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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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讓我們回到1984年吧。”

40歲以後,奕華特別想對人這樣講。其實1984年對奕華並沒有什麽恩賜,反而是一場又一場的折騰,今天一個花樣明天一個花樣,有時搞得奕華痛不欲生。但40歲以後想起來,痛不欲生的都被光陰用絲綢做成的篩子細細濾過了,剩下的那點精細,因過於精細,變成了不真實,包括不真實的美好。奕華對年輕時的時光突然有了佛陀一般的包容,愛恨不過咫尺之間。就像年輕時照出來的相,覺得難看死了,想嚓嚓兩把撕了。不料被什麽事岔了,照片劫後餘生地留了下來。許多年後偶爾再見,便當成寶貝。畢竟是年輕啊,唇紅齒白的。畢竟是一去不複返。世間什麽最可怕?不是猛獸、災難和核武器,甚至都不是男人。是光陰啊。奕華覺得拿光陰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還是去說1984年吧。

碚城的一座山頂上,有幢既像廟又像教堂的黃樓。說它是黃色也不十分準確,摻了咖啡色在裏邊,民間說的土黃。碚城人並不叫它黃樓,而稱為廟樓,大體因形狀而定卻忽略了色彩。再說,黃樓怎麽叫怎麽不雅。但這樓偏偏要以色彩炫於人。隻要出太陽,陽光打在土黃的樓麵上,恍惚金色,有時也真的就金光燦燦。太打眼了,站在幾裏之外的街這頭,也望得見有金光燦燦的東西聳立在高坡上。如果這時奕華正順著蜿蜒石階下山,準會吃驚,因為不知道街上為什麽那麽多人駐足,朝這邊望過來,很興奮的樣子,像去望飛過去的飛機。奕華也回頭望,她的角度永遠見到的都是廟樓蒼老的衰敗的樣子,不過像個老人掙紮著站在那裏而已。

夜晚,這種掙紮的印象更強烈。樓體向著山崖那一邊傾斜,黑幢幢的龐然的影子,像要掉下山去。

之所以說它是黑幢幢的,是燈光幾乎都關了,唯有幾個窗口還是明亮的,其中便有一扇是奕華的。據說,奕華一位留校的男同學和一群人半夜三更在碚城街頭瞎逛,一抬頭便見廟樓上還有一盞燈亮著就嗚噓呐喊站在坡下喊奕華。果然那扇窗打開,伸出頭的便是奕華。事後,他對人講:奕華好可憐,像姑子一樣淒涼地住在廟樓上。這樣的話在奕華他們班上傳了很久,搞得有位分配到北京某部的男生差點千裏迢迢趕回來向奕華求婚,以示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