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们终将逝去

22、要做朱砂痣、明月光,代价就是不能做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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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自辛不知道该如何向孟茹露开口,便一直畏缩着,不与她主动联系。几天后,她却发来短信:“你都好么?”

袁自辛只得简单答道:“还好。”

“你不要太伤心了,节哀顺变吧。”

“谢谢,我都还好。”

“明天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再怎么难,也得给她一个交待,他便回复:“好的。在哪里见?”

“就在巫坳山吧。明天上午九点,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登山口见。”

第二天虽是周末,但由于下着毛毛细雨,公园里仍是安静清冷。袁自辛还没走到登山口,便远远看见那魂梦萦绕的身影。走得近了,他发现才几天不见,孟茹露就憔悴了许多,这凄婉为她平添一份忧郁之美,却也让他撕扯般地心疼。

两人黯然对望许久,孟茹露突然强笑道:“嘿!你可不许再瘦了!”她的伶俐像打湿了羽毛的翅膀,沉重得飞不起来。

袁自辛用力咬了咬下唇:“你才是瘦了……”

两人合撑一把伞,开始登山,一路上默默无言。袁自辛回想起九个月前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情境,鲜活历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九个月后的今天,就要做一了断——九个月呀,怎么感觉就是一转眼的时间。了断,了断,他满心的温情像潺潺清流,又如何能“了”,如何能“断”。他偷眼看孟茹露,见她神情萧凄,想必也是在追忆初见之夜的点点滴滴。

沿途无语,两人就一意爬山,不多时便登到山顶。其时细雨初霁,二人远眺市景,见高楼林立,乌云压城,许多摩天大厦的高层都被覆罩遮隐,仿似悬浮的洪水吞没了城市的上空。两人静望着这云楼奇观,都恍觉末世降临,心头有多少话想说,现在不说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自辛……”终于,孟茹露打破沉默,拉住他的手:“我想你。好想……想得我都快疯了。”话音未落便眼泪盈盈,一对眸子蓦然明亮起来,泪光在眼眶里颤巍巍地闪烁着,愈聚愈满,最后终于骤然滚落,像流星一般划过脸颊。

袁自辛看见她的楚怜模样,眼泪挡也挡不住地奔流而出。他搂住她,将脸紧紧贴着她的脸庞,两人的泪水交汇在一起。

“我们都别哭啦。”孟茹露轻轻推开他,抹着眼泪道:“这几天,我反复考虑过了。自辛,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们分开吧。”

袁自辛本来一直忧虑着如何向她启齿开口,如今她主动提出分手,倒是免却了他的忧难,可他心里没有一丁点的轻松和解脱,反是羞愧密布,无言以对。

“我以前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所以,我差点连自己定下的原则都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如果爱上一个人,我就会在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主动杀死它。可是真正一爱起来,我就把以前说过的话都忘了。全忘了……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杀死自己的爱,甚至想要和你天长地久……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才把我惊醒了。”孟茹露摇着他的手,含泪强笑:“其实这样分开也许更好。我们真正在一起了,总有那么一天,现在的感觉会熄灭。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能才是后悔莫及呢。不是吗?”

“不,不……”袁自辛哽咽着摇头,“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

“要做朱砂痣、明月光,代价就是不能做老婆,对吧?”她挤出一丝调皮的微笑。

袁自辛无语以对。

“回到她那里去吧。你不用为难了。”

“可是你呢?你怎么办?”袁自辛捧着她的脸,无限心疼地问。

“呵呵,我怎么办?”她冷冷一笑,“也许,我去见见我妈介绍的那个男人,感觉不错就结婚吧。也许,我再玩几年,过了三十岁再找个男人结婚。结果都一样,结婚生子,柴米油盐一辈子。我怎么办?有什么好怎么办的?每个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一边说着,一边却簌簌落泪。

今天一别,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一想到这些,袁自辛心头就酸楚沸腾。但他这时顾不得自己的离别之痛,却牵挂担忧孟茹露未来的幸福。他扶着她的双肩,真切劝慰:“你找个人好好过吧,别把生活看得那么灰暗,你会幸福的。”

“你就放心吧,以前你没出现的时候,我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其实,仔细想一想,人怎么过,都是一辈子。我的问题就在于,我看得透,却做不到。”孟茹露抬起眼来,望着他:“自辛,有个问题,它的答案对于我来说,其实知不知道都没有意义,但我还是想问你。”

“什么问题?”袁自辛垂下眼,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只怕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又再陷入犹疑纠结的煎熬。

孟茹露泪光闪闪地凝视着他:“你爱过我吗?”

袁自辛伸开双臂搂紧她,凄泣说道:“我爱你。”但就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这回答的声音是如此虚弱无力,犹如临终病人的丝絮之语。

“好吧,在那里开始,就在那里结束。”孟茹露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黯然而决绝地说道:“永别了。”说完,断然转身下山,山路曲折,很快就隐没了她的身影。

袁自辛听见她说“永别了”三个字,仿佛才突然醒悟,真的要和她分开了,也许这一生都再也不会相见,他的心像摔到地上的玻璃杯,在一声脆响中缤纷破碎。在那一瞬间,他感觉所有的决心都灰飞烟灭,不管他把利害关系分析得如何深刻透彻,可终究还是不能真正说服自己。心底一波又一波地冲动,好像有双手在推着他的后背催促:“追上她,带她走!抛下一切,带她走!不会天长地久又何妨,不会永远炽烈又何妨,至少痛快淋漓地活过一回!”但他就像一个瘫痪的病人,虽然有行动的意愿,身体却不听使唤。就在这时,一只麻雀从枝头腾空而起,展翅高飞,袁自辛抬头,绝望而羡慕地看着它无羁无绊的翔姿。他疑惑不解,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它一样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困住了自己?

一低头,他看见栏杆上的“袁孟之游”四个字。九个月过去,字迹已经斑驳模糊。他呆呆地望着这四个字,追忆昔日的缱绻缠绵,如梦如幻。“袁孟之游……”他喃喃念道,忽然明白,冥冥之中早有启示,那不是“圆梦之游”,而是“原梦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