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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九日早晨,小落為劉同拿來剛剛熨好的西服,見他正在梳妝鏡前打領帶,便悄然走了過去:“怎麽了?連領帶都不會打了?”
“可不是,好久沒打過了,你知道警隊的領帶都是易拉的,根本不用這麽煩瑣。”
小落扶起劉同的肩膀,笑道:“我來幫你吧?”
“好啊!”
小落手速飛快,低聲細語:“你這件西服也舊了,下午有時間嗎?我帶你去買幾件吧?”
“可能沒時間。”
“那我自己去,反正你的尺碼我知道。”
清晨的陽光灑在小落粉嫩的臉頰上,淺淺的酒窩,似乎裝滿了香水的氣息。劉同伸開雙臂,將小落的後腰輕輕環住,小落卻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別鬧,咱們快遲到啦。”
劉同不但不聽,反將小落一把抱進懷裏:“老婆。”
“嗯?”
“老婆。”
小落推開劉同,微笑著:“幹嗎呀?”
“就是想叫老婆嘛!”
小落將領帶扣往上一推,來到床前拿起西服說:“好啦,快穿上吧,我下樓開車。”
“好。”
“你快些,我在門口等你哦。”
“知道啦。”
看著小落離開臥室,劉同的笑容燦若暖陽。在去北山公墓的路上,小落握著方向盤說:“老公,待會兒老鄭入土的時候,你什麽都不要說,獻花就好,明白嗎?”
“為什麽?”
“我怕師娘情緒波動太大,聽說她昨天又暈倒了。”
“好,我知道啦。”劉同看向窗外,突然喊道,“哎哎哎,停一下。”
“怎麽了?”
“停一下、停一下。”
小落靠邊刹車,劉同像猴子似的跳出車門,向路邊的一個早點攤兒跑去,透過後視鏡,小落注視著劉同的一舉一動,眼眶裏泛起了淡淡的淚光。
不到兩分鍾,劉同手裏捧著兩個油乎乎的紙袋跳回車裏:“喏,你最愛的煎餅果子,好久沒見這東西了。愣著幹嗎?吃呀!”
小落笑逐顏開:“可是,我都抹口紅啦!”
劉同二話沒說,伸手過去,一把將小落淡粉色的口紅蹭了幹淨:“這下可以吃了吧?”
小落又喜又氣,揮手捶了劉同一拳:“……臭小子你要死啊?有這麽擦口紅的嗎?你看看,我臉都花了。”
劉同哈哈大笑:“你忘了?以前我去接你下班,第一件事兒是幹嗎?”
“擦人家的口紅唄!”
“那會兒每天早上,我都會送一個煎餅果子到你家樓下,記得嗎?”
“還有一杯豆漿!”
“記性真好。快吃吧,咱們要遲到咯。”劉同往小落手裏塞了一個煎餅果子,然後自顧自地狼吞虎咽,“哦,這家做得也不錯,你覺得怎麽樣?”
“為什麽沒加火腿腸?你過去會給我加火腿腸的。”
“這家沒有火腿腸,我問了三遍。”
“不過還不錯。”
看小落吃得滿臉歡欣,劉同笑說:“這才是你本來的麵目,電視裏的那個你,根本就不像你。”
“我隻在你麵前這樣,很奇怪吧?”
“這叫卸下防備。”
早八點整,鄭毅的骨灰永久埋入地下,所有人都靜靜站在墓碑前,陳嘉凡竟真的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連說三句“師父走好”。
蔣飛拍了拍鄭毅妻子的肩膀,緩步來到墓碑前說:“老鄭,你培養出的
這些孩子都是好樣的,我相信你們新聞組的人,一定會把你的精神傳承下去。另外,咱倆還有盤棋沒下完呢,你抽空好好想想,回頭我找你下。”蔣飛將手裏的花輕輕放在墓碑前,就像和老鄭握了握手。
小落拿了一個地球儀走向墓碑,低聲道:“老家夥,你要的地球儀我給你帶來了,你要的名片也在這兒,上麵的字兒呢,沒按你說的寫,看看,我寫的是:若遇此人,請務必拜她為師。老家夥,真舍不得你啊……”小落的淚水劃過臉頰:“你知道嗎?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要是我有你這樣一個爸爸,那該多好。但我運氣太差了,不是嗎?你看,今天大家都來了,他們都在等著給你獻花呢,我就不多說了……老家夥,再見。”
祭拜結束後,所有人都來到公墓大門前,劉同對小落說:“說好的不哭的,眼睛又哭腫啦。”
“沒關係,我送你回局裏吧?”
“不用,我和蔣局他們一起回,你去忙吧。”
“那晚上我等你吃飯嗎?”
“好啊,需要買東西嗎?我回去的時候順路帶上。”
“不用,你就等著吃吧。”
劉同回到警車,蔣飛笑說:“薛菲,你剛剛看到人家兩口子了嗎?羨慕不羨慕?”
薛菲應聲道:“一點兒都不。”
“我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你不喜歡呀?”
“蔣局,你要是沒話說,咱聽廣播好不好?”
哈小鵬見縫插針:“蔣局你是不知道,我可給薛隊說過不止一回了,我說實在要是找不著合適的,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娶她嘛,人家就是不願意,你說我有什麽辦法?”
“哈小鵬你給我閉嘴!”
“是!”
劉同笑道:“蔣局,你就別拿薛菲逗悶子啦。”
“周宇的嫌疑排除了嗎?”蔣飛問。
“排除了,六一兒童節當天,他的確在煙市。”
“從一開始咱們就懷疑過這是模仿作案,現在基本可以確定啦。”
“沒錯,我現在懷疑李曼詩的死和林風的失蹤有很大關係。”
“說說看。”
“林風失蹤前,曾打過一個維權官司,這在我發給您的簡報裏有詳細陳述。”
“我看過了,你說那些塵肺病工人所在的石材廠隸屬於金格集團,所以你現在懷疑,金格集團可能與此案有關。”
“目前也隻能沿著這個線索查了。”
薛菲說:“可是我比較好奇,當年那個官司林風是勝訴方,石材廠也賠了錢,他們為什麽還要對林風下手呢?”
“這就難說了,不過假如真是他們下的手,而李曼詩又發現了什麽證據,他們必然會對李曼詩下手,這個邏輯應該沒問題。”
“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蔣飛問。
“我準備先從林風失蹤案查起,正好昨天晚上抓住了程英達,或許這會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突破口。還有一件事兒,在昨晚的抓捕行動中,我遇見了一個特別奇怪的人。”
“什麽人?”
“程英達逃出院子後,被一個騎摩托的人擊倒在地,出人意料的是,這個人竟然認識我。”
“什麽情況?”
“他指著程英達說,劉警官,這才是你要抓的人。說完就騎摩托車顛兒了。”
“或許是程英達的仇家吧?”哈小鵬說。
蔣飛問:“劉同,你認為這個人是什麽來頭?”
“說不上來,不過我已經讓章毅去查他的行動軌跡了。”
“好,程英達你抓緊審,李曼詩的案子要抓緊時間,再耽擱下去,估計又變成冷案了,明白嗎?”
“明白。”
“薛菲,張晨星那邊安置得怎麽樣了?”蔣飛問。
薛菲說:“他的家屬今天下午來。”
“你們好好安慰一下,喪葬費我來出,葬禮的時候,劉同你代表局裏去一下吧。”
“我一定會去的,他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假如當年考上警察,應該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刑警。”
“人嘛,多多少少都會有那麽一段迷失的經曆,對於張晨星來說,他能一直對李曼詩懷有愧疚之心,這已經是難能可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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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局裏,何落就拿來一段視頻讓劉同看,畫麵中的人正是金格集團董
事長沈斌。乍看之下,這就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說話時也透著慈悲之心,雖說已白發蒼蒼,眼神卻給人既睿智又犀利的印象。
這是繁花衛視曝光“百草靈丸”後,金格集團首次向媒體發聲,沈斌在閃光燈下說:“對於‘百草靈丸’這起案件,本集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作為繁花市第一家上市公司,本應回饋社會並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但我們還是疏忽大意了。在此,我代表公司向那些被欺騙的癌症患者以及社會各界致以最誠摯的歉意。”沈斌起身向台下的媒體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接著說:“關於本案所涉及的犯罪線索,我們已在第一時間向警方進行移交,並全麵展開了公司內部清查。就媒體所報道的,關於我公司高價回購‘百草靈丸’的情況,現鄭重向社會公布以下信息。第一,金格製藥公司總經理張天華,在未得到集團任何授權的情況下,高價回購‘百草靈丸’並私自囤貨,屬濫用職權、違規操作;第二,張天華本人已對勾結詐騙團夥、以權謀私的事實供認不諱,其本人也於昨日被警方帶走;第三,集團已撤除張天華本人於金格製藥的一切職務,在未來幾天內,集團將積極配合警方查處其餘內部涉案人員,對於公司內的害群之馬,我們絕不姑息;第四,在本案結束偵查之前,‘百草靈丸’將全麵暫停銷售,後續銷售計劃會在適當的情況下向社會公布;第五,從今天起,我們將對金格製藥展開為期半年的全麵整改,尤其對於藥品銷售環節,我們將義無反顧地落實責任到人的銷售政策,並派駐銷售監督小組對該環節進行嚴格把控。”
“古人常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對於一個公司來說,有些錯誤可能是致命的,我希望通過此次事件,可以讓集團上下看到一味追求發展的弊端。最後,本著服務社會的企業理念,本公司決定將給予受害人一定的經濟補償,相關補償事宜我們會稍後公布。我再次代表集團,向本次案件中的所有受害人以及長期以來支持我們的人致歉,對不起!”
視頻在沈斌起身鞠躬時戛然而止,劉同感歎道:“撇得一幹二淨啊!”
“可不是嘛!”何落說,“裝得跟他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意料之中,畢竟有的是人給他背鍋嘛。”劉同說,“你去通知一下薛菲,準備審訊程英達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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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不說你販毒的事兒,單憑你殺人這一項,恐怕都夠你喝一壺了。”薛菲說,“程英達,還不老實交代嗎?”
程英達摘下眼鏡,揉了揉腦門兒,看得出他的心理防線已臨近崩潰:“我沒有殺人,我根本就沒想殺他。”
“你在張晨星胸口連捅七刀,每一刀的力度和角度都足以致命,還說你不想殺他?”
“我隻是想趕緊跑,所以我才喪失了理智。”
劉同說:“你認為法院會因為你喪失理智而減輕你的罪責嗎?程英達,不是我唬你,以你現在的罪行,被判死刑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張晨星的家屬也強烈要求判你死刑。能聽懂嗎?”
“……我知道。”
“好!既然你都知道,那就應該清楚,現在積極配合我們調查的重要性。我希望你竹筒倒豆子,一次倒幹淨,聽見了嗎?”
程英達戴起眼睛,望著劉同說:“好,我積極配合,二位請問吧。”
薛菲問:“二〇一〇年五月十七日晚,你是否開著自己的帕薩特在美魚村村口接走了朝升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林風?”
“是。”
“在那之前,你是否將自己的汽車偽裝成出租車的樣子?”
“是。”
“為什麽?”
“是蘇塔讓我那麽幹的。”
“蘇塔是誰呀?”
“是我的發小,我們在星源鎮一起讀的小初。初中畢業後,我們在繁花市一家餐館打工,後來他認識一酒吧老板,打那兒起,他開始帶我做毒品生意。雖說是小打小鬧,但也掙了不少快錢,不過我們在星源鎮上的名聲都臭了,好多人怕我們,不過我知道在他們眼裏,我們就是不入流的臭癟三。後來我們脫離那個酒吧老板單幹,心想能多掙點兒,可沒幹多久,就被同行擠兌,有天夜裏我們甚至被人埋伏,他差點兒被人捅死。二〇一〇年五月中旬,蘇塔說,他認識一大老板,隻要幫他做件事,不僅能撈一大筆,往後還能受他關照。”
“哪個大老板?”
“我不知道,也沒問,因為蘇塔說有些事兒我不需要知道,而且知道的越少越好。二〇一〇年五月十七日一早,他讓我去星源鎮把車整成出租車的樣子。到下午六點多,他打電話給我,讓我把車開到美魚村村口等他,還讓我戴一帽子跟口罩。大概夜裏十點鍾,他又打電話說,稍後會有一幫村民送一男的出來,讓我開車把他帶到百草園門口。”
劉同問:“是離美魚村一公裏的那個百草園嗎?”
“對,就是那兒。十一點多,一群人烏泱泱地出村口,我對了照片,那男人在裏頭,後來他上了車。當時他渾身酒氣,好像喝了不少。當我趕到百草園門口時,蘇塔和費小兵上車了,男人見他們上車,顯得很不高興,說要麽讓他下車,要麽讓他們下車,還說要舉報我。蘇塔狠狠往那男的腦袋上捶了幾下,然後掏出匕首讓他老實點兒,他們一來一往說了半天,我才知道那男人叫林風,是一律師。”
“費小兵是誰?”
“也是星源鎮上的人,歲兒數比我們小,蘇塔的跟班兒。”
“你最後把車開到哪兒了?”
“蘇塔讓我朝星源鎮一直開,當中蘇塔要買煙,我把車停在一家小賣部門口,他進去買煙的時候,林風突然掙脫了費小兵,打開車門往外跑,並大聲向小賣部裏的人求救,我和費小兵連忙下車,又把他抓了回來。”
“小賣部裏的人沒聽到嗎?”薛菲問。
“肯定聽到了,但他們不敢管,現在這社會,誰敢瞎管事兒啊!再說蘇塔也不怕他們報案,說實在的,那一帶的人,無人不知蘇塔那狠勁兒。開車之後,林風又挨了一頓揍,搞得我車裏到處是血,我還勸蘇塔下手別那麽狠,他叫我不要管。”
“你們的目的地是哪兒?”
“海波嶺。”
“那片雨林?”劉同問。
“沒錯。他和費小兵把林風帶進海波嶺,大概一個小時後才出來,不過出來的隻有他們倆,那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件事就是滅了林風。我啥都沒敢問,心裏特緊張,開車把他們拉回繁花市。路上我聽費小兵說,事先挖的坑可能不夠深,蘇塔說差不多,反正沒幾天就爛了,不會被人發現的。”
“在海波嶺具體哪個方位,你還記得嗎?”
“記得。”
“好,我現在需要你的配合。”
“怎麽配合?”
“我要你幫我把蘇塔和費小兵全都引出來。”
“不行。”
“為什麽不行?”
程英達解釋道:“我不是說不行,我的意思是,他們都不在星源鎮了,而且我和他們早就失聯了。”
薛菲問:“失聯?為什麽會失聯?”
“我也不知道。”
“你最後一次見他們是什麽時候?”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末,那天聖誕節,我和蘇塔一幫人在一家酒吧喝爛酒。夜裏十一點左右,蘇塔接了一個電話,說他有事兒沒擺平,要出去一趟,然後就和費小兵走了。事後幾天,他們倆的電話一直都關機,又過了一個多星期,蘇塔的電話徹底停機了,有人說他和費小兵帶著錢跟毒品跑路了。失聯幾個月後,提議去找他們的人越來越少,再後來,大家一致推選我來帶頭把生意繼續撐下去,大概就是這樣了。”
劉同問:“那天晚上,蘇塔有沒有說過他要去哪兒?”
“我們把他倆送到酒吧門口,那天是費小兵開的車,蘇塔上車後,給費小兵說還是那個觀海亭。”
“觀海亭?還說什麽了?”
“我隻聽到這句話,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車牌號你記得嗎?”
程英達揚起下巴想了想,搖頭道:“忘了,不過那是一輛新的寶馬轎車。”
“那個酒吧的位置和汽車駛離的方向,你還記得嗎?”
“記得。”
下午兩點剛過,劉同召集全體開會。他讓章毅把繁花市的地圖投在幕布上,其中幾個位置用紅圈做了標記,劉同用激光筆指著幕布:“這裏,就是蘇塔失蹤前最後露麵的酒吧,其餘幾個地點都是有觀海亭的地方。據程英達回憶,費小兵當晚開車駛離的方向是正南,所以我們暫且將東北方向風馬嶺上這處觀海亭排除在外。正南方離酒吧最近的三處觀海亭,分別位於峨山嶺、將軍嶺和海角山,將軍嶺和海角山相距隻有一公裏,由哈小鵬帶人勘查,何落負責勘查峨山嶺,聽到了嗎?”
“聽到了!”
“除以上勘查觀海亭的人員外,其餘人員全部出動,和我去海波嶺搜尋林風的屍體,錢華的法醫組和章毅的警犬隊立即出發!”
“現在嗎?”章毅問。
“立即!馬上!”
“是!”
就在所有人準備出發時,劉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屏幕上沒有顯示號碼,隻有“陌生號碼”四個漢字。
“喂?”電話另一頭隻有“呼呼呼”的聲音,劉同愣了一下,又說,“你
好,請問找哪位?”
“劉隊長,程英達招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杳然傳來。
“你是誰?”
薛菲、何落等人見劉同神色不安,立馬示意讓周圍的人保持安靜。
“我是誰不要緊,我隻想問你,程英達招了嗎?”
劉同掛了免提:“對不起,這件事兒恐怕不能告訴你。”
“別想用什麽定位裝置找到我,劉隊長你那麽聰明,我想你應該不會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吧?”
“你想說什麽?”
“我一直在找蘇塔,但這麽多年毫無線索,我估計他已經死了,你應該查一查有沒有哪個派出所,最近幾年處理過無人認領的屍體。”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不過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程英達應該也不知道蘇塔的下落吧?”
“沒錯。”
“那就更能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他有沒有說,林風被他和蘇塔帶去哪兒了?”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回答我。”
劉同猶豫了一下:“海波嶺。”
“果然是那兒。”
“你也知道?”
“這和我之前的推測相吻合。”男人說,“劉隊長,假如你們能在海波嶺的雨林裏找到林風的屍骨,並能證明他就是被蘇塔所害,那你務必要搞清楚蘇塔的殺人動機到底是什麽!我在這裏提醒你一點,蘇塔與林風素昧平生、無冤無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
男人歎了口氣:“李曼詩的死也非常蹊蹺,劉隊長,現在來看,你的對手可能沒那麽簡單,請注意自己的安全。”
“謝謝。”
“再見。”
“等等……”
電話掛斷了,薛菲說:“這家夥到底是誰?怎麽會知道那麽多?”
“不清楚。”劉同搖著腦袋,若有所思,“但應該不是敵人。”
“現在怎麽辦?”
劉同喊道:“大家分頭行動!”
按照程英達提供的方向,搜尋隊不斷向雨林腹地推進。黃昏之前,一隻警犬在一棵壯碩的望天樹下發現了異樣,劉同命人以警犬鎖定的地點為中心,向周圍展開挖掘。半小時後,果然挖出了一副白骨和一些腐爛的衣服。
法醫錢華蹲在屍骨前細細查看:“劉隊,被害人的顱骨有嚴重損傷,疑似遭鈍器反複重擊所致。”
“死亡原因呢?”
“應該是顱腦損傷,不過屍體已經全部腐化,我還得再看看。”
“劉隊。”薛菲從潮濕的土壤中撿起了一張卡片,“是身份證。”
“林風嗎?”
“沒錯,是林風。”
劉同長長出了口氣:“五年了,你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啊。”
薛菲問:“要通知他的家人嗎?”
“等回去後再聯係他姐姐吧,他母親年紀大了,我認為還是不要讓她知道。”
劉同望著白骨,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就在他暗自思忖整個案件的脈絡時,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何落打來的,他問:“喂,怎麽樣?”
“劉隊,羅佛鎮派出所的同誌說,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份的時候,繁花大學地質學院的學生們,在峨山嶺的峭壁上發現了一具輕微白骨化的屍體,後來被峨山嶺下麵的黑樹村村民埋在了村西頭的墳地。”
“羅佛鎮派出所是怎麽知道的?”
“村民去派出所報過案,他們斷定這具屍體是高空墜亡,又是一具無名屍體,於是他們讓村民自行處理了。”
“怎麽能這麽處理?”
“所長說這是前任所長下的決定。”
“就一具嗎?”
“派出所搜過山,就這一具。”
“你立馬去黑樹村把那具屍體帶回來。”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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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一年聖誕夜,繁花市的大街小巷掛滿了彩燈,費小兵駕駛汽車,沿峨山嶺的公路緩緩爬升,整座城市的五彩繽紛盡收眼底。
蘇塔坐在副駕上,清冷的山風讓他指縫間的煙頭忽明忽暗,他望著眼下
星羅棋布的城市以及遠處黑壓壓的海岸線,淡淡地問:“小兵,你後悔嗎?”
費小兵笑道:“後悔什麽呀?”
“殺人啊。”
“不後悔,幹嗎後悔呢?這不吃飽撐得慌嘛!”
“這段時間,我總能看到一個人影。”
“啥人影?”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總覺得眼前有個人,那個人拿著錘頭,一動不動地站在我**,你說是不是林風的鬼魂還沒有去投胎?”
費小兵咧嘴一笑:“大哥,你就別自己嚇唬自己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哪兒來什麽鬼魂呀?”
“你不信?”
“我不信,那肯定是做夢了,要不然就是眼角屎。”
蘇塔將煙頭丟出窗外:“小兵,我不想幹毒品了。”
“為啥?現在形勢這麽好,你怎麽會這麽想?你要不做了,那咱們殺人不等於白殺了?”
“有些累了,現在想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
“大哥你在開玩笑吧?你身邊女人那麽多,還不夠啊?”
“你見過小露嗎?”
“見過啊,就那個大奶子的姑娘,對不對?”
“你個小兔崽子,就知道看人奶子。”
“她怎麽了?”
“我想和她結婚,然後去別的城市,做一份規規規矩矩的生意。”
“你瘋了吧?”
蘇塔微微一笑:“我也年輕過、生猛過,每天心裏隻有一句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林風那天說了一句話,讓我想了很久。”
“他說什麽了?”
“他說一個人死了,假如有一個人會真心難過,那這個人就算沒白活。”
“啥意思啊?”
“我想了想,假如我死了,誰會為我難過呢?沒有啊!沒有一個人會為我難過。要是我死了,我父母、我那些親戚、我們鎮子上的那些人,都得樂傻了,鬧不好還得放鞭炮、拉彩旗、敲鑼打鼓地搞歡送。”
“大哥,人生在世,何必想那麽多呢?既然已經入了這行,咱就和普通人不一樣了,再者說……”
蘇塔搶過話茬兒:“我現在想做一個普通人。”
“你殺過人販過毒,怎麽可能再做一個普通人呢?”
“好了,這些事兒以後再說。”蘇塔搖起車窗道,“待會兒和他們見麵,你在車旁邊等我。”
“知道了。”
峨山嶺的觀海亭矗立在懸崖峭壁上。在天朗氣清視野開闊的白天,人站在亭子南端,能看到無邊無際的海岸線,分布在海中的幾座翠綠島嶼,從這裏再往山上走一公裏,是繁花市規模最大的一座媽祖廟。遊客們在去媽祖廟前,都會在觀海亭拍照留影,所以,這裏是非常熱門的景點之一。
當蘇塔和費小兵趕到這兒時,觀海亭四周的亮化工程格外耀眼,即使在幾公裏外,也能看到觀海亭美麗的輪廓。費小兵把車停放在亭子對麵的空地上,蘇塔下車後,向停靠在觀海亭一旁的兩輛黑色轎車走去。就在此時,後麵那輛車下來倆男的,其中一個指著前麵那輛車說:“老板在車裏。”
蘇塔來到車旁,輕輕敲了敲車窗,等了幾秒鍾,車窗開了一條縫。蘇塔問:“沈老板,您找我什麽事兒?”
“那警察還沒找到嗎?”車裏的人問。
“您放心,他現在是通緝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他應該不會就此罷休的,畢竟他知道你和林風的失蹤有關。”
“這您甭擔心,他就是知道,那也沒證據啊!再說他現在自身難保,整天東躲西藏都來不及呢,哪有時間管這事兒啊?”
“好吧。這件事你幹得不錯,去後邊拿錢吧。”
“那就謝謝沈老板了,往後再有什麽事兒,您盡管找我。”
車窗搖了上去,蘇塔看到那倆男的提著一隻箱子,向觀海亭走去,他便朝對麵車裏的費小兵喊道:“等著!”
迎著車裏的燈光,蘇塔看到費小兵點了點頭。
亭子裏的男人喊道:“蘇老板,過來數錢吧。”
蘇塔走進觀海亭,看到箱子裏裝滿了百元大鈔,笑說:“不用,沈老板大手筆,我能不信嗎?”
“還是數數吧?一遝一萬,數了才放心。”男人又說。
“不用了,都是朋友,沒這點兒信任,那還叫朋友嗎?”
就在蘇塔把雙手伸向錢箱時,一根繩子突然從他頭頂落下,並緊緊勒住他的脖頸。他下意識用右肘向身後猛擊,這才掙脫束縛,一個箭步衝出亭子並朝費小兵大喊:“快跑!”但跑了還不到五米遠,他又被人從身後一腳踹翻,剛想趴地而起,又被繩子鎖住脖頸。這次倆男的協同作業,一個從後麵向上緊勒,一個抱住他向下拖。蘇塔感覺視線正在模糊,他看向遠處的費小
兵,竟看到他一動不動趴在方向盤上,就像睡著了一般。
蘇塔放棄了掙紮,他朝麵前的男人輕輕啐了口,說了聲“操你媽”,然後就失去了知覺。兩男的確認蘇塔沒呼吸了,便抬著他走進觀海亭,將屍體拋進深淵。他們來到費小兵身旁時,看到費小兵淚流滿麵,男人笑問:“多大了還哭鼻子呢?”
“你們不是說,隻把他從亭子上推下去嗎?為什麽要勒死他?”費小兵問。
“這不是你該管的,你呀,應該為自己感到高興才對,畢竟那警察不知道那天你也在。”男人將錢箱塞進車窗,“這是沈老板打賞的,拿著錢趕緊消失,沈老板不想再見你出現在繁花市,明白嗎?”
費小兵望著錢箱,淚流不止:“我明白,你讓沈老板放心,我今晚就走。”
“那最好不過。”
男人臨走前看了看車裏的行車記錄儀問:“那東西沒開吧?”
費小兵說:“放心,那東西根本沒用過。”
“那就好。”
兩輛汽車開走後,費小兵下車走進觀海亭,他點了支煙,輕輕放在亭子轉角的木凳上,然後對著黝黑的山穀說:“大哥,對不住了。”
費小兵回到星源鎮的家,他老婆正在給滿月大的兒子喂奶,三歲大的女兒坐在**,心無旁騖地玩著洋娃娃。見費小兵神色慌張,一進來就打開衣櫃向外拿衣服,老婆便問:“小兵,你咋了?”
“啥都別問,我要出去一陣子,你在家照顧孩子。”費小兵說,“外邊桌子上有一筆錢,你先花著,過段時間我再寄給你。”
老婆抱著兒子緩步走來:“小兵,到底出什麽事兒啦?”
“你就別問啦!”費小兵厲聲喊道,不料把兒子嚇得大哭起來,他看著繈褓裏的娃娃,忍淚道,“老婆,孩子就拜托你了。”
“你要去哪兒?咱們一起走。”
“聽我說,無論誰來找我,都說我不在家,要是有人問我去哪兒了,你就說不知道,記住了?”
“可是……”
“別廢話了。”費小兵將衣服通通塞進書包,“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大喊大叫,有些事兒我不能告訴你,這樣你和孩子才安全。”
“那你要去哪兒?你總得告訴我吧?”
“放心,等我找到落腳點,我會立馬通知你。”
**的女兒懶洋洋地說:“爸爸,我的洋娃娃丟了一隻胳膊。”
費小兵瞥了女兒一眼,不禁潸然淚下:“老婆,家裏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