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橋詞典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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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橋人認為漂亮女人有一種氣味,一種芬芳但是有害的氣味。本義的婆娘鐵香從長樂街嫁到馬橋來,就帶來了這種氣味。剛來兩個多月,馬橋的黃花就全死了。看著一枝枝金光燦爛的黃花,摘到籃子裏還沒提到家,就化成了一泡黑水,拈都拈不起來。老人們說,馬橋人後來再也不種黃花,隻能種一些模樣醜陋的瓜果,茄子、苦瓜、南瓜、核桃什麽的,就是這個原因。

鐵香的氣味也使六畜躁動不安。複查家的一條狗,自從看見鐵香以後就變了一條瘋狗,隻得用槍打死。仲琪原來有一頭腳豬,也就是種豬,自從鐵香來了以後就怎麽也不上架了,隻得閹了它以後殺肉。還有一些人家的雞瘟了,鴨瘟了,主人都怪鐵香沒有做好事。最後,連誌煌手裏叫三毛的那頭牛,也朝鐵香發過野,嚇得她哇哇哇大叫。要不是煌寶眼明手快把畜生的鼻繩拉住,她就可能被頂到坡下去了。

婦人們對鐵香一直有些不以為然,隻是礙著本義當書記的麵子,不好怎麽發作。其中也有些人不大甘休,看見鐵香來了,有心沒心找一些話頭來刺她。她們大談自己來馬橋夫家拜堂放鍋時的排場和講究,曆曆如數家珍。無非是大舅子抬嫁妝,二舅子吹喇叭,三舅子放手銃,四舅子舉紅傘,諸如此類的誇張。杭州的絲繡有好多,東洋的褂子有好多,手腕上的鐲子如何大,耳朵上的環子又如何亮,她們說得不厭其煩。

鐵香一聽到這些,臉色發白。

有一次,一個婆娘故作驚訝地說:“哎呀呀,你們都是這樣的好命,這樣體麵,那我隻有死路一條了。我當初放到這個鬼地方來,隻夾了一把傘,除了褂子就是一坨肉!”

眾人笑。

這個婆娘顯然是揭鐵香當初的窮。鐵香忍不住,匆匆跑回家去捶枕頭捶被子哭了一場。鐵香其實是在大戶人家裏長大的,家裏曾經有保姆和仆人,做菜離不開醬油、茴香和香油,也能區分什麽是餅幹,什麽是蛋糕,不像其他馬橋人那樣,統統稱之為“糖”。隻是她到馬橋的時候,父親作為“乞丐富農”(參見詞條“乞丐富農”)死在牢裏,家道已經敗落。她確實是隻夾了一把傘,匆匆跨進了本義家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