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因为二号江滩的事,田春风与方智达大吵一架!
一对当年工商管理硕士班的同学,两个相知相交十几年的好朋友,很可能由此彻底反目!
风声传得很快,而且版本也很多很杂,令人一时莫辨真伪。
消息来源不是普通的民间小道。
早晨刚上班,先是副秘书长林国光快马来报:“听说昨晚田春风约了方智达在九龙宾馆谈事情,两个人闭门交谈三个多小时,从压低声音相互指责到拍着桌子骂娘,最后干脆摔了杯盘闹得天翻地覆。当时,整个宾馆上下都听得真真切切,却谁也不敢上去拉架劝和。”
夏侯平听了,感觉不太可信,问:“怎么可能?是否他们两个喝多了酒闹着玩,或者有人无事生非传播谣言?”
事实上,夏侯平的怀疑不无道理。
在春江,大家都知道方智达与田春风的关系。这二位,加上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秦岭,彼此因为是同学关系,组成了一个横跨政商两界的铁三角,可以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上世纪九十年代,方智达是市委研究室主任助理,田春风是市化工局办公室的秘书,两人共同参加了春江委托上海某著名大学举办的工商管理硕士班。那两年,每当周末前往上海听课或考试,两人总是车同座、课同桌、寢同室,同走同行朝夕相处,彼此结下深厚情谊。结业之后,方智达在春江官场步步高升,由市委办副主任、主任、副秘书长及至常委、秘书长,田春风则在遭遇挫折之后因祸得福,成为眼下春江境内炙手可热的大企业家。回首两人成功的背后,皆有官商相互守望、彼此扶助的痕迹与踪影——方智达身处市委机关中枢,与权力核心几乎零距离,升任常委、秘书长之后更是决策层重要成员之一,对于田春风的帮助可谓无微不至。别的不谈,单是每次上边要员前来春江视察,或是市里重要经济工作会议,九龙集团要么屡屡出现在领导报告中,要么常常在会上发言介绍经验,要么作为重要考察、参观现场。最近几任市委书记到职春江,无不首先调研九龙集团、进而与之结下特殊渊源,包括现任书记汪乾坤几乎每周来此打网球。这些,无不与方智达的牵线搭桥有很大关系。当然啦,田春风对方智达也是投桃报李有来有往,且不说方智达三天两头在九龙集团大宴宾客,也不谈私下里从田春风手里拿了多少钱物出去送礼铺路,光是安插在集团内部的三亲六眷就有整整一个加强连。整个集团上下谁都知道,春江官场除了常务副市长秦岭,唯有方智达的指令可以畅通无阻,而且不必事先经过田老大首肯。如此铁杆兄弟,岂有一架吵翻的道理?!
“吵架应该是真事。我老婆有个闺蜜在九龙宾馆做大堂经理,是她夜里打电话告诉我爱人的,她是现场目击者之一。”林国光回答。
“呵呵,他们两个吵架?知道原因吗?” 夏侯平对于这个消息还是将信将疑。
他感觉,秦岭、方智达、田春风组成的铁三角,眼下一个远调省城,一个兼职市府,一个拿下二号江滩部分开发权,应该都处于不错的状态,没有多少理由吵闹至此,或者,即使吵架也像夫妻闹不和一样,不过是内部矛盾、暂时现象。
“具体原因不知道,反正听说吵得很凶。要不,我再侧面打听一下?”林国光问。
“算了。他们之间的私事,我们就不要介入了。”夏侯平回答得很干脆。
夏侯平自从要了林国光过来,把很多协调、督办之类的工作交给他,尤其是海北那边牵扯精力大,市区市区这边的很多事让他多负责。这样一来,在几个分管部门里,林国光就相当于半个副市长,除了储宇市长的铁杆亲信陆时忠,比起其他几个副秘书长,数他权力最大、风头最足。为此,他对夏侯平也是恭贺有加忠心耿耿。但是,他的身份毕竟不同与马光然,在夏侯平的心目中也远远不及后者。许多事情,夏侯平还是愿意交给马光然办,遇事也多同后者商量。比如眼下,得知了方智达与田春风吵架的事,林国光第一时间前来通报,其忠心与诚意倒也可嘉。从夏侯平内心而论,他希望进一步弄清原由,却不便对林国光说得过多,只好打个哈哈。
林国光前脚离开,马光然后脚进来,神态难抑兴奋,道:“刚才司机老方通报了一条信息,说是昨晚方智达与田春风大吵一架,双方都说了些绝情的狠话,好像就差动手了。”
“哦?真有这么回事?什么情况?”夏侯平耳朵竖了起来。
“据说因为二号江滩的事,是田春风专门找方智达兴师问罪。两人本来弄了一个包间,准备边吃饭喝酒边交换意见,没想到三句话没说完,双方就都动了火气。”马光然说。
“具体说说,小点声。”夏侯平示意马光然关上门。
“最近,规划局按照市府常务会议精神,正在加紧着手二号江滩开发方案的具体制定与细化,沿江一侧800亩作为江堤与生态公园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内侧那1200亩,由九龙集团和杨二发两家平分。那块地西边一半相对低洼、狭长,外形不太美观、规则;东边一半不仅形状相对方整,而且由于九龙集团多年在上边倾倒垃圾,外观上便好看得多。本来,按照九龙集团在春江的实力与一贯的强势地位,应该优先让他们挑选地块,他们也早就看中东边那一半。可不知什么人泄露了市府常务会议情况,说是方智达在会议上提出,应该优先照顾杨二发的诉求。偏偏规划部门在征求两家意见时,杨二发首先提出要东边那块地。田春风得知事情原委后,当即气得找方智达说理,要求他收回那句话,帮九龙集团换回地块。就为这事,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马光然果然说得有根有据。
夏侯平听了,不由想起市府常务会议上的情形,当时预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却没想到田春风会有如此强烈反应。
“不就一块地嘛,位置好点差点总归是拿到了,就为这么点小事争吵,恐怕没外界说的这么邪乎吧?再说,他们毕竟是好朋友、好兄弟,吵过之后又能怎样!”夏侯平依然不肯相信吵翻之说。
他想,方智达当时会上说出那句话,储宇当场就做了重点诠释,他也一字不漏作了记录。后来交办市府办行文与规划局执行时,也都专门有过强调。凭借田春风的一贯性格,及其在春江的强势地位,落此下风心有不甘也在情理、预料之中。可田、方二人不是一般交情,若果然因此大动肝火伤了和气,明显过于小题大做,也似不合常态。这一架吵得动静如此之大,又扩散传播得如此之快,弄不好只是两人联手合演的一出双簧也未可知。因为这一吵,无疑会给外界如是印象——方智达秉公办事、不徇私情,就连自家兄弟都不放过。
“司机老方的这个信息,来源可靠么?”夏侯平问。
“可靠。方智达市长的驾驶员小余,是老方一个老战友的儿子,当年进市府车队就是他介绍进来。小余刚进来时,驾驶的车子出过几次事故,交通违章也很严重,老方帮他悄悄处理了,没有造成什么后患与影响。最近几年,小余成长进步很快,技术上也成为机关车队一把好手,就专门跟了方智达。小余帮对老方还是尊为父辈,什么事都悄悄同他说,但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两人的特殊关系。”马光然说。
“那个小余又怎么知道吵架的具体情况?”夏侯平追问。
“昨晚吵架之后,方智达可能被气得够呛,上了车就分别给几个人打了电话,诉说田春风的蛮不讲理,小余听了个真真切切。”马光然回答。
“哦,这倒有点意思。根据你的分析,如果真是这样的情况,他们这一架吵得有点什么现实意义呢?”夏侯平问。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同学关系肯定受到影响。再加上,现在秦岭又调到省里了,所谓铁三角即使不随之解体,也会面临很大的危机。这种状态,对方智达会有一定的影响,至少他们之间的种种秘密有可能会暴露出来。这对我们这边,无疑会是重大利好!”马光然说着说着眼睛开始放光。
“呵呵,这就要看他们之间彻底弄僵的可能到底多大喽。另外,这件事我们这边是否只能关注,不可多嘴,更不能插手?”夏侯平问。
“这件事情虽小,可关乎面子与声望。田春风现在贵为春江民营企业中的大哥大,此一时彼一时,未必会像过去那样做小伏低。方智达眼下脚踩市委市府两边,又巴望着常务副市长的位置,考虑问题的角度也发生质的转变。因此,对于他们彻底弄僵的可能性多大,还无法预料。至于我们这边,除了进一步了解内情,从旁仔细观望,届时也可视情况做些推波助澜的工作。”马光然回答。
夏侯平心领神会,一笑,叮嘱马光然道:“你通过某种方式提醒一下老方,对于那个小余,耳朵放长一些,眼睛盯紧一些,但千万小心谨慎,不要弄巧成拙。这种事听听则已,不要多传多议论,既不要轻易被人利用蒙骗,也不要让别人说闲话、抓把柄。”
20
“老同学救救我!最近我被债主追得四处逃窜,濒临上吊跳海的边缘了!如果再还不上钱,他们扬言要绑架我的孩子!”
短短一个星期里,这是赵大明发来的第四条类似求救短信。每一次发信息的号码,好像都不一样。
自打去年底两个老同学重逢,半年多来,赵大明先后给夏侯平打过无数次电话,发过无数条短信,内容大同小异:两三千万巨额债务需要偿还,希望能在春江找点商机,唯一希望就是老同学念在当日情谊,伸出救命之手。
赵大明母亲,也就是施老专员夫人、原市总工会赵老主席,也悄悄给夏侯平打过几次电话,还专门来市府找过两趟,主要是询问儿子近况,请求给予儿子必要的帮助。当然,夏侯平也看得出来,赵大明并未将自己的真实境遇全部告诉家里,其父母并不完全知晓具体情况。
对于赵大明的境况,夏侯平内心非常同情,希望能够尽力给予帮助。他也清楚,赵大明年前突然回来,包括近期电话、短信紧盯不放,主要就是冲着二号江滩的开发,试图在其中获得参与机会,借机偿还巨额债务。遗憾的是,赵大明眼下除了一身债务,名下既无具有相应开发、建设资质的企业,手中又无可以垫付、启动的资金,更加拿不出什么具有竞争力的项目,参与江滩开发完全是白日做梦,绝无半点可能。无奈之下,夏侯平只能将情况如实告之,表示爱莫能助。
无奈归无奈,夏侯平心底里的牵挂与不安,却丝毫也没有消减。他完全能够想象与理解,身负两三千万巨额债务的赵大明,整日里被债主追得失魂落魄,该有多么狼狈与不堪!因此,作为曾经的老同学、好朋友,他多么想伸出援手拉一把,救对方于水火之中。曾几何时,他也动过脑筋,试图在自己分管的范围内,包括挂钩联系的海北地盘,找点工程之类给赵大明做做,可最终皆无果而终。毕竟,赵大明需要的不是一个小数目。
对着赵大明的短信思考好久,夏侯平眼睛不免有些湿润。想了想,他还是回过去一条信息:大明你放心,我会帮你一起想办法。千万不要走极端,相信再大的坎儿终有迈过的一天!
短信发出,夏侯平自知于事无补,心里还是思量着如何帮到赵大明。正想着心思,副秘书长林国光过来请示:“规划局下午约了参与二号江滩开发的几家单位,到现场察看一下地块划分,确定各家界址,统一建筑总体布局、设计风格等等,然后各自就进入设计建设阶段了。他们让我一起参加,不知夏侯市长还有什么指示?”
夏侯平沉吟片刻,道:“下午恰好没什么大事,我也到现场听听吧。”
林国光听了,连声道:“好好好,你能亲自到场,最好不过!”
下午三点,夏侯平赶到二号江滩时,规划局长王彪、水利局长朱勤如、农业局长高长明、九龙集团总裁田春风、杨二发等几个人已经到了。
一行人围绕夏侯平站在高处,举目朝偌大的江滩深处望去,芦苇已经长到一人高,一片片翠绿包裹着点点澄澈水塘。风过处,绿浪翻飞,惊起水鸟展翅,鸣啭如歌。
“唉,终于尘埃落定了!”林国光感叹感叹。
“是啊,整个过程足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哩。”马光然附和。
夏侯平内心感慨更深,却只能笑而不语。
“这么大片江滩,多少年来你争我夺,最后还是让田老板、杨老板二位讨了便宜!你看看,这样的黄金位置,市里划拨价给了你们两家,岂止是猪肉卖了青菜价,我看相当于白送哩!”朱勤如不愧是春江官场有名的大炮,说话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杨二发闻言,马上抱拳朝众人作辑一圈,又在夏侯平面前停住,说:“谢谢各位的关照,更要感谢夏侯市长对我们的支持与厚爱!”
田春风却不说感谢的话,而是调侃朱勤如道:“瞧你老朱这话说的,要说捞便宜,数你们水利局便宜最大!总共二千来亩土地,你就占了八百亩,小一半哩!”
“嗨,我哪里占了半点便宜!这八百亩地归了水利局不假,可最终做的是防洪江堤和生态公园,都是纯公益设施。我这是在给夏侯市长做义务工哩!”朱勤如大声叫屈。
夏侯平笑笑,说:“你给我做义务工,我又给谁做义务工?你我都在给汪书记、储市长打工嘛!”
说笑间,规划局长王彪展开随身携带的地图,结合现场的道路、树木、池塘,开始明确区域划分:“这条东西向的水泥机耕路,正好将临江八百亩与里侧一千二百亩分隔开来。路南归水利局,路北归田老板的九龙集团和杨老板的江海经贸公司。路北这一千二百亩,以那排水杉树为界,恰好一分为二,东边归杨老板,西边归田老板。具体分界线,等到各家施工队伍进场搭建围墙时,我们再派工作人员前来准确标注。”
随着王彪的手指指划划,不时看到三三两两的工人,依然在滩上忙碌劳作。
“高局长,你们的队伍什么时候可以撤出?场地什么时候可以正式移交?”朱勤如问高长明。
“呵呵,朱局长等不及了?你总不能让滩涂办的同志像孙大圣那样七十二变,今天就收拾妥当移交吧?”高长明脸色阴沉,勉强挤出些笑意,话里夹枪带刺。
“你个高长明!我让你今天就移交了?肚子里有怨气也不能冲我来呀!”朱勤如本就潮红的鼻子更红了。
夏侯平眼看两人要掐架,马上制止道:“好啦,玩笑归玩笑,倒是真得抓紧移交。农业局这边一周内撤出,水利局加紧着手江堤的规划设计与施工准备,秋季洪峰到来之前将江堤建好。否则,里面两道旧江堤一旦拆了,新江堤又没到位,出了问题谁也负不起责任!”
“啊?秋季洪峰到来之前建成,困难太大了!别看这段江堤长度只有两公里,却因为地处江滩深处,地质条件极差,施工起来难度很大!”朱勤如的大嗓音传出去老远。
“呵呵,难度再大,洪峰可不会绕道走,耽误了防洪抗洪,你我都承担不了天大的责任!”夏侯平知道对方性格,因此也不当真。
“如果是这样,生态公园工程就不能同步进行,得往后拖一拖。”朱勤如忽然想起什么,双手用力一拍,道:“还有,好好的江滩让老高挖了这么多的渔塘,现在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填平哪,这笔钱得让农业局掏,或者干脆由高局长负责把地弄平了交给我们。田老板、杨老板,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老朱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鱼塘里的鱼虾鳖蟹你可没少吃,当时吃的时候你也没少夸,现在倒埋怨起来了。嘁!”高长明自然不服气。
“朱局长这么一说倒还真算个事儿。”杨二发接腔道:“这块滩涂本来就低洼,里面又有好多的鱼塘,将来填平的工程量会相当大。最关键问题是取土非常困难。据我所知,少量用土还能从周围农村里购买,或者从江滩上抽水冲积,可这么大面积用土恐怕不太容易弄到。我初步估算了一下,我们这六百亩地需要的土方量,不下七八十万立方,光是平整土地一项费用就得两三千万块钱。”
“从江滩抽水冲积已经不行了。这么大的用土量,绝对影响到长江岸线与航道安全,属于明令禁止行为!” 朱勤如表现出少见的严肃。
“你杨老板的地总归还算平整些,我的那块地工程量还要大。要是照你的测算,我的那块地岂不需要更多的土方与费用?既然大家都感觉这是难题,我倒有个建议,不如由市里统一安排,帮助把这块地填平了交给我们,哪怕费用由我们几家分摊,省得我们各自麻烦。”田春风积极附和。
夏侯平本能地想加以拒绝,不料,赵大明的那个短信突然在脑子里闪现。自从下午踏上这片江滩,他就一直在心里盘算,如何才能设法寻找挽救赵大明的机会。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赵大明的那条求救短信,他才突然决定下午来江滩参加这个活动,潜意识里还是在想着寻机相助。刚才,几个人谈论变块滩涂的平整问题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数字都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忽然觉得,拯救赵大明于水火的机会,似乎有了一线亮光。
“你们刚才说的这个事,也确实是个问题,容我再做点调研与思考。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块地的区位优势和实际价值大家有目共睹。市里本来有人提出,应该通过招拍挂获得一笔不菲财政收入,现在采取划拨方式,主要是考虑扶持现代服务业建设。田总杨总你们两家企业出的这点钱,市里基本上一分也没留,全部用于建景观江堤和生态公园,最终还是你们为主受益。因此,再想让政府投资来平整土地,基本没有可能。当然啦,考虑到你们取土的困难,市里倒是可以考虑统一安排,但经费还是要由你们自己出,总体原则是谁受益谁出资,受益多少出资多少。你们看这样如何?”夏侯平话说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朱勤如当然拍手叫好。田春风、杨二发也表示认可。
夏侯平这一席话,算是为赵大明介入填平工程做了铺垫。当然,他只是从刚才的一番议论中看到亮光,还没想好具体操作路径方案,却已。他觉得,赵大明虽然目前负债累累且别无长物,做这种将土地填平的简单工程应该不难。何况,一旦做成此事,将有七八千万、乃至上亿的经营额,若是精打细算操作得法,一定会有不小的利润空间,或许就能基本还清欠债获得解脱。
想到此,他心底立即感觉轻松不少,不禁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21
周六下午4点,夏侯平参加完一个城建方面的会议,正打算回省城看望女儿小凡,竟接到九龙集团公关部经理孟菲的电话,问:“市长大人,我准备到跑一趟省城,不知阁下是否有东西捎给嫂子和女儿?”
夏侯平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回应道:“咦,怎么这样巧,我刚好打算回去,正在安排车子哩。”
“心有灵犀呗!如果领导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充当专职司机捎你一趟,也算是帮市府节约一趟车程。不过,回程的时候我可要搭你的车子,算是咱俩扯平。如何?”孟菲莺声燕语,听上去分外悦耳。
“好吧,一言为定。”夏侯平欣然。
其实,就在刚才接听电话的一刹那,夏侯平明知是孟菲的号码,却产生了心理上的错觉,感觉电话那头是黄小嫣的声音,而且差点就要脱口叫出“嫣嫣”二字。幸亏反映及时,才未出错。也难怪,孟菲的声音与黄小嫣太过想象,尤其是每个音节略显拖长的尾音,无论节奏还是音调更是出奇地一致。那弱弱的一缕余音,对于任何一位异性来说,皆具有销金蚀铁的强大融化力。夏侯平此时想起黄小嫣,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自从女儿小凡受伤这半个多朋来,黄小嫣虽然私下出力帮忙不少,却明显在有意躲避夏侯平,时常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这几天说是去了北京父母身边休假,干脆断了联系。这让夏侯平心里颇为不安。
半个小时后,夏侯平上了孟菲的跑车。
“这么远的路程,怎么要堂堂孟大经理亲自驾车?明天回程又为何要搭我的破旧老爷车?”夏侯平有点好奇。
“哈哈,终于感觉夏侯市长有点平易近人了。好,下边本小姐一一回答市长大人的问题——”孟菲故意清了清嗓子,说:“我的车子发动机有点毛病,需要送到省城4S店处理一下。同时哩,省城分公司那边,也有点小事要协调一下。不过,如果不是你今天同车回省城,我可能会另外找人驾车,而不是亲自驾车。我的车可能需要一周时间才能修好,因此明天回程只能蹭你的车。领导的老爷车虽破旧,却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之不得的呀!”
“原来是这样。哦,对了,我正要专门感谢你哩!”夏侯平忽然想起妻子杜娟的交待,说:“我女儿小凡受伤到现在,你们省城分公司给予了很多帮助,特别是你更是非常关心,我代表全家谢谢了!”
夏侯平说的是实话。
最近一段时间,夏侯平省城家里那一摊子事情,多亏了市府驻省城办事处和九龙集团省城分公司。此间,孟菲先后数次上门看望,还指令分公司员工三天两头给杜娟父母那边送些时鲜蔬菜、水果。也是得益于这些悉心关照,经过短短半个多月的治疗,小凡的伤情恢复得很快,也使夏侯平夫妇省心不少。杜娟父母,更是对上述帮助感恩戴德,尤其对孟菲评价甚高。为此,杜娟多次提醒丈夫,别忘了向这些给予帮助的人们表示感谢。
“这点小事哪里值得感谢。倒是你自己实在太客气了,小凡的事干脆全交给我们分公司不就完了,何必还要动用市府驻省城办事处的力量,是不是对我们不够信任?要不,还是因为那个行贿的谣传弄得心里发虚了?”孟菲不解。
“哈哈哈哈,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是忘了行贿那件事哩。” 夏侯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去年11月中旬,夏侯平邀请省里一帮专家学者来春江考察座谈,意在为二号江滩论证做些预热。结束那天,夏侯平乘坐孟菲的跑车由“江海汇”返回市区,下车时将公文包落在座位上。双方在市府门前的林荫大道上交接公文包时,不知被什么人拍了照片,赫然列入今年初那封匿名举报信上,九龙集团公关经理孟菲居然将满满一提包现金当场交给夏侯平。省纪委组织专人查明真相后,其他当事人多少都有些尴尬,只有孟菲丝毫也没受影响,与夏侯平之间关系反倒因此密切起来了。两人今天相遇,竟然拿此开起玩笑。
孟菲看他笑出眼泪,随手从身边抽出两张面纸递过来。
“既不是不信任,也不是心虚。”夏侯平擦干眼泪,说:“小凡的事虽然不大,却完全是我个人的家事。动用市府驻省城办事处,是汪书记和储市长的指示,不会有太大后遗症。相反,如果过多动用你们分公司的人员和车辆,即使完全出于私谊,或者哪怕我个人付了钱,人家也会往权钱交易的方向猜测与推断。再说,前些时二号江滩正在拿开发方案,你们九龙集团又是重要参与方,就更加需要谨慎行事了。”
说话间,汽车拐进高速公路服务区。孟菲上了趟洗手间,夏侯平也喝了口热茶。
车子再上高速,孟菲问:“刚才夏侯市长说到二号江滩的事,我正要代表田总和公司表示感谢哩。田总说了,我们九龙集团能拿到这块地,夏侯市长帮了天大的忙,这个情一定要报答,否则一辈子于心不安!”
夏侯平赶紧制止道:“算了,什么情不情的,都是按照规矩公平竞争。至于报答就更谈不上,只要田总满意就行。怎么样,田总对结果还满意吧?”
孟菲手握方向盘,眼睛余光却感觉出夏侯平正紧盯自己,便不好再一味敷衍应付,略加思考字斟句酌道:“田总对得到那块地,可以说是十分满意,对夏侯市长的关爱和帮助更是一百二十万分的满意。只是——怎么说呢,我们田总与方智达市长吵架的事,你大概听说了吧?”
“略有所闻,但我不相信。”夏侯平语气平淡,表面冷静,内心却笑了。
“唉,本不该传播这个闲话,可我今天有三种角色:九龙集团公关经理,田总的下属,夏侯市长的朋友。算了,冲着朋友这个身份,我就犯一回忌吧。”孟菲的语气、神态确乎充满纠结。
夏侯平不再言语,作侧耳静听状。
“春江很多人都知道,田总看中那块江滩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大概早在三年前,他就悄悄请风水大师到江滩看过。根据风水师的测算,整个江滩呈盘龙状,现在杨二发拿的东首那一半正好是龙头,若是能在龙眼上建个亭子,便是占尽了全部春江沿江的好风好水,天下财富皆尽收囊中。偏偏田总极其相信风水,一直希望拿到那块龙头。没料到,方智达在市府常务会议上的一句话,彻底葬送掉田总的梦想。为此,田总屡次三番请求方市长帮忙协调,却遭到严辞拒绝。那次大吵,是田总给方市长下了最后通牒,两人闹了个底儿掉。”孟菲介绍得够详细。
“嗯,是的,即使没有风水师的测算,如果单纯凭外观感觉,东边那块地处于上首,按中国民间传统也有为大、为尊的意思。何况,你们在那块地上倒了几年垃圾,平整程度也好于其它地方。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他们两个是相处多年的同学、朋友,关系亲得像兄弟一样,仅仅因为这点小事就吵得分手翻脸,好像不太合乎情理嘛。”夏侯平说得轻描淡写。
“很多不知内情的人都会这么说,可是我就不这么看。我感觉,这次田总是动了真气儿,而且事情也远不止江滩一块地这么简单,骨子里可能牵扯到另外一些更复杂的事情。”孟菲要么不知是计,要么故意装傻,说出的内情足令夏侯平大吃一惊。
原来,田春风作为商人,虽有追逐利益、讲求实际的一面,却也有自己的是非标准和为人处事原则。在他庞大的同学、校友圈中,多数是相互利用、交换的江湖关系,唯与秦岭、方智达等几个铁杆是真心相交。这其中,又数与秦岭的关系最为亲密。前边说过,秦岭与田春风是中学同学,曾经同坐一张桌凳,共睡过上下铺,是真正意义上的发小。秦岭自从进入市府办担任领导秘书起,就一直对田春风给予关照。期间,田春风先由教师岗位调化工局机关,后因生活作风错误受处理下放化肥厂,秦岭都曾出手相助。尤其在化肥厂改制之际,若非秦岭极力怂恿与支持,田春风绝对不敢出手购买。说白了,没有秦岭这位好兄弟,就没有田春风今日的辉煌。对于这次调动,秦岭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按照他的设想,是希望在春江常务副市长位置上坚守到换届,即便不能在春江谋到政府正职,至少可以等到一个外放市长的位置。换届之前,突然平调到省里机关,政治前途便充满了未知数。
“根据省里传来的信息,秦岭调到省里任职,主要是市委汪书记的建议。秦岭听到信息后,第一时间请方智达帮助说项,没想到省里那边稍有松动,市委这边反而态度更坚决了。根据事后推断,汪书记建议的背后,很可能是方智达在起作用——后者作为资深常委,只有坐上常务副市长这样的位置,才可能在职级上再进一个台阶。事实也证明了,他是秦岭调动之后的最大受益者。因为这个原因,田总可能对方市长有些看法,就借江滩的事一并暴发了。”孟菲的推测显然不是凭空而来。
夏侯平听了,内心不觉暗暗吃惊:天哪,一个秦岭调动,幕后竟隐藏了这样鲜为人知的背景,又牵扯出这么复杂的关系,真是匪夷所思!还有,一个商人田春风,仅仅因经济实力、社会地位不同了,内心感觉强大甚至膨胀起来,加上骨子里天生的某种江湖义气,竟然如此深地介入政治,叫板官场。这样的现状,绝对值得警觉与借鉴!
不过,通过刚才孟菲的叙述,有关田春风与方智达翻脸的传闻,终于得到确认,而且背后竟还潜藏着更大的隐情,这让夏侯平心里顿生某种莫名的兴奋。
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不知不觉间就到了。
借着谈论省城的堵车,夏侯平及时岔开了话题。
22
面对突然出现的赵大明,夏侯平足足愣了有两分钟。
这还是那个曾经风流倜傥、翩然若仙的赵大明么?
赵大明身高一米八,体形魁伟,浓眉大眼,当年曾是农业大学有名的美男子。半年前那次回来,虽然人到中年明显发福了,却依然不失当初风采。眼下,仅止半年时间过去,竟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长方形的面庞消瘦成皮包骨架,浓密眉毛下的眼神尽显疲态,满脸络缌胡须显然很久没有打理,就连高大身材也因佝偻而显得矮了不少。乍一见面,只见嘴唇哆嗦,话却说不出来,眼睛里两汪热水控制不住直往外流。
夏侯平赶紧关上门,泡了茶,拉着赵大明在沙发上坐下,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一起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
赵大明喝口茶,长叹一声,说:“前天接到你的短信,我连夜就从海南往回赶,飞机坐不起,火车票也不好买,就只能搞长途汽车接力,中途还搭过一段拉货的便车。说实话,被人家追债的日子不好过,向人求助的日子更不好过。这段时间,我除了父母,其余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求到了。兄弟姐妹们东拼西凑,也只能拿出一两百万元,他们尽了最大力,于我却仍然杯水车薪。更多的熟人、朋友,听说我欠了这么多债,大多选择了沉默和逃离。当然,我不怪他们,怪只怪自己没有把握住。这些日子,你是我最大的希望和精神寄托。我也知道,这样纠缠你实在是强人所难,你也未必能真正帮我解决问题,可我就像置身汪洋大海的落水者,前边哪怕只有一根救命稻草了,我也要出于本身紧紧抓住。说实话,如果没有你这根救命稻草,我可能早就投身大海了。我的这种处境与心态,你能够理解么?”
夏侯平点点头,说:“我完全能够理解。每个人都会遇到一时过不去的坎儿,相信你能够完全渡过。”
稍加歇息与交流,夏侯平把二号江滩平整工程的事做了介绍,道:“这个工程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进入的门坎很低,也不需要太多资金投入,而且周期不会太长。如果你组织严密,操作得法,应该能够获得不错的经济效益。”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方案太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做!我老婆舅舅那个房地产公司,原本就有一个子公司可以从事土方工程,所有证件、公章之类都在我老婆手里,因此不需要另外注册公司了。现在房地产市场总体不景气,运输车辆闲置较多,召集起来应该不会困难。至于组织和购买土源,我是春江本地人,应该还有些关系可以利用。只是,具体要同什么人谈价格、签合同,还得你帮助指点一下。” 赵大明毕竟长期经商,脑子转得快,很快理清思路。
“你和田春风、杨二发他们应该说得上话吧?”夏侯平问。
“怎么说呢?唉——”赵大明长叹一声,道:“你也知道,田春风老婆马小悦是我父母的干女儿,杨二发是干儿子,按说应该关系亲密。可是,前些时我找到他们帮忙,态度倒也热情,就是推三阻四没有一句痛快话。后来,我想想也理解他们,毕竟商人图利嘛,关系再亲也不可能凭空拿给你两三千万。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手里有了项目,只要不是什么过分要求,想必他们愿意帮忙。”
“这就好。他们曾经提出,市里把平整工程做好交给他们,费用由各家按工程量给付。现在,既然是你来做,我想还是不宜由市府出面,而是让他们出面和你谈。这样,你除了赶紧组织施工队伍和运输车辆,还要分别找一下田春风和杨二发,以你们公司的名义和他们谈价格、签合同。不管怎么说,田春风、杨二发毕竟是你们家干女婿、干儿子,不会在价格上和你计较太多。实在不行,你还可以让老爷子老太太出个面嘛。水利局长朱勤如那边,你可以通过尤大国打个招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尤大国老婆朱芳也是你们家的干女儿吧?我现在这个位置,只能帮你到这个程度,有些事情不太方便出头露面了,希望你能够谅解与理解!”夏侯平真诚道。
“谅解谈不上,理解是必须的!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容后慢慢报答!”赵大明说罢,竟然顺势单膝下跪。
夏侯平一把抱住赵大明,说:“你我之间不说这个。不过,有句话我要招呼在前,你做的这个工程本是苦力活儿,利润空间不会太大,却是基础性工作,希望一定保质保量。尤其水利局的那一块是政府工程,牵涉长江防洪抗洪,不仅价格要低,而且质量要求很高,哪怕不做或者亏本也不能糊弄,否则我会大义灭亲!”
“这个你绝对放心!我眼下虽然落魄,但利害关系还是清楚的。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不能让你坐蜡作难,否则我便禽兽不如了!”赵大明言之凿凿,毫不含糊。
接下来,事情进展果然如夏侯平预想的那样——
赵大明首先找到杨二发。
杨二发看到赵大明突然光临,马上解释:“大明兄弟,不是哥哥我不帮你,最近实在是流动资金紧张,一时抽不出多少钱来。”
赵大明知道对方误会了,连忙打断,说:“哥哥你误会了,我不是借钱来了,我是来和你谈一桩生意。”
杨二发听了原委,当即放下心来,爽快道:“行,这事没问题。江滩平整工程反正要做,交给自家兄弟更令人放心。我们这边对那块地大概做了个预算,对工程量和费用有个基本的价码。你哩,也抓紧搞个工程预算,最近和我公司负责江滩工程的副总谈一下,争取早签合同早施工。另外,弟弟你也知道,我们公司是个股份制企业,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有些方面还要体谅哥哥的难处。”
赵大明点头道:“杨总你放心,我在外边经商也有好多年,商场规矩多少知道一些。我为你们江海公司做这个工程,完全是甲方与乙方的关系,绝对丁是丁、卯是卯,一切根据规则和合同讲话。”
杨二发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当场安排赵大明与负责工程的副总见了面。
赵大明再到九龙集团求见田春风,稍许费了点周折。
先是打了几次电话没有接,发了短信也迟迟不回。无奈之下,直接闯进集团办公大楼,点名要见田总裁,又让女秘书挡了驾,说是田总正会见一个美国客商,没有预约的客户一律不见。
赵大明从小生在官宦之家,饱受娇惯,很少受过如此怠慢。若是放在早前几年,早就拉下脸皮放在嗓门开骂了。可是,如今身负数千万债务,近期又四处流窜躲避债务,已然没了多少气性,心想既然前来有求于人,不妨死皮赖脸耐心等待。一个人被晾在接待室冷板凳上坐了足有两个小时,中途上厕所时巧遇干姐姐马小悦,这才得救。
“啊!大明弟弟回来了?来这里有事?”马小悦一惊一乍之中,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故作姿态。
赵大明简要说了情况,道:“我来这里,就是要向田总毛遂自荐,希望由我来做这个平整工程。”
“嗨,什么田总不田总的,还是像在家里一样,应该叫姐夫。你也知道,你姐夫公司工作上的事,我从来不参与不过问。不过,这次的江滩平整工程,既然夏侯市长发了话,你大明弟弟又不是外人,我想肯定没有问题。这样吧,你先在外边等一会儿,我到里面和你姐夫说一下,让他赶紧打发了别的客人,尽快和你见面。”马小悦说罢,命人重新给赵大明泡了好茶,然后顾自去了总裁办公室。
大约三五分钟的样子,田春风夫妇亲自过来迎接赵大明。
“哎呀,大明老弟啊,刚刚听说你在这里等了半天,我把办公室负责接待的同志狠狠批评了一通。很不好意思,你看我做了这么个公司,外表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整天需要面对一大摊啰嗦事麻烦事,不是银行追着还贷,就是供应商盯着要货款,日子不好过哪”!田春风的话显然有所解释。
赵大明笑笑,跟随夫妇二人进了总裁室。
田春风办公室豪华气派,令赵大明近乎震惊。
马小悦亲手泡了茶,又拉赵大明靠近坐下,眼泪汪汪道:“大明兄弟,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这些日子,你在外边受苦了。”
赵大明努力强抑住眼泪,说:“其实也没当初想象的那样艰难,一切都会过去的。”
想必田春风已经知道赵大明来意,问了些公司资质、车辆保障、土方来源等方面问题,说:“本来哩,按规矩这么大的事要经过公司董事会集体研究,还要举行公开招标投标。现在既然是你大明弟来做,那我就为你打个擦边球、承担点风险,先让集体工程部和你商谈、操作,董事会上由我来负责解释与追认。但是,咱们亲兄弟家里人,丑话要说在前边。”
赵大明抢先表态道:“这个田总不必担心,我会一切按合同办事,绝不让你有半点为难之处。”
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马小悦,这时赶紧帮腔:“大明弟在外边吃过亏了,相信他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
马小悦这腔不帮还好,话一出口连她自己脸都红了。赵大明更是逃也似的赶紧辞别出来。
水利局那边,按照夏侯平的点拨,赵大明直接找了尤大国夫妇帮忙。尤妻朱芳一个电话,朱勤如便满口答应下来,几乎没费什么口舌。
事情谈妥,赵大明夜里悄悄驱车来到二号江滩,对前瞻汹涌咆哮的江涛,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此哭,既为近期避债感受到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转机,更为夏侯平关键时刻伸出的救命之手。
23
两天里,市府秘书长高放连续三番大献殷勤,令夏侯平颇感意外与不适。
昨天早晨刚上班,夏侯平前脚进了办公室,高放后脚跟来,随手拿出一盒西湖龙井,说:“同学刚从杭州捎来的新茶,据说产量以克计算,特供中南海和钓鱼台,比黄金还贵重哩。”言罢,亲自张罗着找杯子泡茶。
其实,就在高放打开精美铁盒拈出茶叶的一刻,夏侯平仅凭那一股清幽幽的香气就能嗅出,这盒茶叶确乎新茶,且是龙井中的精品。等到接过高放端来的杯子轻轻一抿,那缕独特的清香即刻便沁入心肺。当时,夏侯平推断对方一定有话要说,便一边品味杯中好茶,一边耐心等待下文。谁知,高放只是谈论了半天茶叶,竟悠悠然转身离去。
昨天傍晚下班时,高放再次跨进夏侯平办公室,腋下夹着一只皱巴巴的报纸包。进来顺手关了门,打开外层报纸,里面竟是一只装在玻璃盒子里的人参。
“侄女伤了腿,需要补元气。这根参放在我这儿也没多大用场,夏侯市长拿回去给小凡炖鸡汤喝,可以让伤腿快些愈合。”高放说得似乎颇不经意。
夏侯平所擅专业虽是农学,按照农林不分家的传统说法,他对林学也不算外行。眼前这支参,外观灰黄,长近10厘米,比拇指稍粗,人字形状明显,上部宽且丰满,茎部生出些许状似枣核的支根。最为可贵,参的根须浓密,长度超过主干两三倍。由此不难推断,此参应为深山老林里的天然野山参,似是出产于东北长白山或大兴安岭之类寒带地区。
“这个万万不可。小凡不过一小屁孩,腿伤自愈能力强,与补元气也没多大关系。这支野山参,价值绝非一般,让她吃了太过浪费与可惜。高秘书长心意我领了,东西还是请另派用场,免得暴殄天物。哈哈!”夏侯平小心将参放回原处,递还高放手上。
高放不依,复将参盒用报纸裹上,直接送到屋角冰柜中,说:“东西是我这个叔叔送给侄女养伤,你没有权力拒绝。再说,什么值钱不值钱,在我们乡下人眼里,不就一根胡萝卜嘛,谁吃不是吃!”
夏侯平无法再拒绝,只好暂且听之任之。不过,今天一个上午,他总感觉身后好似藏着一颗炸弹,心里不能踏实安稳。究其根源,还是出自冰柜里那支野山参。
两个小时之前,也就是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夏侯平吃了午饭回到办公室准备休息,高放又敲门进来,借着取走一份传阅文件,说:“夏侯市长近来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吃个便饭,顺便汇报一下思想。”
夏侯平听了,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半程,道:“吃饭就不必了,每天应酬早就厌烦,肠胃也总超负荷运转。如果有事要谈,不如今天晚饭后到我宿舍,正好共赏你昨天拿来的贡品龙井哩。”
高放闻之欣然,说:“好的,晚上九点我准时过来。”
对于高放的上述举动,夏侯平一时不明究竟,也猜不透晚上将要谈什么话题。
按照常规,秘书长是市府大管家,主要职责是统管市府秘书、行政、后勤,服务于市府领导班子,属于典型的幕僚、智囊、侍从类角色。在现今官场体系中,像高放这种资格的秘书长,由普通秘书开始步入中枢,二十多年没有出过这座机关大院,一步步上升到眼前位置,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皆已成人中精灵。平常,别看高放见谁都是一脸笑,开口除了是是是便是好好好,却绝对不是一只省油的灯。整个市委市府,他与副书记尤大国走得最近,也只服市长储宇一人调遣,过去漫说像夏侯平这种排名靠后的副市长,就是秦岭那样的常务副市长,他也未必真正服气买账。记得去年春夏侯平初到春江,一来因为占了高放梦寐以求的副市长位置,二来因为称呼问题得罪了尤大国,没少受到高放的暗中掣肘,光是挑选一个秘书就费了很大周折。后来,随着夏侯平与尤大国关系缓解,接手二号江滩论证威望上升,高放的态度渐有好转。最近,夏侯平兼任了市委常委,情形更是大为改观,就连办公室花卉都添了品种、升了档次。
可是,像最近两天这样,频繁找上门来穷拍马屁,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而且必定事出有因。
晚九点,高放准时来访。
夏侯平早已插上电炉,拿出全套紫砂茶具,只为侍候那来自西湖边的茶中极品。
高放看夏侯平忙得起劲,赞叹道:“啧啧!都说汪乾坤书记是品茶高手,单看夏侯市长这套家伙,丝毫也不逊色。”
“好茶就得好侍候,才能品出好味道。我也是受了汪书记的影响和熏陶,才喜欢上中国流传千古的茶道。所谓茶道,不光是茶入口的那一缕味道,还包括将茶泡开的整个过程。更主要,泡茶、品茶时周围有什么样的人,谈论什么样的话题,营造了怎样的气氛。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同样的道理,茶遇知音百盏香嘛。”夏侯平一边侍弄茶具,一边侃侃而谈。
茶过三品,气氛渐渐轻松,高放按捺不住,率先破题,说:“其实,很早就想找个机会和夏侯聊聊了,只是平常忙于事务,一直难得这样的清闲。今天哩,主要是想当面听听夏侯市长对我的批评,特别是平常工作中考虑不周、照顾不到的地方。你来春江虽然时间不长,年龄也比我小几岁,可你的道德人品、学识才能早就为大家公认,我在内心里也早就把你视作榜样与老师。你的批评指正,我一定会认真记取!”
“呵呵,这是从何说起呢?高秘书长是春江市府的老人,在机关前后呆了二十多年,服务过五六任市长,如果有什么致命的毛病,哪里还能做这么久,又怎么可能步步高升到这样重要的领导岗位。批评不批评的,我们之间就不要客套了。如果你有什么别的事情,但说无妨,请不要客气。” 夏侯平说的倒是实话。
平心而论,就他到春江这一年多的观察,高放其人除了有点滑头、势利,人品道德方面总体倒还说得过去,管理上也算有两下子,秘书业务更是一等一的好手。偌大一个市府机关,日常运行得虽然称不上井井有条,至少没出什么大的纰漏,上上下下对他的评价还不错。横向比较下来,他主管的市府这一块,不仅比方智达主管的市委那边摊子大、事务杂,而且运行状况也不逊色。
“别的也说不上有什么事情,只是有些想法还请夏侯市长帮助把把脉。”高放铺垫了半天,终于进入正题:“你刚才也说到,我在市府这边工作时间太久,二十多年一直没有挪窝。按照民间人挪活、树挪死的说法,再不挪动一下真就得老死在市府了。别的更重要位置哩,我也有自知之明,眼下,倒是有个岗位好像适合我努力一下。”
“哦?什么位置?”夏侯平问话的时候,脑子马上高速运转,很快猜出高放说的那个位置。
“这个位置,就是方智达市长将要脱出的市委秘书长。”高放说。
“嗯,不错。这个岗位倒真是非常适合你。”夏侯平一边点头称道,一边在心底画下一个大大的问号。他觉得,市委秘书长一般要兼任市委常委,其地位比普通政府副市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要高,恐怕不是想当就能当得了的。
“适合是一回事,能不能当上又是另一回事。实不相瞒,我来就是想请夏侯市长帮帮忙。”高放眼光里充满了热切。
“这个我义不容辞。可是你也清楚,市委秘书长的人选主要建议与决定权肯定在汪书记、储市长他们那里,拿到常委会上只不过是走个程序。依我现在的位置,能帮上什么忙呢?”夏侯平问。
“这个忙还只有你能帮上!”高放口气相当肯定,求援的眼神定定地盯紧过来,继续道:“你说得不错,市委秘书长人选肯定主要掌握在汪书记手中,储市长也有相当话语权。而我作为市府秘书长,能否顺利过渡到市委那边,却正好颠倒了个儿,首先要看储市长的态度,然后才是汪书记那一关。你想啊,我屁股坐在市府这边,现在提出要去市委,储市长未必会理解和同意。而一旦储市长不痛快点头,汪书记即便想要我,他也肯定不便点头。何况,市委与市府两边的关系,始终是党政二位主官关系的晴雨表与温度计,最近一段时间这种关系有点微妙,我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万一这时候提出转换岗位,弄不好就落个两头不讨好。因此,这个关系我想请夏侯市长帮忙疏通、协调一下。”
“我?”夏侯平眼睛睁得滚圆,口气里满是疑惑。
“是的,只有夏侯市长你!”高放点头道:“现在市委市府两大班子里,数你最是公平公正客观公道,这从二号江滩论证、开发等一系列事情上得到证明。也因此,汪书记、储市长两位领导对你非常信任,你在春江的未来走向也趋于明朗。请你在他们面前帮我做些推荐介绍,最是适合。还有,市委秘书长职位通常会进常委,决定权虽然在市里,最终却需要得到省里的认可。我知道夏侯市长在省里背景深厚,到时候还要帮忙做些疏通。不过你放心,无论这件事能否成功,你夏侯市长都是我的大恩人。今后,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情况,我高放都是你麾下一名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在春江,我高放别的优势没有,部委办局包括下边县区朋友倒也不少。其它大话不敢说,当个啦啦队长、帮助拉点选票之类绝对没问题!”
话说至此,夏侯平终于彻底明白,难怪高放这两天频频粘上自己,原来是瞄上了方智达即将卸下的市委秘书长职位,让他充当说客来了。而且,这个说客还不白当,交换条件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人家明显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
“你说的这个事,我一定大力支持并积极玉成。至于能帮忙到什么程度,力气能用到多大,我一时还无法保证,成与不成请多多理解哦。” 夏侯平内心虽然不爽,嘴上却不得不虚于应付。
聊到深夜十二点,高放告辞。
分别时,夏侯平拿出那只装着野山参的报纸包,塞到高放手里,真诚道:“你别介意,不是我们交情不够,而是我自己立下的规矩。说实话,自从昨天你拿了这东西过来,我不仅夜里睡觉不安稳,白天坐在办公室里也不踏实,心里总觉得有事儿。不过你绝对放心,这个与我们的交情毫无关系。”
高放将报纸包在手里掂了掂,苦笑一下,说:“理解,理解!另外我还有个请求,今晚咱们的谈话希望能够保密。”
夏侯平点头道:“必须的!”
24
事隔一天,也就是高放夜访第三天晚上大概十点,夏侯平结束应酬刚刚回到宿舍,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擂门声。
“谁?”夏侯平被吓了一跳,有点恼火,口气颇不友好。
“我!”熟悉的声音也不那么友好。
夏侯平一听,气便消了一大半。他从刚才的声音听出,敲门者乃是水利局长朱勤如,春江官场赫赫有名的朱大炮。很显然,这家伙晚上在哪里喝多了酒,带着醉意正耍酒疯哩。
从内心里讲,夏侯平对这个朱大炮并不反感,甚至某种程度上还有点喜欢。个中原因并不复杂:农村基层出身的朱勤如虽然嘴巴大,擅长放炮,却心直口快有副热心肠,不仅工作上有股不服输不怕难的狠劲猛劲,而且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上下级相处起来轻松省事不费神。在夏侯平到职后分管的几大部门中,水利是个大局,担负的防洪抗洪及农村排灌任务重、风险大,因为有了朱勤如这样的勇将把门,水利上的事情基本无需太多操心。当然,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朱勤如除了性子直脾气大爱放炮,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好喝酒,往往十次喝酒八次多,一旦醉了就容易胡言乱语失去控制。因为此,市里很多领导没少当面熊他,也错失了数次提拔重用的机会。最近一次,是两年前的海北县长。本来,无论按照资历还是能力,他都比吴东方更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都,可最终还是在竞争中落败。据说,当时就连尤大中都选择了弃朱保吴,其用意不言自明——海北县是政敌胡丛民老巢,能够深入虎穴孤身闯敌营者,必得是谨言慎行思维缜密之人,而非三言两语泄露天机或者三杯两盏烂醉如泥者。如此,朱勤如就成了市级机关里资格最老的正职之一。
朱勤如带了茶杯,顾自从饮水机上咕嘟咕嘟加满水,而且在沙发上不请自坐,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又喝了二两?”夏侯平话一出口,自己先笑了。
朱勤如每次喝酒挨了批评,总要自我辩解一句“就喝了二两!”此话,成为春江官场取笑的经典语录。
“不止!今晚喝了一斤!但是我声明,晚上喝酒不违反禁酒令,而且是工作招待,绝对属于因公牺牲。”朱勤如酒后话一套一套,大多具有格言性质。
“这么晚了,怎么不早点回去休息?”夏侯平问。
“肚里有气,心里有话,就想连夜向领导说了,否则夜里睡不着,老婆还以为我有了婚外恋哩。”朱勤如回答得挺顺当,显然醉意不深,抑或不排除三分醉七分醒,弄不好故意借点酒劲有备而来。
“呵呵,有气就撒,有话就说,我洗耳恭听就是了。”夏侯平削了一只苹果递过去。
朱勤如接过苹果并不着急吃,而是收敛了神态正色道:“夏侯市长不够意思啊,我老朱跟在你后边这一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到了眼下别人吃肉的时候,我总可以顺便弄口汤喝喝吧?”
夏侯平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什么乱七八糟又是肉又是汤的,把话说明白点嘛。”
“说明白就说明白!”朱勤如干脆放下苹果,立起身子,拿出一副横竖横的架势,说:“听说高放秘书长已经找过你,他马上就要动了,是接替方智达的位置担任市委秘书长,对吗?如果他的位置让出来了,不知我是否可以接替他?反正职务也不算提拔,还是正处到正处,主要是指望退休前或许有个机会解决副厅。假如老是呆在水利局长职位上,恐怕只能正处职终老了。”
说完这番话时,朱勤如已与进门时判若两人,酒气神态明显恢复到正常。
不过,朱勤如刚才这第一席话,还是惊得夏侯平目瞪口呆。他百思不得其解,前天晚上他和高放两个人的谈话,居然这么快就让朱大炮知道了,而且引发出如此强烈的反应。很显然,高放在请求保密的同时,自己并没有守住秘密。那么,在这短短一两天内,高放又是通过什么渠道透露了信息,其本来用意又是什么呢?难道他不明白,一旦事情让号称大炮的朱勤如知道了,岂不等于径直捅给了路透社,满世界知晓那是迟早的事情。
这时的夏侯平,已然不是初入官场的那个雏儿。经过这一年多来的历练,他多少也知道了很多官场规则与窍门。官场中的很多事,特别是许多重要的人事任免,未必一定是领导先有了安排,然后才有民主测评、推荐之类的程序。相反,有些恰恰是民间有了呼声、传闻,风声渐渐形成了气势,倒逼着领导顺应了这种民意。也有些时候,领导手里握着不止一张牌,而且一时难以选择到底应该选择哪一张,就只好先放出些风声交由民间,在众口议论、评说中考量与筛选,最后才作出决择。凭直观感觉,高放或许正是谙熟了这种用人路径,故意走了这种剑走偏锋的路数,先把风声放了出去,或者形成尽人皆知的广泛民意,或者先发制人阻挡住一般竞争对手,总之是以这种方式促成愿望的实现。否则,便无法理解消息泄露的理由。何况,高放为人向来内敛,个性偏阴,此类重大事项一时失言可能性不大。
如此想来,夏侯平情绪不免迅即下沉。他想,官场中事若果然这般奇妙怪异不可捉摸,自己还真是得倍加小心谨慎才好。
“老朱啊,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不仅非常能够理解,而且也发自内心地表示支持。你是一步步从基层打拼上来,在春江高级机关的资历、声望、业绩有目共睹,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名符其实的中坚。我到春江一年多来,你对我的工作给予了非常大的帮助,这个我也很感激。不错,高放秘书长是来和我交流过,我也和他说过差不多的话。但是,希望你们理解和谅解的是,像市委市府秘书长这样的重要人事,最终决定权虽然在常委集体,可建议权却在两位主要领导那儿,而且还有民主推荐、测评等一系列程序。因此哩,轮到我这个排名末位常委讲话的机会,可能就不是太多。当然,我今天当着你老朱的面表个态,能帮忙出力的时候,我一定义不容辞全力以赴。再说,水利局是我分管的部门,对你的任用,我还有点特别的发言权嘛。”夏侯平尽量说得真诚恳切,不令对方失望。
朱勤如闻言,上来一把紧紧抓住夏侯平双手,激动道:“有夏侯市长这句话,不管是否当上那个秘书长,我老朱都心满意足了。这也说明,我老朱紧跟夏侯市长没有错,而且今后还要跟得更紧!”
夏侯平一听,马上联想到去年尤大国孙子的生日宴,当时满桌都是这种马屁话,于是,顿时起了小小的调侃之心,问:“你们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找尤大国书记?他是市委副书记,讲话比我有用得多嘛。”
“怎么没找尤书记?高放在找你求助之前,为这事不知找过多少次尤书记,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尤书记才让他过来向你求助。”朱勤如实话实说。
“呵呵,尤书记让他来找我?什么情况?”夏侯平笑问。
“这个很好理解呀,再有几个月市委就要换届,尤书记退位进入了倒计时。他老人家在春江政坛几十年,虽然广积了善德,团结了一大帮干部,却也因此树了不少的政敌。现在,像市委市府秘书长这样敏感的人事,他不要说已经不太方便说话,即使方便也得有所忌讳。再说,他老人家临近退二线了,总得为我们这些兄弟谋划好后路吧。他让高放来找你,恐怕就有这种意图。未来的春江,是你夏侯市长的天下,我们这帮人得紧紧团结在你的周围,这样他老人家才安心嘛。”朱勤如回答得一本正经。
夏侯平心里又是一惊:天哪,难不成我将成为尤大国的替补?他那个庞大的圈子,包括什么八大金刚之类,都将重新归入我的麾下?这么说来,我夏侯平成什么了?
想至此,夏侯平不禁悲从中来,心底感觉一股凉气直往上冒。他借着站起伸个懒腰的机会,婉转下了送客令,道:“朱局长,你今天的来意我清楚了,该说的话我刚才也都说了。最后哩,我有几句话送给你:第一,你是春江官场的老资格,是市委市府信得过的领导干部,希望你也相信市委市府领导,会正确评价你、使用你;第二,按照组织原则,人事任免有相应的任用程序,包括你我在内都有推荐权、自荐权,但最终都得服从民主集中制这个总程序,相信你会理解和服从;第三,你我之间工作上是同事、同志,私下里是朋友、也可以说是兄弟,理应相互帮助相互支持,却也不必搞得过于复杂,否则既不利于事业和团结,你我也会感觉疲劳。如果有人问起你我今晚谈话的内容,希望你能准确、全面传达我的这几层意思,千万别让外界误会了。”
朱勤如连连点头,道:“夏侯市长的意思我明白,我明白。”
事实上,说这番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开始往楼下走。朱勤如天生是个大嗓门,夏侯平的音量也随之提升了八度。他们经过的走廊两边,住的都是省里空降或外市交流过来的领导干部,想必有些话即使听不全,也能听出个大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