情况,夏侯平悄悄与几方协商后,做了如是安排:市府驻省城办事处两个90后年轻女员工,这两日帮助料理小凡起居,已经深得小凡信任与喜爱,彼此非常谈得来。最近一段时间,单位专门给这两个女孩配备一辆商务车,由她们负责接送并轮流在学校照顾小凡,帮助她上厕所、吃饭之类。
小凡就读学校的校长,正好是黄小嫣表姐。由她出面协调,学校办公楼顶层有间储藏室,里间是书籍、资料、演出道具,外间收拾出来,配上办公桌、沙发、电脑、饮水机。眼前,这个房间给照顾小凡的办事处女工落脚,将来给小凡配了钥匙,让她放学后先在这儿做作业,等妈妈下班后过来接她。如果有什么特殊需要,可以随时向门口的保安求助。
九龙集团驻省城分公司那边,主动提出经常派人到杜娟爸爸妈妈那儿,帮助做些需要的事情。另外,只要有事随时听从招呼,要人出人,要车出车。
夏侯平把方案同杜娟、小凡一说,母女俩当场表示十分满意。当然,他没有说什么人帮了忙,尤其没有提及黄小嫣的名字。
“嗯,还是老爸聪明!来,奖励一个大大的吻!”小凡得知马上可以回到教室,又有自己喜欢的两个姐姐陪伴,开心得差点跳起来。
“唉,也多亏你做了这么个官,才有这么多人帮忙张罗照应,否则真要把我给愁死了!”杜娟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总算对丈夫为官做了一次正面评价。
小凡的事一旦有了着落,杜娟便不忍心让夏侯平再留在省城,催促他赶紧回春江。
夏侯平离开省城,却没有回春江市区,而是直接约了冯教授团队以及农业大学几个部门负责人,一同前往海北。同时,他在途中给杨二发打了电话,让他也赶往海北汇合。
杨二发对于海北此行的任务,自然早就明白。
二号江滩开发方案,杨二发如愿分到一杯羹,做他想做的休闲娱乐城,令其在惨烈的竞争中顺利胜出。正所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纵然杨二发贵为临海帮商界头领,腰缠巨额资产、手握多个企业,背后又有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关翔、市长储宇这样的大佬撑腰,可在夏侯平的总体格局里,他还只是一枚棋子,当然不是分量最轻的小卒,应该等同于车马炮之类较为重要的角色。
按照夏侯平的布局,杨二发从二号江滩上得了便宜,就得在其它方面有所付出,尽点义务——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前几天,夏侯平视察海北,重点看了缪强搞的那块万顷良田。平心而论,如果撇开所谓政绩工程不谈,缪强能够在人口密集的县城旁边弄出两三千亩的一块净地,一眼望去平平整整、方方崭崭,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可算作是一举多得。试想,这么大片农业整理出来,方便了农业的规模化、产业化、现代化;置换出大量建设用地,缓解了工业用地瓶颈;解放了几千户、上万名农民,其中不少是正当盛年的劳动力,又使农民过上了城市化的公寓生活,岂不是一件天大好事!如果运筹、操作得当,各个环节对接得科学合理,中间不存在任何私欲与腐败勾当,事情应该不会出现太过离奇的变异。可是,偏偏就出现了西瓜收获之后土地受损,出现了承包老板中途逃跑,出现了农民利益分配未能及时到位,如此等等奇情怪状一旦发生,好事便变成了坏事。那天现场视察过程中,夏侯平已然想好解决问题的路径,同时决定拉杨二发过来,眼下算是救急帮忙,日后说不定又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发财的良机。
那天,夏侯平从海北考察回来,当即找到杨二发,说:“杨老板,我现在遇到一个难题,需要求你帮忙哩。”
“哦?帮忙谈不上,夏侯市长有话请讲。”杨二发头脑一懵,心想难不成江滩的事没戏了?
事实上,这时二号江滩开发方案尚未成形,但在夏侯平心中已经有了框架。但是,眼下他不想对杨二发提及任何江滩之事,甚至连些微暗示也不给。
“事情是这样:最近市委分工我挂钩联系海北县,实际上算是暂时主持县里的工作。海北城郊有一片不足三千亩的成片良田,前些年承包给了外地商人种西瓜,出了一点问题。至于问题症结何在,我打算请农业大学的专家来帮忙会诊一下,估计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最大的难题是这块土地接下来派什么用场,才能发挥出最佳的效益,给当地农民更多的利益。我想,一般的传统耕种,或者零打碎敲式的小弄弄,恐怕解决不了问题。因此哩,我想请杨老板你出手,看看能否投资搞点项目?这,既是谋求你与海北方面的合作共赢,也算是帮我个人一个忙吧!”夏侯平说得颇诚恳。
杨二发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夏侯平此时找他根本不提江滩之事,而是直接请他帮忙解决海北难题,悬着的心立马放下,说:“行!夏侯市长交办的事情,绝对没有问题!”
夏侯平自然知道杨二发的心理,却也不想将事情太过简单化,他把有关那块土地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了一通,问:“如果土地交给你来搞,你准备怎么做?”
“农业大学那边的技术与人才资源,夏侯平市长能否帮忙牵线到位,确保随时随地为我所用?”杨二发不答反问。
“这个绝对没有问题!”夏侯平回答。
“好的,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杨二发想了想,又说:“我甚至在想,如果农业大学那边有兴趣,我可以采取让他们参股合作的形式,干脆弄点高技术含量的新鲜玩艺儿!”
夏侯平眼睛不由一亮,感叹道:“好你个杨二发,商人就是商人,鼻子比什么都灵!”
“哈哈,夏侯市长骂人不带脏字儿!”杨二发笑道。
15
晌午时分,夏侯平与农业大学冯教授等人赶到海北的时候,杨二发已经先到一步,同海北县长吴东方等在那里迎候。
庄一民看到冯教授,马上迎前一步,双手握住老师的手,道:“老师好!我是庄一民,您还记得我吗?”
冯教授乐道:“怎么不记得!一个庄一民,一个夏侯平,是我班上两个家境最差的学生,也是两个最上进的学生嘛!当年我也想把你留在身边读研,可你一心想回来改变家乡面貌。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庄一民满面绯红,道:“老师过奖了,我当年回来只是想改变家庭面貌,也希望在农村基层做点成绩,可惜让老师失望了。您看,夏侯兄比我进步快太多了!”
夏侯平笑道:“你我同学之情如兄弟,在老师面前还这么矫情!”
吴东方赶紧插话,说:“向冯教授报告,庄一民现在是我们县政府研究室主任,前天刚刚任命!”
冯教授笑道:“好好,你们有进步,老师最开心!”
吃了午饭稍事歇息,冯教授提出抓紧实地察看。
一行人分乘两辆大巴,浩浩****开到田头。
农业大学来人中,除了冯教授和他的两个硕士、一个博士生,还有种子中心赵主任、蔬菜研究所唐所长、三产办顾主任。
唐所长刚一下车就高声惊叹:“天哪,这么大片土地,要是能作为我们所的实验种植基地就好了!我们实验室里那么多的新品种,就是因为缺少这样大面积的土地,才终年不见阳光,太可惜了!”
“呵呵,我们中心也是同病相怜哪!我们研究出那么多优良种子,也是因为没有得到有效种植验证,至今得不到应有的价值实现,害得科研人员只能纸上谈兵,白白耽误了大好时光!”赵主任也是同感颇深。
“别做你们的白日大梦了,人家这么大面积土地,要的是更高更好经济效益,可不是让你们这些学究拿来做学问搞试验。”顾主任倒是相当理性。
夏侯平听了笑笑,对身边的杨二发说:“杨总,你领着几个主任、所长四处转转,有什么想法随时汇报请教,说不定他们能给你提供意想不到的商机哩。我先陪冯教授看看土壤情况。”
本来,按照杨二发的想法,这次应夏侯平之邀来海北察看,完全是遵命行事,主要是来看看地形、领受任务,顺便熟识一下农业大学的几位客人。至于是否真的准备与农业大学深度合作,或者是否真的采取股份合作方式,那只是同夏侯平随便说说,自己内心并未想好。刚才,农业大学几位主任、所长的话,虽然只是感叹、调侃之言,却让杨二发得到启发,甚至忽然令他顿生灵感。此时,他领着几位主任、所长围着三千亩农田结结实实转了一大圈,边走边聊貌似随意,实质每一句话、每一个问题都有极强的针对性。
“请问唐所长,你们蔬菜研究所都有些什么特别的品种?”杨二发问。
“呵呵,杨总说的特别是指什么?我们所的研究品种数百上千,有的以绿色环保见长,有的以含有特别丰富的某种微量元素见长,有的获得了生产、培育、保存技术方面的专利权。光是一款番茄,我们就有十几个品种,有的是五颜六色,有的外形方圆兼备,有的以低糖含量专供糖尿病患者。我们的研究成果,不敢说蔬菜家族里应有尽有,至少门类相当齐全。当然啦,有的成本高价格贵,不是普通百姓日常能够消费得起。”唐所长回答。
“我们种子中心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赵主任不等杨二发发问,抢先说道:“我们的农作物种子,曾经获得过多项国际国内科研成果奖,有些绝对具有世界领先水平,而且属于天下独一无二。比如我们的荞麦杂交一号,既保留着传统荞麦的全部营养成分,又没有传统荞麦的粗糙口感,吃在嘴里像小麦精粉一样糯软。还有,现在大家都在追求水稻高产,拼命缩短生长周期,大量使用化肥农药。我们研究的一个品种则反其道而行之,将水稻生长周期尽量延长,以增加其光照时间,同时避免使用农药与化肥。如此生产出的稻米,虽然产量低了,其营养与口感却绝对一流,深受中高档消费者的喜爱。遗憾的是,这些品种很难得到普通农民的认同,也不太容易大面积种植与推广。”
“你们这些品种,如果变成了批量销售的产品,完全可以申请商标喽?”杨二发问。
“是,我们具有完全自主的知识产权。”唐所长、赵主任异口同声道。
“请问顾主任,你们学校食堂使用的蔬菜、粮食从哪里购买?”杨二发转向农业大学三产办顾主任。
“学校食堂的用品,主要是从市场上购买。我们学校有自己的一些实验基地,但毕竟面积有限,不可能大量生产供应。刚才他们二位说的那些东西,在实验基地里有少量种植,主要分配给了内部教工。” 顾主任回答。
“你们这个三产办,同省城其他大学有无联系?关系如何?”杨二发又问。
“大家都是搞三产的,联系还算紧密,多数关系也密切。”顾主任说。
“好,几位领导这么一说,我心里有数了。看来,我们的合作空间大着哩!”杨二发抑制不住兴奋之情。
话分两头,再说冯教授这边。
看过六旬的冯教授下到田里,蹲下身抓起土,又是捻又是攥,一会儿放在鼻子下边嗅,一会在放在放大镜下看,甚至还拈起一小粒放进嘴里品了品。
几个随从的研究生,有的取出试剂测量PH值,有了用量杯分别从各个不同位置、深度上取样,详细做着标注与记录。
“你们自己是个什么看法?”冯教授问身边的两位老学生。
“我与一民两个初步分析,从农作物生长缓慢以及果实不饱满的状况看,可能是除草剂的问题。”夏侯平回答。
“我们能力不足,这边研究条件有限,无法得出最终确切的结论,只能从现象上进行判断。”庄一民补充。
“嗯,基本方向应该是对的。”冯教授点头道:“大量使用了除草剂,尤其是一些所谓药到草除的高杀伤力药物,对土壤的伤害会非常大,之后再种植作物烧苗现象很严重。在这种土地上,只有抗除草剂的转基因品种能较好地存活生长。但是,根据最新的研究成果,转基因作物的破坏力更强,不仅有害于人体,而且严重影响土地,危害土壤的内部结构。有些转基因的细菌一旦进入土壤,作物生长速度明显放慢,土壤中的有益菌类大量减少,有毒性线虫和寄生细菌增加,土壤的营养结构会随之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当然啦,眼前这块地具体是什么原因,还要带回去做详细严谨的分析研究。”
进入专业学术状态的冯教授,充满**侃侃而谈。
“假如真是这种状况,采取什么办法才能解决呢?”夏侯平问。
“凭直观感觉,如果真是除草剂的问题,使用的时间不长,只是量比较大,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后患,但不可能马上立竿见影。最好的办法,让土地休息一两年,同时搞点桔杆还田,多施些牲畜、家禽粪便之类的有机肥,改善一下土壤结构。另外,我们再根据药物成分、含量的分析,考虑是否需要对症性施加点什么元素。”冯教授回答。
“这么大块土地闲置一两年,不光是经济上损失大,而且外观上影响大,对地方政府和周围群众都是不小的压力。”夏侯平有些焦虑。
这时,一直在旁边侧耳静听的杨二发,上来插话,问:“请问冯教授,如果我们先不实地耕种,只是在这块地上搞大棚种植与养殖,是否能够起到同样的效果呢?”
冯教授沉思片刻,忽然眉头一展,道:“好啊!如果在上边搞立体式大棚蔬菜种植,或者养殖些猪羊鸡鸭之类的动物,一边使土壤得到休息,一边将种植遗留物和养殖排泄物留下,同样起到预想的效果,而且还不影响了土地的空间利用。这个设想绝对可行!”
夏侯平也来了兴趣,急忙问:“能不能具体说说?”
“其实,这也不是我个人的想法,而是同农业大学几位领导请教商量时,大家共同的一个想法。” 杨二发指着农业大学几位主任、所长,笑道:“通过刚才同几位领导交谈我才知道,农业大学种子中心、蔬菜研究所有非常雄厚的技术和资源优势,缺少的是土地和资金;海北这边有成片的土地,却没有合适的项目;我哩,没什么文化,小商人一个,袋子里只有几个臭钱。我们三方这么一凑合,也许就能唱成一出不错的大戏。当然啦,戏能否唱成唱大唱出名堂,关键还要看夏侯市长是否愿意出面当这个总导演,更要看冯老教授是否愿意做这个总顾问。”
“行啦,你个杨二发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夏侯平真是有点着急了。
“好,是这样——”杨二发说:“我们准备在这三千亩地上先搞大棚种植,把农业大学蔬菜研究所的几个知名的优良品种搞起来,不光打绿色环保品牌,而且注册自己的商标。同时,根据刚才冯教授的指示精神,还可以引进一些优良的牲畜家禽品种,搞规模化养殖。等到土地休养、改造一两年之后,再考虑引进赵主任他们种子中心的优良水稻,专门生产供城市中高档人群食用的优质稻米。我们还考虑与农业大学三产办联合成立一个销售公司,将咱们自己生产的农副产品销往省城,直供省城的大学食堂、宾馆酒店和机关企事业单位。相信要不了三两年,这三千亩地还不够哩!”
“土地不成问题,海北下边九个镇,一百多万亩土地,天地非常广阔,保证够你杨老总施展!”吴东方满脸红光。
“嗯,你这个设想很周到,包括股份制雏形都出来了。土地入股,资金控股,技术与销售占股。政府提供政策支持,协调银行贷款,保证经营生产环境。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农民两三年没有获得收益,弄不好就要闹事,这个矛盾怎么解决?”夏侯平问。
杨二发一拍胸脯,铿锵道:“这个请领导放心!我虽然是个商人,但对于维护政治稳定、保障农民利益的重要性还是懂得的。只要我杨某接手了这块地,首先把欠农民的钱垫了。”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夏侯平点头。
“我还有一点想声明一下:今后一旦投入运行,无论本地农民还是农业大学的利益,都确保只赚不赔、坐赢不输。”杨二发说。
“这恐怕不行,你不是搞慈善。施舍式的经营也搞不长,还是要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才能长久。这样吧,我们不必站在这里吹风了,大家赶紧上车回城,坐下来慢慢聊吧!”夏侯平说。
16
下午一上班,夏侯平就打了胡丛民电话,问:“胡主任下午有空吗?我有点小事想向您汇报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五点半左右我来您办公室,怎么样?”
“好的,今天晚上正好没应酬,难得一日闲哩。要不,我让你嫂子准备几个小菜,咱们到家里喝点小酒边吃边聊吧。”胡丛民回应很干脆。
“那再好不过,只是劳烦嫂子辛苦了。不过,咱们两人的饭菜,不必弄得太复杂。”夏侯平话中有话,意在提醒对方不要再掺进其他闲杂人等。
“一言为定!五点半我们一起回去!”胡丛民说得很亲切。
放下电话,夏侯平心情大好。
自从市委确定由他挂钩联系海北,虽说尚未有大的动作出手,几次海北之行言谈举止也算是慎之又慎,可那里终究是胡丛民的老巢,难免会引出些风吹草动。尤其是,海北地方关系复杂,好多事禁不住添油加醋百般演绎,弄不好就有些流言早已传到胡丛民耳中。而最近这段时间,夏侯平事务颇为繁杂,先是专注于二号江滩的开发方案,其余事项无暇顾及。眼下侧重点虽然转到海北,却也只是重在调查摸底,最多只能先拣万顷良田之类急难之事理出头绪。平常,除了会议、应酬场合碰巧遇到胡丛民,抽空趁隙顺便聊些闲话,海北话题基本没有专门涉及。为此,夏侯平不免有些惴惴,生怕让胡丛民感觉受了怠慢横生出不必要的枝节。没想到,刚才电话里胡丛民态度不仅依然热情诚恳,而且还主动拉他到家里吃饭,这说明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当然,心情好归好,夏侯平还是不敢轻易麻痹大意。他端起茶杯,踱到落地窗前,目光眺望远处,心里则在盘算着晚上将如何同胡丛民交底,怎样开启那些敏感话题,以及交谈中可能遇到怎样的碰撞与交锋。
对于胡丛民在海北的牢固根基,以及顾、马两大家族多年把持海北的情况,夏侯平早在去年秋天的那次督查就有所体会。本来,作为市委分工的挂钩联系人,本身并无太多实质性职责与义务,也没有必要管得太多太细太实。可是,眼下的情况则大为不同。就自己这方面来说,由大学来基层任职时间不过一年多,此前又缺少主政一方的实际经历,更无拿得出手的漂亮政绩,现在要想在一年半载之内完成凤凰涅槃般的蜕变,非得抓住机会、借助巧劲搞些速成,而海北乃是绝佳的速成学校。就海北方面而言,县委书记缪强受伤正在治疗休养,县长吴东方在当地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大量积蓄多年的矛盾一触即发,客观上完全需要某种强力的临时介入干预。自己已然临危受命,自然应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夏侯平准备强势介入海北,一定程度上存了些私心,说白了无非是冲着大半年之后的党委、政府换届,换得些政绩、人脉之类,那就得考虑利益最大化、损害最小化,尽量避免与减少负作用与后遗症。从这个角度上论,他在海北的任何动作,都要考虑胡丛民的感受,甚至要最大限度得到他的理解与支持。
今天的这个约见,便是为此而来。
五点半,夏侯平拿了一盒明前龙井新茶下楼,上了胡丛民的车,十五分钟车程到了胡府。
胡丛民住宅濒临春江风景区,是一幢四层跃式建筑。平时,一儿一女各自独立生活,只有老夫妇与保姆共同生活。
夏侯平来胡家吃饭已有多次,对这里的环境、气氛相当熟悉,因此进门之后也不客气,坐下拿起筷子便吃,端起酒杯便喝。
家常饭菜,口味很不错,主客之间相互敬了几杯,四十分钟左右便算是酒足饭饱了。
“走,她们收拾残局,咱们上楼喝茶聊天。”胡丛民率先起身。
两个人独处,一杯茶在手,气氛立马就有些庄严正式。
“听说夏侯老弟最近专门跑了两次海北,看了城市建设、万顷良田,还带了专家准备搞点项目?怎么样,这一路听到不少闲话吧?”胡丛民是个爽快人,说话直来直去。
“是的,是看到一些东西,也听到一些东西。总体上看,大家对县里这几年的工作还是持肯定态度,认为缪强同志为首的班子成员吃苦不少、成绩很大,但也有些不同的看法,甚至有些尖锐的批评。这些批评的对象,包括城市建设与管理,包括万顷良田的对外承包,也包括个人的作风问题。”夏侯平也不打算绕弯子。
“海北情况原本并不复杂,但是自从尤大国把吴东方弄到那里当县长,老是在班子里搅来搅去,情况就不一样了。缪强这个同志哩,身上是有一些毛病,比如脾气直率啦,有时工作方法简单啦,甚至有点好大喜功啦,等等。但这些都还是什么致命的问题,他在海北这些年,总的看还是有思路、有干劲、有政绩的,至少春江领头羊的地位没有改变嘛!我知道,关于城市建设与管理的问题,主要是指房地产开发步子迈得大了一些。可眼下房地产开发不是哪个地方的问题,而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问题。你看看各级各地,哪里不卖地能政府财政能坚持?哪里不建房城市面貌能改变?万顷良田的事,是有人故意编造谣言陷害缪强,他也不知道那个承包老板是骗子嘛。说到工作作风问题,那也得一分为二辩证对待。像你我这样性格、脾气直率,工作起来才有魄力有冲劲,也才敢于负责任。如果大家都像尤大国、吴东方那样阴坏软塌,除了整人别的什么也拿不出,这共产党的天下还能保得住!再说,缪强同志为工作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利用电话遥控带伤坚持工作哩。”胡丛民越说越激动。
夏侯平没有着急接腔,而是借故上厕所留下一些空间与时间,让胡丛民的情绪缓冲、消解一下。
这期间,胡丛民接了孙子一个电话,哈哈哈哈一通大笑,算是彻底恢复了平静。
夏侯平如厕回来,见胡丛民笑容满面挂了孙子电话,这才从包里掏出汪成那封举报信,递到胡丛民手上,说:“请胡主任看看这个。”
一封四页纸的举报信,胡丛民足足看了十几分钟,直到反复盯着落款处的签名看了又看。
“对这封信,汪乾坤书记是什么意见?”胡丛民脸色板得针扎不进。
“汪书记指示由我全权处置,总要求是着眼大局与政治稳定,不出乱子。” 夏侯平说。
“尤大国他们知道这事?”胡丛民问。
“这封信,除了汪书记和我,你是市领导里的第三位目击者。但是,对于这件事背后的情况还不得而知。”夏侯平回答。
“唉,不用查也知道,这事肯定是他们一伙在背后鼓捣。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缪强这小子难逃一劫了。老弟,你准备怎么处理呢?”胡丛民有点急不可耐。
“当事人汪成那边,我已经派人做了些说服工作,暂时算是稳定下来了。但是,要想完全控制局面,还有相当多的工作要做,而且有些会非常艰难。必要的时候,可能需要做些妥协与退让。在这方面,我希望得到老哥你的支持与理解,也希望缪强同志能够配合一下。”夏侯平开始慢慢交底。
“只要确保海北政治与社会的持续稳定,不要出现大的动**,我肯定百分之百地支持老弟在海北的工作。至于缪强那边,只要不挪位置不摘乌纱帽,我想他一定会积极配合。否则,我和他不客气!”胡丛民态度明朗。
“我想什么时候看看缪强同志,不知胡书记是否有空一起去?” 夏侯平问。
“当然有空啦!唉,也不要说什么时候了,依我看现在就动身,缪强家就在旁边不远,走路大概十几分钟,咱们正好边走边消消食。你看如何?”胡丛民真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行,听胡大哥的!”夏侯平内心喜不自禁。
往外走的时候,胡丛民给缪强打了电话,说是与夏侯常委马上就到。
一路傍着春江走,岸边夜景在五彩灯光半点下,显得分外迷人。
路上,胡丛民问:“你来春江一年多,是否听到不少关于我和缪强他们的传闻,包括我如何重用、包庇他们,以及他们如何铁心围绕我转之类?”
夏侯平一笑,说:“身在官场,难免遭人议论。何况,像你这样春江官场的老人,有些不同声音总是正常现象。”
胡丛民长叹一声,道:“唉,有些情况其实外人并不知晓。现在就只我们一老一少,你老弟也不是外人,我就和你说说心里话。在春江,好多人都说缪强是我的人,也都说我是利用他在海北看家护院,其实这里边的关系真撕扯不清。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关系社会,人情是什么?关系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嘛。用现在的时髦话讲,叫作互利互惠、共享共赢。平心而论,像我这样的工农干部,从农村基层一步步打拼上来很艰难,没有几个知己、帮手怎么行?当年孔老夫子手下有七十二门徒,唐僧西天取经有三位高徒,水泊梁山宋江手下一百单八将,就是革命战争时期老人家身边也得有一批舍得卖命的骁勇战将嘛。当年,在你艰难、需要的时候,人家帮助过你,现在你发达了、高升了,也得回报人家呀,否则你就不配做人,也不可能在这社会上混得下去。就拿缪强来说,跟随我身边好多年,品行、工作等主流方面无话可说,敢打敢拼、忠心耿耿,谁用在手里都是一员赤胆忠义的虎将。当然我也知道,缪强这些人身上有毛病,甚至有些是很大的毛病,平时我也说得不少,可天下哪里有什么完人呢?他们遇到麻烦,你不还得帮助擦屁股,用力拉他一把。相反,如果你这个时候丢下他不管了,周围人会怎么看,全社会怎么看?再说,你和他相处这些年了,肯定有了感情,眼看他要倒霉,你自己于心也不忍嘛。平时我们家,从来不让小孩养什么猫呀狗呀之类的宠物,那些东西一旦有了感情,万一遇到走失、病亡,全家都得跟着伤心劳神,一年半载不得安定。一只猫狗都如此,何况跟你身边转了几十年的人呢?”
这时,夏侯平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说:“是啊,你老大哥说的这个道理,我完全能够体谅。记得小时候,我和哥哥也养过一只狗,后来狗得病死了。当时农村生活困难,一年难得吃几次荤腥,左右邻居都劝把死狗宰杀了吃肉,可我们还是悄悄将它埋了,而且哭了很长时间。从此,我父亲再也不准我们养狗了,理由和你刚才说的一样。”
胡丛民听了没再多言,而是紧紧揽住夏侯平肩膀,拍了又拍。
缪强家与胡丛民隔了两条街,是一幢双拼三层别墅,独门独院自成一体。
摁了门铃,一家人都到门口迎接,只有缪强躺在**不能动弹。
夏侯平见过几次缪强,受伤休养后整个人竟胖了不少。
简单寒暄后,胡丛民亲自关上门并交代缪的家人:“我们和缪强同志说点事,你们忙自己的事,不要进来。”
夏侯平坐下后,问了缪强伤情。缪强介绍说:“伤到腰椎了,目前保守治疗效果一般,正在考虑是否手术治疗。唉,真没想到一跤会摔成这样!”
胡丛民在旁边早就不耐烦,训斥道:“活该!没摔死算你命大!”
“呵呵,今天胡书记这是怎么啦?”缪强满脸委屈。
“你还委屈?看看这个!”胡丛民气得亲手从夏侯平手里要过举报信,摔到缪强面前。
缪强连着看了两遍,直看得额头微汗、双手有点哆嗦。
接下来的情况就简单多了。
胡丛民将缪强好一通数落,最后约法三章:“第一,安心休养,不再主动过问县里的事。第二,对于夏侯市长在海北的工作,只能补台,不准拆台。第三,自己惹下的那些麻烦,无论公事还是私事,在由夏侯市长帮助解决的同时,你自己也要积极做好弥补与善后。”
“一定做到,一定做到。”缪强连连表态。
17
一篇题为《十里城河十里黑,臭气蔓延半座城》的读者来信,配上记者实地调查与多幅图片,将海北十里护城河的污染情况展现得淋漓尽致。稿子在《春江日报》《春城晚报》两大媒体上刊登的同时,夏侯平批示海北媒体迅速转载,并要求在全县城乡开展大讨论。
这篇文章由夏侯平亲自布置,马光然与春江报业集团李社长具体组织实施。
在夏侯平的海北施政方略里,除了那块后患刺眼的万顷良田,城市建设与管理是另一大重点。眼前能够从速下手并收到明显成效者,乃是根治县城那条污染严重的十里护城河。按照夏侯平的设想,护城河的治理无需涉及拆迁之类敏感问题,只要资金与施工力量到位,一般比较容易上手与见效。更主要的是,这条河环绕县城中心区域,周围居民密集,治理好了惠及人群广泛,想必会唱成一出叫好又叫座的大戏。
夏侯平之所以会采取隔岸打炮的方式,将海北护城河污染一事先捅到春江媒体上,而后才转到海北本地,主要基于三点考量:其一,海北护城河污染虽然严重,却因为持续很时间长了,在当地人心目中已然习以为常,若非借助较为强大的外力,跳出海北先在更大范围推动一下,很难引发预期的反应与动力。其二,夏侯平刚刚接手海北事务,在当地立足未稳、基础还没打牢,而他又希望在很短时间内收到成效,因此只能下此猛药以期快速掀起舆论风浪,奠定必要的民意基础。其三,当下中国社会的很多事情,出口转内销往往更容易引起重视,也更容易落地生根。
至于缘何选中了报业集团的两大纸媒,则主要是马光然的主意。
在春江新闻界,有两大媒体集团,一家是春江广播电视集团,一家是春江报业集团。论传统与历史,报业集团的支柱《春江日报》创建于解放战争,又是市委机关报,过去几十年一直稳居全市同行业老大地位。可最近这些年,随着电视的异军突起,报纸地位江河日下,被广电集团打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报纸与广电近乎惨烈的竞争,除了市场占有率、广告收益、社会反响这些因素外,主要是看谁与领导关系更亲近,哪家媒体更得市委市府领导层的青睐。而争取领导宠爱,有时就像投资股票,拥有潜力股也是重要选择之一。报业集团李社长做过马光然的老师,两人私交很不错。眼下,夏侯平由副市长兼任市委常委,未来极有可能晋升常务副市长,进而更可能上到更高位置,自然是一只极具上升空间的潜力股。因此,对于夏侯平交办的任务,李社长自当尽心尽力。
报纸上的读者来信,署名为海北县城某路某巷某号的某某,虽然确有其地其人,文章却是报社记者代为操刀。来信后边所附的现场调查与照片,是由李社长指派了报社采访部、摄影部、专题部三大部门的六名骨干,沿着河边整整奔波了两天。在版面安排上,也是花了功夫做得相当精心。
果然,文章在《春江日报》与《春城晚报》刊登后,当即引发热烈反响。等到夏侯平批示海北媒体转载并组织讨论,更是在当地激发出一股汹涌的舆论浪潮。尤其是居住在护城河两岸的居民,纷纷给市县两级领导和媒体写信、打电话,对新闻媒体关注民生表示感谢,强烈要求有关方面立即着手整治,还广大群众以洁净生活环境。总之,一切都按照夏侯平预先设想的往前推进。
正当海北那边舆论氛围营造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夏侯平在春江这边着手进行下一步——邀请春江建安集团老总陈如海吃饭,同时请市委副书记尤大国作陪,请客地点初定在野夫的陶然居。
“这怎么可以呢,您夏侯市长请我陈如海吃饭,这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呢?不行不行,还是我请客,您和我亲家两位领导拨个冗、出个面,大家一起聚一聚、聊一聊。至于地点,只要夏侯市长不嫌弃,就放在我们集团招待所,我让自家厨师做几个特色菜。”陈如海完全一副受宠若惊的腔调。
“我看也罢,既然夏侯老弟想小范围聚聚,你的这份心意我们亲家两个领了。至于吃饭地点之类的具体事务,就交给老陈手下的人去张罗吧。大家都是自己家里人,放在内部招待所也好,环境僻静,自由度大,可以更加随意一些嘛!”尤大国电话里也极力为亲家陈如海帮腔。
夏侯平心想,这样也好,毕竟只有三个人吃饭,又是要谈较为敏感的话题,还是不要放在公开场合的好,否则又容易成为流言攻击的对象。
事实上,夏侯平近期以来的一系列动作,无论是前晚约见胡丛民、看望缪强,还是这次约了尤大国、陈如海吃饭,其目的主要是为了一件事——他要邀请陈如海参与海北护城河的整治,一来是借机弥补一下尤大国,最大限度与尤氏圈子保持良好关系,二来也是希望使这项工程质量、效率最优化。
前边说过,二号江滩的开发利用,陈如海曾经有过打算,最如意的计划是能拿下大块土地,在那里开发高档江景商品住宅。明眼人一看便知,若是能在那块区位独特的江滩上建了商品房,其商业价值一定独领**无与伦比,赚个盆满钵满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一场江滩打架事件,先就灭了陈如海的嚣张威势。两次专家座谈、论证,或是出于环保因素,或是考虑沿江岸线的整体规划,多人明确反对搞商品房开发。还有就是面临僧多粥少的局面,多个有背景有后台的单位竞争激烈,建安集团并非最为强势的那两家。更主要的是,陈如海虽然贵为尤大国亲家,却未能入得市委书记汪乾坤、市长储宇的法眼。如此,陈如海便成为二号江滩争夺战中的失意者之一。所幸的是,夏侯平通过派遣马光然先行摸底与打招呼,不仅清晰知道陈如海的内心想法,而且也做了些铺垫与安慰工作,总算暂且稳住对方未有太大反弹。而事实上,夏侯平也早就做好平衡与补偿方案。
这次邀请尤大国与陈如海吃饭,夏侯平就是要托出这个方案。
晚六点,夏侯平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建安集团招待所时,尤大国与陈如海已双双笑容满面迎候在大门口。
招待所外表不算豪华,里面的包间却也装修不俗,尤其酒菜显见请了高手,水平绝不在一般酒店之下。
包间里一张圆桌,就摆了四副餐具,尤大国儿子占了一个位置,却主要客串端菜添酒的服务员角色。
没有闲杂人等,菜是家常风味,喝酒各自随意,气氛一点也不显得生硬,三言两语便说到正题。
“今天这顿饭哩,本来是我做东表达一下心意,可尤书记与陈总客气,偏偏不给我做东的机会,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天我的来意主要有两个,首先是道歉赔罪。本来,这次二号江滩开发的事,无论从企业规模、实力以及对春江经济的贡献份额,还是考虑到尤书记、陈总在春江的影响力,都应该有建安集团一席之地。可实际上哩,总共就那么大一块土地,各种各样的客观因素众多,结果没等怎么分三下五除二就没了。你们可能也知道,市委市府名义上交给我来主办,真正由我讲话做主的机会并不多。虽然尤书记、陈总对我很宽容很理解,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上我有责任,也对不起你们。因此,今天利用这个机会借花献佛,向二位老大哥赔个还是!”夏侯平起身鞠躬连喝两杯。
尤大国见状制止未果,急忙站起陪着干了两杯,说:“夏侯老弟言重了!二号江滩的事情太过复杂困难,你在里面受了很多委屈,也帮我们说了不少话,这个大家心里都有数。建安集团没有拿到地,主要是他们的项目优势不明显,完全是公平竞争的结果,哪里谈得上什么道歉赔罪呢!”
“是的是的,有夏侯市长这句话,我陈某人心里比拿了地还舒坦呢!这酒,我也要连喝两杯!”陈如海不甘落后。
尤公子利用上菜间隙,也跟着父亲、岳父干了两杯。
这酒一喝,有关道歉赔罪的话题便掀过去了。
坐下之后,夏侯平故意东拉西扯不入正题,目光却一直瞟向几位主人,观察对方是个什么反映。
果然如他所料,尤大国毕竟久经官场沉稳有加,无论什么话题皆应付自如,谈笑风生间丝毫也不显任何异常。尤公子则频频给夏侯平添酒让菜,似有提醒催促之意。陈如海也明显心猿意马,时时盯紧了夏侯平,期间连掐了两次电话,最后,终于是实在忍不住了,端起杯借着敬酒的机会,问:“刚才夏侯市长说到两个主题,不知第二个主题是——”
尤大国眼睛一眯嘴角上扬的表情,没逃过夏侯平眼睛余光。
“哦,对了,陈总不提醒我倒差点扯忘了。这第二个主题哩,我要请陈总帮个大忙。”夏侯平语速缓慢,有意卖个关子。
陈如海与尤公子明显愣了一下。
“事情是这样,正好借这个机会算是向尤书记汇报一下。最近,我们准备对海北县城的十里护城河进行大规模改造,主要是加固、治污与环境整洁,概括起来是固化、净化、绿化、美化,简称四化吧。工程不算复杂,主要是工作量比较大,工程期限短,要求也比较高。但县委县府这次下了大决心,也准备拿出一两个亿出来,总之是不惜代价还海北县城一个优美居住环境。这个工程交给陈总做,主要是看中你们的强大实力,希望能给我和海北一百多万人民帮这个忙。”
夏侯平看得真切,坐在对面的陈如海与尤公子两人眼睛立马瞪得滚圆,放出抑制不住的光彩。
“海北那么强的建筑施工力量,怎么不从本地挑选工程队?胡丛民、缪强他们能答应?”尤大国依然不动声色。
“这个工程事关民生民心,也是我挂钩联系海北后的头号工程。海北当地建筑施工力量虽强,争夺起来恐怕也会激烈,我却不愿因此造成他们之间的矛盾,更不想因他们的争夺影响了工程。至于胡书记、缪强他们那儿,我会有所安排,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我还想在海北搞一出当今的将相和哩!”夏侯平说得简单、轻松。
“好好好!天大的好事!我们正想将业务向县区大规模拓展。如果海北这个大工程拿下了,就算是给其它各个县树了个样板哩!”陈如海高兴得站起坐下往复两三次,甚至在女婿头上用力搓了几下。
尤大国赶紧用眼神制止,正色道:“老陈,夏侯市长把这么大的工程交给你们做,是冒了很大风险哩!你要知道,海北那是胡丛民、缪强他们的根据地,情况非常复杂。再说啦,区区一个护城河改造,你以为真是什么大不了的复杂工程?夏侯市长给你这块肥肉,不仅是虎口拔牙,而且等于是让你白捡了个金元宝。现在,我除了衷心感谢夏侯老弟的美意,还要郑重提醒你们:这个工程的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效益,要么不接,接了就得做好做强做优,千万不要给别人看笑话的机会,更要给夏侯市长增光添彩,而不是添乱惹麻烦!”
陈如海、尤公子两个头点得似饿鸡啄米一般。
18
夏侯平告别尤大国、陈如海,离开建安集团招待所,才晚上九点过三刻。
看看时间还早,也因为喝了不少酒太过兴奋,夏侯平不想马上回宿舍休息,便顺手拦了辆出租,直奔长江边上的陶然居。
很久没来陶然居了,心里委实颇有些惦念。
在春江,能够跟闲云野鹤般的野夫结识且成为朋友,夏侯平感觉是一件幸运之事。同乡,同龄,曾经就读于同一所中学,有共同的班主任老师与画家朋友,本就有不少共同的话题。N大学哲学系硕士研究生毕业的野夫,做过中学老师、报纸副刊编辑、作协机关干部,不仅热爱文学,而且钟情于道教与老庄哲学,谙熟世态却又超脱于世俗,阅读人事自有其独到精辟之处。尤为珍贵的是,年届不惑之龄的野夫,虽经历过波折磨砺,眼下做的又是开门迎纳八方客的餐饮,表面上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实质却拥有一颗至纯至真至诚之心。夏侯平任职于春江,混迹于官场,整天耳闻目睹者大多是阿谀之声、迎合之态,真伪善恶搅和在一起,自己感觉疲累的同时,也往往缺少了理性分析的机会,更容易麻醉、丧失了客观辨识的功能。自从与野夫结为至交,每隔一段时间,或者每临大事难事争事,他喜欢独自来陶然居坐坐,与野夫随意聊聊,总能有所获得与启发。再加上,野夫开办的这家店,因为位居长江边,环境特别优雅安静,做的菜肴又以长江鱼虾为主,吸引的大多是春江政商两界头面人物,每日汇聚了大量奇闻轶事,故而信息渠道特别畅通。
晚十点左右的陶然居,食客大多散了饭局,只有少数几间包厢还有客人在打牌取乐。
夏侯平直奔逍遥阁,推门进去,桌上已经泡了清茶焚了沉香,野夫手捧一本小说读得入迷。
“什么书看得这样认真?”夏侯平坐下的同时,伸手接过野夫手里那本书。
“一本名为《中国式秘书》小说,居然敢称官场教科书哩!”野夫笑道。
“这本小说马光然好像也买了,据说机关里不少秘书都在偷偷看,作者是个无名之辈嘛。写得怎么样?”夏侯平问。
“嗨,现在这样的官场小说遍地都是,懂的和不懂的是人都敢写。作者乱写,读者乱看,消遣罢了。”野夫回答。
“是的,官场的事只有亲历官场者才有发言权。能够充当官场教科书者,必是真枪实弹的官场实录。可是,官场的诡异多面、曲折复杂,又有哪一支笔能够实录?唉!”夏侯平感叹。
“算了,不谈这本破书了,咱们喝茶,我这可是真正的明前西湖龙井哩!”野夫岔开话题。
夏侯平抿一小口杯中茶,果然清新爽口,不禁赞道:“好茶!确实是上品!”
野夫笑问:“呵呵,知道你好这一口,我专门给你弄了两盒,绝对市场上看不到的稀罕物。怎么样,你这个反腐败典型一经宣扬,眼下送好茶的人少了吧?”
“哦?你听到什么了?”夏侯平警觉道。
“还要问听到什么?这不明摆着嘛,你的那些拒礼拒贿的事迹一旦公开,哪还有人给你送什么东西?这个事情,明里大家都跟着叫好,或者至少保持沉默,可背地里心里都会犯毛,你这是公然破坏官场潜规则,相当于掘人家祖坟哪!幸运的是,大家都知道你是官场新人,此举属于不懂规矩无意为之,客观上讲也算是让省里新闻界和一帮机关官员利用了。更主要,你省里有大领导罩着,市里又拉了汪乾坤挡着,这才侥幸逃过乱刀砍杀局面,幸运哪!”野夫说得毫不留情。
“啊?这样恐怖?那你怎不早点提醒我?”夏侯平惊讶。
“呵呵,事情来是突然,你已被裹进是非漩涡,提醒了只怕会吓着你。现在,你不仅有惊无险安然度过,而且还官升一档做了市委常委,正好可以着意做些修补工作,今后更要多多注意不可重蹈覆辙哩。”野夫说得诚恳。
“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事后我也有所觉悟。” 夏侯平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关于常委的事,你这里听到些什么?”
“我这儿听到的大多是在野流言版,说出来仅供参考。据说这次将秦岭调离春江常务副市长,省里本来的意图就是为你腾位置,也是省委蔡书记直接安排。但是,方智达早就瞄准这个位置,听到消息后一边在京城、省城四处活动,一边紧盯住汪乾坤不放。那些传得更邪乎的,有的说是方智达掌握了汪乾坤什么秘密直接要挟,还有的说方智达找汪乾坤哭诉下跪无所不用其极,总之,比较集中的说法是汪乾坤到省里陈情,要求常务副市长暂时空缺,等到换届时通过民意、票数公平公正决出。如果此说成立的话,在接下来的市委市府换届中,你和方智达还有一场激烈争夺。”野夫手说。
“对于我和方智达的优劣高下,江湖上都有哪些评说?对于未来趋势,又有哪些展望?”夏侯平兴趣渐浓。
野夫也不遮掩修饰,直言道:“总体看五五分成,或者说得直白一点,你好像没有什么优势,前景也并不令人乐观。”
“好,好,赶紧具体说说。”夏侯平迫不及待。
“你的优势,我就不说了。你的劣势比较明显:一是初来乍到、人地两疏,人脉基础相对薄弱,尤其缺少自己的圈子、山头;二是从政经验缺乏,特别缺少在地方乡镇、县区担任党政主要官员的经历,这是你们这种职级领导向上晋升的大忌。当然啦,方智达与你相比,同样存在两大劣势:一来,文化水平、专业知识、学历层次比你差很多,年龄上也大了好几岁;二来,他的主要从政经历是在机关秘书岗位,也没有太多基层主政的经验。但是,你要知道,换届选举这样的关键节点,民主推荐、民意测评非常重要,在这方面他的优势就相对突出——他是春江土生土长的干部,人际基础比你深很多,推荐、测评时的票数可能会比你多。你也知道,方智达与九龙集团老总田春风是同学关系,以他们两个为核心,周围笼络了一大批校友、同学,现在都是各个要害部门炙手可热的人物。”野夫分析得头头是道。
“如此说来,我的败局已定了?”夏侯平问。
“呵呵,表面上看不排除这种趋向,很多人也许会有这样的判断,可是我的看法却不尽然。”野夫颇为神秘地笑了笑。
“本人愿闻其详!”夏侯平做了个请的手势。
“首先,春江一地圈子云集、关系复杂固然是不争之事实,可是好多圈子与圈子之间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也是真实的客观存在。正是因为如此局面,才造成春江本地干部之间相互角力各不相让,彼此之间的晋升希望全让内耗给消磨掉了,很多年没能产生像样的大领导。尤大国与胡丛民两人,便是最好的佐证。从这个意义上讲,方智达之土生土长未必是真优势,你之初来乍到也未必是真劣势,关键看你如何巧妙化解转换。其次,你们两个现在站到同一起跑线上,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如何表现至关重要。眼下,方智达主管省文明城市创建,整天在新闻媒体上出头露面,拿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若创建成功不仅贵为第一功臣,而且容易获得民众与机关干部的较高印象分。但是,创建本是双刃剑,前边已经搞了好几年,每次都是功亏一篑,今年未必一定就能成功,万一失败他也难逃谴责与骂名。况且,创建需要一座城市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形式主义、教条主义的东西很明显,需要啃硬骨头,出政绩出风头的同时也容易得罪人。而你,这边抓着市里二号江滩开发,那边管着县委书记病休的偌大海北,总归也是要政绩有政绩,想做事能做事,至少可以稳稳当当抓紧机会笼络人心、建立人脉。再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即便你和方智达一时拉不开差距,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外情况,只要省委领导想用你,还是会确保你的胜出。当然啦,我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像你夏侯兄这样智慧、聪明之人,一定早已成竹在胸,只等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至于你会在什么地方运用了大手笔,我现在还看不懂,也不敢胡乱评论。”野夫说得累了,一口气喝下大半杯茶。
夏侯平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得简直心惊肉跳。他想,这个野夫果真是一位高人,不光是对时事态势分析得透彻到位,而且竟能猜得出他心机之大概。看来,这个朋友委实有点可怕,也果然没有白交。不过,通过刚才野夫的这一番言论,印证了他对当前和今后春江政局的判断,更印证了眼前所采取一系列举动的必要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今后无论多忙,都有必要常来聊聊。唉,要是有你这样的高参紧随,我的仕途就会如虎添翼无往而不胜了!” 夏侯平半是调侃半是吐露心声。
“哈哈,能够得到你如此评价,也算人三生有幸了。”野夫笑道:“不过,如果我真是像马光然、林国光他们那样随侍阁下左右,未必能有这样灵通的信息,也未必会有如此冷静客观的分析。或者,即便有想法,也未必敢大胆直言不讳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