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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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裏三分半,三觀不出城,三山城裏頭。”民間是這樣講說重慶城的。前一句是說城區在“九開八閉”的城門之內;“三觀”是“朝天觀”“東華觀”、“複興觀”;“三山”是“第一山”“金碧山”“太陽山”。大河長江、小河嘉陵江把城區一抱,城區就成了個半島。半島是座山,山脊上有一長溜青石板大路,東起朝天門,西連枇杷山、鵝嶺、虎頭岩、平頂山,有重慶城的“龍脊”之稱。大梁子在“龍脊”的前端,分開了上下半城。下半城煙雨樓台,車水馬龍,極盡繁華;上半城新街新市新洋房子多,建有教堂,且寺廟林立。山以寺靈,寺以山名,古刹與山巒相互提挈成就了一方風水。寺廟除始建於北宋治平年間的羅漢寺外,以大梁子的朝天觀壯觀,紅牆飛簷翹角,古木拔萃,曆來是百姓集會之地、朝臣迎官接聖候船之處。

宣統三年秋末的這一天,朝天觀裏發生了一件震驚重慶乃至全國的驚天大事。

穿長衫秋襖的寧承忠是上午陣來到朝天觀的,觀內外已是人山人海。是喻笑霜昨晚攛掇他來的,說明天是公元一千九百一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他如不去“朝天觀”會後悔的,繼兵若是地下有知會埋怨他的。他問啥子事情,喻笑霜說,暫時保密。他今天就來了。雪瑤沒有來,笑霜給她安排有另外的事情。南岸婦女協會主任的雪瑤現在全聽市婦女協會副主任笑霜的指派。他好不容易擠到道觀門口,被四個把門的年輕崽兒怒臉攔住。他心裏窩火又無奈,狼臉拖長,老子這個曾經的從二品大員也進不得此觀了。密扣黑衣腰別手槍的女袍哥頭子喻笑霜來了,責怨他說:“你咋這時候才來。”對四個年輕崽兒,“他是我哥,一夥的。”四個年輕崽兒就放行。

進得門,寧承忠見幾十個年輕崽兒分列兩廂,每個人都抱有白布包裹的東西。喻笑霜對他說:“他們抱的是炸彈。”領他往裏走。但見眾多頭纏白帕,穿青打衣,手持梭鏢、大刀的威猛壯漢,一個個精神抖擻。有人舉著書有“中華民國”“複漢滅滿”“保教安民”字樣的旗幟舞動。大殿前站著幾個穿西服或是戴大蓋帽著軍服的威風凜凜的人。寧承忠覷眼看,認得的有楊滄白、張培爵、夏之時。楊滄白是跟繼兵、曉梅來家時認識的,繼兵說是他和曉梅的老師。寧承忠當時心想,這老師一定學識非凡,比繼兵、曉梅這兩個學生還年輕。張培爵、夏之時他在報紙上見到過。就對喻笑霜說了。喻笑霜笑:“嘻嘻,你認得的這三個人都是今日的頭領,今日大喜,同盟會的革命黨人聯合新軍、學生軍和我們袍哥造反舉事,已經宣布成立了蜀軍政府,張培爵任都督,夏之時任副都督,楊滄白兼任高等顧問。通電全國,宣告重慶獨立。”前排站立者中還有個人他認識,那人一身短打,佩大刀執長矛:“呃,笑霜,那不是一起喝過酒的袍哥俠士況春發麽。”喻笑霜點頭:“是,他義氣豪勇,雖不願加入同盟會,還是支持革命,在他大哥唐廉江的默許下,他帶領敢死隊闖進重慶府,擒獲了知府霍柏明。”寧承忠目露讚許,怒火頓生,狼臉鐵黑,身子**:“龜兒子霍柏明,抓得好,該嚴懲!”狗官陰險惡毒,竟將繼兵的遺體拋進大江,這事他和雪瑤都沒給笑霜說。喻笑霜說:“就是。我們今天人多勢眾,我的弟兄夥們都來了,那邊穿青打衣的都是。今天要他霍柏明……”擠過來一個人,也如笑霜一樣,密扣黑衣腰別手槍:“承忠老弟,別來無恙。”是李泓壽。寧承忠狼臉更黑:“你也來湊熱鬧?”見李泓壽的辮子沒有了,稀疏的白發齊耳。李泓壽笑道:“不是湊熱鬧,是來鬧革命。喻大爺說了,革命不分先後,今日乃同盟會聯合我們袍哥造反,我這個頭兒當然要來。咦,我倒是吃驚了,不想你這個清廷的官員也來了,來造自己的反啊?嗬嗬。”寧承忠心裏日罵,你狗日的腦殼上生瘡,腳底下流膿--壞透了,撇嘴說:“托你的福,我現今是優哉遊哉的草民一個……”這時候,一陣嗬斥聲中,一身戎裝的武德厚和他那副官袁得水押了霍柏明到大殿前跪下。著官服垂長辮的霍柏明麵色青灰,目露不服,猶豫一陣,還是苦臉交出了懷揣的官印。喻笑霜對寧承忠說:“德厚現今是蜀軍北路支隊的副支隊長。”武德厚從霍柏明手中接過官印呈送給張培爵都督,對霍柏明喝道:“霍柏明,你還想做清廷的走狗?”霍柏明脖筋鼓脹:“我不是已經交出官印了麽。”武德厚冷笑,掂霍柏明那粗大的發辮:“狗官,毛辮向非漢製所遺,是清廷強迫民眾為之,你還留著!”人們就喊:“剪了,剪辮子,剪狗官的豬兒尾巴……”喊聲如雷。袁得水將剪刀遞到霍柏明跟前,瞪眼說:“自己動手,剪!”霍柏明抖動手接過剪刀,麵似苦瓜,不得不剪了發辮,如喪考妣。寧承忠二目噴火盯霍柏明,你也有今天,好生解氣。想到什麽,趕緊從懷裏取出頂褐色毛線帽子戴上,將自己的發辮塞進帽子裏,帽子頂了老高。雪瑤為自己織這毛線帽子保暖,今日還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