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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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这条短信的人叫是菲。

追溯起来,是菲和骆必达的相识可以说是个上帝安排的陷阱。

一周前,北门修车摊的老瓦问骆必达能不能给他搞一辆绿色的城市车,新旧无所谓。骆必达看在合作了挺久的份上答应了,当天便在学校四处寻找。因为老瓦要得急,他看中一辆后当晚就下手了。

也就是那天晚上八点多,是菲在教学楼里面位置最偏僻的G楼二楼上课,因为内容无聊,便坐在最后一排翻看杂志,期间不经意地往窗外望了四五次,至少有三次都看到楼下有个人没背书包,在停车区这里边走边张望。是菲当时也没在意,看完杂志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小会儿。事实证明这短短一小会儿的代价巨大:放课下楼后她去取车,发现坐骑不翼而飞,恍然大悟想起别人跟她说过的偷车贼作案程序——来回几次瞄好目标,再忽然下手。现在一想,之前那个来回晃悠的男生就是最大嫌疑人,因为从她最后一次看见那人直到自己下课发现车被盗,也就四五分钟而已。

一直到后来骆必达听了是菲的犯罪现场目击陈述,觉得真是天大的冤枉。

那天夜里他的确在G楼附近找到了很中意的猎物,但因为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太安全,很容易被人看到,所以来回踌躇许久之后终究没下手,最后跑到U楼近才找到了满意的目标,依旧是辆废弃不要的六成新的车子。至于在他离开G楼附近后是谁偷走了是菲的车子,骆必达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短短的四五分钟里,其实足够一个大胆或者说缺根筋的小偷下手了。

更不幸的是,三天后的中午,下着小雨,是菲在D楼办完事情出来,看到对面的食堂门口有排自行车让风给刮倒了,当时路过的学生里只有一个人走上去把那些倒下的车子一辆辆扶起来。

她记得这个人的发型和身形,也记得他的穿着,跟自己爱车失窃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样。

无奈是菲当时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个家伙就是小偷,所以就冒险跟踪骆必达,试探他一下,或者虚张声势的讨个说法。

如果事情只发展到这步,那么一切都还在骆必达的掌控之中,他完全可以说那晚自己是在找一串丢失的钥匙而已,然后恭喜是菲有个不错的记忆力,建议她该去考个英语专业八级什么的,最后祝她能如愿以偿抓到那个小偷。

然而问题是,那天骆必达忙着把倒地的自行车扶起来,然后收了雨披就走进食堂,却粗心大意把自己的自行车钥匙留在了车锁上面。所以当是菲说起那晚G楼的事情,骆必达老道而镇静的应对如流时,女孩终于淡淡问道:既然这个学校小偷不少,那么你的车子可锁好了?

骆必达这才醒悟自己之前的疏忽。他放下筷子,再度仔细审视眼前的女孩——长相还算干净,只是她的眼角,两侧弯曲的弧度好比残月之钩,即使用斜刘海也掩盖不住那种淡淡的妖异。是菲没理会他的目光,只是将钥匙摆在了桌子上,眼睛却看着外面的雨后阴天,直到男生伸手拿钥匙时她才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弯曲的眼角看着对方,似笑非笑问:就这么拿走了?

骆必达没说话,只是手指尖用力摩挲着钥匙的金属表面,还能隐约感觉到上面的潮气。

这不是一个路不拾遗的时代,假如不是前面是菲及时将钥匙取下来,他的车子很可能早被两万多号学生里的任何一个顺手牵羊。

而这辆车对他很重要。

许久,马贼沉吟一声,讲,不管你到底信不信我,我现在都欠你一个情,你想要什么?

桌子后面的女孩并没有表现出激动和欣喜,只是眼角在一瞬间弯曲得更加蜿蜒:从小父母教育我要淑女,所以骑的都是女车——其实我以前的梦想是一辆变速跑车。

马贼没说话,是菲见他脸色瞬间显得略带凝重,补充道:我只想骑三天跑车——三天之后,车归原主,人情一笔勾销。

骆必达把钥匙放回自己裤袋,脸上表情这才趋于平和,然后轻点一下头,当晚就把一辆银白色捷安特跑车推到是菲面前。是菲虽然对车子不算很懂行,但也知道这车市价不会低于一千,和骆必达**那辆老旧的城市车简直是天壤之别。关于这辆车的来历她没多问,骑上就走,并且在之后的两天内毫无音讯。

直到这第三天晚上,骆必达刚把简若宁的车送回来,是菲就发短信过来说,那辆跑车丢了。

是菲再度丢车是在学校西门外的娱乐广场。

当时她刚从一家新开的港式餐厅吃完夜宵出来,却发现自己放在广场停车区的车子不翼而飞了,想去找当班的广场保安却连影子都没看到,于是连忙打电话找骆必达。她本以为骆必达知道这个消息会大发雷霆或者情绪激动,未料他只是很安静地听完是菲的陈述,想了一想,说,车子可能还在附近。

原来那辆跑车有两把锁,一把金属U型锁,一把普通的环形锁。是菲停车的时候犯了和骆必达一样的毛病,把钥匙留在了上面,不过不是那么严重,因为这两把钥匙是分开放的,她留下的是U形锁钥匙。某个心术不正的家伙正是发现了这一点,便打开U形锁把车顺手牵羊扛走了。骆必达判断这个小偷也是意外收获,随身没带可以轻易剪断环形锁的大力钳,又不会把车子扛太远,所以应该是把车子藏在附近某个阴暗角落,然后回去拿工具来剪锁——虽然这只是可能,但作为一个马贼,他不会放弃任何一种可能性。

这所学校基本上每天都会少自行车,报案是可笑的,所以不如自己去找。

是菲本以为骆必达会用什么精彩的逻辑推理,弄了半天居然就是在丢车区域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毫无趣味不说,很有可能就是白费劲——她自己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赔钱的打算。骆必达却不屑反驳,连头都不回一下,仔细把那些车一辆辆审视过来。是菲看着马贼孜孜不倦寻找车子的身影,忽然替他庆幸——如果窃案是发生在校内,那他至少得在浩瀚车海里找上两天两夜。

骆必达听到她这句话时怔了怔,继续找他的车。

学校的浩瀚车海,他比任何人都更深有体会。

那还是他大一刚进来的时候,这个男孩被学校这么多的人和这么多的自行车深深震撼过,甚至引以为傲。

但有一天他从通宵教室看完书出来,忽然发觉在凌晨三点钟,不少教学楼的下沉式车库和楼边上还停着很多挺旧的自行车:轮胎没气,钢圈生锈,刹车橡皮老化,挡泥板污渍斑斑,车身布满灰尘。但其实仔细看就会发觉,它们当中最旧的也不过才用了四五年。

他曾经就这个问题请教过系里的辅导员。

那个白发苍苍的辅导员当时年届六十,几星期后就要退休,便有闲心聆听这个进大学尚不足一个月的新生的问题,再帮他算了这么笔帐:按骆必达的统计结果,学校的弃车大约在四千多辆上下,每辆车子二手卖出去的批发价在三十块左右,也就是说收益约十多万,而且还没有减去这项工作所需要投入的各类成本。然后他指了指窗外校门口那几棵模样诡异身材巨大的热带植物,那是学校百年校庆时特别栽种的景观树,在这之前绿化带里种的是另一种名贵树木,每棵要三万块,足足有六棵——可学校领导当初下令扔掉它们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最后这位在大学里摸打滚爬几十年的老人问道:你觉得这样的校领导,会对这费时费力的十万块钱感兴趣么?

骆必达不信这个邪,先后给校长信箱和后勤集团写过三次信,果真一点回音也没有。

从那天起他就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要靠自己让这些车从可能连钥匙都没了的破锁里释放灵魂,让它们继续驰骋奔跑,履行上天赋予它们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