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尾巴没想到，这次一回来就出师不利。事儿还没干，先在张少山这儿碰了个硬钉子。
金尾巴是个有脑子的人，做事之前不会盲目出手。如果前面已有人干了，就先看看别人是怎么干的，踩着别人走过的道儿走，一是保险，二是省事。只要前面的人成功了，照着葫芦画瓢就行了。所以，他回来的这些日子，表面看好像没干什么，其实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茂根的饲料厂和二泉的养猪场都摸清了。他发现，饲料厂和养猪场有两个共同点，第一，开始建厂时，都贷了款，而且无论是以什么方式贷的，也都是张少山给跑的。第二，都让村里人入了股。这入股的形式又分两种，一是只出钱，还一种是出人也出钱。这出人也出钱，是来厂里上班，再用工钱入股。金尾巴想，如果能同时采用这两种入股形式，就更理想了，这样既解决了资金短缺的问题，也解决了用工成本的问题。此外还有一个好处，如果工人本身就是股东，在厂里干活儿也就是给自己干，这一来也就更有责任心和积极性。田大凤对金尾巴说，钱的事不用愁，咱手里有我爸的那10万块钱，起步先够了，后面的事，一边干再一边想办法。但金尾巴不同意。后面既然要干大事，什么情况都可能遇上，手里不能没有钱。他叮嘱田大凤，把这10万块钱放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先不能动。
金尾巴本来已经盘算好了，这回搞蔬菜大棚，起步的资金来源分两块，一是如果有可能，也按茂根和二泉的办法，吸纳村里人入股。当然，一开始先不能以用工的方式，摊子刚铺，还不能冒然招工，最理想的是吸纳村里人直接投资，用钱入股。第二，既然张少山已经帮茂根和二泉都贷过款，这次就让他也帮自己贷点款。这样两项加起来，起步的钱应该就够了。可没想到，跟张少山一说就碰了钉子。但碰钉子跟碰钉子也不一样，甭管谁，你找人家办事，人家总有能办有不能办的，这都正常。可有的碰钉子不是对方不能办，而是不想给你办，不想办也没关系，也在情理之中，如果再说些不着四六儿的话，这就不是能办不能办的事了，而是侮辱人格。这次张少山竟然说，如果他帮着贷了款，金尾巴是不是又拿着这钱去喝酒，这就太过分了。不过金尾巴发现，自己这次从外面回来，脾气确实已经变了，如果当初遇到这种事儿，他张少山敢这么说话，自己真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但金尾巴还是越想越生气。这天在村里，碰到二泉。二泉这几天气色好多了，人看着也有精神了。上次金尾巴给出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主意，果然管用。那个晚上，把“胖丫头”从栏里一放出来，它就自己游过河，跑到对岸的“顺心养猪场”找“二侉子”去了。接着第二天一大早，张少山就来了，说金桐打来电话，“胖丫头”跑到那边去了，让二泉去接回来。可既然去接，自然不能牵着回来，得用车。但二泉并没向饲料厂借车，就这样自己从渡口过河，空着身儿去了。这个上午，金桐显然正在等二泉，一见他就说，你知道吗，“胖丫头”有了。二泉听了很意外。在这之前，他也怀疑过，“胖丫头”一直不太正常，是不是已经怀上仔了。但用金长胜教的测孕方法试过两次，都没有反应。看来还是金桐有经验，它一过来，立刻就看出来了。金桐又说，这次可能还是个多胎，猪一般情况下，一胎最多产8仔左右，但“胖丫头”这回，最少也在10个以上。二泉一听更兴奋了，立刻问，能肯定吗。金桐说，应该差不多。想想又说，多胎的母猪照顾就得小心了，要不这样吧，先让它在这边，我找个有经验的人，这样保险。二泉一听，立刻就同意了。
金尾巴这天在街上碰见二泉，拉他来到个背静地方，把自己因为想贷款跟张少山吵起来的事，对二泉说了。二泉一听有些意外，问，你想搞蔬菜大棚？
金尾巴说，是啊，大凤的家里就是种菜的，她是行家。
金尾巴不想瞒二泉，就把自己的具体打算都对他说了。
二泉没想到，金尾巴出去这些日子，回来竟然有这样大的打算，立刻说，你这想法儿好啊，咱这边还没几个干蔬菜大棚的，离天津和唐山又都不远，将来肯定能行。金尾巴嗨地一声说，将来是将来，可我得先说眼下，没钱，就是想得天好也没用啊！
说着苦笑了一下，问二泉，有句话，你听说过吗？
二泉问，啥话？
金尾巴说，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二泉想起自己刚起步时，深有感触地说，是啊，一起手都这样，哪这么容易。
金尾巴摇摇头，要不老话儿说，屎难吃，钱难挣，真是这么个理儿！
二泉扑哧笑了，说，你哪儿学来的这么多怪话。
金尾巴捏起嗓子，学着京剧的韵白说，我现在是，空有凌云志，枉怀报国心哪！
说完一转身，就摇头晃脑地走了。
二泉又把他叫住了，说，你有啥事，要是让我帮忙，就说话。
金尾巴眨眨眼说，放心，后面肯定有找你的时候。
说完一边走着，又回头苦着脸笑了一下。
金尾巴躺在家里，两手抱着脑袋瞪着屋顶，在心里盘算了两天。田大凤看他这样也心疼，就劝说，要是实在别扭就喝点酒吧，戒是戒了，可偶尔喝一点，也不挡戒。
金尾巴正色看她一眼说，你要害我啊？
田大凤立刻不敢说话了。
金尾巴这时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头脑这样清醒，对自己要做的事，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也都想得这样明白。现在资金来源的两条途径，一条已经堵死了，这回跟张少山撕破了脸，后面就是能帮着贷款他也不会管了。另外还有一条路，就是吸纳村里人入股。但要想吸纳入股有一个前提条件，你自己手里得先有钱，自己一分没有就让别人给你投钱，这叫“空手套白狼”，况且谁也不傻，投资之前总得掂量掂量，没谱儿的事谁也不会干。这时田大凤说，如果实在想不出办法，手里的这10万块钱又不想动，她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她爸再怎么说也是她爸，真到事儿上，总不能眼看着自己闺女不管。田大凤咬着牙说，他要是真干得出来，这次不管，我也就干得出来，从今以后也不认他这个爸，他死了也不回去给他穿孝。金尾巴一听噌地从**坐起来，瞪着田大凤说，咱就是难死，也不跟他张这个嘴。
田大凤叹口气，你有这志气，我就没看错人，可志气也当不了钱花。
金尾巴这几天一直在心里盘算的，还是吸纳入股这条路。但这条路也有个最大问题。不能不承认，自己当初在村里底子不好，说底子还太含蓄，干脆说就是名声。那时候整天吹拉弹唱，要不就是喝酒“斗地主”，吹拉弹唱还算响器班儿的正经事，可喝酒“斗地主”就是不务正业了。现在如果自己在村里说，要搞蔬菜大棚，谁家想入股就来自己这里入股，可以肯定，没有一家愿意来的。凭自己过去的名声，谁有钱也不敢往这儿投。
这一想，也就意识到，所有的道儿都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