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 又名,一代風流

四三 一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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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陽曆五月初,上海的天氣也漸漸地悶熱起來。周炳覺著一切都不如意,十分悶損。他好像叫人拋棄在一個孤島上,和整個世界都隔絕了。他好像叫人關在一個黑暗的地窖裏,看不到一線的光明。他好像大病了一場,那渾身的勁兒都陽散陰消。他所熟悉的人,如今都沒有音信。他所熟悉的那個天地,如今都沒有了動靜。他十分後悔,來錯了這上海,如今隻應了一句古話,叫做“人地生疏,所謀不遂”。他時常回想起廣州起義,覺著很奇怪,一個人怎麽能夠在三天之內,幹下那樣驚天動地的事兒,可是在半年之內,卻什麽事兒都不幹!他時常望著自己的一雙大手出神。這雙手曾經抓過鐵錘,揀過豬屎,也曾拿起槍和敵人拚過命,如今那上麵的繭皮,正在一層一層地往下掉呢!每逢想到這種地方,他就想哭一哭,叫一叫,要不就唱個什麽歌子。這天晚上,春蘭把菜飯照樣端到三樓上,周炳卻不想吃,穿著廣州帶來的,如今已經顯得又窄又小的學生裝,到北四川路去吃牛腩粉去。吃完了牛腩粉,他不想回家,就信步朝英大馬路走去。在英大馬路走了一陣子,隻覺著燈光輝煌,行人擁擠,商店裏堆滿了洋貨,他一件都不需要,也一件都買不起,就沒有什麽味道,跑到永安公司逛“天韻樓”去。這天韻樓和廣州西堤大新公司的天台遊樂場相仿佛,京戲,影戲,紹興戲,揚州戲,滑稽戲,文明戲,魔術,雜耍,評彈,蘇灘,真是要什麽有什麽,十分熱鬧。他本來是個戲迷,平時到這個地方,總要把那各種各樣的戲,來一回看一樣地輪著看,一坐下就看得津津有味兒,舍不得走。今天卻是奇怪,不管看哪樣戲,總是心神不寧,看不下去。那些做戲的越認真,越賣力,他越覺著難過,越覺著可悲。於是他這裏挨一挨,那裏靠一靠,盤盤桓桓,老落不下腳。早有旁邊一些人,把他的行動看在眼裏,以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另有所圖。不久,一個老年婦人就朝他走過來,在他的耳朵邊,用上海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