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遊戲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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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男被帶到局裏,還沒進審訊室的門,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嚇得周圍的人全都一愣,剛從醫院回來又要送回去。車開到一半,陳男又恢複過來,扯著司機的袖子搖:“有人要殺我!”

司機的手臂被束著,車在路上搖搖晃晃,幾次險些衝上防護欄,再看陳男沒什麽問題,便轉向回局裏。

許是鬧得累了,陳男倒在後座上睡熟,下車的時候,叫幾次都沒醒。寧芷從解剖室出來,正好在電梯口見到抱著陳男的陳相正。

寧芷看著他懷裏攙扶的人,又打量著陳相正:“你家屬?”

她上午是坐鑒定科的車回來的,後麵的事一點都不知道。等陳相正把陳男送到休息室,出來和她大致說一遍後,她有些震驚:“現場隻剩下他了?”

寧芷看著休息室裏的人縮在沙發角落裏,初中生的模樣,身上穿著不算合身的病號服,臉色慘白,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她好像能感受到他身體裏散發出的夾雜著恐懼的悲傷,那種目睹重要的人在眼前死掉的絕望和無力。她手指緊緊地摳著手心,眼睛裏蒙著霧氣,想說些什麽又覺得喉嚨緊。

電梯“叮”地在身後響起,江桓走在前麵,兩個人視線相撞時,寧芷還沒來得及收回情緒,氣氛有些古怪。

“江,人現在在哪?”

這時,寧芷才看見站在江桓身後的人,那人穿著白大褂,衣扣敞開露出裏麵的粉色連衣裙,腿上是肉色的絲襪,腳上是一雙坡跟的皮鞋,應該是醫生。

她也看到了寧芷,目光帶著幾分打量,忽而眼神一亮,麵上倒是恬靜:“你們好,我是陸瑤,市院心理醫生。”

果然。

江桓介紹:“她負責陳男的心理疏導。”

話顯然是對著周圍幾個人說的,但目光卻鎖定在寧芷身上,仿佛在等她開口。

寧芷不買賬,繞到一邊給陸瑤讓路。

門關上,裏麵的聲音還是能聽到。陸瑤坐在陳男對麵,在盡力地安撫他,但效果並不明顯,陳男話都講不上幾句,忽然開始胡亂地砸東西,雙手握拳使勁地捶打自己的胸口:“他要殺了我們,我們都會死!”

雖然沒有傷到陸瑤,但患者有自虐傾向,陸瑤沒辦法,隻能暫停疏導。

她走出來,身後的陳男像受傷的小鹿,一雙眼睛誠惶誠恐地看著眾人,最後把目光落定,眼睛中有了異樣的神采,抬手指著眾人所在的方向。

陳相正順著男孩手指的方向望去,問:“他指的是你?”

寧芷也看過去,確實是指著自己沒錯。

“不至於吧,這麽多人幹嗎挑她,不至於因為長得好看吧?”陳相正把寧芷往旁邊推一推,那根手指就跟著移動。

於城揉著額頭,抬腳朝不正經的陳相正的小腿骨上踢一腳:“可能是小芷的年齡和他差距最小。”

陳相正咬著嘴唇揉著腿骨,眼神淒淒地望著寧芷,勉強說服自己這個理由最合理。反之,寧芷不太確定地往休息室靠近,不料卻被江桓按住肩膀:“你做什麽?”

“我和他聊聊天。”

寧芷屈膝,身體一矮,躲過江桓的手進入房間,利落地擰上鎖,她沒坐陸瑤剛剛坐的位置,而是選擇更親和的位置,陳男的旁邊。屋外的陳相正強行推門,沒推開,江桓不急不緩地讓他停手去拿鑰匙,他才反應過來疾步跑開。

陸瑤手裏握著脖子上的掛件,把玩著,既觀察著屋裏的情況,又不忘留意江桓的狀態。江桓麵上沒什麽表情,看著並沒有把現下的狀況放在心上,可握成拳的手卻把他出賣了。

“江,這個女孩是你錢夾照片裏的那個嗎?”

“嗯。”

陸瑤在芝加哥學習時認識了江桓,她喜歡他也不藏著掖著,在一起的短暫幾天,他的不喜歡也沒有化成屈就。她看過他錢夾裏夾在身份證上頭的照片,是一張合照,看著像是野營時拍的,青山綠樹,他站在一處高石邊,而一個女生站在高石上攬他的頸貼他的臉。

照片下邊是一串橘色的日期,“2010年10月4日13:14攝”。

江桓的模樣變了不少,但女孩的臉仍舊稚嫩,六年時光在她臉上沒留下什麽痕跡。

房間裏寧芷看著絞著手指的陳男,見他不說話,就去拿盤子裏的軟糖,旁若無人地撕開放嘴裏含著。

一顆接著一顆。陳男坐不住,在位置上挪動幾下,聲音還怯生生的:“糖吃多了對牙不好。”

寧芷心裏舒口氣,看來書上說的以靜服人還是很有效的,她把糖紙攥在手裏,側過身正對著他:“為什麽外邊那麽多人,你卻選擇我?”

“你看著和我最像。”

寧芷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也不去深究其中的含義,而是將話題往案件上靠:“你到這個新家後,有沒有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

陳男搖頭:“我不知道什麽是奇怪,我是被領養的孩子,怎麽都和別的小孩不一樣吧。”

寧芷想到陳相正和她說的關於陳男的身世,不免有些心疼,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她居然發現陳男對數獨感興趣,寧芷在手機上下載了手遊版,剛開始玩就被打斷了。

陳相正拿到鑰匙把門推開,陳男又是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手機沒拿穩,直接滑進沙發底下,他躲在寧芷身後,抖得厲害。

陸瑤身後跟著幾個人,往桌子上擺東西,有擺鍾和燈,還有一張舒服的躺椅。

“催眠?”

江桓點頭,扯著寧芷的袖口往外走,寧芷跟著走兩步,想著手機還沒拿,蹲下去從沙發下拿出手機,頭還不小心撞到沙發邊緣,她揉著頭和陳男揮手,陳男則靦腆地朝著她笑。

走廊裏隻剩下她和江桓兩人,她低頭看他的腰,灰色的合體襯衫,隱隱可以看出腰側微鼓:“醫生怎麽說?”

“養著就好。”

寧芷沒再說話,便去樓上取結果。

這次的惡性殺人事件過於嚴重,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被媒體捕到了風聲,警局門口圍著不少記者等著采訪,第一現場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寧芷到地下停車場把局裏外調過來幾個協助解剖的法醫接上來。

戶主是一家私企的總裁,叫陳莽,案發前剛發起建造社區福利院的活動,他人一死,幾家跟著籌備的小公司跟著毛了,把場地讓出去的本土住戶更是跟著鬧起來,補償金還沒拿到,房子卻被推塌一半,負責人沒了誰能承受得了。

陳莽夫婦加上陳莽的哥嫂和弟弟,一家五口均是死於刀傷,每個人身上都中了三刀以上,每一刀都致命。

現場除了他們一家人的指紋,再無其他指紋,可以看出凶手是個具備一定反偵查能力的人,能把現場收拾得滴水不漏。

於城那邊緊急召開會議,大家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可線索卻沒那麽容易捕捉。陳莽是個生意人,得罪的人不在少數,外邊的情婦一隻手都數不過來,無論是為商還是為情,仇家可能都排著隊。現在唯一的線索都在陳男身上,凶手為什麽殺那麽多人唯獨沒有殺他?他躲起來前有沒有看到凶手的臉?

會議的氛圍極其壓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急躁。寧芷從後門出去,去看陸瑤那邊的進展。江桓坐在走廊撥弄手機,聽見腳步聲抬頭看寧芷。

寧芷沒吭聲,走到另一張椅子旁坐下,位置正好對著休息室的窗戶,隱隱地能聽見裏麵有痛苦的哭叫聲。她低頭看手機,劉海往眼前掉,伸手去撫時,發現別在耳側的黑色發卡不見了。

這是她早上洗臉的時候,怕頭發濕水別上去的,估計換工作服的時候碰掉了,家裏還有很多,掉一個兩個倒也不用在意。

坐在旁邊的江桓,時不時地吸口氣,左手始終放在腰間,她想忽視他都不行:“很疼嗎?”

“能忍。”

寧芷還想說什麽,休息室的門已經打開。陸瑤額頭上有一層虛汗,目光在寧芷臉上掃過落在江桓身上,搖頭。

陸瑤也很無奈,她嚐試進行兩次催眠,陳男能清晰地描述當天早上的情景,可每到讓凶手轉過身時,陳男都受不住恐懼,痛苦地掙紮。她不得不中止催眠,讓他醒過來。

她從事心理醫生行業年頭不少,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江桓從椅子上站起身,把手機放進口袋,視線落在陸瑤身後,陳男似乎睡著了,躺在椅子上呼吸均勻。

江桓又重新看著陸瑤,揣測凶手心理他很在行,醫學解剖也可以,但專業心理學他確實是外行:“還有別的辦法嗎?”

“我需要聯係一下老師,請教一下當前情況怎麽解決。”

寧芷看著站在麵前的兩個人,也不知道說什麽,站起身就走,江桓在身後叫她,她停下等他說話。

“晚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