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根这次一回村,就来河边的土屋找二泉。茂根这些年跟二泉在一块儿时爱开玩笑,但二泉从不跟他玩笑。这时,他对二泉说,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二泉一见茂根回来了,有些意外,哼一声说,我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说坏的吧。
茂根说,也好,听了坏的再听好的,能高兴一点。
然后说,坏消息是,当初二泉在广东的那个女朋友,也就是叫小勤的那个女孩儿,已经结婚了,男的比她大几岁,也是湖南人,已在广东打工十多年,手里攒了点儿钱,两人一结婚,就一块儿回湖南老家去了。二泉一听,这倒不是什么坏消息,跟这小勤毕竟有过两年交往,不管怎么说,总有些感情,虽说她后来没打招呼就走了,也能理解她的苦衷。现在有了这样的归宿,也替她高兴。茂根倒乐了,说,看来你真跟过去不一样了,变大气了。
说着又看看他,可这是大气的事儿吗。
二泉苦笑了一下,摇头说,是啊,这不是大气的事,是无可奈何,我跟她的事,后来也想过,当初就算她不走,我成了这样,还养得起人家吗?
接着就说,说好消息吧。
茂根说的好消息,倒真是个好消息。当初的那家假肢厂,那个越南老板虽然给了二泉工伤的赔偿金,但还欠着全厂工人几个月的工钱就跑路了。后来当地的有关部门介入,清理这家企业的资产,又拿出一些钱,把拖欠工人的工钱补发了一部分。茂根这次回来,就把二泉补发的这点工钱也带回来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虽然不多,但毕竟也是一笔钱。
二泉这时已把酒戒了。金尾巴又来找过他几次,还想拉他一块儿去吹红白事。二泉都推了。金尾巴偏又没眼眉,看不出二泉不是心思,还总来找。这个下午,茂根刚走,金尾巴又来了。一见二泉就说,这回的这场活儿可不错,也不远,就在旁边的向家集,还是个双喜事,娶媳妇儿连着聘闺女,一块儿办,肯定是好酒好菜。这次二泉实在忍不住了,冲着金尾巴吼了一嗓子。金尾巴不知二泉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赶紧一溜烟儿地走了。
二泉冲金尾巴发火,其实还另有原因。
这个下午,茂根来之前,二泉刚从村里回来。二泉自从在广东做了再植手术,医院一直定期给寄一种抗排异的新药。现在从广东回来了,那边的药再寄就慢了一点,这回晚到两天,二泉就有些担心,这中间断了几次服药,会不会影响效果。于是来村里的小诊所,想问问大夫。小诊所的大夫姓康,已经七十来岁,家在县城,是从县人民医院退休下来的,退休以后闲在家里没事,就应聘来到东金旺的小诊所。康大夫一听,对二泉说,这种抗排异的药当然最好按时吃,不过偶尔断几次,问题应该也不大。二泉一听这才放心了。回来的路上,碰上了张少山的麻脸女人。如果按村里的辈分,二泉是张少山的叔,但二泉的心里一直把张少山当长辈,叫别的叫不出口,每次见面也就什么都不叫。二泉正低头走着,抬头一见这女人,本想打个招呼就过去,却被这女人叫住了。这女人看看二泉,说,事儿都是有顺有不顺的,别着急,慢慢想办法。二泉听了先是愣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劝自己,说劝还不准确,是安慰。看来,自己最近正犯愁的事,张少山回去对她说了。这女人又说,是啊,其实这些日子,他心里比你还急,你这次回来,他本想让你在村里挑头儿,给大伙儿打出个样儿来,可没想到一直这么不顺,晚上回家,也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这女人又叹口气说,这几天,他把办法都想绝了,可还是不行。
二泉一听问,村长一直给我想办法?
女人说,是啊。
接着,就把张少山这些天怎么先请金永年吃饭,后来又怎么去镇里的兽医站找金永年的儿子金长胜,让他帮着跟金桐说说,再后来又怎么专门到对岸去了一趟,厚着脸皮让金永年帮着去跟金桐说情,最后连马镇长的老婆都搬动了,怎么来怎么去都对二泉说了。二泉一听,一下愣住了。他知道,张少山这些日子为自己的事费了很大劲,可没想到竟然下了这么大心思。二泉了解张少山的脾气,也是个轻易不愿求人的人,这回为自己的事竟然这样到处去求爷爷告奶奶,况且他这些年跟西金旺金永年的关系,谁都知道,可这次为自己这事,竟然连脸面也不顾了。这样想着,没再说话,扭头就回河边来了。
这个晚上,二泉又想了一夜。
钱,钱,钱,想来想去还是钱。茂根这次回来,倒是带来一笔钱,可这点钱连一半也不够。这时,二泉突然想到高建明。上次在县里的农交会上遇到高建明,一起吃饭时,他曾说,大家都是同学,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只要能尽力的,大家一定尽力。这时二泉想,现在自己就是遇到了困难,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困难,简直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但再想,又觉得不行,高建明毕竟大学毕业没几年,手里肯定也没多少钱,这时找他借,只会让他为难。况且还有一层,二泉知道,凭高建明的性格,只要自己开口了,他就是手头拿不出钱,也肯定会联络在县城的同学,哪怕带有集资的性质也会帮自己把这笔钱凑上。但是,二泉不想这么干。二泉本来想的是,当年既然放弃高考,跟班里的同学没打招呼就走了,索性就让自己在同学面前永远消失。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现状。如果再让大家帮自己集资,这事儿宁愿不干。二泉这一想,心里反倒踏实了。睡到半夜,忽然让一个梦惊了。在梦里,梦见自己右边的上牙掉了,掉下的牙竟然是红的,还在滴滴答答地淌血。醒来之后想,这不是个好梦。二泉倒不迷信,但想起老话说,梦见上牙掉了,左边的是父亲不好,右边的是母亲不好。这一想,就再也不睡不着了。果然,第二天上午就传来消息,说母亲突然病了。
这段时间,二泉的母亲心里一直难受,胸口像揣着块石头,又沉又闷。二泉虽然住在河边的土屋,离家也近,经常回来看看,但知道他心思不整,自己难受也就忍着,并没跟他说。这个早晨,二泉的母亲起来时,觉着心口一扎一扎的疼。起初以为夜里着凉,是胃口疼,想着喝口热水也就没事了。在院里喂鸡时,感觉疼得越来越厉害,这才意识到不是胃口,应该是心脏。二泉在广东打工时知道母亲心脏不好,曾买了“速效救心丸”寄回来,叮嘱随时放在手边。这时就赶紧放下鸡食盆子,转身进屋去拿药。可走到门口就摔倒了。幸好这时福林的媳妇来借笸箩,进院一看,赶紧跑去村委会叫张少山。张少山一来,就看出是心脏病又犯了。先去拿了药,让二泉的母亲吃了,然后又给镇医院打电话叫急救车。
这时金友成也带着村医赶来了。张少山让金友成赶紧去河边叫二泉。
这个上午,二泉正在河边的渡口修摆渡船。这条船年头儿太多了,又一直没人修,已经有些漏。二泉找了点油灰膏儿,打算把船底漏的地方补一补。正干着活儿,金友成从河坡上跑下来,告诉二泉家里出事了。二泉一听扔下手里的活儿就赶紧跟着回到村里。这时镇医院的急救车也到了。急救车上的大夫一看这情况,直接就送到县里的人民医院。
这次有惊无险。县医院的大夫说,幸好来的及时,否则后果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