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心跳令董無忌有些頭暈目眩,剛才在房間裏攢足的勇氣,此刻**然無存。董無忌無力地扶著牆,被無邊的恐懼和越發清晰的鼓聲籠罩。他不由失神地開口哭叫:“大……”
“滋啦……滋啦啦……”頭頂的燈光不知怎麽了,忽然發出一陣陣連電的響聲,片刻間忽明忽暗,嚇得董無忌一激靈,眼前更加恍惚。若明若暗閃動了一會兒,燈光穩定了下來,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綠!燈光怎麽變綠了!董無忌轉身想跑回去,可走出來的時候,門早已慢慢關上了,誰記得是哪個門?
“啪嗒、啪嗒、啪嗒”,走廊裏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不,不是一個,是一群。這群人走路很奇怪,好像伴隨著不遠不近的鼓聲,一步步在走廊裏踩動。好奇心這會兒戰勝了恐懼,董無忌納悶,怎麽光聽見腳步聲,不見人呢?他努勁兒緊走幾步,到了樓道口,朝下一看,果然,樓下齊刷刷走上來一隊人。這群人穿著形形色色,有穿白大褂的醫生,有的穿著護士服,有的穿著奉軍軍服,還有的穿著病號服,排著整齊的隊伍,好似夢遊般呆呆往上走,可即便他再怎麽瞅,都看不清楚眾人的臉。
上哪兒去呢?董無忌心裏納悶,難道醫院在開什麽會?他一咬牙,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跟上去,總算還有這麽堆人在,人多膽氣壯嘛。他悄悄跟上隊伍,上了樓。
樓上也是一層病房,隨著鼓聲,這群人走到上頭,一字排開,臉對著牆壁,還在踏步,“嗵嗵!嗵!”鼓聲停止。董無忌躡足潛蹤看著眾人密密麻麻排列,也想過去,誰知左右一瞥,猛然瞅見大頭、小伍也麵對牆壁,隔幾個人,赫然是周少鵬挺拔的身姿!
一驚一喜,他一溜煙兒跑過去,一把拉住大頭、小伍,欣喜中帶了哭腔:“你倆跟著他們跑這兒來幹嘛!都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們出事兒呢!”
咦?倆人麵對牆壁,就是不說話,也不回頭。董無忌急了,使出全身的勁兒拽他倆,誰知倆人任憑他怎麽拉扯就是不動窩。一急之下,董無忌狠狠捶了大頭一拳,“砰”的一聲,用了十分力道。可大頭依然不動。董無忌憋著氣靠過去要揪他耳朵,此刻又傳來“嗵嗵”的鼓聲,麵對牆壁的隊伍“唰”的一聲,直直對著他扭過了頭。
幾十,不,幾百雙血紅的眼珠兒直直對上了他的眼:這群穿著各色衣裳的人竟然都長了一張同樣的臉——是、是燕大吊死在廁所裏的莊副校長那張吊死鬼的臉!
“啊!”早已嚇癱在地的董無忌魂飛魄散,慘叫一聲,眼前一黑,猛然坐了起來!他大口喘著粗氣死命掙紮,摸了摸滿腦袋熱汗,揉揉酸澀的眼,還在客房裏。原來是南柯一夢!他看看桌上的表,兩點五分。喘息了很久,心髒終於恢複了平穩,他陡然一激靈,覺得有點不對頭,他這麽大喊大叫,屋裏的仨人竟然沒動靜?
扭頭一看,他頓時失魂喪膽!旁邊三張床真的空無一人,大頭、小伍、周少鵬蹤跡皆無。就在他慌裏慌張掀開床單、打開洗漱間四處找尋之刻,“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窗外幽幽地傳入一陣哀婉幽怨、細密輕盈的鼓聲……
董無忌一屁股癱在地上,不知所措,從未有過的恐懼無力貫穿了他。盡管自小機靈,可生在溫柔富貴鄉裏的他哪經曆過這個?那鼓聲也奇怪,跟夢裏一樣,細致綿密,時而淒涼憂鬱,時而清醇悲慘,時而如咽如訴,時而哀泣絕望,隱隱帶著無盡的怨、恨、淒、悲。忽一轉調,董無忌就覺得像喝了好幾斤老白幹似的頭疼欲裂,腦袋瓜子忽地一下
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倆眼皮似灌滿了鉛水,有千斤之重,怎麽也抬不起來!
“壞了!這鼓聲有毛病!”他使勁攥緊拳頭,咬牙盯著不讓自己閉眼,可越來越響的鼓聲仿佛就在窗外,密密麻麻的音符一個勁兒往耳朵眼裏鑽,腦神經被一波波巨大的重壓覆蓋。片刻間,他身上所有力氣被全部抽走,腦門上暈乎乎帶著刺痛如緊箍咒一樣一點點擠壓他的腦瓜子。“噗通”一聲,董無忌直挺挺歪倒在冰涼的地麵上,眼皮也一點不爭氣地慢慢合上。
“不能閉……不能閉……”董無忌心裏僅存的神誌提到了嗓子眼,那點神誌告訴他,一旦閉了眼,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可怕的事發生。就在眼皮還有一絲兒要閉上的刹那,“嗡!”的一聲,董無忌胸口猛然一熱,瞬間像有隻溫暖的大手一把推在他的胸口,猛然發力,一股巨大而溫暖的力量霎時以胸口為原點,刹那間放大,再放大,越來越強,越來越猛!濃鬱而舒適的暖意迅速衝破了一切外來的束縛,透過四肢百骸直衝玉堂百會,又從百會洶湧奔流而下,衝向四肢。半支煙工夫,董無忌全身像充滿了暖氣的皮球,又像抽足了極品大煙一樣,神清氣爽精神百倍。他大口喘息幾下,一翻身輕輕鬆鬆站起來了!
“嗯?怪事!”連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怎麽會一會兒難受,一會兒又安然無恙呢。他摸了摸胸口,裏頭有個小東西暖洋洋的,扯出來一看,是那枚丹增喇嘛送的小小的藏銀經桶!上麵散發著幽幽的藍燦燦的神秘光芒。哦,原來如此!
他知道是經桶救了自己,趕緊握住經桶,稍稍安心。此時窗外鼓聲越發強烈,他不敢耽誤,趕緊收拾一下要開門出去找大頭他們,不經意一瞥,發現周少鵬那張**,落了一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趕忙撿起來一看,上麵曲裏拐彎畫了無數的圈圈箭頭和枝枝蔓蔓的名字:張文達教授、柳玉庭教授、科大人、鄭隊長、石院長、大頭、小伍……最後也是筆跡最大還被畫了一個濃重大圈的“董無忌”三個字被朱紅色的鉛筆塗了好幾遍,寫了又劃,劃了又塗,旁邊還畫著一個巨大的“?”,筆鋒凜冽中帶著些意味深長的猶豫。
“這小子真不是東西,還把我列為重點嫌疑人!”狠狠罵了一句,他把紙疊好順手塞進口袋裏,拉開了房門。像夢境裏一樣,樓道裏很安靜,空無一人,除了連綿不斷絲絲縷縷從外頭闖進來的細密鼓聲,
整棟醫院大樓猶如一座矗立在荒山野嶺的巨大墳墓。此時,心跳聲已成了董無忌唯一的安慰。
所有的門都關得緊緊的,他不敢敲,更不敢開,怕門口真的有什麽,走不多遠,後麵自己住宿的那間房門,輕輕關上了。頭上明亮的燈光很刺眼,越明亮,卻顯得前麵越有凶惡之極的險境。抽了抽鼻子,一陣陣濃重的消毒水味伴隨著一絲隱隱的腥氣,讓他的心再次哆嗦起來。
此時頭頂的燈不知怎麽了,有氣無力忽明忽暗,最後“噗”的一下,滅了。董無忌一怔,盡管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嚇了一跳。他想起夢裏的詭異,趕緊背貼著牆站住,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突然,樓道響起一陣細微的聲音,像是誰躡足潛蹤偷偷摸摸過來了!可仔細聽,那聲音又消失了。董無忌心裏一陣發急,剛張開嘴要喊幾聲,猛地意識到,深淵一般的黑暗中,對方不知道是敵是友,萬一自己不慎暴露,後果難說。他輕輕俯身,把耳朵貼在地麵上,果然,那詭異的躡足聲又出現了,“嗒嗒嗒……”越來越近,越來越輕,等他反應過來才發覺,聲音已然停在了他的麵前!
心陡然縮緊,他趕緊貼著牆壁大氣不敢喘,一隻手在黑暗裏觸到了他的臉……他活蹦亂跳的心已經到了嗓子眼兒。那隻手帶著點消毒水夾雜著煙味兒,摸索了片刻,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問:“小、小董少爺?”
“石院長?”董無忌一顆心好歹落了下去,一把抓住他,忙問,“院長,到底怎麽了這是?醫院的人呢?我的哥們弟兄和周……”
“噓!”石院長一把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全身抖成篩糠,哆哆嗦嗦附耳說,“別、別出聲!”
被胖手堵得喘不過氣來的董無忌歪了歪頭焦急問道:“到底怎麽了?人都跑哪兒去了?”
石院長還是那副慌不擇路的聲調,貼在他耳朵上哆嗦道:“別說話!有、有鬼!”
董無忌一驚差點咬住了他的胖手,登時不知所措地轉身要跑,被他一把拉住:“別跑!一出聲兒它就知道咱們在這兒了。小董少爺,你穩、穩住,我去辦公室打電話叫衛兵,千萬別跑,一點兒聲音別出,太、太可怕了……”氣喘籲籲的石院長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幾句,又開始悄悄挪動步伐。董無忌想跟他一起去,卻被他推回了牆邊。
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隻有連綿不斷的鼓聲還在陣陣傳來,像穿著喪服的惡靈在空****的樓道裏肆無忌憚地東遊西**,睜大眼張開血盆大口,尋找著一個個可以吞噬的生命。石院長走了半晌,董無忌急得頭上冒了汗。這老小子怎麽還不回來?衛兵?衛兵能驅鬼?最起碼趕緊把電力恢複啊,不然這麽烏漆麻黑的地方,別說鬼,自己都能把自己嚇死!他想到石院長沒頭沒腦的話,鼓聲……鬧鬼……人都失蹤,覺得這哪兒跟哪兒啊!什麽鬼會半夜裏敲鼓?還能把一群大活人弄走?能把見多了死人的石院長嚇得失魂落魄?
董無忌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心念一轉,猛然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不對!剛才自己聽見鼓聲難受得差點死過去了,怎麽石院長丁點兒事沒有?!再者,既然碰見了令他無比恐懼的“惡鬼”,他自己怎麽沒事呢?難道剛才摸索自己,又說了一通話的不是石院長!可那人是誰呢?莫非……
不冷的天氣,董無忌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嚇得哆嗦成一團。他無助絕望地背靠冰涼的牆壁,想哭不敢,想喊更不敢,無邊的黑暗排山倒海般就要把膽小的他壓垮了。“嗒嗒……嗖嗖……”黑暗裏又響起一陣細碎的聲音,起初像是有人躡足潛蹤,後來卻像在地麵上滑動,那聲音時斷時續,由遠及近。嗯?董無忌咽了口唾沫,以為石院長回來了,小聲喊:“石院長?石院長?我、我在這兒……”
聲音忽然沒了,董無忌怕他找不到自己,半是焦急半是埋怨,他連個手電筒都沒有。董無忌又張嘴喊:“石……”話沒出口,他一怔,發現那聲音竟然瞬間到了麵前卻戛然而止。
董無忌小心翼翼問:“石院長?”四周有些異樣,跟剛才石院長偷偷摸摸躡足潛蹤不同,這是一種黑暗裏被怨毒眼神死死盯住的感覺。他立馬寒毛直豎,又問了一聲,沒人答應。他隻好慢慢伸出雙手摸索。
上、下、左、右,空氣猶如凝固了一樣,一片虛無。他往前邁了一步,指尖終於觸到了什麽。再往前伸過去,終於摸到了一個矮矮的人,他鬆口氣罵道:“石院長你個老家夥!嚇死我了!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啊!電話打了沒有?咋還沒人來啊?你趕緊的叫人把電恢複了,大半夜誰在外頭敲鼓敲得人頭昏腦漲,醫院裏所有的人都嚇沒了影兒。你怎麽不說話?你……”
麵前的人一言不發,不對勁兒!這人身上沒有煙味兒,全是濃重
的消毒水味兒和腥臭。“石院長?是你嗎?你怎麽變小了?”一邊問,他一邊摸索:麵前這人頭包得跟大粽子似的,一圈圈紗布,胳膊細得麻稈似的,也是紗布,身上更是層層疊疊的紗布,仔細一聞,還有股子令人作嘔的腐爛腥臭……腿還沒摸到,董無忌的手猛然頓住了,麵前的人根本不是胖墩墩的石院長!
紗布?紗布!包得跟大粽子似的,整個醫院就隻有一個人:是被救回來皮膚卻變異成令人惡心的癩蛤蟆皮一樣,昨天白天就突然暴死的張文達教授!
腐爛令人作嘔的臭味忽然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董無忌一陣**,已經站不住了,因為一雙包裹了紗布透出黏稠**的雞爪子一樣的手,已經摸上了他的臉!腥臭的黏液正順著他的臉一點點往下滴,巨大的恐懼讓他暫時忘了反胃,那隻纏滿了紗布的腦袋正咧著腥臭的嘴慢慢靠近了他,一尺、三寸、一寸,等嚇癱了的董無忌感覺到那張臉離自己隻有半寸時,終於忍不住瞥了一眼。
果然,在透出血汙的紗布上,隻剩下一隻的眼珠兒帶著一絲絕望死死盯住了董無忌,臭嘴裏跟戲匣子斷了電似的,發出一陣撕裂聲,猶如厲鬼怪叫。突然細密的鼓聲層層而來,那隻眼一晃換了狠毒,爪子隨即下了死力。
“詐、詐屍啦!來人啊,救、救命啊!”再也忍不住恐懼的董無忌拚盡全力大喊出來。怯急生勇,一撥拉麵前不知是人是鬼的張文達,閉眼沒命地往前跑,耳邊鼓聲和風聲呼呼作響。他跑了不知多久,身子“咣”撞上了一扇門,一推衝了進去,回身死死頂住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