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來了,柔和的銀光淡然溫馨揮灑在山川大地河流上,顯得異常安謐。剛剛凶險詭異的場景仿佛是場夢魘,夢醒後了然無痕。小伍見昏死在地上的董無忌這位原本頂漂亮的哥兒,此時蓬頭垢麵又是汗又是泥,黑漆馬虎成了灶台邊上的灶王爺,遍體髒兮兮汙穢不堪跟搖煤球的一般,心疼不已,瞅瞅自己也一樣,趕忙抱著他走到伊遜河邊,擦洗了一陣,總算現了本相。
“伍哥?伍哥!”董無忌被清涼的河水激醒,見小伍正揉搓著黑乎乎的手巾衝他微笑,剛才那番驚心動魄恍如隔世,撐起身子忙問:“咱們這是在哪兒啊!剛才……”
“剛才?小爺,您就當做了個噩夢吧!咱們這不又活了!快,擦擦。”掀起上衣,小伍仔仔細細給他擦了遍身子。董無忌越發清醒,晃晃頭,這才鬧明白,倆人確實安然無恙。看看夜空如銀,幽藍的篝火早已煙塵四散,奄奄一息,行李散落一地,潺潺河水逶迤而去,想著少了倆大活人,他長歎幾聲心灰意冷,又急又難過,鼻子一酸掉了淚。小伍跟他並排坐下,拍拍他的肩頭,默然無語。董無忌看看他的側臉,
熟悉而又陌生。
“小爺,別掉淚了,咱們該找找他倆去呀。”小伍還是那副憨厚模樣。
董無忌抱著頭苦惱不已:“哎,伍哥,這、這可上哪兒找去啊!這地兒凶險莫測,那些火器咱也不會用,鄭隊長送的地圖我可看不懂,指南針被周少鵬隨身帶著呢!找來找去一準兒抓瞎!”話音未落,“叮叮當當”一個長臉腦袋一下鑽出來拱進了他脖子裏。被熱乎乎的舌頭一舔,董無忌嚇了一跳,一瞅原來是那匹救駕的大騾子。
哪知這騾子仿佛聽懂什麽似的,低頭“嗬嗬”怪叫幾聲,那長腦袋對著董無忌胸口狠狠撞了一下,甩著尾巴衝一旁山麓撒腿就走。“哎喲!”被撞了個仰麵朝天躺倒在地的董少爺,捂著胸口罵道,“你個長臉畜生,剛誇你幾句就尥蹶子!伍哥,快扶我一把!”
小伍扶他爬起來,就見那**青大騾子搖頭擺尾回頭衝他倆直哼哼。小伍凝神片刻,突然叫道:“小爺,有門兒!這騾子聽懂了!”
“懂?懂什麽?”董無忌莫名其妙看著欣喜的小伍。“嗐!就是你衝他說的話啊!”小伍一指,“那不是,它是不是想帶著咱們去找人?!”
“啊?”董無忌嚇得一哆嗦,拍拍腦袋哭笑不得,“不會吧?這、這玩意兒有那麽厲害?還真成了精啦?”話音未落,**青大騾子見倆人嘀嘀咕咕,不耐煩似的又撒腿跑了回來,一張大嘴咬住了董無忌的袖子,嘴裏“嗬嗬”直哼哼,晃腦袋拽著董無忌往山上走。“哎喲哎喲!你這是幹什麽啊!”董無忌被拽得踉踉蹌蹌,腳步停不下,小伍抓起倆手電筒隨即跟了上來。
到了大道一旁的山下,騾子撒了嘴,對著倆人哼哧了半晌,又轉頭對著大山直揚頭“嗬嗬”幾聲。驚得董無忌下巴快掉了,一把拍在騾子屁股上大叫:“媽呀!你真能聽懂人話?”
“懂不懂擱一邊,小爺,您沒聽過‘老馬識途’的老話?我覺乎著,這騾子上半夜肯定看見了什麽!所以才叫咱們跟它上山。”
“伍哥,人家老話說的‘老馬’!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大騾子。”董無忌啼笑皆非地說,“難道騾子也‘識途’?還懂人話?天爺喲!這地兒可真邪性,連騾子也不得了。就再信你一次,咱們走吧!要是找不著瞎指尋,小心爺宰了你吃肉!”那騾子聽了竟直衝董無忌齜牙咧嘴,掉過屁股悠閑地甩了甩尾巴,邁步上了山。倆人目瞪口呆,隻
好跟在騾子腚後頭往上爬。
山勢並不十分險峻,可沒有上山的道路,坎坷難行。盡管有月光,薄霧也漸漸散去,冰涼的陰風依舊四處吹拂,山野間陰暗幽深。倆人打開手電筒,慘白的光暈照射出很遠,卻顯得光芒更加詭異幽冷,而光暈外的黑暗,也更加深重無邊。那頭大騾子悠閑自在地領頭前進,在山上東一頭西一頭圍著密密老樹虯根藤蔓也不知轉了多久。倆人覺得眼花繚亂,隻見前後左右全是高大挺拔的樹,亂草野花密匝匝團團簇簇根本紮不進腳,一麵踩,一麵還能聽見裏頭窸窸窣窣不知是什麽蟲獸的暗夜叫聲。小伍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提溜著一根長樹枝,順著草叢“啪啪”抽打,回頭叮囑:“小爺,可注意腳下啊。”
緊走幾步,倆人總算走出了密林,這裏也有樹木,比起方才密林插天的高大樹木,長得又細又矮,一人就能合抱,稀稀拉拉,抬頭能看見星月,地下綠草如茵,仿佛密林裏割出來的一塊場子似的。樹林那頭依舊是一眼望不到頭、插天蔽日、黑黝黝、碧沉沉、幽暗漆黑、縱橫起伏的樹海林濤,似乎比這邊更茂盛瘋長。騾子鼻子裏“溜溜”喘氣,停在了林邊,悠閑地低頭尋覓著嫩草。
見它搖頭擺尾,倆人放了心,跑過來細細打量了四周,安謐平和,並沒有什麽危險。深深吸一口午夜空氣,又清又爽,實在舒適。董無忌渾身放了鬆,忍不住眼皮打架,說:“伍哥,這裏哪有人啊?我都有點困了。伍哥?”
卻見小伍擰開手電筒左右看了許久,不言聲蹲在身邊一棵大樹下端詳什麽。董無忌剛湊過去,就聞見一股惡臭。小伍急忙拉著他問:“小爺你看,這是不是趙爺抽的那種煙的煙把兒?”
“三炮台?!”董無忌叫道,“是啊!沒錯,周少鵬不抽煙,這荒山野嶺的,煙把兒是新的,可不就是大頭留下的?那臭味是?”
“大便。”小伍緊緊盯著四處,眼神炯炯,“我知道了!一定是趙爺來解手,周處長不放心一塊跟了來,他倆就在這兒丟的!”
“丟?不至於拉個屎就丟了啊,那麽大的人了……”董無忌正嘀咕呢,四外天垂雲低,月華隱隱,漸漸起了一層薄霧,輕紗一樣慢慢地籠罩過來,草叢裏方才嘰嘰咕咕的蟲子也沒了聲兒。小伍一把抓住董無忌躲在了一棵樹後,凝神好像在關注什麽。
董無忌疑惑,剛要開口,猛然就聽由打樹林那頭亂草密林間,傳
出一陣陣詭異的鼓樂聲!
濃重的夜幕,飄忽隱隱的薄霧,陰風呼呼,山中怎麽會有如此響亮的鼓樂?!董無忌一哆嗦,立馬想起承德府陸軍醫院那詭異的鼓聲,可細聽卻不是:醫院裏的是一種單調的鼓,說不清是哪一種。可這陣鼓聲裏,夾雜著嗩呐、喇叭、笙簫笛管,悠揚悅耳婉轉動聽,是迎親的鼓樂!然而在這地界,怎麽會有人半夜成親呢?
“當……當……”密林裏隱約傳出一陣鑼鼓聲,在曠野山林中顯得幽深而詭異。小伍奇怪地問道:“小爺,這黑燈瞎火荒山野地有人成親?莫非周處長和趙爺看熱鬧去了?”
董無忌一激靈哆嗦道:“我的伍哥!你想什麽呢!就是編故事也不敢這麽編啊!這、這分明是有異常,快、快跟上去看看!”倆人也不顧正吃草的大騾子,一哈腰順著鑼鼓聲追了下去,過了麵前稀稀拉拉的樹林子,前頭又是一片幽暗密林。追了半晌,倆人都見了汗,幸而小伍身子棒,拉著董無忌飛奔。倆人手裏拿著手電筒,一直沒敢關,搖擺不定晃晃悠悠的光暈在黑暗裏格外晃眼。怪事!那鑼鼓點仿佛故意引著倆人往深山裏走,“當”一聲,前頭鑼鼓點停住了!小伍立即一把拉住董少爺,掩在身後,透過半人高的野草,往密林深處觀望。
這一看可了不得,董無忌驚得眼珠兒外瞪,被同樣大驚失色的小伍一把捂住。倆人屏氣凝神,心裏突突直跳,卻見不遠處,是一隊結親的隊伍,一拉溜足有半裏長,吹拉彈唱班子齊整,當中八個穿著十分怪異的人,抬著一頂彩金流蘇猩紅大轎立在當場!
倆人驚得目瞪口呆,麵麵相覷,前頭鑼鼓隊伍靜悄悄地停了,黑黝黝陰影裏看不清麵孔。當中穿著怪異的八個轎夫卻直挺挺隻在原地抬腿跳躍,動作輕緩。這八個漢子頭戴猩紅穗子大帽,身穿金線團壽字花褂,腳下玄色薄底靴子,臉色慘白嘴唇血紅,八人臉上卻掛著喜怒哀樂驚恐悲憂八個表情!一陣陰風陡起,嘩啦啦刮得四處草木皆驚,大轎泥金大紅窗簾被吹開一條縫兒,小伍抱著遍體發抖的董少爺眯眼往裏瞧,登時嚇得魂飛天外!原來裏頭並排坐著倆人,正是周少鵬和大頭!
原本一臉正色的周少鵬傻呆呆瞪眼似哭似笑,大頭一臉**笑地流著口涎,倆人僵直坐在大轎裏一言不發。片刻,就見大頭脖子“嘎吱吱”忽然扭過頭,衝躲在樹後頭的董無忌和小伍如同夜貓子怪叫般笑了。
此時,密林深處,一大群紅眼烏鴉撲棱著翅膀忽地飛起,帶起一片陰霾。
董無忌掙脫開小伍的手,倆人異口同聲小聲驚叫道:“鬼抬轎!”
“噓。”小伍壓低聲,問,“小爺,這可怎麽辦?跟當年老掌櫃救大掌櫃那事兒差不離啊!您想想,有什麽法兒救他倆沒有?”
董無忌掏出素光刀想了想,問了一句:“這可壞了,伍哥!我從沒聽過這事兒怎麽解!橫是不能衝過去叫他倆吧?”話音未落,那邊一陣陰風,隊伍又緩緩而行,直奔密林深處而去。小伍來不及細想,一把拽過素光刀,墊步擰身就直衝過去。董無忌沒辦法,又驚又怕地跟著往前跑,追了幾步覺得不對勁兒!眼前越來越近的儀仗隊伍,竟然原地踏步,並沒有出發,慘淡月光下就見抬轎的、吹拉彈唱的一眾校尉仆從忽地衝他倆轉過腦袋,發出夜梟般尖利的獰笑!那笑聲又細又尖,聲聲入耳,如迷魂鬼音。董少爺就覺得腦袋一下子眩暈了,身子不由自主竟然動彈不了,被吸了過去!
小伍略微撐得住,也是身不由己,舉著素光刀被牽魂攝魄似的一步步牽著往大轎那邊走,說是“走”,其實腳下根本沒沾地。眼瞅著離一張張喜怒哀樂形形色色麵目可怖的麵孔愈來愈近,小伍大吼道:“小爺!快跑啊!”
“啊?我、我動不了啦,伍哥!”董無忌體如篩糠麵無人色,剛要慘叫,就聽後頭幾聲“嗬嗬、嗬嗬”大叫。“噌!”一下從後頭樹叢裏鑽出一個家夥,撒開四蹄不管不顧衝著那群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猛然撞了過去!急促的“叮當叮當”鈴鐺聲猶如驚雷,瞬間把兩人驚醒了,是那頭**青大騾子!那騾子像是暴躁勇猛的公牛,頭上的大紅花在風中撲棱棱搖動,露著大白牙咧嘴大叫,橫衝直撞過來。小伍見機也壯了膽,一縱身跳到它背上,揮著素光刀嗷嗷大喊著衝進了隊伍。
隻聽“轟”一聲巨響,整個隊伍像是被巨雷擊中,一陣鋪天蓋地的旋風呼喇喇吹得草木驚悚,董無忌倆人東倒西歪。小伍被風一下掀翻在地摔了個結實,大騾子圍著幾人又跳又叫。董無忌這會兒機靈了,趴在地上許久等風停了才起來,衝過來一瞅,大頭和周少鵬臉色鐵青苶呆呆傻坐在當地,呆若木雞嘴邊流下口涎。小伍跑過來連呼:“萬幸萬幸!小爺,您福大命大,不介咱們可完嘍。”
“不是我福大,是那頭騾子立了大功!沒有它那麽一撞,咱們可想不出來怎麽救他倆!”董無忌胡嚕半晌腦袋,一手揪住一人耳朵憋
著笑,“他倆命大,伍哥你看,這可怎麽辦?”
“可惜沒水,聽說噴點水就好了。”小伍笑笑答非所問。
“伍哥你這是瞎蒙,他倆是撞了邪,不是中了暑。你試著掐掐他倆人中。”董無忌一麵說一麵對著周少鵬人中狠狠掐了下去。
誰知掐下去一寸多深,這人除了呆呆的,還翻起了白眼兒!小伍那邊也是一樣,大頭猶如癲癇般抖了起來。倆人圍著轉悠了片刻,董少爺鼓著腮幫子想了想,騾子也湊過來直哼哼。“咦,有了!”說罷,董無忌脫下腳上的鞋,對著周少鵬那張剛毅英俊的臉相了相,猛然就是一鞋底子!
小伍嚇得一哆嗦:“小爺,這、這成嗎?”
“怎麽不成?我記得小時候老街舊鄰有小孩撞客了,他們家老人都這麽辦,你沒聽過麽:鞋底子抽臉,專治撞邪!”董無忌一頭說,一頭左右開弓對著周少鵬臉“劈裏啪啦”就是一頓猛抽。不料被抽了十幾下,周少鵬全身劇烈哆嗦了一陣,“哇!”吐出一口又臭又腥的黏液,長舒口氣,竟然慢慢緩了過來!
“你、你在幹什麽!”渾身酸軟的周少鵬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隻見董少爺金雞獨立單著一條腿扶住小伍,一手舉著一隻臭烘烘的軟底皮鞋正衝他擠眉弄眼憋著笑,一摸臉頰,腫了一大塊。“幹什麽?救人!就您這樣的下半晌還叫我保重。哼!你倒是文武雙全,連自己也保不住。”董無忌說罷又對著大頭抽了十幾下,大頭哇哇大吐,這才醒了。
倆人麵麵相覷目瞪口呆,互相攙扶著站起身,這才發現早已不知身在何處。董少爺這下露臉了,嘲諷道:“好嘛!您二位爺還信誓旦旦要護著我,這下怎麽說?!大頭就得了,也算走南闖北這些年,心裏連個成算也沒有,周處長還是留洋回來的,不是伍哥和我出手,你倆準得一人娶一個鬼媳婦兒!”
大頭哭笑不得,自己抽了自己倆巴掌,笑道:“該!我說拉個屎就在河邊拉,周處長說到山邊,沒想到怎、怎麽中了邪?!”
周少鵬又氣又急又尷尬,摸著紅腫的臉直運氣,不好意思開口,忍了半晌才問:“這裏太凶險了!咱們趕緊下山,可好端端的怎麽會中邪呢?”
“中邪?嘿嘿,這可不是中邪,這叫‘鬼抬轎’!看見這頭騾子
了嗎?!今兒若不是它,咱們準得褶子啦!”董無忌大大打了個嗬欠,把剛才之事簡短說了一遍。倆人半信半疑,周少鵬忽地想起什麽,問:“難道跟前頭八道嶺那裏的異常有關?”
“還提您那八道嶺呢!周處長,我們都殺了個七進七出,您還陷在長阪坡裏出不來!下午你一回來我就覺得你心裏有事。怎麽樣?露餡了吧!你早看出八道嶺不安全,還憋在肚子裏憋寶!早說能出這事兒?!”
“怎麽可能?怎麽會?我、我是怕你……”周少鵬捧著腦袋嘀咕上了。
董無忌牽著騾子隻往前走了幾步,猛然站住,倒吸口涼氣,冷笑一聲頭也不回,指著前頭幽幽說:“怎麽不可能?你是怕我害怕嗎?可現在晚了!你們看!”
仨人擠過來睜大了眼睛,陡然間無不驚駭莫名!原來方才“鬼抬轎”隊伍前頭十幾步,看著是密林深處綿延無際,誰知這會兒竟變成了陡峭險峻的懸崖峭壁!眾人走到懸崖邊上往下一瞧,不禁神魂飛**,隻見陡峭千丈,藤蘿密布,四處薄霧紛紛,下頭黑黝黝深不見底。再往不遠處俯身遙望,周少鵬驚得勃然變色:眼前竟然就是那座黑壓壓橫跨東西的八道嶺!回想到剛才身不由己被“抬”到這兒,隻要往前再走片刻,倆人都得葬身千丈深淵裏。
饒是大頭見多識廣也不禁毛發森然,顫巍巍說:“天爺!這、這是咋回事?!難道咱們真是遇上了邪祟?千算萬算明兒走大道的,怎麽今夜裏從半山腰繞過來了!周處長,那些木頭杆子是什麽?”
此刻陰霧慘慘,星月隱晦,八道嶺上頭星星點點簇簇綠火幽幽,仿佛無數人頭在攢動,而各按方位插天峻立的幾根楠梃木高杆上,一串串泛著磷光的骷髏頭被朔風吹得東遊西**,九天怪蟒一樣,呼呼啦啦傳來隱隱鬼哭凶嚎之聲,令人不寒而栗。董無忌這會兒不知怎麽了,盯住了下頭的木杆子和鬼氣森森的山嶺不言語。小伍趁機趕忙給大頭周少鵬說了方才在八道嶺的奇遇,倆人聽得驚詫不已。
“真是凶險的地方!”周少鵬連連搖頭,忙問:“小董少爺?你、你沒事吧?”
董無忌不言語,在懸崖上小心翼翼左右走動,目不斜視,舉著手對準了八道嶺,一會兒變個手勢,一會兒歪頭蹲下,似乎發現了什麽。
周少鵬也跟著舉手、歪頭,就見不遠處八道嶺上高大木杆子和星星點點的“鬼火”確實奇特:都是按一定方位排列,不僅整齊,而且排成了一個巨大的怪異圖案!
“小爺?小爺!你幹什麽呢!”大頭趕緊過來拉他,董少爺被拉回來蹲在地上,眉頭緊鎖,手裏比比畫畫,嘴裏念念叨叨,仨人看了個呆。他又起身跺跺腳,回身看看來的路,鼓搗了半晌,倒吸了一口冷氣感到有些驚怖,猛一轉身指著下頭說:“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仨人異口同聲問。
董無忌一拍手臉色大變說:“這是血祭陣,難怪難怪!周處長,咱們快回去,今晚無論如何不能再待在這兒,務必等到明兒白天再上路,不然可惹了大麻煩!”
“血祭陣?”眾人莫名其妙,見他說得嚴厲,知道其中有內情,也來不及細問,趕緊轉身,牽著那頭**青大騾子匆匆往回趕。山裏的朔風陰風一股股凝合成刺骨的冰冷。等走出密林,到了先前稀稀疏疏的樹林子,大頭嘀咕:“怎麽這兒的樹林子跟那邊不一樣?小爺您看,這裏的樹全是榆、槐,怎麽像個大圈子似的?前後左右都是鬆樹啊。這騾子也是,真是成精了,你好好的,等回去爺們好好養著你,報答你的……”
“大頭,你說什麽?!”董無忌猛地一震,一手拍得騾子脖子直響,疼得騾子怪叫了幾聲。大頭從沒見他如此麵目,趕緊說:“小爺,沒錯兒啊,您瞅瞅,這裏的樹這麽稀疏,全是榆、槐,前後左右的密林都是野生鬆柏,這場子像是故意留出來的,我、我沒說錯啊!”
這話剛說完,董無忌臉上可見了汗嘍,豆大的冷汗淋漓。小伍以為他害怕了,不想他一臉驚懼,忽然蹲下,順著四周往外細瞧,又起身手搭涼棚左右看了一大圈,片刻神色大變,激靈靈寒顫不已,大叫:“快、快走!!”
“走?這不正走著呢嗎?你到底怕個……”大頭嘴裏還沒說出“什麽”倆字,卻感到黑壓壓山野裏一片死寂,剛才草叢樹堆裏的草蟲聲陡然聽不見了,四周像是遮下了一幕巨大的羅網。周少鵬掃視一眼,登時驚得手腳冰涼。已經晚了,一陣陰風,也就刹那工夫,這些榆、槐樹木間,每棵樹下影影綽綽出現了八個直挺挺光脊背的大漢。這些大漢背對眾人,麵對大樹,黑暗中看不清臉色,虛空中仿佛嘀嘀咕咕
在數著什麽,“一、二、三、四……”
片刻間這片稀疏的林子裏全擠滿了人,隻是毫無人氣,也沒有任何活物的聲響。呆若木雞的四個人被堵在了此地!董無忌哆嗦著靠近了小伍,顫抖說:“要壞事!伍哥,大頭,周處長,千萬、千萬別驚動他們,咱們穿過去。”
“奇怪,這些人是怎麽出來的?”周少鵬還納悶呢。
滿臉冷汗的大頭一把拉住他:“我的爺你小點聲!聽小爺的,快走!”董無忌忍著巨大恐懼,看看前後左右樹下的人,邁不動腿,被小伍架著,一點點穿過樹和樹之間的空隙。剛走幾步,眾人就覺得腦袋“嗡”一聲眩暈,那些人竟僵硬地扭動擺布,躥蹦跳躍間仿佛跳起了奇怪的“蟒式舞”,又像在跳大神,漸漸開始移動!
“快捂住耳朵!別看他們,低頭往前衝啊!”董無忌大叫了一聲,拉著小伍就跑。幾人這才猛然驚醒,周少鵬在後,大頭在前,四個人發了瘋似的撒腿就跑。瞬息間,一股濃鬱令人惡心的腥臭從四麵八方撲麵而來。樹下的大漢們齊刷刷轉過了身子,別人不敢看,周少鵬餘光一瞥,隻見大漢們一水兒的沒有人頭,全是無頭屍身,遍體鱗傷血汙一片,蹦跳著衝四人圍了上來!
“快跑!周少鵬你個傻蛋看什麽啊!”董少爺氣得罵了他幾句。四個人可遭了罪嘍,被一群非人非鬼的東西趕鴨子似的漫山遍野亂跑,也分不清東西南北,天地星月都不見了,隻剩下黑漆漆的密林和崎嶇的山巒,逃跑中不是這個崴了腳,就是那個掉了鞋。周少鵬算穩得住的,也是心動神搖,掏出手槍對著身後快速遊動跳躍的無頭人就是幾槍,火光迸射,硝煙味兒刺鼻。董無忌一麵跑一麵大罵不止:“你個臭嘎嘣兒蠢蛋,別開槍!那不是人,你把樹底下的東西全招出來啦!”
果不其然,幾發子彈像是射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裏,那些團團綿綿的影子不僅沒少,反而炸了窩一樣蜂擁而來,稀疏樹林下頭“咕嚕嚕”開了鍋似的發出一陣陣劇烈震顫,一處震、處處震,看來山裏還有不少這種人造的“樹林”。隨風而來的鬼哭狼嚎震得人腦仁劇痛,陰風大起,逃難的四人急匆匆如喪家之犬,眼前全是一晃而過的古樹藤蔓,都像活了般扭曲顫動,草木驚悚,連其中隱藏的野獸草蟲也如驚弓之鳥一簇簇四散奔逃,跑一處一處風聲鶴唳,風聲叫聲哭喊聲、獸鳴聲鬼哭聲,不知道的人,真以為身落鬼窟嘍。
這一跑真壞了,周少鵬、大頭剛被救醒本就神情恍惚,正是神思匱乏之時,也不知山裏到底有什麽,被董無忌幾句話嚇得沒了主意。前頭董無忌被小伍一把推上了大騾子,小伍狠狠一腳揣在騾子屁股上,那騾子大叫幾聲,驚了似的死命飛奔,眼見跑沒了影兒,後頭仨人歪七扭八隻顧低頭逃命,哪還顧得上?不知跑了多久,眾人穿過一層層雜樹密林,摔得頭昏腦漲滿眼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