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 又名,一代風流

一〇五 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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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北風呼呼地從白雲山頂上一直吹到珠江岸邊,天氣冷得很不尋常。人們的臉都凍紅了,手指都凍僵了,整個綠葉婆娑的廣州城登時變成淡淡的灰黃色,街道上那歡快明亮的色調也看不見了。三家巷何家的老主人何應元覺著既無事可做,也冷得有點不耐煩,要穿衣服,又覺著太臃腫;要升火盆,又怕太幹燥。這樣子,他跟大太太、二姨太太、三姨太太商量,結果都認為最好喝一點酒。他決定吃一頓打邊爐,吃他那最喜歡的燙生蠔和塘蒿菜。何守禮的母親、三姐何杜氏探明了何應元的意旨,就帶著兩個使媽,把一張小方桌子搬到書房裏麵,放在那古樸、幽雅,四麵書香的屋子正中,在方桌子上擺了一個紫銅木炭火鍋,又叫人趕快到市頭去稱了十幾二十斤生蠔回來。等到碗筷擺好,升著了邊爐,水也開了,何應元這才叫他的兒子何守仁到隔壁去把他們的親家陳萬利跟陳文雄兩父子請過來,一道喝酒。何應元又把那些陳年的瓦罐花雕拿了兩罐出來,叫人燙熱了,和大家一起喝。這位大財主的興致今天看來好像很不錯。

四個人剛坐下,還沒有起筷,何應元就迫不及待地斟出了四杯酒,勸大家道:“來,咱們先來喝一杯定驚酒。”大家拿起了酒杯,陳萬利就問道:“是定驚酒麽?是給誰定驚呀?是定誰的驚呀?”何應元接著說道:“當然是給蔣總司令、蔣委員長定驚啦!他恢複了自由——可他受了驚嚇,咱們大家也受了驚嚇。我身上冒的汗到現在還沒幹呢。來,咱們首先來給委座定驚,也給咱們大家定驚,好不好?”陳文雄一聽,就鄙薄地笑起來了:“唉呀,親家老爺,真是‘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祿’嗬。守仁兄剛升了縣長,你就喊起委座來了,看來,你還是感恩不盡的呀!”何應元陰沉地笑著,用柔喉說道:“那也不見得。咱們靠幾畝地,幾間房子過活的人,咱們自己吃、喝也都夠了,再不想巴結什麽人。再說,守仁這份差事也沒有什麽出息,不能指望他養家糊口。說老實話,這還是個賠錢的生意呢!他剛一上台,我已經賠了好幾千了。”陳文雄聽著,隻是搖頭。陳萬利說道:“你老兄當然不在乎一個什麽縣長。你的入息不在這個土頭,你當然瞧不起一個縣長。可是別人打生打死;打得頭破血流,還撈不到這個肥缺呢。”這樣,大家嘻笑了一陣子,才動手用鐵罩籬燙生蠔。蠔燙熟了,就蘸著蠔油、胡椒麵來吃,真是鮮、嫩、爽、滑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