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有的人平步青云,但他们对人对事不过是虚情假意、左右逢源,我也看到有的人家业兴旺,但他们夫妻之间却没有多少真心实意,更说不上默契与神交了。我自忖做事以诚相待、尽职尽责,与燕紫两情相悦、温存体贴,昔日的婚姻理想既然已经烟消云散,我如今也更踏踏实实地奋斗进取,安享执子之手的花房幸福了。我体会着这种投入的充实和踏实,心里也渐渐认定了,这就是我“稳稳的幸福”了。我对燕紫心生依恋之情,两个原本孤零零的人真心地拉起了手,在这逐世洪流中相依为伴,我是足够幸福了,也是足够幸运了,我们不会离开彼此了。
所以当那天晚上看到燕紫的留言时,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晚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了,燕紫却还没到家,我一边打开冰箱想找点儿东西吃,一边给她发了条微信。我在小石锅里倒了一盒牛奶加上麦片,又卧了个荷包蛋,燕紫经常做这样简单的夜宵。洗了手回头看手机发现微信没有回复,我于是拨了她的电话,电话关机,这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儿,难道是手机没电了?我又拨了她办公室的电话,依旧没有人接。我把石锅放在托盘上端着走到餐桌边坐下,寻思着她现在会在哪里,突然就看到了餐桌上的留言板。
我放下碗筷走进卧室,发现柜子里她的红色皮箱不见了,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车钥匙还在,虽然这说明她很可能没回公寓,但我还是抓起车钥匙出门,到地下车库开车赶到了她的公寓。门铃没有人应,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去,燕紫确实不在这里,从客厅到厨房再到卧室,没有一丝半点的线索。我在脑子里反复琢磨她的留言——
忆水,我要一个人好好想想,不要来找我!
她到底去哪儿了?我努力地回想她是否有特别提及或者特别向往的地方,又突然很想问问什么人,问问燕紫相熟的朋友和同事,才发现她似乎没有什么朋友,这一点和我差不多。可是这似乎都不是关键,这其中的关键是——她到底要想什么呢?
我颓坐在沙发上,眼睛漫无目的地在茶几上、墙壁上晃来晃去。那一树火红的千纸鹤翩翩欲飞的,是红火的鹤,又是跳动的火,时尚女郎的一头蓬发深深浅浅,凡·高的向日葵折射着彩色的亮光,摇钱树的金属光泽闪闪烁烁。
我突然想明白了——有什么东西依旧隔在我们两人之间。
就在一周前,我俩终于抽出时间在周末去了鹿咀山庄。黎明前的暗色笼罩着大海、小山和星罗棋布的木屋,它们都浑然一体了,我和燕紫在这暗色中登上小山的山顶,这里已经人头攒动。黎明前的气温略有些清凉,我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把燕紫揽在怀里为她取暖,下巴颏抵在她的头顶上,两人同时面朝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海面眺望。海面上露出了一线玫瑰红色,我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璐璐,脑海中仿佛有和她一起看日出的景象,仔细一想,原来是她曾经在给我的信里描述过黄山的日出。我曾经对璐璐产生过依赖,以至于离别的时候心里有说不上的滋味。朝阳正从海面上冉冉升起,红艳艳的,辉映着海水,很动人,我的心底突然升起了感动,我分辨得出,是希望,对我的将来,我们俩的将来,是依赖,对燕紫的。我于是紧紧揽住她,“燕紫,我不能没有你!”我在她的耳边低语,她先是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突然间她挣开我的手转过身来,用力勾住我的脖子,热烈地吻我,这感情是如此的强烈,竟好似火山喷发,纵使我俩**时的缠绵也从未如此。忽然间我又感受到什么,但随着她突然停止了激吻那感受也就一闪而过了。朝阳就在这一瞬间跃出了海面。“好美啊!”她指着冉冉升起的红日,重又钻回我的怀里,我把脸凑到她的脸边看了看,朝阳的玫瑰红色照亮了她的脸庞。
我在手机里翻了半天,和燕紫相关的联系人只有她的舅舅和妈妈,她不可能跑去舅舅那里想什么心事,在舅舅面前,她是那个职场上成熟稳重的燕紫,所以,我拨通了燕紫妈妈的电话。她在电话里面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她说:“我可能知道她去了哪里,让我打个电话联络一下。”听了这话我内心稍定,看来燕紫妈妈还是更加地了解自己的女儿。
风景在车窗里飞逝而去,我却在车窗上不断地看到燕紫的脸,带着鹅黄色明亮微笑的脸,望向海面的怅惘的脸,看我把一桌食物收进腹中的笑眼弯弯的脸,被一树火红的千纸鹤映红了的脸,那脸庞是如此的美丽,生动得令我甚至生出了几分羞愧。
车子开进车站,停稳,车厢的门一开,一股带着凉意的秋风迎面扑了过来,这里下车的人不多,我站在不大的站台上,转身望着火车缓缓启动向远方驶去了。一个中年人走过来,他穿灰色半长风衣戴一副斯文的细边眼镜,“是忆水吧?”他伸出手和我握了握,那是一双略显粗糙却温暖的手。“这里已经是深秋了,有些凉了!”我们一起走出车站,坐上一辆银灰色的沃尔沃,他在前排开车,我坐在他的斜后方,我们不紧不慢地聊着天,天气,路程,环境。“燕紫偶尔会来这里,她喜欢来这儿寻找一份安静的慰藉。”
车子开进了山里,左转右转,穿过一片片竹林,在一排平整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我走进屋子的时候,燕紫正聚精会神地拉坯,她穿着一条连身带袖的围裙坐在一只椅子上,手在一只泥坯里轻轻移动,我想起她平日素爱摆弄手工,好似于此有着特别的天分。她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那个鹅黄色的微笑,我放下背包,走到她的身后,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从背后揽住她的腰,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你闻起来有一丝泥土的气息。”
“谢谢你来找我!”她说着半转过头来,给了我一个长长的吻,她的嘴唇软软的,没有一点儿不辞而别的味道。
燕紫教我怎么做坯。在她手把手地指导下,我终于完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坯,如果它真的被烧制成瓷器的话,一定是一个站不稳的、装了一半水就会洒的容器。也许我早该跟她一起做做手工,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独特的内心倾诉方式,难道不是吗?