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三点的时间,宋紫童给电话闹醒了,她扑腾坐起来,脑子还是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覃亚敏凄惶的声音传过来,“紫童,你快到明园饭店一号楼808号房,快来。”
苏璜也被吵醒了,不高兴地问是谁的电话。宋紫童说是覃亚敏家里出了点事,让她过去帮帮忙。苏璜说,“这么大半夜的,你一个女人能帮她什么忙,她家人都干什么去了?”
宋紫童怕苏璜信不过她深夜外出,也为了找个人壮壮胆,就说,“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半夜来电话的,我让宋明聪给我做个伴。”
宋紫童把宋明聪叫醒一块上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覃亚敏说的地点。808号房门虚掩着,宋紫童推门进去,灯光阴沉,覃亚敏坐在**,头发披散,脸色蜡黄,形容枯槁,像极一个刚做完法虚脱掉的老巫婆。宋明聪吓得抓紧姐姐的手。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覃亚敏缓缓抬起头,悠悠地说,“我刚还在考虑是不是往自己手腕上来一刀,把静脉切了,想来想去还是怕痛。”
宋紫童果然看到床头柜上有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心中一凛,过去把刀抓在手里说,“出什么事了?”
覃亚敏惨然一笑,“出大事了,一个小时前我给老公抓了个现场,照片也拍了,让我等着上法庭打离婚呢,这我倒也不怕,可恶的是他把我女儿也带来了,你知道我女儿骂我什么吗?她骂我不要脸,说再不认我这个妈了。葛铁山分明是给我下了套子呀,他出轨在前,反而先抓我现了行,这下好了,我成潘金莲,他成武大了。”
宋紫童让宋明聪到门口等去,她环顾四周,“你那男的呢?”
覃亚敏说,“走了。”宋紫童说,“走了,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留你在这里割手腕抹脖子?”
覃亚敏有些难为情,“他年纪轻,没经历过这种事,我让他走的。”
宋紫童说,“年纪轻,怎么个轻法?”
覃亚敏说,“比我小一轮”。
宋紫童说,“我怎么说你好的呢,覃姐,你别怪我给你伤口上撒盐,都奔中年了,这个年纪应该知道醋打哪酸的,盐打哪咸的,出轨的代价是很黄连的,要找也要找对口的啊!”
覃亚敏说,“我和他是缘分,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这个年纪呀再说什么缘分,一定让人酸倒牙,全身起鸡皮疙瘩,死也没有人同情。男人是用橡胶做名声,摔不破打不碎;女人是用玻璃做名声,稍有磕碰便粉身碎骨,我以身试法,算是做个标本吧。像你这么年轻多好,劈腿,插足,三角四角,反正有的是时间修正…”那话说着就转了方向,变成是生不逢时的感叹和对宋紫童这类年轻女性的控诉了。
宋紫童毫不留情地反击,“你好歹也是女人帮的一个头目,怎么不让帮里的姐妹来替你撑腰,怨天忧人的,这素质也太低了吧?”
覃亚敏说,“眼下这种烂场面怎么可以让外人看到,我当你是我的妹妹啊,后面的事情肯定还要姐妹们帮忙,不然,我这一关难过,我呀,不悔,只是担心我的女儿……”聊着聊着,覃亚敏说,“我好困,你陪陪我,让我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宋紫童坐到床沿边上,覃亚敏裹紧被子,果然很快睡着了。
睡醒以后,事情当然还得去面对。覃亚敏给帮里姐妹们把事情详细摆明了——当时和丈夫定了协议让丈夫搬出去和小三住在一起,后来果然如帮众预料的,丈夫和小三吵翻了,决定回家,可这时她已经和自己药店里新招的一个药剂师好上,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就单方面撕毁协议提出离婚。丈夫稍稍跟踪调查便了解前因后果,心生恨意,发誓让覃亚敏净身出户并失去女儿,于是设套捉奸拍照并让女儿做了见证人。
“女人帮”会众经过讨论达成共识,首先没有盲目护短,指出覃亚敏行为有失检点,既然未离婚如何出轨在前,这和她丈夫的所作所为有何区别?鉴于此,覃亚敏的理事一职被立时免了,后面还要接受指导和学习。但既然是“女人帮”,女人帮女人,覃亚敏的离婚官司众姐妹会和她一起打到底。
宋紫童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事先姐妹们四处奔走,搜集覃夫葛铁山出轨在前的证据。开庭那天,一干姐妹到场,律师也是本帮会员,打过几数离婚官司。几经举证,双方激烈辩护,关键时刻那小三奇迹般地出庭指控葛铁山始乱终弃,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最后,覃亚敏争取到应得的财产,女儿的监护权却还是判给了丈夫。覃亚敏哭泣不止,姐妹们上前安慰,“你的女儿也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一定会让她明白你今天做的事情只是你自己的事,并不是不爱她。她今天不理解,明天不理解,长大了总会明白,因为她也是个女人。”
事后不久,覃亚敏便与药店小伙计举行了婚礼,婚礼办得还挺隆重,酒宴设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宋紫童得见那位年轻一轮的小丈夫,英俊、腼腆,谁上前道贺脸蛋立马如小女孩般艳若桃李。覃亚敏大大方方迎客,想是裙裾有些紧绷,额上溢出些许汗珠,小丈夫从口袋掏出一张手绢轻轻在她额上印了印,这又让宋紫童心有戚戚然,人生扮演的角色是可以乾坤转换的,只要有缘,覃亚敏早跟她说过,她与他是缘分。
婚礼出现了一个**,覃亚敏的女儿葛茶子在姐妹们的强大感化下竟然出席了婚礼,并在婚礼上发言祝福母亲,覃亚敏喜极而泣,抢过麦克风大声宣告,姐妹们,我爱你们。
宋紫童心想“女人帮”如此强悍,没事的时候千万别沾,有事的时候一定得全心投靠。
苏璜又要飞杭州了,宋紫童说,“最近你经常回杭州嘛。”
苏璜说,“有许多事情得向总公司汇报。”
宋紫童也是随口说说,苏璜去的时间不长,短则两天,长则三天,她不往心里去,有时间还会上街买些南安新鲜的特产让苏璜带回去孝敬老人家。
宋紫童给宋明聪请了个家教,将课程从高一补起。她向人打听有没有合适的高中,进南安的重点高中,宋明聪肯定跟不上,覃亚敏告诉她有个私立高中不错,就是收费高。她跑去联系,说了宋明聪的情况,人家愿意收,要她把宋明聪的个人材料准备好。宋明聪还算是个懂事的孩子,见姐姐在外面忙,就在家里做饭,让宋紫童回来就有热饭热菜吃。
苏璜回杭州的第二天,一大早宋紫童在后园浇花,一墙之隔,张灿在逗小狗玩。张灿主动打招呼说,“苏璜又回杭州了?”
宋紫童说,“是啊,这月回两三次了。”
张灿欲言又止,宋紫童没看到眼里,自顾自地说“还是你有福气,方洪明连过年都不回杭州,天天陪着你。”
张灿说,“现在是好呀,谁保得准将来呢。”
宋紫童说,“将来只会更好,你抓紧时间生个孩子,有孩子就有保障了。”
张灿说,“我也急呀,正吃药调理呢。”
宋紫童说,“对了,你是想要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张灿说,“这还用说嘛,当然是想要个男的,洪明家里那个已经给他生了个女孩。”
宋紫童说,“我有个方子,听说能生男孩,改天我给你。”
张灿说,“真有这种仙方呀,灵不灵呀,你连婚都没结,怎么会有研究?”
宋紫童说,“不是仙方,是科学,想要孩子的这段时间你得注意饮食,吃碱性食物生男孩的机率大,我呀,晚上上网没事搜着看的,反正也是为将来盘算。”
张灿说,“好,你尽快把方子给我。”
宋紫童笑了,“等会儿拿给你,为了优生优育你这猫呀狗的也不能养了,你要生了男孩,可要好好感谢我。”
张灿说,“这还用说?”
宋紫童说,“别的我不要,我做你孩子他干妈。”
张灿喜欢这口彩,“没问题,让你过过干瘾吧。”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张灿突然又不笑了,她觉得再不把隐情告诉宋紫童就太对不起儿子的干妈了。张灿说,“紫童,你要看牢苏璜一点啊。”
宋紫童这下听出张灿话里有话了,放下浇水管,“怎么了,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张灿四下瞧瞧,声音放低了,“洪明前几天喝醉了说苏璜在杭州有对象了,是他妈亲自相中的,老太太都跟亲戚们放风说儿子马上要结婚了,结完婚就张罗着调回杭州,那女方的父母听说是大学教授,和苏家多年交往了。”
宋紫童全身发冷,她不相信张灿说的,又不得不相信,张灿没有必要编这种话来吓她,她嘴里发苦,哑着嗓子说,“张灿,我该怎么办?”
张灿趴在墙头,神神秘秘地说,“你千万别闹,装傻,看最后苏璜怎么跟你说,还有,记住一点,什么都是假的,人民币是真的,能拿到手里的尽量拿到手里。”
宋紫童回屋躺到**,没起来吃饭,宋明聪上来问姐姐是不是生病了,宋紫童抱着弟弟哭了说,“明聪呀,你要好好读书,为宋家争口气。”
宋明聪不知所措地僵站着。宋紫童悲伤的劲还没过,手机响了,本不想接的,突然发现是苏家的来电,她以为是苏璜打来的,语气冷淡,“喂”了一声。
一个慈爱的声音传过来,“是紫童吗,起床没有?”
她万万想不到是苏母来的电话,慌乱地应答,“起了,早起了。”
苏母说,“早上起来活动活动,一天都有精神,不要以为年青就不注意身体,老了问题就出来了。”
听苏母这么说话,宋紫童都有些怀疑张灿说的是不是谣言了。宋紫童说,“听你的,我等下就去跑跑步。”
苏母说,“苏璜还得在杭州住两天,最近在跟公司总结工作,他呀迟早是要调回杭州的,我和他爸就他一个儿子,他得在我们身边给我们养老送终,紫童啊,你别怪我们自私啊。”
宋紫童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被打灭了,苏母站出来说话了。她说,“做儿子的孝敬老人是本分。”
苏母说,“我就喜欢你通情达理,我也不瞒你了,我给苏璜找了一个本地的对象,绝对是个好姑娘,儿子嘛是要做事业的,总不能时时守着我们,我的媳妇呢得替儿子尽孝。你是个事业心重的孩子,这事你做不来的,也没办法,你一家人都靠着你,不做也不行,我心疼啊。”
虚伪的老太婆!宋紫童差点没骂出声,她说,“苏璜呢,他什么意见?”
苏母说,“苏璜你也清楚他这个人了,心软,他觉得欠着你的,疼你呢。我老太婆倚老卖老,算我求你,别为难苏璜,让他顺利回杭州吧。”
宋紫童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苏母说,“孩子,别哭,你哭我的心也难过呀……”
两天后苏璜回来了,宋紫童以为他会说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好像他真的是回公司述职,好像他并不知道母亲给她打过电话。宋紫童也下了狠心,你装傻,我也装傻,看谁扛得住。她照样为他做饭洗衣,为他斟茶倒水。
苏璜回杭州的次数更勤了。张灿那里源源不断地传来最新消息。“这次苏璜回去是准备婚礼的,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请柬都发了。”“发吧,我倒是要看他跟我怎么说,他到今天为止都没给我一句说法。”
苏母倒还惦记着宋紫童,又给她电话了,“苏璜已经定下个月结婚,你不愿意放他我也不为难你,反正我这个儿媳妇是留在杭州陪我的,你可以在那边陪苏璜,不要惹事生非就好。”
宋紫童冷笑一声,“苏伯母呀,苏璜经常夸你是个大家闺秀,在我看来,你像慈禧,对了,听说你的祖上有做过官的,你不会是这慈禧的后人吧,太得真传了。”
苏母说,“你有火气正常,发出来就好,我还怕你憋着呢。”话是说得堂而皇之,还是不想再听宋紫童的话,匆匆把电话挂了。
准新郎官苏璜回来了,给宋紫童带回一套真丝睡衣,亲亲热热递给她说,“我看这花色挺别致的就买了,你试试。”
宋紫童说,“这么冷的天,穿着凉嗖嗖的,不穿。”
苏璜说,“穿吧,我开暖气。”
宋紫童一动不动,苏璜上前去搂住她。她推开他说,“说吧,要我还是要她?”
苏璜抱着宋紫童的手松了,“你什么意思?”
宋紫童又换上笑脸,“没什么意思,和你开个玩笑。”说完她没事一样喜气洋洋地穿上睡衣,跳上床面朝里睡了。她想,她随便这么一捅,又装没事似的,苏璜今晚上一定得失眠,因为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就要这个效果,凭什么她一人伤心落泪,让别人快活。
宋紫童算着苏璜结婚的日子快到了,苏璜屁股有点坐不住了,每天不停地接电话,估计很多是杭州那边打来的,商量如何操办婚事呢。拖到这个时候宋紫童倒要看看他怎么向她开口解释。宋紫童最终没有等到那个解释,那天早上,苏璜把一大口箱子拉下楼,里面的内容宋紫童了若指掌,新娘的首饰、衣服、化妆品,还有送岳父岳母的保健品和礼盒,苏璜是要回杭州做别人的新郎去了。
宋紫童追下楼,“苏璜,你真的不想和我谈一谈吗?”
苏璜说,“我赶时间,回来再说吧。”
宋紫童愤怒地吼道,“你到底想怎样,即使看在我曾经为你舍过命的份上,你也不该这么对我,你是不好意思,还是不忍心?难道你指望你妈妈替你把所有的话说完?”
苏璜眼睛望着别处说,“那个媳妇是她看中的,只能是她来和你谈了。”
宋紫童冷笑着说,“要回杭州结婚的是不是你,有没人来绑着你去?”
苏璜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我是要替他们养老送终的,让他们不高兴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宋紫童说,“行,你是大孝子,讲孝道,可你连情分也不要了?你如果尊重我,跟我说分手,含含糊糊算什么,想把我变为二奶?我不会做第二个张灿!”
苏璜说,“紫童,请你理解我,我有我的苦衷。”
宋紫童说,“我理解你,谁来理解我?苏璜,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的,我愿意和你白头到老,你呢,我想听听你的实话,婚礼没有举行,什么都还来得及。”
苏璜说,“对不起,来不及了。”他拉着箱子往门边走。一股热血直冲宋紫童脑门,她抓起身边一只花瓶砸向苏璜,花瓶太重,途中栽下来,撞瓷砖地板上,碎了一地。
苏璜不回头继续往前走,宋紫童又把另一只花瓶砸到书架上,好几只珍贵器皿碰碎了。苏璜停下脚步说,“宋紫童,够了,你这副样子像个泼妇。”
宋紫童说,“我知道永远成不了你想要的那种女人,我可以去学茶艺,去学钢琴,可我永远学不会和别人分享我的爱人,你不和我提,那我来和你提,我会和你断得一干二净,我不会像张灿一样没名没分地过日子。我的条件你听好了,绿城画卷那四套房子你帮我把余款还清,南湖西岸那套房子过到我名下,还有,帮宋明聪办个南安市户口,就这么多,我的要求不过分吧?我为你不止流过泪,还流过血。”
苏璜赶紧回答,“没问题,我回来马上给你办。”他觉得这就简单了,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简单了。
宋紫童的心如冰水浇灌,他是多么的怕麻烦呀,能这么打发她走,还把自己当君子了。
苏璜终究还是走了,当别人的新郎去了。宋紫童坐在楼梯上,手脚发抖,像打摆子一样越抖越厉害,肠胃里像有只手搅动,忍不住张开嘴哇哇吐了,大清早的没有东西可吐,只有一嘴的酸苦。宋明聪听到动静过来拉她的手,她摇摇头说,“别管我,让姐姐好好静静。” 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哭,她一点要流泪的感觉都没有,这段曾经让她奋不顾身的爱情,就像地上那些珍贵易碎的古董,碎了便一文不值。
当窗外夜幕降临的时候,宋紫童慢慢起身,她给自己做了一大碗面,吃饱了,她拨通黄大壮的手机,“明天去海南吗?”
黄大壮喜出望外,“哦,行啊,现在去都行。”
和黄大壮在海南的那三天,宋紫童从来不愿意回想,她以为她能从黄大壮身上得到弥补和满足,感受男人对女人饥渴的爱慕,可黄大壮反反复复地对她说,想和他上床的女人太多了,他不喜欢给他带来麻烦的女人,他还对宋紫童很有信心,说宋紫童聪明、明白事理、有男人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至此,宋紫童了然于胸,他对她不过是简单的**,要从这样的男人身上找到爱,痴人说梦了。回来后,她没有和黄大壮保持一种持久的情人关系。她想,他为她做的她已经还清了,以后的事以后再算了。
两三个月后,苏璜把办好手续的各种证件发票交给宋紫童,宋明聪的户口也解决了,宋紫童认真检查那些文件资料,确认无误后,放进自己的小包说“谢谢”。
苏璜说,“紫童,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你知道的,我对你——”
宋紫童抢过话头“我知道你不会亏待我,我们永远是好朋友,以后有业务记得推荐给我公司做啊,我要独自闯天下了。”
她笑得很嫣然。破碎的已经破碎,她不会对着一地碎片痛哭过日子,更加不会清高到树起高墙过日子,她欢迎任何有利益的机会。
他笑得很勉强。他负情在前,千错万错是他的错,如果说他还有些想藕断丝连的话,现在反而是她的态度让他知道,这不可能了,她要的,最多是他的关系,而这也是他赎罪的唯一之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