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 又名,一代風流

五二 舊地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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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冼鑒被迫折回順德縣去的時候,周炳乘坐的輪船瓊州號,從上海一路平安開到了廣州市河南的白蜆殼碼頭。“到了廣州了!”他想著,心裏咕咚跳了—下。下了船,他提著行李,不知不覺地就朝著回家的方向走。他渴望著和爸爸、媽媽見麵,想看看那生了兒子的姐姐周泉,甚至想起了何家的小丫頭胡杏跟小姑娘何守禮來。但是當他走到鳳安橋的時候,他的腳步又不知不覺地停下來了。他回到從前德昌鑄造廠的老地方一看,忍不住感慨萬端。那地方還是開著鑄造廠,但是已經換了招牌。不用說,那裏不會再製造他們從前所做的手榴彈殼了。那孟才師傅,李恩大個子,都為著革命,離開了人世了。冼鑒、馮鬥、譚梹一夥子人,如今不知生死存亡,也不知散落何方。想到這裏,他於是自言自語道:“媽媽,我多麽想念你!可是我如今一事無成,拿什麽臉去見你呢?”他再看看自己的鋪蓋卷,還是家裏拿出來的那一副舊鋪蓋卷,隻是更加發黃,更加殘破了,就又想著:不止沒臉去見媽媽,也沒臉去見那小丫頭胡杏跟小姑娘何守禮呢!當初,她們多麽好心腸,對他的期望多麽遠大;他自己也是感情比火熱,誌向比天高,一往無前,義無反顧的,如今兩手空空,頭低、眼濕地回家,成什麽話!這樣,他又決定不回家,把行李往肩上一甩,沿著相反的方向,折回白蜆殼。從那裏過海,到了白鶴洞。又沿著一條蔥綠滿眼,四季常青的鄉村大路徒步向震南村走去。在路上,他滿懷壯誌地發誓道:“找不著共產黨,我誓不回家!”往後,他每走幾裏路,就重複一遍道:

“就是這樣。找不著共產黨,我誓不回家!不要說一年、兩年,就是十年、百年,我也不悔!”

村過村,渡過渡,約莫走了半天工夫,周炳就走到了震南村。雖說冬天風涼,他卻出了滿頭大汗。在村子北口一棵大榕樹腳下,他坐下來歇氣,順便想找個過往行人打聽一下,那震光小學究竟在什麽地方。這村口,他已經八年沒來過了,可是奇怪,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石,他都多麽熟悉,多麽親切嗬!那是那棵大榕樹,那是那個社台,那是那個門樓,那是那個竹林;一條麻石小道,彎彎曲曲地伸進村裏,小道的另一頭,斜斜地橫過小水溝,伸進那片廣闊肥沃的禾田裏。他跟胡柳、胡樹、胡鬆、胡杏他們四兄弟姊妹,就常常在這裏玩耍,拾榕樹豆,鬥天冬草,捉黃蜂,頂蝸牛,樂得不可開交。那時的天氣,也是這樣的天氣,半冷不熱的;那時榕樹頂上的相思鳥,也和現在的相思鳥一樣地唱著,吱吱啁啁,聽得人入迷。周炳正在無邊無際地沉思著,忽然從村子裏走出一個十七八歲,農家打扮的大姑娘來。周炳看她身材細長,大眼睛,尖鼻子、尖嘴,非常靈活秀氣,卻是認不得人,就說:“大姐,請問你,上震光小學怎麽走哇?”那大姑娘不答話,望著他嘻、嘻、嘻地笑個不停,笑得周炳發起毛來,把自己渾身上下望了一遍。又笑了一陣子,她才說:“阿炳,你回來啦?快去看看胡柳吧!”周炳搔著自己的腦袋說:“哦!可是我倒認不得你哪!”大姑娘又笑了,笑得非常甜蜜,說:“你認不得我,我可認得你!我叫何嬌。離胡柳她家不遠呢。”周炳起身來和她點頭認識,又問了她幾句胡家的近況,就按照她所說的路徑,一直朝震光小學走去。到了震光小學門口,門房通報進去不久,在一片兒童吵鬧聲中,走出了一個年紀在二十四五的年輕人來。這個人像蝦幹一樣的身體,一舉一動,都顯得十分輕浮,加上眼似狐狸左右望,嘴像喇叭往外翻,格外可觀。他兩人一見麵,那格調就不比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