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霍桑、包朗和警察長,破獲了牆壁上的機關,深歎羅平用心之巧、設計之奇,實非常人所可及,當下仔細看了一回,就一同回到平涼路。走進屋中,兩個警察,也跟了進來。
休息了一回,霍桑道:“如今已捉住幾個黨人,又破獲了那個機關,總算不虛此行。我們就此回去吧。”
警察長聽了這話,正中下懷,連聲道“好”。
霍桑見他這樣性急,止不住好笑,有意打趣他道:“但是這個賊窟,必須有人看守才是。據我的意思,讓我帶著幾個警察,將那幾個黨人押解回去,再留下幾個警察和警察長駐守在這裏,且等到明天,再作道理。請問警察長,意下以為如何?”
警察長道:“這個你未免小題大做了。看守一賊窟,派幾個警察,也盡夠了,何必要我在這裏?”
霍桑道:“警察長若不願在這裏,也盡可回去,我們何敢相強?不過這個賊窟,非比尋常,卻很為重要,警察長若不在這裏督率著警察,難保警察不偷安苟且,貽誤要公。萬一羅平得著信息,率領黨人前來,單靠那幾個警察,如何抵擋得住?設或再鬧出大亂子來,那時警察長又將怎樣?”
警察長聽說羅平或者要來,更是不敢留守,但一時惶急,又說不出個必須回去的理由,心下十分發急。
霍桑又緊逼一句道:“那時警察長對於職守上,如何交代得過去?”
警察長發了一回愣,才低低地說道:“倘若羅平果真率領黨人前來,我縱然在這裏,老實說一句話,恐怕也決非他的對手。倘再不幸,我竟被他們擄去。以堂堂的警察長,竟被黨人捉去,他們的聲威,更將浩大,官家的體麵,也就喪失殆盡了。我並非有意規避,照事實上的利害看來,我委實不宜留在這裏。”
霍桑心想:“莫看他是個無用人,卻很會強詞奪理。這一番話,虧他想得出,倒也有些道理。”再看他已急得麵紅耳赤,也不忍再拿他玩耍,就順水推舟說道:“這一層道理,我並未想到,如今給你說穿,我也覺得你留在這裏,很不妥當,還是和我們一同回去吧。”
警察長這才心定,又道:“這裏房屋很寬大,我們應得多派幾個警察,守在這裏,才能放心。”
霍桑道:“正是。”又想了一想,道:“我們帶來的警察,共是二十人,帶進屋裏的,隻有四人。依我分派,留十六個人在這裏,其餘的四個人,押著黨人,隨我們回去。你道可好?”
警察長連聲道“好”。
包朗插嘴道:“那十六個人,此刻還在外麵,待我去喊他們進來,聽候警察長發令。”
霍桑點點頭,包朗拔腳就向外邊走。
警察長卻拉住他,道:“包先生,這個不敢勞動。”又向旁邊一個警察道:“你去,將他們一齊喊進來,我有話吩咐。”
這警察答應著,就出去了。
不多一會,就走進一隊警察來。
警察長正言厲色,向他們說道:“我們仰仗這一位霍先生和那一位包先生的大力,已將這個黨窟破獲,還捉住好幾個黨人,將來論功行賞,你們多少總有點好處。如今派定你們這十六個人,留在這裏,看守這所房屋,你們須將大門緊緊關上,坐在裏麵。若聽有人敲門,必先問個明白,方可開門,讓他進來,謹防有黨人混進。再則若遇必要時,認定對方確非善類,為自衛起見,準許你們開槍。這嚴重的命令,你們務必遵守,不得有誤。”
這十六個警察同聲答應。
警察長又向霍桑道:“我已發下命令,我們就可動身了。”
霍桑點點頭,又望著包朗道:“你去到那間房裏,叫那兩個警察將黨人押到這裏來。”
包朗應聲去了。
霍桑又向一個警察道:“大路旁邊,有四部汽車,你趕緊去,叫車夫立刻將車開到門前。”
這警察也隨即出去。
一會,包朗和兩個警察已押著六個黨人,來到霍桑麵前。霍桑見他們還是精神抖擻,毫無一些驚懼的神氣。
那個王老頭兒更是非常鎮定,看見霍桑,笑嘻嘻地道:“你預備將我們送到哪裏去?可是到警察署裏去麽?”
霍桑道:“正是。事到如今,隻好委屈你們一些。”
王老頭兒還笑著說道:“這個算不得什麽。想你以前在這裏的時候,我們也曾委屈過你。佛家說這就叫作‘果報’。”
霍桑道:“你既曉得這果報之說,何苦平日所為,事事都是播種惡因呢?”
王老頭兒道:“這個你就錯怪我們了。要知我們平日所做的事,大半非出於本心,卻是受著難堪的逼迫,不得不如此的。所以這些惡因,雖然似乎由我們種下,但最終的惡果,未必在我們身上收獲呢!”
包朗聽他們又說這些閑話,深怕說個不了,耽誤工夫,恰巧去喊汽車的警察,也已回來,說汽車已在大門外,就催霍桑道:“各事都已停當,我們就走吧。”
警察長也道:“正是。我們就走吧。”又向那十六個警察道:“方才我吩咐你們的話,務必記牢,若有違抗的,定不寬饒。”
十六個警察都低頭受命。
霍桑也向回去的四個警察道:“你們四個人,分為兩組,每組押著三個黨人,乘一部汽車,沿途務宜小心。”又向警察長道:“我和包先生乘一部,你們自乘一部吧,可以稍為舒適些。”
警察長道:“隻是你們二位受擠了。”
霍桑道:“這個不妨事的。”
當下一行人眾,就要動身,忽然那十六個警察當中,跳出一個警察來,走到警察長麵前,很恭敬地說道:“警察長容稟。我們奉令留守這裏,職務所在,自然不當推辭,但枵腹從公,卻也無此情理。這裏地方冷靜,既無賣食物的店鋪,這所房屋中,有無存糧,也不可知。如果有時,我們自己會燒會吃,倒也罷了。萬一是空無所有,請問我們的食物,作何打算?這個應請警察長的示下!”
警察長猛地裏聽了這話,一時竟回答不出。
霍桑在旁聽得清楚,就道:“這一層我早已想到,方才忘卻向你們說一聲了。我想等我們回到署裏之後,立刻預備食物,用汽車送來,好在路途不遠,來往不消多麽一會。你們請放心好了,警察長既派你們在這裏,當然替你們預備食物,不能叫你們餓著肚皮的。”
那警察方始不響,退回原處。
他們一共十三個人,這才走出大門,依照霍桑的支配,各自上車坐定。
汽車夫隨即撥動馬達,汽車就一直走上大路了。
霍桑和包朗同坐在一部汽車裏,閑談消遣。
包朗先說道:“我們這一次的舉動,居然未被羅平曉得,才能馬到成功,可見得無論怎樣的聰明人,難保沒有偶爾糊塗、心思想不到的時候。”
霍桑道:“他事前雖不曉得,但既得著快腿張三的報告,也就明白了。我怕他決不甘心,必然再想複仇的方法。”
包朗道:“以後的事,姑且擱起。如今我們破獲黨窟,捉住黨人,得著這一次的勝利,總可使那藍三星黨稍為膽寒些了。”
霍桑道:“但是和我們積下的怨恨,也就更深,我們須得格外防範著才好。”
包朗又道:“我們雖幾次上他們的當,陷身在他們黨窟裏,但都能死裏逃生,沒傷著我們分毫。如今我們卻捉住他們六個黨人,僅就我們一方麵說,可算是得著完全的勝利。隻是甄範同和那幾個警察,如今還在他們手裏,不知死活存亡,未免還是美中不足。”
霍桑道:“但是捉住這六個黨人,他們就有了生機了。”
包朗聽了不解道:“此話怎講?他們黨人,既然死在我們手裏,他們焉能不將甄範同等殺死,替他們黨人報仇?你為何偏說甄範同等有了生機呢?”
霍桑道:“是呀!我們倘若殺死黨人,甄範同等自無活命的希望;但是如今黨人未死,包管甄範同等可以安穩回來。”
包朗還是不懂,道:“請教他們怎能回來呢?羅平放他們回來麽?”
霍桑道:“正是。羅平若不放他們,哪有本領,可以逃走回來?”
包朗很疑惑道:“當初羅平也曾費了一些事,才將他們捉住,如今豈肯輕易放回他們?”
霍桑道:“這當中有個道理,且待我講給你聽,你便可明白。甄範同雖是個偵探,但‘飯桶’的綽號,久已喧傳在外。羅平自也曉得,那幾個警察,更是無用之人,所謂‘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憂’。那麽羅平豈肯為了這幾個不足輕重的人,卻眼看著他得用的黨人,被我們殺死呢?他自然想出方法,拿甄範同等掉換他們黨人了。”
包朗高聲道:“掉換麽?”又凝了一凝神,道:“或者竟有這回事發生,也未可料。”
霍桑笑道:“倘將來真個發生這回事,如今甄範同等不是已有了生機麽?”
包朗道:“一些不錯。走馬換將,戰爭中是常有的事,不過羅平將用什麽手續,理這件事呢?”
霍桑道:“這卻不能逆料,且等著看吧。”
他們二人,一路閑談,不知不覺,車已到了警察署門前。
二人等車既停,隨即下車,見那四個警察已押著六個黨人從車上走下。
警察長已跳下車來,立刻吩咐四個警察將黨人暫為押在看守所裏,務必加意看守,又招呼霍桑和包朗走進他的辦公室,休息了一回。
警察長道:“我們此番出去,總算得勝而回。但若被羅平曉得,以為黨人既被我們捉住,必難活命,說不定因此一怒,也將甄範同等殺死,那豈不是糟糕了麽?”
霍桑道:“這是什麽道理呢?”霍桑就將頃間在車裏對包朗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警察長聽了,半信半疑,說道:“但願如你所說,雖將黨人放回,卻也還值得了。”
霍桑和包朗又坐了一會,這才回轉家門,到得家中。
二人淨了麵手,又換上一套衣服,吃了些點心,對坐在霍桑的辦事室裏。
霍桑忽然笑向包朗道:“我們做偵探的人,真正有趣。譬如此刻是安穩地坐著,說不定一兩個小時之後,已完全變了一個境界,但生命也危險極了。回想我自從做這私家偵探以來,生命在呼吸間,已不知有多少次。別的案件,不去說了,就說藍三星黨這一件事吧。我身入虎穴,總有好幾次,當時並不覺害怕,過後思量,倒反有些膽怯了。不是我說句倒運的話,我的死期,不知在幾時,又不知是怎樣死法呢!倘能活到老年,因病而死,那就真是萬分造化了!”
包朗聽他的話,說得太離奇,一時無從應答,隻管瞪眼望著他,似乎想借這凝視的眼光,阻他莫說的一般。
正在這個當兒,見有一個下人送進一封信來,霍桑接過來一看,就道:“如何?果不出我所料,羅平果然有信來了。”
包朗聽說是羅平的來信,立刻站起來,走到霍桑的身邊,等霍桑將印有藍色三星的信封拆了,抽出一張信紙,打開來看時,上麵寫著道:
霍桑先生大鑒:
頃間君逮去吾黨人六人,又前次曾充警察之“王得勝”一名,計共七人,而吾等亦獲有偵探甄範同及警察十二人,人數雖不相等,但吾擬相互掉回,各以無用之輩,易回有用之才。倘以為然,請商諸警署,於即晚一時,在南郊外十裏之叢林中,為交換之場。並須約定不得以奸計欺人,應各以名譽為擔保也。
藍三星黨魁 啟
霍桑看完,向包朗道:“難得他既有這種請求,我們盡可答應他。姑且先救回甄範同和十一個警察,以後的事,再慢慢計較。橫豎張才森的案件,總算破獲,不過尚未將為首的凶人捉住罷了。這個盡可從緩打算。”
包朗道:“你以為然,還無用處,不知警察長意思怎樣。”
霍桑道:“他有什麽獨斷的意思?不過因人成事罷了。而且他聽說可以救回甄範同,包管願意答應。”
包朗道:“那麽我們還得到警察署去一遭,將這封信給他看看。”
霍桑道:“這個自然。”
包朗道:“什麽時候去呢?”
霍桑道:“隨便什麽時候。如今就去,也未嚐不可。”
包朗道:“我們已歇了好多一會,肚皮也已吃飽,就去走一遭。講定之後,就可定心定意,等候時刻做事了。”
霍桑道:“好。”
二人當即出門,坐上黃包車,直向警察署而去。
到了那裏,問明警察長正在辦公室,二人也不待通報,就一直走了進去。
警察長忽然見了他們,不禁暗暗稱奇,心想:“他們去不多時,複又前來,定有事故。”就一麵請他們坐下,一麵問道:“你
們去而複來,不知有何事故?”
霍桑不答,先將那封信遞給他。
他看了說:“不信真會有這件事,居然被你料到了!”
霍桑道:“你的意思怎樣?”
警察長沉吟一回道:“這事卻是兩難!我們費了許多事,冒了幾回險,好容易才捉住這七個黨人。如今若是放了,豈不是將前功盡棄?若是不放,照例治罪,當然是死罪。那麽恐怕我們殺死這七個黨人之日,也就是羅平殺害甄範同等之時。這事卻叫我左右為難呢!”
霍桑道:“你無庸想得這般周到。我且問你,究竟可想救回甄範同麽?”
警察長道:“他既活著未死,我哪有不想救他回來之理?”
霍桑道:“你既想救回他們,就隻好放走這七個黨人。”
警察長又想了一會道:“霍先生,你的計策很多,何不借這交換的名,暗地裏設下個妙計?將甄範同等救回,卻不放走這七個黨人。”
霍桑連連搖頭道:“這卻不能!羅平信上說明不得以奸計欺人,當以名譽為擔保。我們既允許和他對換,就是承認他這兩句話,豈可出爾反爾,被他們做強盜的恥笑呢?”
警察長見他說得這等堅決,料想不能打動他,就也不再說,隻道:“事到如今,我們隻好就答應他,等到夜裏一點鍾行事便了。”
霍桑道:“這樣很好。話既說定,自然沒有變動了。如今時刻還早,我們且回去,等到夜裏再來。”
警察長道:“事關重大,請你們寧可早些來。”
霍桑道:“這個無庸你囑咐的。”
警察長道:“但不知要預備些什麽東西?”
霍桑道:“沒有什麽東西,隻須三部汽車好了。”
警察長答應照辦。
霍桑和包朗這才告辭出來,仍舊回到家中。
霍桑道:“今天夜裏,我們還得辛苦半夜,此刻早些安睡,養養精神吧。”
包朗道:“好。”就各歸臥室,上床安息去了。
等到霍桑一覺醒來,看看時計,剛正十點鍾,就爬起身來,走到包朗的臥室,推門進去,見他還是酣呼大睡,當即將他喊醒。
一同洗過臉,吃了晚飯,見已是十一點半鍾,霍桑道:“差不多已是時候了,我們應該動身了。”
二人又略為預備,就走出大門,乘黃包車直到警察署,見了警察長,知道汽車已停在外邊。
警察長又問道:“可要帶幾個警察去,作萬一的防備?”
霍桑道:“不須如此,我想羅平必不欺我。但那七個黨人坐在車上,必有人看守,萬一途中走脫一個,那就壞了大事了,請你派四個警察跟隨同去吧。如今時候已不早,請你派人將那七個黨人先押上汽車去吧。”
警察長就分頭去招呼,不多一會,已是辦妥。
霍桑就辭別警察長道:“我們去了,停一刻再會。”
警察長道:“請你們各事小心些,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
霍桑向他點點頭,便和包朗走出大門。見汽車停在路旁,四個警察押著七個黨人,也站在那裏,霍桑就將這七個黨人,分坐在兩部汽車上,每部汽車上,派兩個警察看守。他和包朗坐了一部汽車,跟在他們後麵,一直向南郊而去。
這時時已入夜,路上行人很少,車行很為迅速,不覺得多少時候,已來到南郊。
又走了一會,霍桑見前麵有一片黑魆魆的東西,仔細看時,正是樹林,心中暗想:“不知可就是這個樹林麽?”
正在暗想的當兒,忽見樹林當中,倏地露出一道光來,正照在汽車上麵。
又聽得有人問道:“來者可是霍桑麽?”
霍桑應道:“正是。你是何人?”
那人道:“我是藍三星黨員。我且問你,我們的七個黨員,都來了麽?”
霍桑道:“正是,就在這兩部汽車上麵。我們的偵探和十一個警察,現在哪裏?”
那人道:“你看右旁走來的,不就是麽?”
霍桑回頭看時,見果然走過幾個人來,第一個正是甄範同,又數明後麵跟的警察,一共十二人,當下無暇和甄範同談話,就連忙吩咐車上的警察,將七個黨人一齊解了縛,放他們自去。他們連縱帶跳,直向那道光去了。
霍桑又聽對麵說道:“兩方都無錯誤,我們就告別了。”說時,那道光忽已不見。
霍桑也不去管他,就叫甄範同等一齊上了汽車,開回警署。
霍桑心想:“方才說話的,不知是誰,照情理說,這走馬換將,也是一樁大事,羅平或者親自出來,但羅平為人,向來非常周密,未必肯輕易出來。”又想:“我做了多年偵探,破獲的奇案,各種都有,卻沒有這麽一回事,真所謂‘越遇越奇’了!”
霍桑隻管心裏想,甄範同坐在他旁邊,也未招呼。
還是甄範同先說道:“霍先生,謝你救命之恩,我總得竭力圖報的。”
霍桑聽他說話,這才回轉頭來,連忙謙讓道:“大家都是為公,用不著這樣客氣。”
甄範同又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霍桑就詳細告訴他。
等霍桑說完這番話,車已到了警署門首,各人相將下車。
除去那十六個警察回到他們的帳棚去外,霍桑、包朗和甄範同都一齊來到警察長辦公室。
警察長見了,自是萬分歡喜。
霍桑將方才的情形,說了一遍。
警察長連道“辛苦”,又向甄範同道:“你陷在黨窟裏,已有好幾天了,可曾聽見什麽消息,看出什麽情狀麽?”
甄範同道:“說來話長著呢!”
要知甄範同說出什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