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圈子

第八章

字体:16+-

43

省委青年后备干部座谈会的通知来得很急。提前吃过午饭,夏侯平便急忙赶往省城。

昨天,会议通知由省委组织部发过来,等到在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金鑫和市委书记汪乾坤手上转了一圈,最后到达夏侯平这儿时,已经是傍晚临近下班。

组织部的那份通知内容很简单:兹定于本月25日下午两点,在省委1号楼三楼会议室召开省管青年后备干部座谈会。主题是围绕当前形势和任务,结合各自思想、工作、生活实际,交流加强干部队伍建设的经验、体会。

一份十八人的名单中,不仅有春江市委常委、副市长夏侯平,而且在他名字后边加了刮号,里面附注了“重点发言”四个字。

在他熟悉的与会人员中,还有团省委副书记黄小嫣、省城江北区代区长许可、海西县委书记杨光。许可的名字后边也有刮号,他也是六位重点发言者之一。

看到通知,夏侯平当即和黄小嫣通了电话,问:“这个座谈会怎么安排这样急?我刚刚接到通知,明天就要开会。你知道不知道,什么人牵头组织的这个会?哪些领导参加?”

“省委书记蔡贤达亲自部署、亲自参加!”黄小嫣故意拿腔拿调,一字一顿。

“啊?蔡书记亲自参加?”夏侯平吃惊不小。

“是啊,开会的事我早就知道,原本好像准备放在国庆节后进行,可是蔡叔叔节后要随中央领导出国访问,中央要开全会,接着就要召开省委全会贯彻中央会议,再接着地县两级党委换届就要陆续展开,这样就只能提前了。我也是下午接到通知,才知道明天开会。”黄小嫣消息果然灵通。

“通知上只说让我重点发言,也没讲围绕什么主题,重点应该放在哪个方面。既然蔡书记亲自参加,那我还真得好好准备一下。你帮我指点一下,这个言怎么发?”夏侯平问。

“哈哈,你一个大学教授出身的人,往日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如今一个短短十几二十分钟的发言倒要请教别人,也太夸张了吧!你放心,蔡叔叔的风格是自然、朴实,喜欢听真话道实情。你的发言哩,越是贴近实际、表达真实感受,就越容易引起他的关注与共鸣。当然啦,他当年在大学是哲学起家,对思想性、辩证性有一定的要求,你最好在发言中能上升到哲学的高度,有适当的理论提炼就更好啦。再说,有我在旁边帮你助阵,你就一点也不用担心了。”黄小嫣的话既有理性点拨,也有脉脉温情,令夏侯平受益且感动。

虽然黄小嫣电话中里说得轻描淡写,夏侯平还是不敢稍有懈怠。昨晚接连参加了两场工作应酬,他推说近胆囊炎发作,只喝了一点点啤酒。应酬结束,匆匆告别客人赶回办公室,召来秘书马光然,吩咐道:“今晚突击一下,帮我梳理几个方面的东西,关键是要准确数据,最好保留到小数点后边两位。一是春江的基本概况,尤其是近年经济社会发展的情况,这个覆盖的面尽量广一些,分类可以相对粗一些;二是我分管的几个方面工作的情况,这个要尽量详细一些,条理清晰一些。记住,海北那边是一个重点,市区这边农业和水利方面要有所侧重。”

那边,马光然领受任务抓紧准备去了,夏侯平在这边也没有闲着。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准备一份书面的东西,罗列一下自己来春江一年半以来的情况,尤其是那些业绩方面的东西,虽然不便**裸大肆进行自我表扬,却也可以通过谈体会、感受的方式“曲线救国”。身处官场,他早已洞悉此地非大学校园,更如老人家教导“不是请客吃饭”,谦虚谨慎、低调恬淡固然重要,领导与群众的眼睛雪亮也不失为真理之一,可在适当的时候与场合,还是离不开自我推销、甚至自我表扬。很多事情你做了,而且做得比一般人好很多,人家也看到了、甚至从内心认可了,但万一没人肯帮你讲出来,或者有人出于嫉妒之类从反面诠释,你就难免会成为无处申辩的冤大头。官场上的很多事,如果听凭所谓民间与群众的公正评价,或者放任时间与历史的漫长检验,那就会失去机会,真是黄花菜都要等凉了。试想,一级官阶一道年龄硬杠,错过一级台阶便永无出头之日。再说,能够在省委书记蔡元培贤达面前陈述政绩,全省多少干部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之啊!因此,他决定紧紧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直弄到凌晨一点,马光然的数据整理出来,夏侯平的书面汇报材料也打印成稿。

不得不说,作为彼此信任的搭档,两人之间的默契随着交往加深而渐入佳境。马光然呈上的那份数据,既有宏观统领,又有中观分析,还有微观铺陈。因为用足心思、投入感情,数字与数字之间便有了内在血肉相连的灵动,显现出越乎其本身N倍的强大说服力与感染力。更重要的是,这些数据罗列得极有规律、层次,相互之间逻辑关系显明,取舍起来也很方便明了。有了这份数据的配合,夏侯平那份三千多字的材料便丝毫也不显单薄,而且彼此能够融合、谐调得天衣无缝。

正因为有了夜里充足的准备,夏侯平赶往省城里方才显得踌躇满志。

在车上,将材料看过两遍,确认主要数据、观点已经烂熟于心了,他便放心在半躺在座椅上,争取美美地睡上一觉。

果然,一路睡到省城。醒来时,车子已经进了省委大院。

湿巾擦过脸,茶水漱了口,对着镜子将头发、衣领整理得一丝不苟。这些动作,从第一次走上大学讲台便养成,是对自己仪表的注重,也是对下边听众的尊重。今天这种场合,更是马虎不得。

提前二十分钟进了会议室,已经有人到了。三位党校读书班的同学正聊得热乎。黄小嫣自然早就看到夏侯平,却只是抿嘴笑笑,眉毛上扬一下,并未主动打招呼。接着,许可、杨光几乎同时看到他,马上齐齐站起,虽不敢像同学聚会时那样拥抱调笑,伸手过来相握时照样多用了几分力气,挤眉弄眼的样子依然令人忍俊不禁。

“晚上会议结束,我来做东,咱们几个小范围聚聚,怎么样?”许可压低声音,问。

“我没意见啊,正好在乡下呆得时间长了,嘴里寡得厉害,在大区长这儿打打牙祭呗。”杨光马上表示赞同。

夏侯平不由自主看了黄小嫣一眼,感觉有些失态,赶紧搜寻说辞,道:“只要黄大书记没有要紧公务,我当然悉听尊便。”

黄小嫣一笑,说:“我能有什么要紧公务?吃呗!”

事实上,昨晚通话时,夏侯平已经和黄小嫣约定,会议之后两人在军区宿舍见面,然后夏侯平回家住宿,第二天清早赶回春江。刚才许可提议,杨光附和,两个人就只能顺水推舟。看来,晚上有约会有点玄了。

一点五十分左右,参加会议的人员陆续到齐。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关翔先来到会场,招呼大家各就各位。

位于省委三楼的这间会议室,安放了大概四十只单人沙发,围成里外两圈椭圆形状,每两只沙发间有一只茶几,上边放了姓名牌、矿泉水、茶水和湿毛巾。看得出来,这是召开小型重要会议的专用场所。

大家刚刚坐定,外边响起一阵脚步声,关翔示意大家起立鼓掌。

会议规模不大,规格却很高。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主持,省委副书记、秘书长、纪委书记以及省委组织部几个副部长悉数参加。

会议开始,主持会议的部长先介绍领导人,并要求参加者每人作不超过一分钟的简短自我介绍。

正式进入座谈程序,部长提出要求并就有关问题略加说明:

“按照省委蔡书记的指示,今天的这个省管后备干部座谈会,采取指名重点发言与自由交流相结合的方式,尽量让更多同志有讲话的机会。几个重点发言的同志,主要是考虑到地区、岗位、层次的不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考虑到会议时间紧,为了便于大家准确把握好发言节奏,我们设置了计时器自动提醒。每个重点发言者最长不超过十五分钟,其他发言者不超过八分钟。超过时限,计时器会自动打断。作为领导干部,控制讲话时间既是作风的体现,也是领导艺术的一部分哦!”

发言顺序,按照通知上的排名,先是六位重点对象,许可排在第二,夏侯平列第四。

置身这样的环境,整个会场气氛显得极为严肃。

夏侯平掸眼瞟了瞟右后侧的黄小嫣,似乎只有她表情轻松。

44

第一个发言者是省科技厅副厅长,从美国硅谷回来的双料博士。

博士是个腼腆的广东人,读的是自动化控制专业,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女孩。去年,省里对外公开招聘副厅级干部,光是一个科技厅副厅长,就吸引了欧美国家的四五个博士回来应聘,究其原因除了职务和百万安家费诱人外,最主要是国际经济危机导致全球性大裁员。

会议主题本来是干部队伍建设,可博士说的却是中国与美国科技环境的差异,尤其是以N省总体科技水平的低下。按照博士的说法,中国目前的结合国力已经居于全球前列,可是如果全民科技水平上不去,整体国力便永远无法跻身世界一流。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博士随身带来大量英文资料,并且汉语中不时夹杂文,普通话里含着浓重广东口音,完全一副沉浸其中的享受模样。

可惜,博士讲得正在兴头,计时器响了。

博士满脸尴尬,只好就此打住。

“我最近两年做的是区委副书记,现在担任代区长。今天,我要汇报的一点体会是,年轻干部虽然职务有副、岗位有代,但是只要全心全意养正气、干实事,同样能够做出党和人民满意的出色业绩。”

许可毕竟在党委办公厅、组织部工作过多年,把握与体会领导意图的能力算是一流,语言表达的能力也很不错。他的发言,不仅紧扣会议要求的主题,而且结合自己的工作实际,又运用了大量来自基层群众的生动语言,颇有个性与新意。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许代区长明明是在大肆进行自我表扬,却从头到尾不着一个“我”字,个人政绩完全融入到党委正确领导、班子成员集体努力、人民群众大力支持之中,丝毫也不令人生厌。

或许是有了博士在前边的衬托,许可的发言频频博得阵阵笑声,令原本有点沉闷的会场气氛为之一振。就连端坐前排一直表情凝重的蔡书记,这时也连续两次面露笑容。

稍许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许可发言到最后两分钟时,因为担心时间把握不准确,只好将眼睛余光盯紧了计时器,这一来就失去了从容与轻松,难免紧张且词不达意,及至最后草草结束。

第三位发言者是江南市委组织部长,干脆掏出打印好的稿子,照本宣科朗读起来。组织部长谈干部队伍建设,自然驾轻就熟不失水准,从理论到实际、由宏观到微观皆头头是道。这样读下来的结果,时间上容易控制,表述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唯一令人感觉有点遗憾者,是形式太过古板。

轮到夏侯平发言,主意早就笃定:打印好的稿子肯定不会掏出来读,原先准备的几个角度也将弃之不用,甚至有关工作业绩方面的内容都只字不提。他感觉,在这样的场合,面对蔡贤达书记这种高人,必须完全另辟蹊径,及至有点剑走偏锋的味道,才能显得与众不同。

“作为一名来自大学讲台的年轻干部,从省城下到基层一年半,感觉有一个问题始终令我纠结,这就是如何处理好入乡随俗的问题?怎样摆正同当地干部的关系?或者再说得直接一点,面对基层官场那些似有似无的所谓圈子,我们应该怎样妥善摆正位置、做好自己?”

夏侯平显然运用了大学讲台上惯用的手法,抛出一连串问题,既是交待了发言的中心思想,又意在引起听众的注意,是谓欲擒故纵先声夺人。

果然,他的这个开头收效非常明显,刚才还有点稀松的会场,随着大家身体拔直端正,立马显得庄重安静许多。蔡贤达书记坐在中间,距离夏侯平原本隔了六七个座位,视线上也只有二十度左右的角度。现在,似乎为了更为清晰地听到夏侯平的发言,蔡书记竟然侧身四十五度,将大半个身子扭向这边,目光也紧紧地盯牢过来。

“记得一年半以前刚下去任职时,面对基层错综复杂的人际环境,确实非常困惑、矛盾、乃至无所适从。周围绝大多数是本地干部,他们在当地土生土长,人头熟、资历深、交际广、经验丰富,如果不同他们搞好关系,完全孤立于人群之外,像我这样的外来干部很难开展工作。但是,如果没有原则、毫无理性、不加选择地打成一片,又难免会介入那些复杂的小圈子,沦为官场庸俗关系学的同路人。经过在实践中反复学习和摸索,包括经历挫折之后的磨砺,也包括周围好多领导与同事的言传身教,我慢慢体会出一些处置之道,概括起来是这样同句话:入得,也要出得;能进,更要能退;眼底可以有,心中定要无;可以与之共存,不可受之同化。按照唯物辩证法的观点……

“当然,能够获得这样的感受,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省委领导在与我们这批正派干部集体谈话时,曾经的谆谆教导与嘱咐,时时警钟一般在耳边鸣响。我觉得,省委将我们这批年轻干部派下去,期望和要求应该是多方面的。就我们自己而言,除了在工作上锻炼才干、思想上经受考验,还应该在作风上为基层做出表率。”

夏侯平虽是脱稿即席发言,却始终条理清晰、徐缓得当、逻辑严谨,既有理论上的总结提炼,也有来自实践的鲜活例证。更为奇特的是,他背对计时器,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时针指向,却能在讲完最后“谢谢”两个字时,恰好规定时间到了。

这时,本该轮到下一位发言,可蔡贤达书记突然插话,问:“夏侯平同志,你那个入与出、进与退、有与无、存与化的体会,都得到哪些人的言传身教哪?是不是汪乾坤同志也有一份啊?”

夏侯平遭遇这一问,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看到蔡书记语气虽依旧不失严肃,目光里却透出温和,自忖问话背后应该不是什么批评的意思,便点头道:“是的,汪乾坤书记对我帮助指点最多。”

“唔,我猜就是这样。回去之后能不能总结一下,理论上再提高一点,同时增加点实际事例,然后搞个书面的东西报到省里来。省里正在就干部队伍建设问题做些研究,准备就此搞点专门培训,搞些文章汇编。你刚才讲的这些观点,有点意思咧!”蔡贤达嘱咐。

“好的,我一定完成任务。”夏侯平起身应答。

因为有了这样的插曲,座谈会算是达到一波**。也因为这个插曲,下边的发言便鲜有令人振奋之处。

至晚六时,所有与会人员均先后发言。最后,是蔡书记发表重要指示。

“我没有什么重要指示,今天主要是听大家发言,汲取营养、启发思维,为下一步干部队伍建设做点积累。结合刚才十几个同志的发言,我谈三点感受——”

蔡书记的讲话也只短短二十分钟,却三次提到夏侯平的名字,其中引用他的发言内容时颇为赞赏,令陪同一旁的省委副书记、秘书长、组织部长们都忍不住投来温和的目光。

夏侯平心里清楚,今天这个发言绝非一般的成功!

会议结束往外走时,省委副秘书长樊小刚特地靠近上来,说:“精彩之极!”

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关翔也转身附耳,道:“很好。”

步出省委大院,许可的车子停在门口,黄小嫣、杨光已经上了车子。

晚餐安排在江北区政府食堂,一桌江鲜早就候在热锅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餐桌上的主题,还是离不开下午的座谈会。

“妈的,还让我们这些人活不?今天这顿饭应该夏侯平同学请!” 许可忿忿然。

“是啊,省委书记亲自表扬,我们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哩。羡慕嫉妒恨哪!”杨光跟着附和。

唯有坐在身边的黄小嫣,桌下边悄悄伸手一握,说:“人比人,气死人呗!”

夏侯平笑笑,说:“不过一个座谈会,何至于这样大做文章。蔡书记那也不叫表扬,只不过正好对那个话题感兴趣而已。”

许可举杯,故意沉下脸呵斥:“娇情!罚酒!”

杨光赶紧打圆场道:“罚酒倒也不必,有一个酒我看今天非喝不可。我们那批读书班的同学,眼下各自发展都不错,也构成了一个独特的群体与圈子。可是,今天省委能把我们四个人单独召来参加这个座谈,说明咱们就是这个群体与圈子里的核心了,今后可得加强联络相互帮衬哦。就为这,咱们干杯!”

四个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你们说,今天这个会议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好像不是随便聊聊这么简单吧?”杨光问。

“是啊,这个时候开这种会议,应该是为下一步换届做准备。”许可说。

“嗨,这还有什么准备不准备!你许可同学做了两年的副书记,目前的区长又是代着,马上铁定了要拨正。杨光同学从省机关下到海西担任县委书记,也是明显的镀金性质,提拔上来那是早晚的事。一个座谈会,何至于让你们弄得这样复杂!”黄小嫣不屑道。

“夏侯平同学呢?怎么漏了他?”许可意味深长盯住黄小嫣。

黄小嫣脸稍稍一红,搪塞道:“他是新任副市长,又刚当了常委,本小女子不敢乱说。”

“那你本人呢?”杨光盯住黄小嫣。

“人家可不是一般人哦!”许可一副阴阳怪气腔调,问:“怎么样,黄小嫣同学让不让说?”

“有屁就放呗,这里又没有外人!”黄小嫣满不在乎。

“据说省里给你安排了好几个职位,包括下边江南、春江、临海几个市的副书记,还有省城包括江北在内两个区的书记,结果全被你拒绝了。我说得对吧?”许可问。

黄小嫣哈哈大笑,道:“天哪,我有这么神?什么人在背后如此神化、谣传我?”

她这一笑,许可、杨光倒是疑惑了,唯有夏侯平心底有数,这些可能全是真的。他感觉,不必考虑蔡书记这个因素,仅凭个人资历与能力,比起很多同样职级的女干部,她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晚饭后各自散去。杨光连夜返回海西,明天一早县里有重要会议。许可还得陪一个美国客商喝咖啡,是谈招商的事。

45

辞别了许可、杨光,步出江北区政府大院,对面广场上的大钟刚好敲响十点。

黄小嫣的车子放在省委大院,夏侯平也不想惊动已在宾馆住下的马光然和司机老方,两人便选择步行。

此时,省城大街的夜晚虽说依然热闹,却大多是匆匆往来的车流,少有了白天川流不息的人群。偶尔有骑着电瓶车、自行车者从身旁经过,也无暇顾及身边。

黄小嫣轻挽着夏侯平,在行人稀少、灯光暗淡的僻静处缓缓而行。

“今天说定,咱们边走边聊少呆一会儿,你早点回去看看小凡。她的腿伤虽然完全恢复了,可还是需要你多多安慰。”黄小嫣说。

夏侯平盯着黄小嫣好一会儿,眼睛不禁有点湿润,一切又都在不言之中。前些时,自从发生了黄小嫣的回避风波,两人虽说很快重归于好了,可黄小嫣总是希望夏侯平多回家看看。对于她的善良本性与用心,夏侯平除了感激,唯有加倍地珍惜。

走了好长一段路,两人都没有讲话。

“怎么啦?好像有点不开心?”夏侯平问。

“唉,今天这个会这么一开,你的官场生涯又将进入一片新天地。可是,我怎么感觉你提拔越快,距离我就越远呢?”黄小嫣叹道。

“怎么会呢?官做得再大,我不还是夏侯平么?再说,你什么样的大官没见识过,还愁治不了一个六品小官?”夏侯平逗她。

“你今天讲话的时候,我开始还有点担心,生怕犯了蔡叔叔的忌讳,没想到他竟然会有那样的评价。看来,我还是低估你的聪明智慧了。夏侯平同学,好好努力,前途不可限量哪!”黄小嫣拿腔拿调道。

“前途再不可限量,要不是有你这位伯乐,一切都不存在嘛!” 夏侯平说的是真心话。

“说来非常奇怪,我同马骏没有分开那会儿,他整天削尖脑袋想做官,我就特别反感。可是到了你这儿,原本不想做官,我却千方百计地怂恿你官场奔。有时到蔡叔叔家吃饭,只要说到话题上,我就有意无意要拿你作例证,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因为我从内心里感觉到,你是个做官的料子,或者说你这样的人不做官,实在太可惜了。当然我也知道,这对你未必一定是好事,对我就更加谈不上什么利好了。”黄小嫣的话里还是有一丝伤感。

“既然你刚才说到马骏,我正想问一下,他现在怎么样?你们还有联系吗?”夏侯平问得小心翼翼。

“他在民政厅那边倒是干得挺起劲。不过,离婚之后好像没有那么浮躁了,酒也有所控制。隔那么十天半个月,他会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逢到节假日,我们也一起到他父母那儿吃个饭。就是我爸妈在国外经常催问生孩子的事,感觉有点烦。”黄小嫣回答得倒也直率。

夏侯平本相劝一句“你们能和还是和起来”之类,话到嘴边却没出口。

一对男女,就这样边聊边走,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这时,正好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太晚了,你回家吧!”黄小嫣轻轻松开手臂。

“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家?”夏侯平有些不忍。

前边恰好来了一辆出租车,黄小嫣招手拦下,将夏侯平推进去,便转身再拦下一辆。两人就此别过。

夏侯平回到家,轻轻打开门,妻子杜娟还没有睡觉,正在灯下看一本英文医学杂志。

夏侯平顾不上放下包,蹑手蹑脚推开女儿的房门,用手机那点微弱的灯光照明,先是掀开被子察看小凡的伤腿,看看上边的疤痕已经消褪得差不多了,便用手柔柔地摩挲了几个来回。然后,又在她额头、脸颊上吻了吻。

匆匆洗好澡,躺到**,正要揽过妻子亲热,却被她挡住,说:“先不急着,我有事要和你说哩。”

夏侯平心里一愣,听她口气颇严肃,脸色也不那么明亮,一时猜不出妻子要说什么,只好静等下文。

“今天刚刚听到消息,爸爸妈妈住的那片地区可能要拆迁了。”

杜娟说的这件事,并不让夏侯平多么吃惊。因为他清楚,岳父岳母住的那个地方,是省城最老的居民区之一,多数建筑是民国之前所建,有些还是清朝中期的房子。最近这十几年,虽然政府不断进行投资改造,先是更新电线、下水、卫生设施,后又扩建、拓宽了道路,可毕竟太过老旧了,迟早会成为拆迁改造的对象。

“拆迁是好事呀,那么老的房子,很多设施都不完善,老人们生活不方便哪!”夏侯平说。

“唉,什么好事啊!就你还在这里唱高调,爸爸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早就急得跟什么似的。下午两个人急吼吼赶到医院来,爸爸血压升到180,妈妈在旁边一个劲抹泪,我哄了半天才平息下来。”杜娟叹息道。

“哦,这么严重?”夏侯平不解。

“他们在那所房子里住了几十年,有很深的感情了,总归舍不得离开。再说,那里的房子虽然老一点破一点,可毕竟在市区中心地段,距离医院、菜场、公园、超市都很近,一切都很方便、熟悉。”杜娟幽幽道。

“那拆迁之后再在原地安置不就行了?”夏侯平问。

“你说得倒是容易,敢情你这个大市长对现在的捭安置政策一点也不了解!我下午刚刚打听了,现在拆迁都是货币安置,像爸妈他们那样的房子,一百平方的面积最多能拿到一百八十万块钱,可日后要在原地拿到同样面积的房子,至少要三百五十万。照着这样高的房价,哪里还能再住到这么好的地段呢?他们两个人一辈子拿着死工资,前些年的钱多数给我们买房子了,手里的存款连装修都未必够用,哪能不愁?”杜娟说的是实情。

“不是还有我们吗?爸爸妈妈就我们一个子女,我们能不管他们吗?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搬来和我们一起居住,更方便照应他们嘛。方便”夏侯平劝慰道。

“唉,我们管是不错,可我们的经济情况摆在这里。现在咱们手里是有几十万块钱存款,可再明年小凡就得读初中,接着就是高中、大学,说不定还要出国留学,用钱的日子在后头哪。再说,你乡下那一大家子人,老人们得求医抓药吧,哥哥姐姐们得资助一些吧。还有,我们自己的房子现在是够住了,女儿将来结婚总得有所考虑吧,万一她再找个像你一样穷的丈夫,房子不还得依靠咱们?就我们手里这百八十万元,哪里还能帮得了他们多少呢?至于说搬来和我们同记,我也同他们说了。可是他们两个人在那种半开放的院子里单独生活习惯了,哪里还肯关到我们这种鸽子笼里来呢!”杜娟越说越纠结。

这一说,夏侯平渐渐便没了声音。

是啊,刚才杜娟说的这些话,全都是不能不考虑的实情哪!记得当初刚和杜娟谈恋爱那会儿,杜家至少比周围多数百姓提前十年进入小康。那时,夏侯平几乎一贫如洗来到杜家,吃饭分文不掏,结婚用房不愁,就连婚房里的一应用品也早就备好。这么多年来,他将工资收入的很大一部分用于资助乡下老家的亲人,省城这边的所有开支基本全是岳父岳母买单。如此一来,两位老人手里自然不会再有太多盈余。现在,面临拆迁这样的大事,一来离开旧宅感情难以割舍,二来担忧寻找不到理想的新居,三来经济上承受不起大的补差,忧愁交加便在所难免。作为杜家唯一的女婿,此时自然应当担起顶梁柱的角色,总不能让两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因此而丧失晚年生活的平和与幸福吧!

“这样吧,我明天一早返回春江前先到爸妈那儿,向他们保证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一定会让他们住上称心满意的房子。”夏侯平在妻子肩上拍了拍。

“你这样说了好是好,可是你话说出去了,到时候做不到怎么办呢?毕竟,这可是十万八万块钱的小事啊!”杜娟还是愁眉不解。

“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呗!”夏侯平道。

46

田春风的九龙文化广场,准备隆重举行一个落成典礼。

不知是为了显示九龙集团的不凡实力,还是出于推广独特企业文化的考虑,或许也夹杂了与方智达斗气的因素,田春风遍发请柬,将市委、市府、人大、政协几大班子成员及市级机关各部门主要领导几乎一网打尽,打算把场面弄得很大。

按照田春风本来的想法,这个活动由夏侯平主持,市委宣传部长讲话,市委书记汪乾坤、储宇共同启动水晶球。

征求意见时,夏侯平表示了反对,理由很简单:“大家都知道,你的这个九龙广场先是方智达久攻不下,后来甩过来想让我难堪,结果你给了我面子圆满解决。在这样的背景下,你让我来主持这个活动,明显是让方智达感觉难堪。依我看,你还是请方智达来主持,毕竟你们有过那么长时间的友好关系,这也算给他一个台阶下,避免因此结下更深的误会。”

“这个肯定不行!”田春风态度坚决,道:“我和方智达的关系弄僵,不只是因为一两件事,也存在什么误会之类,我们之间失去了起码的理解与信任,缘分已经尽了。如果你感觉出面不合适,要不我请尤大国主持,你看如何?”

“胡丛民怎么处理?在春江,有胡必有尤、有尤必有胡,否则事情难办哪!”夏侯平提醒。

“那你帮助出个主意吧。”田春风干脆把球踢过来。

“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这个九龙广场虽然只是块城市绿地,可对你们企业来说却是一个文化符号,也是提升企业文化内涵的标志性建筑。既然搞成了,就不妨把规格弄得高一些。你现在虽然发了这么多请柬,可是大家都知道你和方智达为此弄僵了关系,包括汪书记、储市长他们不必一定能来,其他人就更加会根据风向决定是否参加。话说得直接一点,假如与会领导的规格不是那么高,参加的人数不是那么多,这个活动的场面与影响就要大打折扣。因此,我倒是考虑,你不妨从省里弄一两个正厅级以上的领导来撑一下场面,让汪书记、储市长先就不好不来,其他人员自然纷纷跟进。有了这样的规格,干脆请储市长主持、汪书记致辞、省市主要领导共同启动,岂不十分完美了!”

夏侯平的这个想法,其实不光是为田春风着想,多少也夹杂了那么一点私心。说实话,前些时方智达突然采取任务拆分的方法,将文明城市创建中的一些麻烦事推脱掉,尤其将建筑垃圾清理与九龙集团违章建筑两桩甩到自己头上,令他颇为恼火。所好的是,垃圾清理反倒便宜了赵大明,违章拆除也是化坏事为好事,自己这边不仅没受影响,反而落了个先成的好人。可是,回过头来想想,仍然觉得方智达此举太不够光明正大,心里有些怨气总是难免。这次田春风大搞这个落成典礼,于夏侯平倒也颇中下怀,正好借机给方智达一点不大不小的难堪,公开杀杀他的气焰。当然啦,出面主持之类太过张扬的行为,他还是不能沾边。

田春风听了夏侯平的建议,马上拍手叫好道:“行!你的这个指示我完全拥护,而且不难做到。省人大联系民营企业的副主任和我非常要好,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文化厅长是我省委党校的校友,请这两个人过来绝对没有问题。”

田春风的话果然没有落空。

这天,九龙文化广场落成典礼正式举行。

灿烂秋阳下,新修建的九龙文化广场彩旗招展、鼓乐齐鸣,显得分外漂亮。

为了将庆典仪式搞得既有声势,又不破坏上边的草坪绿化,九龙集团花很大代价搭建了悬空舞台与观众席。

铺着大红地毯的舞台先是充当主席台,省人大副主任端坐中央,省文化厅长和春江市领导分列两侧。因为汪乾坤、储宇的出席,市几大班子成员及下属部门负责人等,凡是受到邀请者几乎悉数光临。更为耀眼的是,省文化厅长还专门带了省歌舞团几个台柱子,将在仪式过后的文艺表演环节精彩献演。

下边的观众席上,集团下属几个不同公司、工厂的职工,身穿不同颜色、统一式样的制服,排成一个个整齐方队。为了显示九龙文化广场的大众化与社会化功能,还邀请了附近街道的老年艺术团、太极剑团、广场体操团的队员,专门前来参加表演。

一场企业层面的普通庆典,竟被田春风搞得热闹非凡。

其时,除了主人田春风穿梭忙碌之外,与这个广场关系最为密切的两个人,则显得分外低调冷清——

坐在主席台前排最左端的夏侯平,眼睛看着手里的讲稿,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置身这样的欢庆氛围,他与田春风一样有着发自内心的满足与自豪感。刚才,在田春风热情洋溢的致辞中,曾经两次提到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夏侯平的点拨,促成了这方文化广场的建立。

同样端坐主席台前排最右端的方智达,脸上虽然始终露出微笑表情,目光里的那一丝失落却显而易见。此时,他或许有点迷惑,或许有点懊恼——眼前这块场地,原本是自己手里的一块烫手山芋,如何就让竞争对手夏侯平弄成了臭饽饽?

庆典过后,照例是盛大冷餐酒会。

不出夏侯平意料,酒会进行不多会儿,方智达便不见了踪影。夏侯平看看人多且杂,也想找个机会提前开溜。恰此时,九龙集团公关部经理孟菲款款出现在面前,附耳道:“田总让我请示一下,酒会结束送走客人之后,能否请夏侯市长留下,他有几句话要说。”

省里领导一走,市里一帮人随之散了。

田春风将夏侯平请到办公室,差人泡好茶水,关上门,先不说话,而是拿来一叠花花绿绿的印刷品,一一摊在面前茶几上,说:“请您过目。”

夏侯平粗略一看,全是各种各样的房产广告,疑惑不解道:“看这个做什么?”

“哦?你不明白?”田春风有点惊讶。他歪着头想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稍顷,问:“你省城岳父岳母那儿,是还是马上要拆迁?”

“你怎么知道?”这下轮到夏侯平惊讶了。

“和你说实话吧,这事我三四天前就知道了,消息来源是孟菲。据她说,你们全家为这事都快愁死了,尤其是你爱人杜医生,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好觉。这几天哩,我这里在忙着搞这个庆典,却没让孟菲插手,而是令她在省城那边突击找房子。今天中午,她刚刚从省城赶回来,现在摊在这里的就是她筛选出来的几种房型。你哩,和我也不必客气,看中哪一款房子只要点个头,一切都由我来帮你搞定。你看如何?”田春风并无隐瞒。

夏侯平毫无思想准备,一时也不知应该怎样回复,只好拿起那些广告认真看起来。

平心而论,经过孟菲筛选过的几套房子,光是从广告宣传单上看,确实非常棒!

一套位于省城中心彩虹苑的房子,距离夏侯平岳父岳母现在的住宅直线不过五六百米,是那个地区最为有名的高档小区,最大特色是闹中取静。一百二十平米的面积,底层,东端,前无遮挡,门口有十几平米花园。

一套在夏侯平家东侧不足一公里处的太平山庄,因濒临太平湖边得名,整幢楼层高六层,上下两层复式结构,面积二百平米。如果拿了底层,不仅多了30平米下室,而且前后皆有小草坪。

还有一套虽在城东郊的新城区,却是连排别墅,三百平米……

夏侯平不敢再看下去了。他收起那些广告,收拾齐整了推到田春风面前,笑道:“哈哈,这样的房子好是好,可哪里是我住得起的呢?”

田春风又将广告推回来,说:“住得起住不起另说,我现在只问你,这些房子是否中意?只要你说一句中意,其它的事不必你和家人操心。”

“田总什么意思?能不能具体说说?”夏侯平心里有些数,还是想彻底弄个明白。

“这几天,我让孟菲弄清楚了,你岳父岳母的房子位于省城中心,面积大约是一百二十平方左右。如果选了彩虹苑的房子,同等地段同等面积,等于是等值交换。假如选了太平山庄的房子,虽然二百多平方,可只要将你现在住的房子拿出来,加上两位老人拆迁的面积,刚好相当。即使选了城郊新区的那幢连排别墅,面积多了几十平方不假,可你们两家房子现在的地段都在市中心,拿地段换面积也差不到哪里。”田春风的账算得再明白不过。

“你算的这笔账听上去虽然不无道理,我哩对房子的事平时也不太关注。可是有一样我知道,我岳父岳母的房子拆迁是货币补偿,实际拿到的钱比在原地购买同样面积的房子会有很大差距。我的房子进入二手房交易市场,也卖不出什么太好价格。你在推荐的这几款房子,我当然非常满意,可实际售价都不是在点点高,哪里是我那两套旧房子所能抵换?”夏侯平肚子里一笔账也不糊涂。

“你说的这些也对也不对。如果单从纯市场交易的角度,你说得对。可现在我们说的不是单纯市场交易,而是掺杂了一些你我之间友情、帮忙的因素,而且我会运用商业手段从中操作,尽量使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何况,你现在公务这样繁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哪里有精力顾得过来?这件事,目前仅只我和孟菲知道,交给我来办你就放心吧。”田春风态度诚恳。

夏侯平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事不急,房子拆不拆还只是一个说法,容我再考虑考虑。田总与孟经理的美意,我先谢了!”

47

晚九点,出了九龙集团大门,夏侯平原想步行回市宿舍,不料走了不到五百米,那辆熟悉的跑车拦到面前。

“上来吧,拍个马屁捎你一段。”孟菲从里面打开车门。

夏侯平上了车,说:“刚好,我正准备打你电话哩。”

“是为房子的事?刚才田总和你谈得怎么样?”孟菲问。

“是房子的事。谈得不怎么样。我想问问你,如何知道我岳父岳母房子拆迁的事?杜娟都和你说了什么?”夏侯平神情严肃。

“哎哟哎哟,看你这一连串的问题,丝毫也不像知识男士对漂亮女士的态度,没有一点绅士风度,倒像警察在审讯犯人。我看这审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这样吧,是不是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孟菲这一说,夏侯平倒不好意思再绷着了,笑道:“呵呵,这么晚了,你和我孤男寡女的找什么地方也不合适,不如你把车子开到江边滨江大道上,速度放慢一些,咱们边走边聊嘛。”

不多会儿,车子开到滨江公路。远远望去,二号江滩上依然车来车往、灯火明亮。看得出来,那些频繁往来的车子,想必是赵大明的车队在加紧运送建筑垃圾;而临近长江那一侧灯火明亮的地方,一定是水利局旗下的施工队伍,正在突击进行长江大堤的扫尾工程。

正是秋天,江风已然有点凉了。

夏侯平看看滨江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又感觉孟菲一边开车一边说话不太安全,便建议道:“不如选个稍许僻静的地方,把车子停下来说话,你看呢?”

“得令!”孟菲说话间,很快找到路边一个空档,把车子插了进去。

“说说吧,房子到底怎么回事?”夏侯平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房子的事其实很简单。”孟菲回答:“前几天我去省里,到市府驻省城办事处协调一件事,正好办事处里一个同志从你岳父岳母那里回来,说到两位老人为拆迁着急上火的事。我当时听了,马上赶到你爱人医院,杜娟和我说了详细情况,特别是老人的意愿以及你们的经济状况。看到杜娟满面憔悴的样子,我当时真是替他难受,也替你难受。当时,我内心犹豫斗争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给田春风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情况。不出所料,田春风二话没说,马上让我在省城开动一切关系,赶紧寻找合适的房源。我在省城那几天,利用市府办事处、集团分公司的名义,总算找到了几处理想的地方。今天中午回到公司交给田春风,他也非常满意。报告市长大人,情况就是这样,汇报完毕!”

“那你是不是知道,你弄来的那些房源,都是什么样的价格,以及那些房子与我们家房子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夏侯平问。

“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知道那些房子多么贵,以及那新房子同你们家旧房子之间的价差绝非一点点,我哪里还会惊动田春风?假如只是一点点费用,我自己悄悄做个无名英雄不就结了?”孟菲答得直率。

“既然如此,你岂不是在帮我倒忙?或者我说得不客气一点,你岂不是在害我?”夏侯平不免有点气恼,继续道:“现在我再问一个问题,假如我没有主持二号江滩的论证,田春风也没有拿到那块期待中的土地;假如在九龙广场的事情上,我没有帮田春风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假如我还是副市长、常委,而只是一名普通的机关干部;假如田春风眼下没有与方智达闹翻,而且他们那个铁三角的格局没有变化,那么,田春风还会和我这样热络、还愿意帮我改善住房吗?”

“当然不会!他田春风毕竟是个商人,又不是什么漫天撒钱的慈善家!不过,你也不必把什么人都往坏处想,普天之下未必有那么多整天想设陷阱、下套子谋害你的坏人!”

孟菲显然很生气,甚至气得喘息都急促起来。稍顷,她干脆打开车门下了车,独自在路边草坪上漫起步来。

夏侯平见状,只好也跟着下了车,说:“对不起,我刚才可能言重了。”

“唉,我也知道,这件事你肯定会责怪我,或者会生气发火。我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名企业的公关经理,没有什么政治头脑,也不知道顾全什么大局,腐败、廉洁之类离我也很远。可是有一点我很明白,你老婆杜娟作为独生女儿,她得为年迈的父母分难解忧,得让父母晚年得到起码的安稳与幸福。而与此同时,他作为一位妻子,还得为丈夫的政治前途着想,得为丈夫老家的那些亲人提供必要的帮助。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还有就是苍天、大地和滚滚东流的长江,我想先问你一句:对于所做的这一切,如果我说完全是为你好,除了内心里对你有那么一点喜欢,其余既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也谈不上在帮田春风做什么,你信不信?”孟菲情绪依然难平。

“这个我信。”夏侯平面对夜空沉思了一会儿,又问:“可是,正如你刚才所说,田春风是个商人,绝对不会做亏本买卖。你让他这样来这样帮我,后果想过吗?”

“不仅想过,而且替你反复考虑,想了很久很久。”孟菲点头道:“我认为,目前最适合帮助你的人就是田春风。过去,你和他虽然萍水相逢,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友情,可是自从如愿拿到二号江滩那块地,他就将你当作了朋友。特别是最近九龙文化广场的事,令他对你产生了更强的亲近感。在我看来,他通过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有报答你的强烈愿望,这次只是给了他一个合适的机会。另外,你对田春风的为人行事方式可能不太了解。他这个人,表面是个成功的商人,其实骨子里有很浓的江湖气,一旦他选择要同你做朋友,你就只能认同与接受,否则就很可能是敌人。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在各种各样的交际应酬场合帮你说话,甚至公开在要好的官员中为你提前拉票。就冲这一点,你完全可以利用房子这件事,进一步密切彼此关系。换句话说,你接了田春风这个人情,他才会彻底接受你、认可你。另外,田春风和你本不在同一轨道,以他现在的地位与作为,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还有,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田春风也绝对不是势利小人。”

“那他和方智达翻脸如何解释?你手机里那份清单又是怎么回事?”夏侯平显然不能完全接受。

“与方智达翻脸的事,主要责任不在田春风。有些事情外人可能不知情。就我所知,方智达这些年从九龙集团拿的钱物,累计起来可能不下于五六百万。逢年过节,田春风主动送给的不算,方智达本人还经常伸手,多数是打着往上边打点的名义。他自己要这要那不说,家里人也经常到这边来揩油,尤其是那个精于算计的老婆,下手更是够狠够黑。早几年,方智达老婆陪女儿在省城读音乐学院附属初中,借了九龙集团驻省城分公司的一套公寓,住了不到半年就提出办理过户手续,将房子落到他老婆名下。两年后他女儿到上海读高中,先是买了一套面积小的旧房子,后来说是让给九龙集团驻沪办事处作为员工宿舍,重新买了一套双倍面积的大房子,名正言顺完成了置换。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格,光这两处房子就让方智达捞了二三百万的好处。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拿了人家好处,总要帮人家讲话办事,可方智达在这方面很不地道。有关这方面的具体情况,记得以前和你讲过。而在这方面,秦岭就做得很知趣,也很够交情。两相比较,田春风对方智达的看法就更差!”孟菲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会说这么多内幕。

“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不过,你刚才说的这些,虽然加深了我对你和田春风的了解与理解,却仍然无法说服我接受你们的那个换房方案。这样吧,反正我岳父岳母家房子拆迁还只是一个说法,等到具体实施时再作考量,如果到时候遇到困难需要帮助,一定会向你和田总呼救求援。你方便的时候,把我这个意思向田总转告一下,好吗?”夏侯平尽量柔和语气。

孟菲点点头:“好吧,听你的。”

夜渐渐深了,风也就得又硬又凉起来。夏侯平感觉身边的孟菲打了个寒颤,便不由自主伸手过去,似乎想给她挡点什么。可只刹那间,伸出去的手又本能停在黑暗中。因为他明白,这手伸出去容易,再缩回来可就难了。

孟菲冥冥之中或许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叹息一声,道:“唉,回吧!”

48

令夏侯平没有想到的是,房子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关心他家房子拆迁之事者,亦非田春风与孟菲二位。

这期间,春江官场发生了几件较为重要的事情:

一件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患病几年之后,终于宣告不治,空出的位置需要有人顶上。按照时下干部任用惯例,党地方委政法委书记如同秘书长、宣传部长一样,铁定进入常委,而且不必异地任职。按说,自从书记生病之后,常务副书记何林主持工作已经两年多,由他接替当在情理之中。可是,官场上事千变万化,所谓情理不过其中万千可变因素之一。真到眼下这么重要一个位置空出来,自然无人心甘情愿认定由何林接班。

另一件是省里预先打了招呼,将要在春江推荐三个副厅级干部人选。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三个被推荐人选中,两人将在本市任职,其中一人顶替病逝的政法委书记,一人接替方智达的市委秘书长,还有一人调到外市任组织部长或纪委书记。三个副厅岗位,无论本地任职还是外放,只要进入常委皆是不错的选择。机会多了,**力便呈几何级数增长,岂有等闲旁观之理!何况,大家都还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能够挤得上这班车更好,即使暂时挤不上去,假如能够在竞争中伸进一只脚尖,那也足以引起领导和同僚的注意,至少为下一轮角逐奠定了基础。因此,雄心勃勃准备加入竞争队伍者,除了资历、能力皆有那么几成把握的老角色,却也有刚刚够得上条件边角的年轻后生。

还有一件,是夏侯平在省里参加的那个座谈会,本来也不是多大了不得的事,可不知通过哪条渠道传到春江,竟然被再度罩上了传奇色彩,出现多个差异甚大的版本。其中最为离谱的一种说法,说是这个省管青年后备干部座谈会,其实就是蔡书记召集了一批最为信任的亲信、智囊,提前为地方党委换届作谋划。参加会议的一批人,干脆就是蔡书记安插在不同地方、部门的耳目与喉舌。其中,夏侯平在会上的发言,不仅替汪乾坤大吹特吹一通,而且五六次被热烈掌声打断,三四次遭遇蔡书记插话提问。会议结束之后,蔡书记在省委招待所小包间设下宴席,单独留下夏侯平边吃边聊,绝对的相谈甚欢!

省里座谈会的传闻,乃是夏侯平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蔡书记亲自提议并参加的会议,原本只是小范围,一旦传歪容易被人家误会成当事人吹牛。所幸的是,传闻比夏侯平回来的速度稍慢一拍。等到上述传闻在春江市级机关蔓延时,夏侯平已经向汪乾坤、储宇汇报过会议情况。向汪乾坤汇报非为澄清或取悦,而是职责、规矩所系,毕竟这是省委召开的会议,事涉干部队伍建设,理当通达市委主要领导。汇报于市长储宇则有另外的考虑——最近一段时间,汪、储两位主官之间不协调之音似乎越来越强。这也难怪,党政之间职能、位置不同,鲜有多年如一日处于蜜月期,彼此有点不同看法既属正常,也有利于相互监督与制约,反倒不容易形成一言堂。夏侯平把会议情况告之储宇,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在会议发言时,蔡书记提及过汪乾坤的名字,他也趁机拍了个顺手马屁。他早就料到,自己在会议上的发言与表现,尤其是事涉敏感话题与人员,一定会很快很到春江,与其让储宇误会了再做事后弥补性解释,不如提前汇报落得一身轻松。聪明如夏侯平者,无论面对汪乾坤还是储宇,都采用了最为简便、稳妥的汇报方式:播放现场录音。如此,一字一句、一问一答,完全现场实况。

上边几桩事,原本哪也不挨哪,表面看丝毫联系也没有,可最终却拧到一起,硬把夏侯平牵扯了进来,其中有些竟然还与他家房子挂上钩。

周六开了一天常委会,傍晚才结束。

往外走的时候,市委副书记尤大国有意拉夏侯平落在后边,问:“晚上有无应酬?如果没有,陈如海那儿弄了一条长江鲥鱼,专门放在冰箱里等你和我一起品尝。怎么样?”

夏侯平欣然道:“好啊,几天没去海北,正好想问问陈总那边工程进展哩。”

到了建安集团,陈如海早就做好准备。

一条鲥鱼,果然是正宗长江野生,殊为难得,也极为鲜美。

刚开始吃的时候,尤公子在场,大家先聊了些海北护城河工程的事。稍后,尤公子退出,餐桌上只剩下三个人。

“有个事情,想请示一下夏侯市长。”陈如海忽然神情庄重。

“陈总不必客气,有话请讲。”夏侯平收回筷子。

“最近听到一件事,让我听了之后非常非常难受。”陈如海故意停顿一下,说:“据说夏侯市长岳父岳母家的房子要拆迁,却无法找到一处合适的新居,或者说换不起理想的房子,弄得两位老人愁眉不解,您夫人更是难受得掉了眼泪。总之,你们一家人最近正为这件发愁哩。夏侯市长,我说得对不对?”

“啊?有这事?”尤大国嘴巴张得老大。

夏侯平正待解释,却被陈如海拦住话头,道:“一位堂堂海外留学归来的博士,现在是咱春江市的常委、副市长,居然忙得顾不上让家里人安居下来,穷得换间房子的钱都拿不出,这说明了什么?除了说明您领导的廉洁奉公、公而忘私,还说明我们这些海北的企业为富不仁、忘恩负义呗!您说我听到这消息,心里怎么能不难受?!”

“事情没有陈总感觉的这样严重。我家房子拆迁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哩。再说,即使真的拆迁了,国家会有补偿费,不够的话我们有存款,实在不行还可以选择小点的房子嘛。”夏侯平赶紧解释。

尤大国听了,笑着对夏侯平说:“房子的事可不能马虎!你我做官当然不是为了封妻荫子、鸡犬升天,可总得让家人有个安居之所吧。这件事我大概听出个眉目了,这样吧,等到房子拆迁的时候,还是由陈如海出面帮忙协调一下,总得挑选一套让老人和弟妹满意的住处吧。这件事由陈如海出面,账记在我尤大国的头上,有什么问题一切由我出面顶着。”

“尤书记的美意我心领了,房子的事我自己真能解决。”夏侯平依然婉拒。

尤大国并不理会,转而吩咐陈如海:“这个事情一定要好办稳妥,除你我之外,其他一个人都不让知道,总之,既要切实解决问题,又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吃罢饭喝茶,尤大国示意陈如海退出,只与夏侯平两人聊天。

“对于推荐副厅人选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尤大国问。

“这个我还真没考虑过。你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副市长、新常委,这些大事还真还轮不到我多说什么。”夏侯平说了这里,不由想起高放和朱勤如前些时找他的事,只好说:“哦,对了,高放和朱勤如曾经分别找过我,一个想接方智达的市委秘书长,一个想接高放的市府秘书长。他们的事我会放在心上,择机行事。”

尤大国听夏侯平说了,不再纠缠副厅人选话题,而是长叹一声,道:“唉,既然他们知道主动找你,我也就放心了。你也知道,我眼看着就要退出市委班子了,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这帮鞍前马后的兄弟。这么多年来,你尤某人一步步上来,尽管可能有很多人依靠过你,甚至利用过你,可没有这些人的抬举、帮助怎么会有你的今天,你也依靠、利用过别人嘛。因此,大家一路相互扶助下来,总还有些感情、需要讲点义气,否则你就无法混下去。当然啦,这样做的结果是得背负拉帮结派的恶名。都说我尤大国周围有八大金刚九大金刚,其实这个金刚头子不好当啊!现在临到要退了,还得操心他们的退路,还得希望有你这样可靠的人接着罩住他们。还有,随着我渐渐完全退出政治舞台,可能会看到原先跟着自己的人遭冷落、倒了霉,或者掉转身投靠了敌对的阵营,乃至往自己头上泼脏水、扣屎盆,心里更不好受。人在江湖,真是身不由己啊。”

夏侯平感觉此言似曾熟识,稍许回忆一下便记起,那次看望缪强,与胡丛民一道漫步春江畔,也是一番大同小异的议论与感叹。看来,两个恶斗多年的政治对手,政坛格斗时总是你说东我偏说西,你说打狗我必撵鸡,几乎从来没有过共同语言,可在对待圈子、门徒的问题上,倒是难得地英雄所见略同哩。

不过,对于尤大国刚才一番感叹,夏侯平倒是不便随便附和,更不敢妄加议论,于是只好一笑。

离开建安集团刚回到宿舍,吴东方的电话就来了,问:“夏侯市长,我在市区,刚从缪强那儿出来,有些事想当面汇报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夏侯平说:“方便,你来吧。”

吴东方坐下,先是汇报了最近几天县里的情况,接着说到缪强,道:“缪强同志从省城做了手术回来,恢复情况很好,据说春节前后就能上班了。”

“呵呵,好啊,他回来上班了,我这肩膀上就感觉轻松多了。” 夏侯平笑道。

“那怎么行,海北要是没有您的统领,还真是没有现在这样的大好局面。刚才我们在交谈的时候,缪强同志也一再强调这一点。不过,刚才我们与商量到一件事,希望夏侯市长听了不要误会,更不要生气。”吴东方说。

“哦,说来听听。”夏侯平面露微笑。

“您省城家里拆迁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刚才我和缪强商量了一下,准备由海北县委出面向市委报告,出面帮助协调一下。目前在海北搞房地产开发的两家公司,在省城都有开发项目,而且其中一家企业与准备拆迁你家房子的企业有业务协作关系,疏通一套房子应该没有问题。这件事胡丛民老书记也知道了,他表示大力支持。”吴东方道出实情。

夏侯平听罢,立即有些警觉,心想吴东方与缪强原本分属两大敌对阵营,缘何在这件事上两人高度一致?他不由将目光紧盯对方,期待下文。

“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吴东方试探道。

“既然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顾虑。”夏侯平鼓励道。

“缪强同志个人有个想法,我个人感觉也很有道理。”吴东方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继续说:“他现在身体基本恢复健康了,希望能够离开北换个岗位,最好能在本市政法委书记或市委秘书长岗位上选一个。我觉得,他这个人身上虽然不无缺点,可总体看也没有什么致命毛病,何况,他从基层一步步打拼上来,在处级坚守了十几年,在海北担任县委书记也五六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夏侯平算是明白吴东方的意图了。缪强假如市长到市里,县委书记的位置便自然过渡给这个县长,难怪两个人忽然一致了哩。

“这事,你没有向尤大国书记汇报?”夏侯平明知故问。

吴东方果然惊慌,赶紧道:“没有没有,这事我可不敢向他老人家汇报。他现在的心思,一是高放的市委常委、秘书长,一是朱勤如的市府秘书长,至于我的问题,他还是希望我在海北坚守。”

夏侯平用力在吴东方肩上拍了拍,说:“我们家房子的事,到此为止!缪强的事,我一定代为转达,相信组织会慎重考虑。”

第二天是周日,没有什么公务活动,夏侯平本想痛痛快快睡个心懒觉,可八点不到,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政法委常务副书记何林,一脸凝重。

“无事不登门,登门必有事,政法书记清早来访,一定是有重要事情哦!”夏侯平边说话,边打开关闭了一夜的窗户。

“昨晚来找你,听到里面好像有人,就没进来。今天早晨来陪省政法委一位处长早餐,送走客人后正好顺便过来。我来你这里哩,也不绕什么弯子,就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目前,政法委的情况你知道,我的情况你也了解,可我听说很多人都瞄准了政法书记的位置,而且据说有人公关力度还挺大,有些领导态度也比较暧昧。我是军人出身,平时不喜欢吹吹拍拍那一套,在上边也没有什么关系,包括汪书记那儿也不好直接提要求。如果夏侯市长能够伸出援手,我想应该有点希望。”何林倒也直率。

“我一个普通常委、副市长,最多投票表决时有我一票,也是人微言轻哪。”夏侯平婉转拒绝。

“你的情况与一般常委、副市长有所不同,讲话的分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只要你肯讲话,肯定能够帮我主持这个公道。”何林不依不饶。

“这话怎么说?”夏侯平故作不解。

“这还用说吗?春江官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在省里领导面前说得上话,汪书记对你也很倚重。你现在虽然暂时只是常委兼副市长,可要不了多久肯定会有很大变化,你的意见绝对不会是一般分量,省里也不会一般化地对待。夏侯市长,我和你平时联系虽然不是很多,可毕竟我们一起处理江滩打架、海北塌方,就冲着这两件事上结下的友情,你也不会见死不救吧。”何林打出悲情牌。

夏侯平无奈,只好说:“我尽量吧。”

何林起身要走,却又面露犹豫之色,似乎还有话要说。夏侯平见状,问:“何书记还有事。”

“有个事情不知是否当说?”

“既然有事,当然直说。”

“你家省城的房子是否已经拆迁,正在挑选房子?”

“哦,这个你也知道?”

“呵呵,我这个政法书记,近水楼台先得月,大道消息灵通,小道消息也灵通哩。”

夏侯平把家里房子可能拆迁的事简单说了,问:“你掌握的什么情况?”

“原来你们家房子还没拆迁。可是有传闻说,你们家挑选了省城中心位置的豪华别墅,光是房屋前后的花园就有半个足球场大。看来,盯着你那个房子的人不少,而且关注度可能还会继续增加。顺便汇报一下,不知是不是恰当?”

“非常恰当。谢谢!”

望着何林远去的身影,夏侯平猜测,何林所说可能是实情,也可能是有意卖个人情。唉,绕来绕去还是没绕过房子。

夏侯平赶紧给省城家里打了电话,叮嘱杜娟:“记住,今后不管春江方面什么人和你谈房子,或者拉你看房子,一定要找个理由谢绝。房子的事,等到真正决定拆迁时再说,我会想办法自己解决。总之,春江这边绝对不能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