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根山

月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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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華母親的走路,在小城是出了名的。她總是慢吞吞、低著頭、若有所思地走著。奕華聽到過小城人有關她母親走路的議論。她觀察,母親的確不像其他女人,下了班,或奔菜市場,或奔家,目標明確,來去匆匆。如果在街上逗留,人家也是有理由的,人家會看風景,找人聊天。

而奕華的母親隻是低著頭、若有所思地走。

奕華不知道母親低著頭、在路上夢遊似的走路時到底想著什麽?小城人說曾看到她獨自笑過,咯咯地發出了聲。奕華不相信。這樣就等於說母親精神不正常。但私下裏,奕華也怕在大街上猛然碰見母親。那時,她叫母親,母親會像見到陌生人一樣,打量她半天。那樣警覺和冷漠的目光,讓奕華從心裏發怵。“原來是你。”母親這樣回答著奕華的呼叫,卻更讓奕華害怕。她不知道母親以為見到的是誰?母親想見到的又是誰?

於是,奕華放學會繞許多小街小巷回家——隻是為了不路遇母親。

一次,她與幾個女同學穿著新疆舞服裝,化了演出妝,在校門口等車,要去部隊慰問演出。一同學指著過來的女人叫起來:奕華,你媽來了。奕華看見穿一身灰色的母親,低著頭,往這邊走,仍是夢遊的模樣,女同學那麽大的聲音都沒讓她抬頭。奕華卻選擇了逃逸,穿著金燦燦的舞蹈服裝向學校裏麵跑去。可能是裙子太多的豔黃驚動了母親,她霍然抬頭,看到不可言狀的黃色正在退縮,像春天的菜花地被風刮到了天上去。母親神色疑惑而淒迷,望著逃走的女兒不知所措。

但,回到家的母親,從未對奕華提起過這件事。

奕華發現,回到家的母親,像一覺醒來或從遠方回來,一切都恢複了常態。

小城的人是很羨慕他們這個家庭的。首先,奕華母親也算得上小城的美人之一。她的美,南亙山少見。這裏的女人太濃烈,猶如南方那些色彩濃烈的植物——山裏的刺桐龍牙紅花和路邊的雞冠花。大紅大綠的自然,讓南亙山的女人大愛大恨,如烈火烹油。而母親的一切有著江南的清雅,白描幾筆勾勒出的精致五官與白皙的膚色彼此呼應。她總是把濃密的長發盤髻,聳立頭上,這讓她臉的輪廓更完美無缺。母親一直都梳著這樣的發型,從不剪短發,她把短發稱為男不男,女不女的。也對奕華說,一生不許剪短發,如宋美齡的母親對宋氏三姐妹的規定。母親在做人方麵的堅持,幾近固執。比如,她一年四季都穿灰色係的衣褲;比如她低頭走路,不愛說話,表情總有些漠然。小城人叫她冷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