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神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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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枫并不像其名一样刚毅威猛,反而有着郑伊健一般的潇洒和优雅。他对人总是斯文儒雅,但只要你参加几次有他在场的高层会议,你就能清晰地嗅到那样一种独占鳌头的孤独。铁枫是带了几乎一整个班底从另外一家银行空降而至的,目的就是要把确定为“银行新引擎”的投资银行做大做强,据说在上一家银行,他带领自己组建起来的团队将投行业务从无到有,几年间业务规模翻了九倍,帮助老东家赢得了最为亮眼的市场业绩。可想而知,这样一个业界红人,此番如此大动干戈,所有的人看到他都像是看到敲锣打鼓的天兵天将,表面上鼓掌助威可心里头不见得能有个好滋味。铁枫倒也不忙着结交,而是和团队埋头苦干,不长时间就拿出了完整的一套业务发展规划,前台的分行触角、行业团队的开拓,中台的产品和业务组合与创新、后台与托管的衔接,刘行长甚为满意,并要求相关的各条线和部门予以全力配合。领导们纷纷表示支持,不过用屁股也能想得出来,KPI没有压在他们头上的话,怎么个支持和支持的力度可就大不同了。虽说业务联动对自己的板块也会带来帮助,但只要自己的KPI能达成,何苦主动为他人攻城略地呢,这些见过风浪的人精,哪个人心底里没有一把算盘呢。

吴跃是高层领导里面另外一个气质和样貌出众的,大家总是开玩笑说我们行的有些广告根本没必要去外面请模特,吴总一亮相那就是风流倜傥的企业家、高端人士、社会精英。吴跃早年曾在美国华尔街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在思路和眼界上经常能超前和另辟蹊径。他负责个人贷款业务,推出了好几款在业内首创的贷款产品,个贷规模每年都有不错的增长,现在行里大张旗鼓地搞零售业务扩张,按说吴跃应该成为挑起零售大旗的不二人选。但剧情并没有这样发展,所以呢,这位从华尔街归来的金融精英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壮志未酬。

和铁枫、吴跃有深度接触还要从那一次的封闭研讨营说起。十一假期,刘行长提前让助理布置了假期的特别任务,点了几个重点业务条线领导的名,把大家集中到一处坐落在山里的银行自建培训学校,研讨行里的战略规划方案。这个方案的讨论倒不只是这么几天的事情,前期已经做了大量的研究和提案,聘请了国际知名的战略咨询公司。近些年面临内外部的环境变化,各家银行都在进行业务梳理、资源配置、架构重组和战略定位,之所以放假期间组织外出集中研讨,就是为了能在领导们都不被日常工作打扰的情况下,心无杂念地把那些悬而未决的内容确定下来。我和李安华那次是被刘行长助理抓差,放弃假期作为工作人员参会的。那几天,领导们白天讨论得很热烈,晚上也会小范围的相互聊聊,我和李安华,配合咨询公司的小组,还有领导的秘书们,就成了连轴转的人。我们负责将领导们的讨论整理出来,加入对同业的研究分析,形成报告,第二天讲给大家听,报告总是引发又一轮激烈的讨论。刘行长非常满意,他说脱离了日常工作后大家的专注力和热情都高涨了,而且有什么想法不用找这个找那个的,全在这里了。

在整理报告的过程中,为了更深入地搞清楚每位领导的思路,我们又分头行动跟不同的领导混在一起,李安华在这期间和吴跃接触最多,我和铁枫接触最多,当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接触竟像是预示了日后两个人的路,或者说至少是个开端。那七天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超级集训营,领导们的信息量已经爆表,国际知名的咨询公司更是名不虚传,接住领导的每一个球之后是专家团队和国际同业实战资料的强大支持,带着深入研判的再探讨让领导们为之兴奋,我想那是我形成工作能力之后最大的一次全面提升,对业务的理解、思维方式乃至思路归纳都感觉豁然开朗,安华和我也因此成为领导们眼中有头脑有思路的可用之才。

七天下来,身体的感觉就一个字,累,整个人跟散了架子似的,才知道咨询公司的活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一回到家我就倒头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燕紫把我摇醒,她说我睡了十五个小时了,饭也没吃一口,她给我做好了荷包蛋面条,让我吃了赶紧去上班。我抓起手机一看,7点30分了,新一天的工作又在不远处召唤了。

那一段时间的工作很辛苦,周末加班更是家常便饭,徒步什么的,被完全搁置了,最大的运动就是周末的早上和燕紫**,三次,还是完美的三次,燕紫实在是精通销魂之术,最后的时候我也总是进入到那种彻底放空了的状态。在我,这渐渐成了一种依赖性的满足。燕紫不是黏人的女生,我也几乎不用担心我加班的时候她会感觉无聊,她也会去加班,就像她说的,她的工作是想做就有的,闲了的时候她就摆弄那些折折拼拼的小玩意儿,她用很多红色的纸折成成百上千的千纸鹤,然后把它们粘在一棵弯曲伸展的小树造型上,那些火红的千纸鹤每一只都翩翩欲飞的,是红火的鹤,又像是跳动的火。她也喜欢上了听CD,一边做着她的手工艺,一边听着《帕格尼尼小提琴与吉他二重奏》,她说就喜欢那种爱得肝肠寸断,突然起一身鸡皮疙瘩,很过瘾。我说那就听大卫·葛瑞特的帕格尼尼《第24首A小调随想曲》吧,最好再看一下那部《魔鬼小提琴家帕格尼尼》的电影,大卫·葛瑞特饰演帕格尼尼,音乐和颜值都会打动和刺到你的神经,我喜欢电影里的音乐处理,小提琴的音效更加集中和突出。她更多时候听法国香颂,她问我这里面代表了什么,我说大概像是沉醉在玫瑰娇艳的盛放之中纵然知道凋零再所难免,是一种稍纵即逝的浪漫和美好吧。

我那时候除了做项目组的工作,最多的就是和安华一起,同咨询公司的人混在一块儿,他们总是在整幢大厦的灯都熄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走,“咨询费很贵的,我们不卖命哪行,也算是职业素养吧!”他们戏称。他们也喜欢同我们混在一起,让我们从甲方的角度帮他们做分析,尤其李安华是个脑细胞爆表的家伙。除此之外,我还帮铁枫和林丽华干了不少的活。

林丽华是私行的副行长,五十岁上下年纪,总是把自己打扮得精致端庄,她不似Jessica那么的夸张和时尚,但衣着考究,形象稳重,很符合私人银行高端客户的定位。我被林丽华抓差是因为她看到我每次帮铁枫整理的报告都令刘行长赞许,她就找我说,“小萧啊,你帮我把报告调整一下,突出一下亮点!”“行啊,内容都是在的,我把表述思路调整一下,更突出围绕零售大发展策略开展业务,您看怎么样?”林丽华于是对我这样一种踏实好用的作风赞赏有加。所以有的时候我也想,一个人说到底是处在具体的小环境当中的,要是你的直线领导和你对脾气,欣赏你,不但容易获得上升的机会,工作做起来即使累一点儿心里也愉快些。但这就是在大企业当中的人的无奈,你看重的是大企业的整体效益和大的平台,别说工作的小环境,就是具体的工作岗位都是很难有选择余地的,企业中都会有换岗的机会,但好的岗位从来都是没人拿出来换的。

对了,我还帮过铁枫和林丽华一个小忙。那天同外资银行的同事与林丽华开会,谈了不久后的一个私行俱乐部活动,我们计划在活动中推广与外资银行共同发行的一款理财产品。会议结束的时候我在走廊里刚好碰到铁枫,我琢磨了一下就和他提了一嘴,“不是说投行和私行有一些客户和项目可以共生共享吗,没准儿可以就此做个尝试!”“好建议,那我就主动去找一下林副行长。”铁枫于是主动向林丽华伸出了橄榄枝。从那之后,林丽华和铁枫就一直保持着愉快的合作关系。私行俱乐部活动当天我陪同外资银行的人到了现场,铁枫看到我就走过来和我们握手寒暄,他特意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回头看他,他冲着我笑了笑。

一转眼到了项目组工作的尾声了,那天铁枫的秘书给我打电话说枫哥找我。我走进铁枫的办公室,他起身招呼我,给我沏了杯茶。铁枫的气质优雅,不急不躁,但在看似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又都在脑子里波诡云谲般地盘算过了。

“听说你这一次的考评业绩不错,李安华和你,受到了各部门领导的一致好评啊!”

“枫哥您过奖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项目组的工作也在收尾了,之后还想回原部门吗?”

“我很想拓展一下自己,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跟着枫哥您多学学投资银行的业务!”我来之前就合计过,差不多要把这个话题丢出来了,如果没有近来的频繁接触,我是断没有机会往这个领域发展的,过往的经验并不匹配。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应该提出来。刚毕业的时候学历是敲门砖,工作几年经验是金刚钻,再接下来那些就都不是最重要的了,龙飞凤舞,万类霜天,虫子飞不上高天,会飞的各有各的道行。投资银行和私人银行,这两个领域较之我原来的部门都是更有前景并且小环境更适合我的。

铁枫面色明朗地点了点头,“你帮了我不少的忙,对投行接下来的业务重点也有很多理解了!”

“这段时间分支行和行业线的联动机制已经开始启动了,中台的产品和方案规划需要增强力量,要能跟得上前线的要求!”

“嗯,”他点了点头,“为客户提供全周期全方位的投融资解决方案,要扎扎实实地一个个成功案例地积累完善起来,早期融资、IPO阶段多元化服务、转型期的资产处理,每一个环节都要做细做强!”

我们那天聊的时间不长,铁枫也没说什么决定性的话,我心里面掂量着这件事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李安华说要单独约我聊聊。我俩的关系一直不错,我觉得和其他人比起来,安华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他比我小三岁,但面相看起来好像大我五岁似的,他是出了名的脑容量爆表,对各种业务问题有着深入的研究和见解,更难得的是他从不恃才而骄,他喜欢把他的理解和思考讲给你听,态度又是极为谦和的,我对此的理解一是说他的修养好喜欢与人分享,另一说是他要把这些东西说出来否则他会因为孤独而死,这可能是天才的悲哀。但他又不是智商高到情商为负的人,他的情商高过大多数的人,凡是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他和你的沟通总是平和而有条理,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会认同他的分析和观点。还有一点就是他的付出和担当。项目组里工作边界有时划分得不完全清晰,遇到棘手的问题,他会说,“放心,我来!”就好像他是那个最终要为整个项目负责的人。

我有点儿惊奇自己对安华的理解竟然有这么多。他还是一个以工作为乐的人,这一点绝不夸张,他对吃点啥、玩点啥或者去哪里旅行并不热衷,但如果老婆要求他就会陪她去旅行。他有一个漂亮又省心的老婆,他说:“娶老婆这件事儿能够充分体现一个男人的智商!”他盛赞现在的年度鲜花预订服务,他付一次的钱,老婆每周都能收到花,竟然把他变成了一个浪漫的人设,“这个效率高,效果好,是聪明人的玩法!”所以其实这么说来,安华比大多数的理工科直男更懂得聪明地浪漫。

晚上七点多钟我俩走出银行大门,叫了辆车去爵士酒吧,去哪儿对他来讲并不重要,要聊的事情才是重要的。

“铁哥和林丽华,你更倾向于哪一个?”我俩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点了两瓶Corola,他开门见山就问。

“如果是你的话会更倾向于谁?”我反问他。

“两个都不错。是我的话就对投行更有兴趣,这块业务规模和发展都很有潜力,又能扩宽视野和接触面。铁哥的风格嘛,也干练,跟着他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也要看领导们最终怎么想。对了,说说你吧!”

“对,这也是我今天想和你聊的。”

我俩要的Corola来了,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听现场一位女歌手用意大利语在演唱,那是个浑厚的女中音,歌声中透着甜蜜和忧伤,富有感染力,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演唱者饱满的情绪一下子就能打动你的心,像是山谷的风在空旷地回响,但我知道李安华没在听歌。

“吴跃,你对这个人的印象怎么样?”

“哦,当然是个人物,只是目前在行里的地位有点儿微妙,没能像铁哥那样取得刘行的信任。不过以他的背景和经验,我想他终归是要做些事情的,大老远地从美国跑回来,国内又是一片黄金沃土,没理由就埋没在这里。”

李安华点头说:“他一直在关注房贷中的二手房交易。目前的市场很不规范,一直以来都依靠小贷公司和担保公司,时间长,费用高,风险大,这是三个真实的痛点。国外在这方面有完善的产权保险,房产买卖双方先通过第三方购买一份产权交易保险,买方银行见保单提前发放按揭,卖方提前获得房款,整个过程下来,买方省了一半的成本,交易时间只需要之前的三分之一,资金也安全放心得多。美国有一家公司之前就瞄准了中国这个市场,可惜政策和资源都不匹配,所以没能攻下来。”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项目,所以你们想做那个第三方是吗?”

“嗨!”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老吴和我已经合计很久了,老吴还会带他原来团队得力的人一起,他们对个人信贷的业务、流程、审批、风险都非常熟悉。”

“豪华阵容啊!”

“这个事情要联动多家银行、保险公司以及房产中介,把全国各地不同房地产的交易流程和交易制度整合起来,实现标准化、系统化,做起来也很不容易。”

“房地产市场近来调控加紧,外部环境似乎并不乐观。”

“嗯,”他喝了口啤酒,“住房金融这个市场很大。中国的二手房比一手房,在大一些城市2:1,以后一定会大幅上升,容量是巨大的。再者我们也用同样的产权险做房屋抵押贷款,房贷和抵押两者有辅助效应。”

“不错啊,市场规模预估了吗?”

“中国二手房市场每年的一手房、二手房的交易超过10万亿元,背后大概有15万亿元的按揭存量,将近20万亿元的抵押贷款的存量,万亿元的市场才可能有百亿元级别的公司,对吧?”

我举起啤酒敬他,“听起来前途无量啊!”

“不容易做。要撬动整个行业的变革,建立一个新的生态圈!”李安华脸上现出悲壮和决绝的表情,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James?”他看着我,“我和萧忆水在一起,在这个,黑鹰爵士酒吧。哦,好啊!”

“James等下过来!”他挂断电话对我说。

James和Unis,是外资合作方的两位主要负责人,毕业于杜克和哥伦比亚的两个大帅哥,从他们身上我看到美国精英的生活方式。他们在加州有着漂亮的花园洋房,那里气候宜人食品安全,孩子接受美国教育,一家人闲暇的时候喜欢外出度假,他们是财务颇丰的国内中产向往的生活标杆。我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属于精英阶层的骄傲,但同时也混合着一丝个人野心扩展的无奈,他们的老板是美国人和印度人。在美国,印度人比中国人更能获得担任公司高管或者技术负责人的机会,所以对于他们而言,回到中国的市场也许意味着更多的成功和机遇。James同安华和我是聊得比较多的,项目接近尾声了,他们也即将有着新的工作和定位了。

“James把Unis搞走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好像联手那个负责技术的印度人做了个局坑了Unis一把,Unis被调回总部了。”

“嗯,所以James就名正言顺地成了中国区的老大!”

James来了,他点了一杯马提尼。华丽的吉他声响起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意大利男子坐在椅子上拨动琴弦。他有着一头乌黑的卷发,眼睛深邃,鼻梁高挺,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飞快地回旋,音乐声有如湍急的流水从山谷间一泻而出,欢快地奔流。“真是华丽!”我心里想,James喝了两声彩。

“你也喜欢爵士乐?”我问。

“我?我对爵士一般,要是真听音乐的话,我喜欢听歌剧。”

“瓦格纳的,”他又补充道,“那玩意儿过瘾,恢宏,有气魄。我也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跟着我一个室友听起来的。瓦格纳不仅有音乐性还有宏大的文学性,尼伯龙根的指环是世界的权力,侏儒是统治世界的流氓阶级,众神的黄昏是伟大精神的陷落。挺有意思的。”他的马提尼碰上我们的Corola,“你好像喜欢这玩意儿?”

“嗯。”我笑笑。

“爵士挺好,灵魂的洒脱和摇摆!”James的心思并没有真的在音乐上。

“创业?做P2P啊?你们PMO里面有两位前些日子离职的好像也是去做了P2P,风口啊!”

“我不做P2P,”李安华笑着说,“做的人太多了,同质化严重,不好玩!到了最后只能拼财团背景,拼营销,那种一天骚扰客户三次的所谓营销我可做不来!”

“对对对,你脑容量那么大脑细胞超级活跃,不好玩的事儿是不喜欢的!”

他俩大声嘻哈着喝酒,我不得不示意他们压低点声音,以免影响了现场表演的气氛。李安华把刚才和我讲过的二手房产权险的项目又和James说了一遍。

“这是个好项目!”James大声称赞,“你去做CEO吧?吴跃做董事长?”

“嗯。”

“吴跃有眼光,你是个想干事能干事的人,又能担当,我看你对项目负责任的劲头就知道你是个当得起CEO的好材料。创业最难得的就是那种西天取经的唐僧精神,没了孙悟空,少了猪八戒,我也得坚持到底把真经给取回来,还得想方设法多找几个孙猴子,再给每个人都套上个紧箍咒!”

“我们的团队很给力!”李安华忙给James讲他们的团队构成。

“豪华阵容啊,投资方来头不小啊!”

“吴跃找的投资,蓝林资本领投!”

“怪不得,拿了多少投资?”James对投资金额的兴趣似乎大于他对于项目本身的兴趣,“美国的确有很多金融创新是值得借鉴的,日后如果发现了什么好的机会,我也去找你和吴跃取取经,不过我得找得到像你这样的CEO才行!”

所以有一些事情呢,既有努力的成分也有运气的成分,李安华跟着吴跃创业去了,我跟着铁枫进了投行。燕紫的舅舅邀请我们去家里吃饭,她的舅妈张罗了一桌子的菜。

“咱们自己家人就在家里吃!”舅舅说。

“谢谢舅舅提携,我加入行里的PMO项目组,得到了很好的锻炼和提升,也才有机会进入投行事业部!”我端起酒杯向舅舅敬酒。

“关键要你自己干得好!”舅舅显得颇为满意,“老刘跟我说是铁枫主动点的你!”

“你们两个都好好干,大有前途!”

燕紫这时也已经到小微业务部管理其中的一块业务。不过小微呢虽说是时下各家银行都在推动的,但在实际执行中困难很多,市场信息不对称,管理成本高,更需要规避风险。她有的时候经常为工作所困扰,我就试图安慰她,“对了,不是一直说要去看日出吗,哪个周末我提前预订鹿咀山庄的小木屋!”“是啊,婚纱照也要去拍了,拖太久了!”燕紫说。结婚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但由于我俩的忙碌推了几次,我爸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口气,“没事儿,你俩先忙,正是该忙的时候。你看爸跟你怎么说的,我说燕紫的舅舅不简单吧!你们先忙工作,结婚这事儿反正板上钉钉的,晚上一年半载不打紧!”燕紫最近总是失眠,眼神里也像蒙了一抹忧愁似的,问她她又说没什么,我想一定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就想让她尽可能地放松下来,“听巴赫十二平均律的前几首吧,听着听着就能睡着了!”我开了音乐设定了播放时间调到合适的音量,没听一小会儿就睡着了,但燕紫好像还是翻来覆去好久才入睡。

我约了Lucas喝酒,这是我和他主动联系后两个人第二次出来喝酒了。上次他和我说有个可以考虑的机会,职位的级别上他可以帮我争取,但那块业务呢有点儿不太好做,所以他说我如果不那么着急的话可以再等等,毕竟要有好的发展还是要依托有前景的业务。我也和他同步了我进入PMO项目组的情况。“这是好机会啊,既能得到锻炼,又可能获得新的发展契机,行,我这边也继续物色着,有什么咱俩及时通气!”所以我得和Lucas说明我现在的进展,我希望和Lucas维持良好的信任关系,谁知道呢,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山水流转,我可依赖的人脉资源本就有限。

“投行啊,那可是人人眼热的新赛道,那得祝贺你,必须的,得好好地庆祝一下!”

“新工作其实并不轻松,要使出更大的劲头!”

“说得没错,但不妨碍庆祝,庆祝完了,该拼就拼去!”

Lucas本就爱玩爱闹,那天我俩喝了一整瓶的XO,他又叫了几个人来唱K,再喝啤酒,我很少喝得这么high,心里觉得难得的畅快,把一直矜持着的高兴都释放了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爽,这种爽法好像只能用燕紫带给我的**来类比了。这时心里也就明镜儿似的知道这样的机会砸到我就跟天上掉了个馅饼似的,如果没有燕紫,估计再怎么着都砸不到我头上。心里就涌上一种特别的感动,好像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这个世界上的,有那么一个人真心地拉着我的手,在这逐世洪流中与我相依为伴。人们都说婚姻是现实中最有力的结盟,我从未渴望甚至颇不以为然,从我的婚姻理想你应该看得出来。但现在这结盟意外地跑了来帮了我一把,好像就是为了让我明白它是真实可信的,婚姻因此也是真实可信的。

走出KTV的时候一眼看到马路对面一个亮晶晶的橱窗,里面陈列着几串光彩夺目的钻石项链。我晃晃悠悠地走过马路,走进珠宝店,趴在玻璃橱柜上眯细了眼睛,盯着重影闪烁的戒指和吊坠。

“先生您要选一款首饰吗?”店员半是惶恐半是怀疑地不确定该离我近一点还是远一点的好。

“那款,红宝石的,对,一万二是吗?”

“哦,先生好眼力,这是我们这一季的新款,来自意大利设计师的‘夏日玫瑰’系列,戴安娜王妃同款,1.2万是基础款,还有5.3万、10.8万两个升级款,奢华款的是这一只36.9万,寓意……”她马上走过来耐心地介绍起来,意识到我有可能是今天打烊之前的最后一个买主。

我摆摆手打断她,我只是要确认我没有少看一个零,“帮我包起来!”

“好的,先生!您是刷卡吗?”她聪明地决定了速战速决的策略。

“先生您不需要一个包装袋吗?”

我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店子。

我把戒指盒装在口袋里,叫了一辆出租车,路上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上了电梯来到家门口费了半天劲才把钥匙插进锁孔,屋里黑漆漆的。我按亮餐厅的灯,从凉杯里一杯一杯地倒水喝,口渴得实在厉害,身体也发沉。我刚往沙发上一坐,就顺着靠背滑了下去,我在沙发上睡着了,口袋里装着那枚红宝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