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慢慢行走,不知不觉,离总舵居地渐远,前面隐隐传来一阵阵雷鸣之声,苏剑举目望去,却见前面是一座高岭,大约是黄土岭的最高之处,声音就从那边传来。任忠平道:“那里是百丈断崖,断崖下就是黄河。”
苏剑一听拔步向前行去,功夫不大,登上高岭。这时,崖下波涛之声已经震耳,二人走到断崖边低头一看,不由头晕目眩。断崖高有几十丈,下面是浑浊的河水,怒卷狂掀,旋涡盘转,其势惊人,望之令人心悸,又生出一种豪迈之气。转过头来,极目回望,但见黄土岭连绵起伏,没有尽头,虽然山岭间树木庄稼掩不住**的块块黄土,却仍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再看仁义会总舵,幢幢房舍,多为黄土砌成,十分简朴,虽毫无苍生教之森严、壮观,却给人以温暖、亲切、安全之感。再看四周山上,时有习武耕作之人影,一派平安、祥和景色。
任忠平在旁为苏剑介绍说:“论实力,我仁义会比苍生教委实逊上一筹,为以弱抗强,我会才选黄土岭为总会之所。这里不但山深坡陡,而且前后百丈断崖,人不得攀,岭前又仅有一条小路,极为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些日子,苍生堡纠合不少江湖人士来攻打,想将你夺回,都灰溜溜铩羽而归。”
苏剑耳听任忠平之言,眼观黄土岭景色,心中深有感触。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听任忠平问道:“苏公子,你看我仁义会怎么样?”
苏剑点头高声赞道:“太好了,真是个好地方啊!”
任忠平又问:“与苍生堡相比如何?”
苏剑一听此言,又生愤色:“一个是人间乐土,一个是妖域魔窟,怎能相提并论?”
任忠平自得一笑,慢慢离开崖头向前走去,苏剑随后相跟。不想刚走两步,前面任忠平突然回身一掌袭来,苏剑吃了一惊,见招让招,抽身避过,不想任忠平并不罢手,一招接一招,十分凌厉,连攻不停。苏剑急叫:“任兄,你这是干什么……”任忠平并不回答,只是沉着脸进攻。苏剑只好运功自保,却觉任忠平的招术虽然精奇,却有似曾相识之感。即用《苍生武学》中的招式应对,恰好敌住。不想二十几招过后,任忠平身形一变,招法骤变,一种奇怪的武功施将出来,拳似掌、掌似拳,脚步似进反退,似退反进,十分古怪,可更奇者是,苏剑却觉此招法竟与自己创出的野路子武功有些相似。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施出了《无敌秘诀》中的招术,又恰好将任忠平的攻势压住。
四十几招一过,苏剑已知任忠平是和自己过招,并无恶意,也试出他虽招术很熟,可内力、灵巧都逊于自己,但既是过招对练,他也不好将全部功力施展出来,只是见招还,恰好从中学习一番。却见任忠平神容十分凝重,虽是过招儿,也如临大敌一般。又过了十几招,他眼见抵挡不住,却再次变换身法,又施出几种怪招式来,一下将苏剑的无敌秘诀中的招式压住。苏剑大奇,这是什么功夫,竟能克制艾天明的《苍生武学》?即边接招边小心应付,根据任忠平的拳法加以变化。这样,他不用内力竟与任忠平打个平手。大约一共一百招过后,任忠平“托”的一声,跳出圈外,恭身一礼:
“苏公子果然武功高强,忠平甘拜下风,还望恕在下唐突之罪。”
苏剑也急还礼道:“哪里,任兄有皮大伯亲自指点,果然武功不凡。”
任忠平现愧色:“苏公子过奖了。愚兄哪能与苏公子天资相比,义父常责我资质平庸,难成大器呀!”
“任兄太过谦虚了!”
苏剑虽然这样说,心中也不由暗暗佩服大伯有眼光。与任忠平交手百招,他已试出,任忠平虽在武学上浸**多年,功力不凡,可在变化上精微之处都差上不少。这两年多,他在苍生堡无事可做,全副身心都钻到武学之中。已深深感到,武学一道,变化万千,并不是单把哪路武学精熟了就可取胜,对阵之时,要靠机变和功底,而功底既靠时间又要靠天赋,机变则全靠自己临时奇想,并无现成,这是什么师傅也教不出来的。
可是,苏剑仍对任忠平的武功感到惊讶,他已察觉,自己学的《苍生武学》,能够抵住任忠平一开始施出的招术,而他变化后的招术却又将《苍生武学》压住,但当他施出《无敌秘诀》上的招法时,却又占了上风,那么,任忠平变化的招术无疑就是《仁义武学》了,可怎么和自己创出的一些野路子功法相似呢?还有,他最后施出的又是什么武功,竟如此厉害?
不等他问,任忠平已擦汗水过来发问:“苏公子,你的武功是向何人所学?实在高明之致啊!”
苏剑并不隐瞒,将自己在苍生堡的际遇说了一遍。任忠平听得十分用心,还不时问上几句不明之处,最后还特别问道:
“苏公子,刚才那几招,当真是你自己所创?”
苏剑道:“当然,说起来小弟亦感奇怪,为何在下所创之野拳,竟然与刚才任兄招式暗中相合呢?不知任兄所施到底是什么武学?”
“这……”任忠平脸色发红道:“这是愚兄自己平日所琢磨出来的几招,让苏公子见笑了。”
“哪里,小弟甚为佩服啊!”
苏剑口中虽如此说,心中不由也对任忠平有所疑惑,刚才过招儿,已觉其灵活机变不足,他怎么能创出如此高明奇怪的招术呢?可不好再行追问。
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在涛声中传来,凝神细听,不远不近。他疑惑地看着任忠平。任忠平皱皱眉头道:“好像是谁在交手,走,看看去!”
二人循声而行,又回到岭顶断崖旁,沿着崖畔,向前寻找,拨开树枝,绕过巨石,走出一百多步,金铁之声渐近,忽见前崖边现出两团光圈,一金一银,映着日光在旋转闪耀,金铁之声就是从此中发出。光圈中,只见一红一绿两条人影在闪动,身法神妙无匹。远远望去,就如仙人临凡一般。苏剑不由驻足观看,赞叹不已。这是何人,临渊斗武,如此神通?俄而,只见两团光圈陡然消失,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女红男绿。女的手中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刃,男的横持一把金芒四射的长刀。二人并肩而立,煞是动人,正是日月双刀江风乔凤。又听江风横刀高歌日:
“豪气冲天贯斗牛,英雄壮志未曾酬,手持三尺龙泉剑,不斩奸邪不罢休。”
真是气魄雄浑,豪气感人。苏剑听出,江四叔唱的这是三国时孙吴的太史慈所做的一首诗。看来,江四叔不但武功过人,且胸有文采。苏剑眼见此情此景,不由心中亦升起**,高叫一声:“江四叔,乔五姑--”飞跑上前去,把任忠平甩在后面。
江风和乔凤看见苏剑,不由相视而笑,却不言语。苏剑上前施了一礼道:
“江四叔,乔五姑,你们的刀法刚才我看见了,委实神妙无比,使剑儿大开眼界。”
二人仍不说话,目光却往苏剑身后看,苏剑奇怪,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蒙面女郎蹑手蹑脚向自己走来,不是小凤是谁?她见苏剑发现自己,“扑哧”笑出声来,扑上来拉住苏剑就往地上按。“快跪下磕头。”
苏剑不知何意。江风急忙上前拦住小凤。“凤姑娘,不要开玩笑,磕什么头,我和你们乔五姑没那么多礼节,你们要真磕头,惹烦了我,反倒不教你们了。”
小凤听此言不再让苏剑跪下,笑吟吟对他大声道:“剑哥,你听见了吗?刚才我跟江四叔和乔五姑说了,让他俩教咱俩日月刀法!”
“当真?!”
苏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大喜过望。他对江风乔凤的日月双刀慕之已久,刚才又亲眼见了二人演练时的神武,更是仰慕万分,此时却突然听到这个喜讯,如何不欣喜。立刻向二人施礼。江风朗笑道:“说起来,你要感谢乔五姑,我这人最喜无拘无束,哪有闲功夫指点别人习武?要不是凤姑娘说动了乔五姑,你哪有这机会?”
乔凤道:“江郎,你我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也该有个衣钵传人了。你常说找不到满意之人,他们两个难道你也相不中吗?”
江风打量一下苏艾二人,不由笑道:“说真的,他们两个我还真不想教了,我害怕他们艺成之后,咱俩的双刀就无处闪耀了。那时,江湖上恐怕传的是日月双刀是苏艾凤,而不是江乔凤了。”
乔凤也笑了。“你呀,当着小辈说这话也不嫌丢人?像前辈样子吗?”
江风道:“嫉妒之心,人皆有之,看到剑儿这资质,我真有点自愧不如啊……看刀--”
江风说着,金刀突然出手,砍向苏剑左臂,苏剑拧身上步,侧身挥右臂反击江风持刀之臂,不防一道银光又从右侧袭来,眼见无处可躲,小凤轻叱一声,拔剑将银光拦住。霎时间,双刀合壁,将苏剑和小凤裹在中间。苏、艾明知对手不会伤已,仍手忙脚乱,二人使出全部功力,二十招后,终听“嘶嘶”两声响 ,二人同觉前胸一凉,与此同时,金银之光一敛而逝,二人低头一看,自己左胸皆出现一道锐利刀口,衣衫割透,却未伤肌肤,再看两个刀口一般长短,这份功力,委实惊人。江风收刀之后,傲然一笑,问道:
“看我日月双刀威力如何?”
苏剑抱拳施礼,发自内心地说:“四叔五姑之武功,委实高妙,这日月刀法,莫非也是我大伯所创吗?”
“你说会主?”江风面上忽现不悦之色。“皮会主的武功的确高明致极,也确实创出不少独门武功,足可惊世骇俗,可这日月双刀之法却是我们夫妻自创。”
苏剑追问道:“那,你们这日月双刀若与大伯一战,谁高谁低?”
江风傲然道:“若论单打独斗,恐怕现今天下还无胜会主之人,可我夫妻联手,至今也还没有一人在眼前走过三十招,我……”
“江郎,休要狂言!”乔凤在旁打断了江风的话,瞥一眼旁边赶到的任忠平,大声道:“当着小辈说大话,你也不觉害羞?咱俩如何能是会主的敌手?”
“如何不能?”江风又抢过话道:“你忘了咱俩的乾坤倒转之招法?真要演练精熟,谁能抵挡……”
“你别胡说了!”乔凤又打断江风的话:“行了行了。咱们快把日月双刀的总诀向苏公子他们说说吧,好让他们有空多练练,早日大成。来,苏公子凤姑娘,咱们找个避静的地方练这日月双刀,不过,小凤凰翅膀硬了可不能忘了我老凤凰啊!”
苏剑和小凤正要随江风乔凤离开,却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间在旁响起:
“等一等!”
几人扭头一看,一个身材瘦长,脸色棕黄的青年像从地底下冒出一样,出现在身旁,正是皮会主的贴身侍卫唐生。他对几人恭恭敬敬一礼道:
“会主请各位马上回寨,有要事相商。”
江风不悦道:“唐生,你是从哪里来的?”
“回江东使的话,”唐生恭敬道:“属下四处寻找几位,从南边返回,听到这边有说话声,就从下面的柳沟中爬上来。”
唐生说的柳沟是几个身边的一道大沟,沟中长满丈高的柳条,苏剑低头看了一眼,足有三丈多深,这唐生却能无声地飞上,足见轻功相当不弱。
江风瞪了唐生一眼,“哼声鼻子,拉起苏剑掉头走去,众人跟在后边,唐生则坠在最后。苏剑在前面走着,不知为何,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又感到了唐生身上那阴冷的煞气,回头看了一眼,果见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和江四叔。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他奇怪地想,大伯怎么用这么个贴身侍卫呢?
江风好像猜到了苏剑的心思,悄声对他道:
“这个姓唐的,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平日和谁也不多说一句话,他本唐门之人,因一次与苍生教发生冲突,身负重伤,被会主救出,就入了我会。后来,在我会一次与苍生教的大战中,他又冒死救了会主,从那以后就成了会主的近人,整天形影不离,表面上,对会主忠贞不贰,可我总觉得他不像个正派之士,你以后少搭理他。”
苏剑“嗯”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感觉与江四叔的差不多。他想起江四叔曾经说过,这唐生“还有一种武林人士不会的功夫”之语,就问怎么回事。江风一听不由笑了:
“这功夫你能会吗?你别看他总板着个脸,其实,可会摸会主的心思了,说话办事总是滴水不漏,让会主处处满意,这不是一门功夫吗?这种溜须拍马功你会吗?”
苏剑听这话不由也笑起来,回头看一眼,正与唐生对了目光,心不由又抖了一下,觉得唐生似乎猜到了自己和江四叔的对话。
几人走了不一会儿,又到了刚才那最高最陡的断崖边了。小凤被崖边涛声所引,急奔过去,往下望了一眼,“妈呀”一声,退回来,抓住苏剑的手臂,闭了一会儿眼睛才慢慢睁开,喘口气道:
“剑哥,你看见了吗?太吓人了!”
任忠平在一旁道:“人说黄河九曲十八弯,黄土岭这儿正是其中的一曲,河水从上游冲下,正逢绝壁迎面,迎头撞击,再转折而下,久而久之,壁下成百丈深潭,深不可测,一年,有放牛小儿坠落,捞了七天七夜未见尸身,后来,倒从下游百里,发现其尸。”
小凤听得心惊肉跳,拉着苏剑就往后退。“咱们走,我害怕,我可不想掉下去淹死。”
几人哈哈笑着,继续向总会大寨走去。
皮东来住在一所普通的庭院里,门前只有两名侍卫站岗,院中很静,不像发生什么大事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是,在大门口,唐生赶上来道:“先请二使者去见会主,苏公子请到侧房稍待。”
几人一怔。任忠平看看唐生脸色,悄然离去。江风一挑眉毛:“唐生,到底有什么事?”
唐生诊恭恭敬敬地说:“唐生不知,一切谨承会主之谕。”
江风又“哼”一声,对苏剑道:“既是会主之意,你就稍等片刻吧。”与乔凤昂然入室。
唐生向侧房一伸手:‘苏公子请。“
苏剑向侧房走去,小凤紧紧相随,却又被唐生拦住。“凤姑娘,会主只要苏公子一人留下。“
小凤脸色顿变。“怎么着,我是外人吗?不行,我要和剑哥在一起!”
唐生一恭手道:“这是会主之谕,万望姑娘见谅。”
小凤怒道:“会主怎么了?他还想把我和剑哥分开?”
唐生道:“会主有事找苏公子,除了本会几位使者,任何人不得擅入。”
“你……”
小凤气得脸通红,刚要跳起来嚷,被苏剑劝住。“小凤,别乱发脾气,大伯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你先到别处去呆一会儿吧,完事后我去找你。”
小凤“哼”了一声,使劲地跺脚,向院外奔去。
进了侧房,唐生恭恭敬敬为苏剑让坐倒荼,然后一言不发立在一旁,这使苏剑极不舒服,就说:“唐侍卫有事就忙着吧,我不用照应。”
“不敢,”唐生依然恭恭敬敬道:“会主有谕,一定要照顾好苏公子,会主还要苏公子不要着急,一会儿有要事相商。”
什么要事呢?为什么非要自己等在外面,一会儿再进去呢?苏剑想问,可看看唐生那木板似的脸,也就不开口了。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等待时光过去。为缓解尴尬之态,苏剑试着与唐生对话:
“唐侍卫是来自蜀中唐门吗?”
唐生恭不恭身,“回苏公子的话,正是。“
苏剑:“你是因何投入仁义会的?”
“回公子话,唐生因被苍生贼教追杀,身负重伤,被会主所救,无以为报,遂投入仁义会。”
“听说,蜀中唐门是武林一大门派,独家武功,源远流长,甚是了得。”
“与仁义会武学相比,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听说,唐门素有侠风,虽手段狠辣,可除暴安良,扶困救危,江湖上人人皆知。”
“浪得虚名罢了,唐门岂敢与仁义会之大仁大义相比,想我仁义会以武林正义为已任,不畏强暴,以弱抗强,实为武林中流砥柱,此乃大侠大义,我唐门与之相比,实是驽马比麒麟,萤虫比皓月也。”
苏剑无话可说,他长这么大,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他觉得,此人对仁义会确实忠心耿耿,可却忍心将本门说得一钱不值,也叫人难以奉承。
苏剑不再与唐生说话,焦急地等待大伯传唤。约半个时辰,一名侍卫来到:
“会主请苏公子。”
苏剑舒了一口气,急急起身而去。
大伯宽敞而朴素的房间内,明空和尚、罗子瑞、江风乔凤和巧姑都在。当苏剑踏进室内时,顿觉众人望自己的目光非同寻常:明空笑嘻嘻的,几乎笑出声来;巧姑也是一副高兴的表情,江风、乔凤则用一种担忧的目光望着自己;罗子瑞的目光中则充满期望。唯有大伯垂着双目,看不清表情。
苏剑本能地感觉有大事要发生,而且,又与自己一定有关系。
不想,第一句话是巧姑说出的,一下就使苏剑如入云雾之中,不知就里。
巧姑冷冰冰地问道:“剑儿,现在,你当着大伙的面把话说清楚,你这身武功是如何习得的?”
这话什么意思?苏剑疑惑不解,莫非,他们对自己有何猜疑?自己的武功他们是知道的呀?爹爹打下的内功和轻功底子,罗叔叔传给的正字掌,巧姑传的千山剑法,明空和尚还传了一些武功,再就是在苍生堡练的功了。对了,他们问的莫非就是这件事?
于是,苏剑就将自己在苍生堡的遭遇合盘托出,将自己如何绝食,又如何在小凤的劝导下复食,偷学的艾天明武功,如何又发现艾天明暗中所练的秘诀,一一道来。
在苏剑讲述时,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皮东来也抬起眼皮,现出炯炯目光,逼视着他、讲毕,罗子瑞又问道:
“剑儿,你说,会主与艾天明的武功哪个更强?”
苏剑认真想了一会儿回答:“侄儿不敢谎言蒙蔽各位前辈,侄儿曾同艾天明对过一掌,只觉老贼功力异常深厚,因此依侄儿之见,艾贼似与大伯不相上下。”
“好孩子,果然天性纯正。”皮东来突然开口,露出笑容,对众人道:“我就喜欢这种直言之人,可惜会中现在有些弟兄,总是对我的武功妄加赞颂,说什么天下无敌,这对我皮东来和仁义会何益?要知人外有人,天个有天,习武者须有自知之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他又转向苏剑道:“剑儿,大伯与艾天明在泰山曾有一战,亦发现艾贼武功与我匹敌,其精招确能克我仁义会武学。不过,武功高低,除了招式精妙,还要看功力深浅。三岁稚子,招术再精也不是不懂武功大汉之对手。因此,武学之道,功力要与招式融为一体,才见奇效。只要大伯深修武功,何愁不敌艾天明矣?何况……”他话音一顿,独臂拍在苏剑肩上,现出由衷的笑容。“剑儿,说起来,大伯还要感谢你将艾贼武学之秘传我,使我立于不败之地呀!”
“我……传你……”苏剑不解。
“是啊,正是你传的我。”皮东来豁然一笑:“你迷去本性那段时间,每次狂性发作,都要打我杀我,我只好和你拼命,把全身本事都使出来才敌住你,最后,你竟然使出苍生教秘招,大伯若非众人相救,几乎命丧你手中啊,如此,还赔上一条……哈哈哈哈……不过,这值得,这些日子,大伯自觉武功不但未减,还有长进。这得谢谢我的好侄子你啊,哈哈哈哈……”
苏剑听出,大伯是有意岔开话头,怕自己伤心自责,但他的心已被触动,一阵黯然。这时,巧姑又问:
“剑儿,你再把苍生堡的情况说一遍,内中是否还有何高手?知已已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苏剑想了想:“侄儿在苍生堡住了二年多,除了艾天明外,就是吴双吴对和尉迟云飞、侯海、潘辉、刘金龙等,再未发现别人。”
皮东来颌首低语:“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都是我苍生教的可怕敌手啊,将来,我会势必与他们决一死战。剑儿,苍生堡年轻一代中,可有何高手吗?”
苏剑立刻想起一人,并由此人想到小凤,但仅是闪念之间。他强抑此情,将杨云龙的情况介绍给大伯,并说:“杨云龙虽然年轻,可我觉其武功确实不凡,并有艾天明专门栽培,将来恐成高手。”
皮东来目光闪了闪。“那么,他与你相比如何?”
苏剑道:“他曾与侄打了一架,可那时剑儿武功被封,自然不是对手。不过,据剑儿观察,此人虎虎有威,确是武中健者。”
罗子瑞又问:“剑儿你不要隐瞒,更不要谦辞自抑,凭你现在武功修为,你与他相比如何?”
苏剑脸红了,终于道:“侄儿想,百招之内,当能胜他。”
皮东来放心地笑了:“既然如此,复有何虑?我想普天之下,习武资质恐无出剑儿其右者……”说着忽然停下,似乎发觉了什么未再说下去。
苏剑却又想出一事。“大伯,侄儿在苍生堡还遇见一人,武功似比艾天明还高,与侄儿对了一掌,侄儿退了七步,他却仅退了四步……”于是,他将自己在苍生教武功大成的那个夜晚,如何发现有人潜入,对了一掌的情况细细讲了一遍。皮东来听毕脸色一变,沉吟片刻,才自言自语:“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剑儿,你再把习武经过细说一遍,特别是小凤如何发现艾天明秘籍之事一一讲清。”
苏剑依言细细又讲术一遍,包括练《克敌秘诀》时有些不解之处未练也讲了。皮东来听罢疑神思考片刻,对众人道:“此事不合常理,其中有诈,大家试想一想,那《克敌秘诀》中为何有此不解之处?”
稍一沉默,江风恨恨道:“这中间必有阴谋诡计,我想他艾天明练功如此诡秘,人又狡诈无比,武功秘诀岂能轻易让女儿盗出交与剑儿?我想,这必是他有意安排,故意让剑儿修习的。”
苏剑不解:“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自有险恶用心。”江风道:“我想,他的秘诀中一定藏有什么害人之功,使习练之人受害!”
巧姑听得一惊。“对,八成是这么回事,剑儿,你现在没感觉吗?”
苏剑害怕地动了动身子。“没有啊!”
“奇怪。”皮东来又问,“你再将艾贼秘诀中的异常之处讲上一遍。”
“这……”苏剑只得又讲了一遍:“我在习《克敌秘诀》时,觉得其中似乎平有一些表面非常深奥,实则却又浅显之段落,与其它武诀衔接不畅,侄儿如何也练不通,便抛开未练,难道这……”
“这就是要害所在!”皮东来突然大声道:“他一定是在秘诀中夹了些邪功,想使你修习之后走火入魔,毁了你这人材。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你却弃之未习,哈哈哈哈……”皮东来仰天大笑,“天助我世侄儿,天助我仁义会也!”他笑声一敛,对苏剑道:“剑儿,你有所不知,凡习武之人,见武学秘籍,无不入迷,且往往对越看不懂者越觉深奥神秘,必穷比生精力求索之。谁知侄儿竟如此豁达,弃之未习,出乎艾贼意外,妙极妙极,哈哈哈哈……”
皮东来此言一出,众皆赞服。明空和巧姑气得大骂艾天明阴损,江风和乔凤却为苏剑庆幸不已。
可是苏剑自己却听得心“咚咚”直跳,暗想,全仗自己未修那些想不通的段落,否则,不知何种结局了,心中又暗恨艾天明不已。皮东来又稍稍思索片刻,更是茅塞顿开。“剑儿,现在大伯已完全想通,艾贼之一切,都深藏诡计,那夜和你对掌之人,一定也是艾贼,他是探你修习程度如何,是否走入邪路,不想被你发现,对了一掌,从而瞧出你武功大成,他的诡计落空,就又生一计,骗你喝下迷酒,带往泰山,欺骗天下英雄,加害我与你罗叔叔,加害仁义会。一切定然如此!”
苏剑听了大伯的话,如梦方醒,心中如海涛奔腾,爹爹死前的话又在耳边呼起:“剑儿,江湖诡谲,人心难测,你太过忠直,将来可要小心啊”,是啊,要不是自己碰巧未上艾天明的当,又被仁义会相救,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步呢!
这时,只听皮东来又问:“剑儿,你在苍生堡,除了《苍生武学》和《克敌秘诀》之外,再未学到别的技艺吗?”
苏剑想起自己练的一些野路子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说:“剑儿被困苍生堡,无事可做,整日胡思乱想,竟也创出了一路野拳……”他把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最后,才奇怪地反问:“对了,大伯,不知为何,我练的这路野拳竟然与任兄的武学相似。”他又把与任忠平交手的情形说了一遍,还比划了自己创的拳路。
众人一见,皆愣住不语,眼看皮东来。皮东来却又惊又喜:“奇才,奇才呀!”对大伙道:“天下武学是一家,剑儿所创武功虽稍嫌幼稚,可确实与我仁义武学想通。剑儿,你努力吧,依你天资,勤奋,将来之武功,必成江湖第一人哪!”
眼前的人都是高手,自然心中明白,听皮东来之言,不由个个又惊又喜。明空又开玩笑道:“阿弥陀佛,老和尚不敢再指点苏公子武功了。”
巧姑心中更喜,她强忍笑容,反故意厉声道:“剑儿。你不要得意忘形,还要虚心向他人求教,集百家之大成,勤学苦练,才能自成一家,不负大伙之期望。听见了吗?”
苏剑诚恐惶恐:“剑儿铭记在心,今后一定勤学苦练,不负前辈之望。”
直到这时,室内之人面上才现出释然之色。只听江凤道:“我说苏公子是忠正之人,不会有诈吗。现在,还是把大事对他说了吧。”
直到这时,苏剑才想到,刚才任忠平与自己过招,八成是在试自己的武功路数。而这些又和马上要和自己谈的大事有关。到底是什么事呢?为什么再谈之前还要对自己盘问再三呢?
是罗子瑞先开口,他表情严肃道:
“剑儿,仁义会有件大事,要你来承担!”
明空笑嘻嘻道:“剑儿,你可不要辜负了大伙的心哪!”
江风道:“你不要推辞,有大伙呢!”
乔凤则对皮东来道:“会主,别让苏公子着急了,对他说吧!”
皮东来慢慢抬起眼睛,目光照住苏剑,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有希望,有担忧,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他缓缓道:“剑儿,大伙的话你听清了吧,你可不要辜负了大伙的期望,要担好这付担子啊!”
苏剑急了,“大伯,到底什么事,你说吧。只要为了仁义会的事,侄儿万死不辞!”
“好,”皮东来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剑儿,大伯决定让你分担一下担子,让你做仁义会的副会主。”
“什么?这……”
苏剑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看众人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耳朵没毛病。这是开玩笑吗?凭自己的年纪、武功和江湖经验,怎么能担起这副会主之职呢?他急得叫起来:“这……不行,不行,我不当……我怎么能当副会主呢?大伯,剑儿真的不行啊,剑儿愿终生侍候几位前辈,怎能……”
“剑儿,你就不要推辞了。”罗子瑞道:“这是会主和大伙仔细相商才议定的。”
“可……我何德何能,当副会主之职啊?侄儿尚不足二十岁,……怎么……”
明空笑道:“阿弥陀佛,有志不在年高,甘罗十二岁就当宰相,你比他大了好多,为何当不了副会主呢?”
江风也道:“是啊,自古英雄出少年,剑儿,凭你的为人,武功和威名,别说副会主,就是会主有何不可呢……”
乔凤拉一下丈夫的衣袖,阻住他的话,开口道:“苏公子,这是会主之意啊,你不要担心自己年少,大伙都会扶持你的!”
罗子瑞语重心长道:“剑儿,你难道还不明白自己在江湖中的影响吗?泰山英雄大会,就因为你一席话,我会顿成武林公敌,一百三十七名弟兄血染玉皇顶,几乎与会者全军覆没呀!剑儿,你当副会主,是咱仁义大业需要啊!”
泰山大会的情况,苏剑已听大伙说过,此时,罗叔叔旧事重提,他明白了其中之意,不好再推辞,但仍嗫嚅道:“可天下英雄……并不是对我……而是我爹爹的名望所致呀……”
“对,就是如此。”江风在旁道:“江湖上,最值钱的莫过于名望,苍生教为什么要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昏话,为什么说你是他们的副教主?不就是利用你爹爹和你的名望来压整个武林吗?”
苏剑无言可对,可他心中仍不愿意当这个副会主。
巧姑在旁急了:“剑儿,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你爹爹的性情,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义不容辞,还犹豫什么?”
“我……”
“剑儿。”皮东来开口了。“大伯知道你的心情,你本性与你爹爹相似,不喜为俗世操心,喜独来独往,无拘无束。可你想过没有,若无人为江湖操心,无人出头统领众人,江湖将是何种局面,那些奸恶之徒不就更加肆无忌惮吗?”他叹了口气:“说起来,我皮东来何不想甩开这些烦心之事,栖身名山,游戏风尘,舒心落意的过太平日子,可这武林正义就不要了?大伙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你爹娘的仇也不报了?就让苍生教猖狂下去?剑儿,大伯知你年尚轻,可势态逼人,不得不如此啊!剑儿,大伯也不让你为难,今日只要你承下副会主之名,会中大小事务不要你操心,由你大伯和你几位叔叔来操持呢,你看如何?”
苏剑听罢这些话,才觉有点释然:“那,就依大伯的话吧,剑儿不再推辞。不过,待剿灭苍生教之后,剑儿就辞去这副会主之职。”
皮东来叹口气笑道:“到那时,不但你,就是我也不会再当这会主了。那时,咱爷们儿就学你爹爹,仗剑远游,遍访名山大川,与日月星辰为伴,该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啊?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盼到那时候啊!”稍顿,他又回到现实中,用坚定的语气道:“这件事,大家暂不要对任何人说,待演武大会上再宣布。一为选拔人才,二为切磋武功,三为激励士气,今年的演武大会一定要开得更好!“
皮东来语毕,又对室内几人道:“大伙这些日子都多挨些累,分别组织弟兄们勤习技艺,待演武大会之时一显身手,扬我仁义会之威。”
几人站起告辞,苏剑也要离去,却被皮东来留下,待几人全出去后,他用独臂搭在苏剑的肩上,感叹地说:
“剑儿,你实在是个忠直诚实之人哪,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这江湖之诡谲,实非你所想,望你今后切切处处小心,时时勿忘自己之责呀。否则,一旦落入奸人圈套,悔之晚矣啊!”
苏剑频频点头,爹爹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与大伯的话简直如出一辙。再想想自己这几年的遭遇,也深有所感,用力点头道:“剑儿一定记住大伯之言,处处小心,誓与江湖奸徒周旋到底!不共戴天!”
皮东来点点头,不再说话,可苏剑仍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忧虑,知道他对自己还是放心不下,不觉深为感动。
苏剑完全投身于仁义会的各种事情之中,自那天他力辞不成,答应承担副会主之责后,尽管此事尚未宣布,已深感自己不同往日,感到肩头顿时更为沉重,感到了即将担负之责任的压力。一连多日,他忙着熟悉总会的情况,与弟兄们交往,与大家切磋武功。还特别遵照大伯的嘱托:“苍生教与我会的武功相生相克,你要把学到的精妙之处多与弟兄们点拨,免得他日临敌猝不及防,那就吃亏了。”就尽心尽力各处奔波,细解苍生武学奥秘,指导会中弟兄演练克制之法。全会上下,对他的热心诚实深为感到,都赞其为人忠厚正直,对他的武学见地更为佩服,他在会中弟兄中间也好像置身多年的朋友中一样,感到分外亲切、温暖,这一切,又使他分外繁忙,把全副心智都投入到仁义会的大事中,甚至,和小凤在一起练日月双刀的时间都少了,更没注意到小凤性情渐变,变得郁郁寡欢起来,欢声笑脸渐渐消失了。
终于,小凤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那天,他与她练了一路日月刀法,发现小凤怎么也配合不好,出招儿软软无力,还总是差了几分,有几次还差点失手伤了自己,他感到奇怪,罢手问道:
“小凤,你怎么了?”
小凤垂目低头不语,他十分不安,急忙追问她怎么了。想不到,小凤回答的第一句话是:
“剑哥,我要走了!”
苏剑一愣,“什么?走?你上哪去?”
小凤脚尖轻轻地踢着地下的小草,低头道:“我能去哪儿,回家呗。”
“回家?回哪个家?”
“苍生堡呗!”
苏剑急了:“那……我怎么办?”
“你当然留在仁义会了。这里是你的家。”
“那……咱俩……怎么办?咱俩……不就分开了吗?”
小凤不说话了,但低垂的眼睫毛似乎湿了。苏剑这才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对她关心太少了,陪她的时候太少了,也才想起她和自己不一样。不由深感内疚。他说:
“小风,这些日子,我……只顾忙会中的事了,关心你太少了,你别生气,其实我心中有你,你有啥委屈就对我说,可别吓唬我呀,啊!”
不想,小凤虽然语言很轻,却十分固执地说:“剑哥,我不是吓唬你,我真的……该走了。”
“这……”
苏剑听出小凤口气的坚决,不由慌了。他声音高起来,“小凤你到底为啥要走啊?回苍生教去干啥?这里多好哇,你看全会上下,人人对咱们都那么热情,人人都那么厚道,你要和我在一起呀,这里就是咱的家呀!”
“不,”小凤的声音也大起来:“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这儿再好也不是我的。我还是回苍生堡,那儿才是我的家。”
苏剑不由生气起来:“你就知道苍生堡,那儿有什么好的?阴森森像个魔窟!”
“你胡说,”小凤不由也声高了,脸也红了:“你这破黄土岭有啥好的?乱哄哄的,土里土气的!我们苍生堡就是好,就是好,就比你们仁义会好!”
“你……”苏剑一下火气上来了,他听不得别人说仁义会不好,何况又是小凤,不由也反唇相讥:“你胡说八道,你苍生教哪儿好?全是害人的阴谋诡计,早晚有一天我让他们土崩瓦解,你愿去跟他们陪葬,就去吧,去吧!”
“你……”小凤气得一跺脚:“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呜呜哭起来,转身就走。这下苏剑慌了,他知道小凤任性至极,说走是真会走的。心里这么一想,顿时有点儿害怕,急忙上去拉住她,改用温言哄劝道:“小凤,别生气,我刚才是瞎说呢,你别走,别走,你……我舍不得你呀……”
他不知怎么说出这句话来,而且,出口还哽咽了一下,动了真情。小凤一听这话,显然被打动了,她停止挣扎,沉默一会儿才幽幽说:
“剑哥,我看出来了,咱俩早晚是一别,我还是得走。我看出,这里确实是你的家,仁义会上上下下对你确实一片诚意,可我……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外人,他们对我和对你……不一样啊!”
苏剑听出小凤话中有话忙问:“小凤,发生了什么事吗?快,对我说,别在心时闷着。”
小凤摇摇头:“不……也许是我……多心,可我总觉,大伙都用另一种眼光看我。表面上,都对我客客气气,好像挺恭敬,可就缺少一种……我也说不清,反正,在他们眼中,我是外人,我还是苍生教主的女儿,甚至,他们还处处有点防备我,你忘了,那天,会主找你,唐生挡住我,说啥也不让我进去……还有,你不在时,那林姑娘总陪在我身边,我走一步她跟一步,像个蚊子似的……”
苏剑一听笑了:“这一定都是你多心,林姑娘是怕你一个人寂寞,特意陪着你呢,你可别把人家的好心当歹意呀!”
“不”小凤态度又转坚定。“真的,我觉得她是在监视我,我要看看仁义会的人习武,她总是找借口把我领走,不让我观看,还总翻来覆去地问我苍生教内的事情,问你同我学习武功的事情,还以与我切磋武功为名,让我使出爹爹的武学招式……咳,”叹口气道:“好歹有巧姑和乔五姑时时照应我,给我宽心,要不,我早走了。”停了停,她又睁大眼睛望着苏剑道:“听说,仁义会就要开演武大会了,我在这儿,不是让一些人觉得碍眼吗?”她从苏剑的手中挣脱出自己的双手,“剑哥,我一定要走,一定要走,我……我也不愿离开你。可你……要知道我的心,我必须走……”
小凤真的走了。苏剑未能留住她,他向大伯求援。大伯、罗子瑞、巧姑等人也都尽了力,可仍不能改变她的心意。翌日晨,小凤就要动身,行前,大伯最后对小凤道:“既然凤姑娘一意要行,仁义会无法挽留,可东来必须对姑娘言明:仁义会对姑娘救苏公子之大恩,永志不忘,仁义苍生,势成水火,双方纷争与姑娘无干,无论何时,仁义会绝不会伤害凤姑娘一根毛发。”苏剑听了此言,心中甚是宽慰,可小凤却淡淡道声谢就作罢。乔凤又把小凤拉到旁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小凤脸色红红,露出一点笑容。江风望着两个要离别的情人,下意识地顺口吟了李商隐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矩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声调深沉,饱含着深沉的同情,听得苏剑差点掉下泪来。
众人将小凤送到寨门就驻足了。明空和尚道:“阿弥陀佛,我等还是不要打扰年轻人了,让剑儿单独送凤姑娘一程吧。”
二人默默而行,苏剑牵着马傍在小凤身旁,一时之间,他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小凤说,可刚要开口,却又觉得已无话可谈。
此时一别,何时相见?漫漫生路,何是尽头?将来,两人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样子呢?仁义会与苍生教不共戴天,早晚要决一死战,这对二人的命运又会产生什么影响呢?
这些,苏剑好像刚刚想到,可他无法自答,他只在心中隐约抱有一线希望,一个信念:反正,将来自己要和小凤在一起,永不分离。这一天,一定会来到的。但是……细一深思,又觉迷茫。
走了一程又一程,已经走下半个黄土岭了,小凤终于止住脚步,从苏剑手中要过马缰,仰着蒙着面纱的脸,忧郁地说:“剑哥,我要走了,分别前我要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明白地回答我,行吗?”
苏剑望着她,虽看不见她的面庞,但却发现她秀气的额头在阳光照耀下,已隐隐有些细细的皱纹,眼睛也透出深沉的忧郁。他忽然才觉得,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娇憨、快乐的小姑娘了。他的心不由一颤,正视着她的眼睛回答:
“小凤,你有话尽管说吧,我啥时对你说过谎话?”
小凤眼睛闪过一道光亮,垂下眼帘又抬起来,终于非常认真地问:“剑哥,你想过没有,将来,你怎么对待我?”
“我……”苏剑愣了一下,小凤问的话,正与刚才他心中的念头相符。但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答案,怎么回答她呢?“这……我……”他脸红了,终于结结巴巴道:“小凤,你……还不知我的心吗?我这一辈子,没有别的亲人,我喜欢……你……”说着,嗓子又有点发紧。
他没有说完要说的话。但他觉得小凤应该听懂了。可是,小凤脸只红了一下,依然固执地问:“你说,将来,你要我吗?”
苏剑这句话可是脱口而出:“当然要,我要和你……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小凤却十分冷静。“可我爹爹咋办?”
“你爹爹……”苏剑一怔。这件事,他倒真没细想过,他想的只是小风,至于她的爹爹艾天明,他总觉得是另一码事,因而,他愣了一会儿:“你爹爹怎么了?咱俩和他……”
“他是我爹爹!”小凤大声说:“你要我,他就是你的泰山,老丈人,你也要叫他爹爹,你说,你要把他咋样?”
苏剑有点回答不上来了。如果是换个场合,别人提这个问题,他可能脱口而出:“杀了他!”可现在,小凤把事情都摆明后,他无法回答了。
“其实,我爹爹做的事有些我也看不惯,”小凤幽幽地自己说下去,“他是害过你,你恨他也是应该的,可他终究是我爹呀。现在,你已加入仁义会,仁义会是苍生教的死对头,是我爹爹的死对头,他们要杀他,你也要杀他,你说,你还能要我吗?”
“这……”苏剑结结巴巴道:“我当然要你,可你……爹爹他……他是他……你是你呀!”
“可他是我爹。”
话又中断了。
好一会儿,小凤才又低低地说:“这件事,我也早都想过,可没想出个好办法来,我知道,你虽喜欢我,可我拦不住你报仇。可我又离不开你,因此,我只希望,你今后遇到我爹爹,能……能……”
“小凤,”苏剑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别说了,我不能饶了他,我一定要杀他!”
“可我呢?”小凤悲哀道:“我怎么办?”
“你是你,他是他。我要你,我要杀了他!”
“可……“小凤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又说:“可你曾经答应过我,将来饶他一次。”
“这我没忘记,我会说到做到的,我只能饶他一次,第二次撞上,就一定杀了他!”
小凤不在说话、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剑哥,咱们,这就……告别吧……”
“不……”
一股巨大的酸楚突然猛地涌上人的心头,他再一次紧紧抓住小凤的双手。“小凤,你不要走了,啊,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行吗?”
艾小凤缓缓地、轻轻地,但却坚决地摇摇头。
无可挽回了,苏剑的泪水终于涌出来。艾小凤像母亲一样,轻轻为他擦干。“剑哥,别难过,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分开又算什么?剑哥,咱们……共同祈求苍天保佑吧,如果下次能再见面,我就……就再也不离开你了……”
小凤说着也抽泣起来。她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抓过马缰,又将手伸进他的面纱内抚摸了一下他的脸,最后一声:“剑哥,我走了”翻身上马,“驾--”拍马而去。
“小凤……”苏剑喊了一声,追出两步又停下了,他望着她渐渐远云,变小,变小,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了。苏剑茫然四顾,天地空旷,一片寂寥,心中顿觉空****地好像失了魂似的。望着小凤消失的方向,秦观的《鹊桥仙》油然从口边流出: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小凤走了,走了,小凤不在这里了……当苏剑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一种深重的孤独攫住了他的身心,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走出不远,他觉得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路旁的一道草沟中坐下来,继而又躺下来,从怀中摸出小凤当年给他的手帕,摆弄着,嗅着,仰望着寂寞深远的苍穹,久久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头脑中,心中,只有四个字在翻腾:“小凤走了,小凤走了……”
两人的脚步声从仁义会大寨方向慢慢走来。两人边走还边低声说着什么,渐渐传入他的耳中,他的精神和感觉渐渐复苏了。
“……他能不能去而不回呢?他还年轻,那女子又……恐怕靠不住……”
“休得胡言,剑儿虽然年轻,但我观他忠正纯良,绝不会做出此等不仁不义之事。他与凤姑娘两心眷眷,但他与艾天明血海深仇,岂能不报?我猜他定然难忍离情,远远送她不忍别离,但,最终必能慧剑斩情丝。”
苏剑听出,说话的是大伯皮东来,那个声音却是唐生。只听二人越走越近,继续说着:
“可是会主,属下心中疑虑不能不向会主言明:那艾小凤乃艾天明之女,苏公子对她又一往深情,一旦我会与苍生教决死时,他能不能……”
“唐生,你怎么有此想,这要是让剑儿听见,他会伤心的。剑儿是个深明大义之人,怎能因私废公?艾天明老贼与他不共戴天,他父仇在身,不杀艾贼乃为不孝,剑儿怎会做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唐生,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万不可胡乱猜忌!”
“这……会主教导,唐生铭记在心。可属下还有一事如梗 在喉,不知当讲否?”
“仁义会内,无事不可言!”
“是,祈禀会主,属下想,那艾小凤姑娘对苏公子、对我会都是有恩之人,而我会与苍生堡势不两立,将来一旦到决战关头,我会将何以对艾小凤,苏公子又何以对小凤姑娘呢?”
这话引起苏剑深厚的兴趣。他侧耳谛听,只听皮东来长叹口气,停下脚步,沉吟一会儿,才坚定的说:“我已对凤姑娘说过,我仁义会恩怨分明,艾天明是艾天明,艾小凤是艾小凤,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是我仁义会之宗旨。如风姑娘能明大义,弃暗投明,我要极力成二人好事。我相信剑儿,他会妥善处理公私之情的。”
苏剑听得心中一宽,深受感动,长出一口气。这一口气就被皮东来听见了,他猛然地沉声喝道:
“谁?出来……啊,是剑儿吧……”
苏剑不好意思地走上路,向皮东来行了一礼。皮东来端详着他一会儿,放心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走,我们回去。”
苏剑猜出,凭大伯的功力,他一定感觉到自己藏身草沟内,他的话是有意对自己说的。他对大伯的良苦用心十分感激,他感到,大伯的话确实消除了自己心中的一些疑虑和负担。望着大伯的背影,他觉得身心复苏了,精力、体力又回到身上。他想,小凤要听到大伯的这些话,也会受感动的,可惜她走了。望着大伯高大的身影,坚定的步伐,苏剑暗暗对自己说:“苏剑哪苏剑,你可要好自为之呀,恩仇皆似海,皆由你报之啊。你可不能辜负了恩人们的希望啊!”
他想把这些话告诉大伯,可他不喜欢,不习惯向人表白自己的心,只是在心里默祷。他觉得行动才是最好的语言。
这回皮东来未猜到他的内心活动,而是边走边对他兴致勃勃地说:
“剑儿,你要振作起来,好好练武,等演武大会那天,让大伙见识见识你的功夫,好担大任哪!”
大伯的话,使苏剑更加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他“嗯 ”了一声道:“大伯,剑儿一定不辜负您的希望。“
皮东来意味深长地笑了。“那,大伯就放心了。”遂又对唐生道: “唐生,这件事,你要我过问,一定把今年的演武大会开好!”
唐生恭恭敬敬道:“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