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里装着死亡。
枪手在心里骂娘,但无可奈何。
排爆手开口了:“你要十万,太多了,你也该为厂子考虑考虑。减一些怎么样?五万?”
罪犯悠然冷笑着:“减?你以为我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五万元钱吗?不行,我的财务处长!拿十万元来,否则,这座楼就要完蛋了……还不止这座楼,这个厂是严禁烟火的,后果你应该明白。”
排爆手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我当然明白。”
枪手站起来,搬起那皮箱,借机向罪犯走去,边走边说:“你应该让步,五万,不少了!你一辈子能挣几个五万?嗯?想想吧!”
那罪犯微张着嘴巴,目光有些呆滞,他显然在思考。他的话引起了罪犯的动摇,这对他来说当然是极好的机会……
他又迈进一步……
“不!那不行,”罪犯抖动了一下,把思绪从九霄云外拉了回来,“他们对我不公正!我是人材,可他们不用我!这十万元是我应得的,我改进了工艺流程……”
也许这家伙是妄想型精神病?他脑子里闪过这念头,同时继续向前迈步。此刻,他离那罪犯有三步之遥了……
排爆手却仍然不动声色。
他斜睨着那小个子,心里嘀咕一句:“真沉得住气!”
他真不欣赏这种冷静,某种成见使他认为排爆手的冷静是怯懦。何必这样故作镇静呢?拖时间又何以能解决问题?妈的,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求得最大的生存希望!我只要走到那家伙跟前,我非一把扼死他不可!
枪手又迈出一步。
还有两步……
可那罪犯,却突然激灵一下,站了起来!
“别靠近我!”
声音尖利刺耳。枪手一下子站住了。
“哈哈,你们不是财务处的,你们是公安局的!想骗我?没那么容易!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咱们同归于尽!”
枪手感到热血一下子涌到头顶。
罪犯的手将书包抓得更紧了,十个手指甲都泛白了!
那右手的食指上有一个铁环,环上系着拉线……
枪手咬紧牙关,浑身肌肉象跳跃前的猎豹似地紧绷起来。他要豁出去了……
“老赵,你退后点。”
排爆手突然开口了。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那的确是排爆手的声音。迟疑间,那小个子又重复了一遍:
“老赵,退后点,咱们再谈谈。”
他恨恨地退后一步,把皮箱重重地摔到桌上。茶杯碰翻了,浓黄色的茶水迅速地在白桌布上洇出一滩水渍。
排爆手盯着那水渍,不吭声。
罪犯似乎松弛了一些,也不吭声。
他只好同样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们再谈谈,时间有得是,不必着急……”排爆手开口了,慢吞吞的。
“没什么好谈的,你们是干什么的骗不了我,我的要求也不会改变。我豁出去了,一包炸药,咱们一起上西天。”罪犯的声调也很平静,甚至有几分疲惫,但态度仍然坚决。
“那好吧,你等一等,我们要去汇报。”
“给你们半小时,不然你们就听响儿吧!”罪犯嘲弄地笑了。
15
“干嘛要退?扑上去,他来不及拉那炸药包!”
“万一来得及呢?你我死了没关系,可工厂怎么办?”
“没有什么万一!我相信我自己!我有把握,也有信心!”
“你!你认为,我没信心吗?”
排爆手逼近枪手,一字一句地挤出问话。他的脸色苍白。
“你?”枪手不回答,昂首而去。
排爆手愤怒地追上一步,戴着电击手套的手向对方的肩头拍击!只差一公分!那手却停住了……
排爆手流出了眼泪。
16
怯懦也许是一个人的天性?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在心里把这答案小心地遮掩着,不让任何人看到。
小时候他怕黑,怕打雷,怕毛毛虫,怕老鼠……大人们常见他怯怯地依偎在父母身边,睁着一双清彻然而忧郁的眼睛,象只受过惊吓的小兽,便摇摇头说:“这孩子,小可怜儿似的。”
他的父亲,一位弱不禁风的工程师,推推眼镜说:“这孩子就是胆小。不过胆小也好,不必担心他惹事。”
每逢此时,温柔的母亲总把他搂紧,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很软,很稀疏。
他觉得母亲的手柔若无骨,象暖暖的微风拂过。他虽然还小,却从内心感到一种安谧。
偏偏历史不让这安谧持久,“**”开始了。
父亲有一天回来,眼镜没有了。他第一次看见不戴眼镜的父亲,那微凸的眼睛使他后退了一步,藏到母亲身后。父亲苦笑了,揉揉腮上的一道道伤痕,疲惫地倒在椅子上。他听见母亲问:“他们打你了?”他听见父亲回答:“别说了……别吓着小鸥。”
可没几天之后他偶然看见了在台上“坐飞机”的父亲。
他开始做恶梦。
从那之后,他变得孤独。
父亲其实是个普通的人,可他所在的单位却偏偏也是个极普通的单位,揪不出牛鬼蛇神,也没人有海外关系,个把“走资派”其实都是当年和大伙儿一块创办工厂的穷哥们儿,斗起来也没什么劲儿。于是父亲这个全厂唯一的工程师“臭老九”便成了“活靶子”。他也成了全体家属中唯一的狗崽子。
工人究竟是质朴的。斗来斗去,他们便厌倦了,工程师便依然成为工程师,他们仍然来向他请教技术问题,来和他闲聊,和他一起喝两盅。然而,工程师却永远不是原来的工程师了,那种温馨的安谧也永远消失了。
在批斗会上,吓破胆的父亲交代他曾经有个情妇,是他大学的同学,他们睡过觉……在工人们的哄笑声中他的母亲捂着脸跑走了,从此再没有用那柔软的手抚摸过他。
他在冰冷的气氛中慢慢长大。
他更孤独了,也更胆小了。他怕听人们的哄笑,他怕人们叫喊。他神经质地避开人群,总是孑然一身地徘徊。
后来,他参军了,当了工兵。
上前线之前他接到母亲的来信。信中母亲冷漠地告诉他:父亲已病入膏肓,没有儿天熬了。她“今后只有一个亲人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封信,当他俯在草丛中,盯着第一根被他发现的、细如发丝的地雷绊线时;他颤抖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最后他只得承认自己失败了,还没有去战斗就失败了。
他的指挥官在大发雷霆之后命令他在暴烈的南国骄阳下立正反省,位置就在从前线通向后方的小道旁边。他木桩般地立着,看着大批的弹药运向前方,又看着一批批伤员从前边运下来。那是怎样的情景啊!昨天还和他一起出发的,活蹦乱跳的小伙子,抬下来时已成了血人,失去的腿根处露着白森森的断骨。他颤栗了,不是为战争的残酷,而是为自己的怯懦。他深深地感到了羞愧。
在烈日下,他站了整整-天。傍晚,指挥官来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怎么样?”
他回答:“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指挥官毫无表情地问。
“明白怎么活,怎么死。”他说。
指挥官沉吟了片刻,狠狠给了他一拳:“你给我到前边去死吧!”
他晃了一下,顿时流下了眼泪,大踏步迈入上前线的人流。
后来,当他的部队换防下来时,他得到了一枚军功章。象被火烫似的,他急忙把奖章还给了指挥官。
“干嘛?”指挥官问。
“我不配。”他说。
“混蛋!”指挥官当胸又给他一拳,“你自己还不懂?战胜自己比战胜敌人要难得多,可也有价值得多!”
他又流泪了。
“哭!哭!”指挥官怒喝,“没出息!”
他急忙揉揉眼睛,挺起胸膛。
他感觉自己象一个人了。
直到现在,他仍然怀念那性格暴烈的指挥官。可惜,那个没在战场上倒下的汉子,退伍后却查出了癌症,倒在了手术台上……
这是命运?
有多少人为了生活而失去生活,而活着的人又该怎样生活?
他时时在思考。
17
“下一步怎么办?”
肖局长环视着他的部下,征询着大家的意见。他大敞着衣襟,双手叉腰,微凸的肚子向前挺着。
大家都不作声,每个人的大脑都在高速运转。
“我看只有这么办了……”
肖局长向楼房平面图俯下身去,大家也跟着俯下身。
18
他知道自己又伤害了排爆手的自尊心,他为此感到一丝内疚;可另一方面,他依然蔑视那气得发抖的小个子。
应该说,从某种程度上他对排爆手有了新的理解。小个子心细、沉着,并不象他所想的那样胆小如鼠;战争对于他的磨炼是很突出的。但另一方面,他对排爆手的成见使他从感情上就和小个子格格不入,更何况他们的性格又那样大相径庭。
他脾气火爆,性格粗犷。他的档案中记录有一次记过处分,那是因为他在前线殴打俘虏。那个被他生擒的越南少尉和他耍死狗,赖在地上不走,当时追击他的越南特工队离他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他火了,一拳把少尉的下巴打脱了臼,又一脚踢断了那家伙的一根肋骨。在战俘营里,少尉提出了抗议,于是他的军功被取消了,反而背上了处分。
但他不后悔,只觉得痛快。
他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带他到部队探望父亲。有一天晚上,父亲带他去查哨,然后叫他一个人走回营房。他不敢,父亲火了:“你是军人的儿子吗?没出息的家伙!”他也火了,撅起嘴走上那条坎坷不平的小路,走出很远才开始哭。后来母亲埋怨父亲狠心,父亲喝道:“我不能培养一个窝囊废!不过……我在后面跟着他呢。”母亲笑了,他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现在,每想起那些往事,他都要微笑起来。他崇敬父亲。
他倚在门外,眯起眼注视着对面的办公楼,注视着那蕴孕着死亡的窗口。他感觉到排爆手就站在他身后,可他不回头,一种自豪感油然从心底升起。
作战方案在紧张地谋划着。他不去参加讨论,他认为不管怎么干第一个上去的就应该是自己,绝不能是别人。他甚至有些看不起那些纷纷发言的人们:你懂什么?你们除了坐办公室喝茶看报还会些什么?你们来指挥我?哈!
他又忍不住要抽出手枪了,他感觉到那枪在他肋下跳动,仿佛也已急不可待。他拍拍那枪,好象说:安静点,宝贝儿!
他背后响起一声长缓的呼吸。
他微微侧目,见排爆手靠在墙上,头仰着,两眼充满了某种忧郁的神情……他的心软了一下。他这人豪爽,喜怒溢于言表,而且说来就来说散就散。
“喂,想什么呢!”他问,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排爆手眨了一下眼睛,没说什么。
“算了老弟,还生我的气?你也太……那个……”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汇,挥了挥手,算是表达意思了。
排爆手又长出了一口气。
“出出气吧,省得憋坏喽。”他大咧咧地开个玩笑。
这玩笑似乎使排爆手很厌恶,他的脸阴沉了。
“别不高兴,我没别的意思。”我急忙解释:“我这人粗心大意,说话不着边儿。”
排爆手沉默了片刻,突然扭过脸,直愣愣地盯住他:“老赵,你……是不是认为我一直是个胆小鬼、逃兵?而且永远是?”
这问题太突兀了,他愣住了。
“咱们还是说清楚好……”排爆手的目光又挪开了,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别再折磨我……一个人,不能总背着某种包袱……”
“不,我没这么想啊,我……”
枪手解释。可解释什么呢?
他在内心深处是蔑视这小个子的。他忘不了战友的血……可这怎么说?他当然也知道,排爆手后来成了前线有名的“排雷大王”;他还知道,到了公安局之后排爆手屡立大功……他突然感到自己并不十分了解这小个子,也许,在那瘦小的身躯里也涌动着男子汉的热血?
“算了,”枪手只好自我解释,“过去的都过去了,还说它干嘛……”
“不!”排爆手猛然回首,两眼喷出激动的怒火,“我要说!我动摇过,可我并不天生是个懦夫!我不允许别人怀疑我!轻视我!不!”
最后一个字那小个子简直是喊出来的。那尖厉的声音惊动了每一个人。肖局长从人群中抬起头来:“你们在说什么?”
排爆手眼里的火花一下子熄灭了,恢复了阴沉的平静。
“关键时刻我会让你认识我!”他低声说了这句话,便扭头向人群走去,用平静的声调问道:“怎么办?我干什么?”
枪手呆呆地看着排爆手那瘦削的背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等他清醒过来时,他看见肖局长已在向小个子交代任务了。
“还有我呢!”他急了,莽撞地冲了过去。
“别急,还是你俩去!”肖局长笑着说。
枪手放心了,向排爆手眨眨眼睛,并抓起排爆手的右臂摇了一下。那意思是:
“好吧,关键时刻见!”
排爆手目不斜视。
19
“你们又来了?还想说什么?”
罪犯翘着二郞腿,嘲讽地看着他们。
“吃点饭再谈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一个托盘摆在罪犯面前:米饭,肉片炒青茭,蛋鸡汤。罪犯看着,喉头动了一下。
20
他们望着狼吞虎咽的罪犯。
排爆手看着,突然想起了父亲,那个瘦弱、迂腐的父亲。他想起,父亲被关进学习班一个月,忽然有一天怯生生地出现在房门口。母亲的眼睛红了,扭头向着墙角不说话。父亲缓缓地垂下头。他那时已经很懂事了,他悄悄地为父亲端来一碗饭。父亲感激地笑笑,开始吃饭。那饥饿的神态就象今天面前的罪犯……
他的心软了。
不过他很清楚,面前的人是个危险人物,是个死神。
他必须战胜他。
他开始用职业的眼光观察对面的家伙。他的书包里是什么炸药?黑火药?TNT?还是别的什么?重量是多少?两公斤?发火装置是什么样的?看来可以肯定不是电发火,那么是……他盯着罪犯手指的铁环和细线,突然想:这一切会不会是假的?
不不,怎么会……他马上又否定了。其实,他更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认定一切都是真的,并按最坏的结果去估计,去设想,不可以有丝毫松懈。
他又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枪手。那虎背熊腰的大汉保持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姿势,满脸不耐烦的神情。他觉得好笑,他向来对这种莽莽撞撞的做法不屑一顾。
孤独和内向使他从很小就养成了一种细致的习惯,这也许是他从事这种危险职业最合适的条件了。上学的时候,他的课本到学期末时总还象新的,没有折页,没有铅笔乱划的痕迹。在部队,他更是出名的精细、清洁,即使从雷区归来,他也总掸净了浑身的泥土、草叶,甚至擦干净每颗刚排除的地雷,使人感到他象是刚从亲戚家串门回来……
也许这里边也有父亲的遗传基因。父亲是工程师,职业要求他不允许图纸上有任何哪怕一毫米的误差。当然他更知道,父亲的精细中包含着恐惧和谦卑。他记得,父亲平反后,有一次有一位外单位的女技术员来求教一个问题,父亲面对着女技术员伸出的热情的手,竟脸色苍白,不敢去握,反闹得女技术员红了脸。“也许,这种恐惧感也传染了我?”他想。
他始终弄不清自己为什么在那根地雷绊线前退却了下来,他不懂是恐惧造成精细,还是精细使他产生了恐惧?他记得盯着那细细的绊线时想了许多,会不会炸响?威力多大?自己会不会死?……这是精细呢吸还是恐惧?
人的性格都是复杂的,说不清对或错。
就说枪手吧,他勇敢,他直爽,可他鲁莽……
罪犯咽下了最后一口饭菜,脸上露出一种满足的神情。可当他的目光掠过他面前两个男人的脸时,这种神情就消失了。
可这神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罪犯贪婪,贪婪得不放过一片肉,一口米饭,也就是说,他更不会放过他可能得到的一分钱。
看来,只有……
于是,排爆手坐直身子,开口了,语调仍是缓缓的怎么样?我们继续谈谈?”
罪犯翘起一条腿,傲慢地说:“谈也不过如此,还是答应我的要求吧。”
枪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罪犯却笑了:“怎么?不高兴?钱又不是你家的,你何必呢?”
枪手的脸涨红了,这个暴烈的汉子哪里忍受得了这种奚落?
排爆手急忙用目光制止了枪手。他现在需要和罪犯磨时间。
“我听说,你是技术员?”
“我应该是工程师!”罪犯愤愤地说,“他们不重用我,宁肯用一帮笨蛋!”
他看看手表,一点三十二分。他还得再拖一拖,关键在于麻痹罪犯。
他知道对面这家伙是个自感怀才不遇的狂想者。他要顺着他的思路引他上钩。
“喂!我的钱到底怎么办?”
可罪犯却并不傻,又从胡扯中回到关键问题上。
他盯住罪犯,心里决定该走最后一步棋了。
“老赵,你去打个电话,请示公司。我看只好答应他的要求了。”他说得沉稳,但字字沉重。
罪犯的眼睛亮了,真亮了。
枪手的眼睛也亮了,他知道这是规定的信号,该动手了!
枪手一跃而起:“好!”
21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一定要一枪命中,明白吗?”
“放心吧!我等的就是这会儿!”
22
他大踏步向楼房走去,心情激动。他甚至有些奇怪自己为神么这么激动?这又不是第一次开枪啊……
10岁那年,父亲教会了他打枪。
那是在父亲的军营后面的荒山里,父亲把压满子弹的手枪递给他,问:“怎么样;敢不敢?”他点点头,举起那沉重的枪,瞄准一棵大树,扣动了枪机。那大树在枪声中抖了一下,惊起一群宿鸟。他一下仿佛觉得自己长大了,觉得自己有了无穷的力量,父亲笑了,接过枪,瞄也不瞄地指向天空,随着一声枪响,一只飞翔的鸟儿从空中跌落。父亲豪爽地大笑道:“记住,是男子汉就该这样用枪!”
他记住了。后来他也学会了这样用枪,并成了军人。父亲在一次抢险救灾中负了重伤,下肢瘫痪,脱下了军装。这个老军人象一头被关进笼子的雄狮般地咆哮,骂跑了护士,推倒了输液架,用茶杯砸烂了疗养院的玻璃。他从部队匆匆赶到,二话不说把父亲推到郊外,抽出手枪,甩手把一只麻雀从空中击落,子弹不偏不倚地击碎了麻雀的小头。父亲点点头,神情变得温和了。他收起枪,严肃地告诉父亲:“现在我是男子汉了,你该听我的,好好养病!”父亲听了,流下两行英雄泪,从此变得和蔼可亲,直到笑着去世。
枪,联系着两代军人的情感。
枪,维系着男人的尊严。
可以说,他是为枪而生活。
现在,他又可以动枪了。枪响后,一切都将结束,不会再有爆炸的威胁,不会再有贪婪的敲诈,人们将永远记住他——一个职业枪手的功勋。
他大踏步走向楼房,一股豪气从心头升起。
那窗口的白窗帘依然低垂着,排爆手依然在那儿和罪犯周旋……
他在楼下站定,仰起头来,定定地盯住那个窗口。稍顷,他开始喊了:“喂!小刘!”
窗口出现排爆手的身影,随即,窗子打开了。
“财务一时凑不齐钱,问问他,明天行吗?”
排爆手从窗口消失了。片刻,那罪犯探出乱蓬蓬的脑袋。
“嘿,你说什么?”
“凑不齐十万元,你先回家,明天再谈行吗?”
“哈哈!你以为我傻吗?我早告诉你们了,别玩花活!我回家?警察马上会跟着上门!只要我一放下这个包,我就他妈完啦!”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你非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得啦,别扯蛋啦!凑钱去吧!”
“实在凑不齐啊!你……”
他压住火气,还想说几句什么,可那罪犯却缩回去了。排爆手又出现了,仍是那么平静:“老赵,你别急,我再和他聊聊。”
他望着排爆手,做了一个扣枪机的动作。
排爆手点点头,随即消失在窗帘后面。
他只好等了。
回头望望配电室,窗户上人影幢幢,显然也等得焦急。
他咬咬牙,强抑住怒火,踱起步来。时间显得很慢,仿佛凝固了。他恨不得把手表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