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無數山

故事在構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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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進上海城,我們家曾經住在永嘉路上一幢花園洋房裏,上上下下住了七八戶人家,大家都在底樓的一個很寬大的廚房裏燒飯,非常熱鬧。關於那幢洋房裏的人與事我大都記不清了,留在記憶中的隻有一個管花園的老頭兒,他把園子拾掇得十分好看。“文革”中我曾路過那幢洋房,門上的彩色玻璃已經不見了,代之以橫七豎八的三夾板;園子裏野草沒膝,一派荒蕪衰敗的景象。

印年代初,我們家搬到瑞金路上的卜鄰公寓。那公寓扁扁長長的像一堵城牆,每套房兩室一廳,煤衛齊全,蠻樂胃的。有個奇怪的現象,公寓裏竟沒有13號,四樓的12號隔壁就是14號了。那時我剛讀初小,我想大概是建房子的人把數字寫錯了。後來,3號裏的宋先生告訴我,13是個不吉利的數字,猶大是耶穌的第乃個徒弟,可是,他背叛耶穌。從那以後,我就很忌諱13,一直延續至今。卜鄰公寓原先是4層樓,每層有4套寓所。公寓與花園洋房不同,各家有自己的廚房衛生,房門一關, 自成一統,互不搭界。不過,那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是比較親切的,鄰居之間也常有往來。夏天一到,各家都把門打開以求相互通風。樓道是水磨石的,寬敞陰涼,孩子們就常在樓道裏玩耍。我們家隔壁是3號裏的宋家,宋先生一家是卜鄰公寓裏最老的住戶,宋先生夫婦倆都是京劇票友,退休在家,常有朋友來吹拉彈唱,聽他說天道地是很快活的事。6號裏的傅先生是著名的翻譯家。他的小女兒我們叫她三娘娘,長得很美,是音樂學院的畢業生,每天她練琴時整幢公寓裏就回響著流水般優美的旋律。我的三妹9歲時成了三娘娘的徒弟。我最難忘的是9號裏阿明的姐姐,清華大學數學係的高材生,每年夏天她回來度假,胸前那白底紅字的校徽總讓我羨慕得要死。當時,我已上中學,心裏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考北京大學,和阿明的姐姐一樣到北京去讀書。想不到“文革”數年,我去了黃山茶林場落戶。有一年回家探親,在樓道裏遇到阿明的姐姐,簡直不敢相認了。她目光黯淡,身體虛腫,原來的風采**然無存。後來,奶奶告訴我,阿明的姐姐得了精神病被學校送回來啦!7號裏的孫醫生的結局更悲慘。孫醫生醫術高明為人厚道,公寓裏哪家人有病上門找他,他總是有求必應。他曾經在國民黨軍隊裏當過“軍醫”,“文革”一開始便首當其衝地成了“革命”的對象。有一天清晨,女友約我去練長跑,我們走出房門便看到樓道的牆上貼著一張小字報。湊近一讀,嚇得魂飛魄散,竟是孫醫生的絕命書啊!整幢公寓都驚醒了,管弄堂的老王率先砸開了鎖,進了7號門,看見孫醫生直挺挺地吊死在廁所間的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