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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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笑月的成績那陣,聽說賀亦民教子有方,教出了一個名校生,我曾去討教經驗。我在他的小公司裏轉了一圈,順便求他一事:若笑月這次再考不上,就請他留下這孩子,在公司裏描描圖紙,做做模型,都可以,算是有口飯吃,還能學些技術。我最怕她去社會上閑混,尤其怕她學會吸毒。

亦民一張臉笑得很下流,“你就放心讓她來?萬一她愛上了我怎麽辦?我們以後一不小心結成了親戚怎麽辦?”

“臭疤子,你就不說說人話?”

“沒辦法,我這人意誌薄弱,最容易憐香惜玉。”

“去死吧你!”

他仍然嘻嘻笑,不願意沾包,隻是從抽屜裏抽出兩紮鈔票,算是他讚助的家教費,要我請幾個好老師,給笑月好好補課。

一個小矮子,當年出了名的垃圾生,眼下坐在寫字台那邊人模狗樣,把鈔票當衛生紙甩,不能不讓我刮目相看。

我得說說他的故事片了。他綽號“疤子”,是因為他右耳下方有一塊大傷疤,就是他爸打出來的。用他的話來說,他是被打大的——如果小時候哪一天沒挨打,原因隻會有二:他父親病了,或他病了。一旦哪天父親沒下手(他在廠裏得獎了,入黨了,或賭贏了,這種事偶有發生),疤子就條件反射,覺得自己應該發燒,應該咳嗽,應該拉肚子或暈過去,否則這一天肯定不大對頭。

父親不過是惱怒於他的矮,還有他可疑的長相,不相信他是自己的骨肉,反而隻是一份恥辱,一個喪門星,一個應該在鞋底碾掉的雜種。因此,他從未穿過新衣,隻是接哥哥的舊衣,爛布團一樣滾來滾去,以至有一次全班上台唱歌,按規定都得白衣藍褲。他沒有藍單褲,隻有藍棉褲,雖被老師網開一麵,自己到時候卻熱得滿頭冒汗,在夏日的陽光下兩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