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無數山

鎖匠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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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弄堂口位置很好,挨著淮海路、武康路、天平路、八關路、興國路的五岔路口,朝東可去八仙橋,朝南可去徐家匯,朝西可去虹橋機場,朝北可去靜安寺。我們的弄堂與一般的弄堂比起來還算寬敞,故而弄堂口的左右角很快就設起了個體攤位。右角是修理自行車的,左角是配鑰匙修鎖的。修理自行車的是一個老頭兒,修鎖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大小夥兒”。老頭兒瘦瘦小小的,待人一團和氣,弄堂裏常有抱孩子的阿姨在他的攤位上坐著休息聊天;“大小夥兒”粗短而結實,接生意自信而且周到,並且他頗善言詞,一邊幹活兒,一邊與客人談天說地,故而攤位邊常常候滿了顧客。自行車攤沒掛任何招牌,一堆舊輪胎就零零散散地放在牆腳,打氣筒隨便地慣在地上,哪位的自行車沒氣兒了, 自己去打,完了丟兩角錢給老頭兒,熟了不丟錢也沒事兒的。弄堂裏的人家有的自來水籠頭壞了,向老頭兒討一塊橡皮,老頭兒總是慷慨地從舊輪胎上剪下一截,不取分文。修鎖的攤位卻氣派多了,白鐵皮的櫃子用仿宋體端端正正地寫出服務項目,這些項目是日漸增多的,除了配鑰匙修鎖,還修各類打火機、換壺底等等。夏天的時候,一頂紅黃綠三色的太陽傘罩住整個攤位,既美觀又實惠。兩個攤位的生意都很興旺。

每逢休假日,弄堂裏便會有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的孩子奔跑遊戲,弄得渾身上下灰塌塌的,哭啊笑啊, 自在得很。大人們一般都由他們去,住房都很緊張,惟有弄堂裏可讓孩子們舒展手腳。然而,有一兩次,我進弄堂時偶爾看見那鎖匠放下手中的活兒,沉著臉走到孩子堆裏,一把捉住一個小男孩兒的手臂將他往弄堂深處拖。那孩子的臉黑乎乎的,下巴尖尖的,惟獨一雙眼睛亮得出奇,被拖著走的時候,還滴溜溜地轉著。後來,我知道了,鎖匠就住在弄堂裏,那個男孩兒是他的獨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